沈瑜黯然的垂下眼瞼，想起早陣子她的上司跟她提過，Zoe己經半年沒有正式的工作，也放不下身段去接受二三線公司的聘書，現在只有零零散散的私人訂制服裝和寫雜志專欄等的收入來源，可是她每個月要獨力支付四萬元的房貸和孩子國際學校的學費。不穩定的收入在短時間內並不是什麽問題，但半年過去了，再持續下去的話，對Zoe來說將會是迫在眉睫的財務壓力。

「Zoe是單親媽媽，很不容易…。」雖然吳旻旻那件事上Zoe的確很不對，她離開Hera可說是大快人心；只是，一個失業的單親媽媽，沈瑜也無法不同情。

「妳現在是可憐她嗎？…那她當時有想過娃娃也是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嗎？有考慮過她在羅松，甚至國內她都沒有親人可以依靠的嗎？…有時…你們那些不必要的仁慈，只會令自己吃虧，只會被有心的人利用。」

沈瑜無言以對，一時間也沒有反駁的理據。

Ryan並沒有說錯，如果吳旻旻被誣告的事後來沒有得到平反，又或者正確一點來說，如果她背後不是突然出現了個人來替她撐腰的話，恐怕以涉嫌剽竊這個罪名，足以令她不能再踏足時裝和設計的圈子了。當日Zoe的確是做錯了，受到教訓是應該的，只是那代價也未免太大了；她很清楚從寂寂無名爬到國內一線公司的首席設計師位置是相當相當的不容易；實力、機遇、運氣和伯樂缺一不可。人前的風光，是靠日以繼夜繪畫無數的草圖，東奔西走只為去找一匹合適的布料、一顆可以點睛的鈕扣，年年月月地以一針一線累積而來的。

雖然Zoe這件事跟自己沒有很直接的關系，可是沈瑜突然覺得人生的起跌很是無常，心情突然有點郁悶。可是，一天就從這樣糟糕的心情開始的話，似乎是有點可惜。

她深呼吸了一下，嘗試打起精神。

她看著前面的分隔了前後車廂的隔音板。「想問你一個問題。」

「今天妳就特別多問題。…想問什麽問題？」Ryan忍不住吐嘈她。

「那個…。」沈瑜尷尬的笑了笑，指了一下前面那塊乳白色的中空玻璃隔音板。「那個，真的能隔音嗎？前面的人真的聽不到我們說什麽嗎？」

她只在電視和電影見過那些土豪的車子有這樣的裝置，一般還要是在猥瑣老板要調戲女主的場口才出現的；而現實中，她就只在Ryan的車上見過。

「嗯。」Ryan看了眼沈瑜的反應，揚了一下眉問：「妳懷疑…？」他突然有個奇怪又幼稚的想法。當他後來再回想起自己曾經有這樣的幼稚的想法，並把它化為行動，都覺得這天的自己很不正常。

他側身靠過去沈瑜那邊一點，又向她勾了一下手指。沈瑜以為他有什麽說話要跟她說，就不虞有詐的靠了過去。

只見一時間，Ryan向自己伸出了雙手，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兩頰就覺得非常的痛，痛得她尖叫起來。

「呀，…呀。好痛，…放…放手…救命呀！」聲音震撼了整個車廂的後座。

Ryan其實也沒敢捏她的臉太久，在她喊痛的時候就放開了手，笑得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靠回了自己那邊的椅背。

「你神經病呀？…捏我的臉幹嗎？」沈瑜一邊撫著自己的臉，一邊罵她。

Ryan只笑著說了「做實驗」三個字，然後就按了隔音板的開關，隔音板就徐徐落下。他身體靠著窗邊看向沈瑜，還附贈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隔音板完全打開的時候，前座的兩人很自然的從後視鏡看了看後座的狀況，只見沈瑜漲紅了臉，無辜加委屈地嘟著嘴來回的看著Ryan和前車廂的人。

「Cathy，剛才有聽到沈小姐叫妳嗎？」Ryan有點得意的問。

「呃，隔音板才剛落下，…沈小姐，不好意思，剛才沒註意到，有什麽事嗎？」在老板面前，Cathy也不好直呼客人的名字，雖然在他老板不在場的時候，她都按沈瑜的要求，不去叫『沈小姐』那麽見外的。

「沒有。」她充滿怨氣的睨了Ryan一眼。「就想問，…過了這個星期，我工作應該沒那麽忙，我想大家可以再約個時間在蔚榭聚餐。」

Cathy聽到又可以在老板家聚餐，立即興奮起來。「好呀，好呀，我們也很久沒有聚餐了。…這次是沈小姐妳下廚，還是像上次一樣每人帶一樣好呢？」

「妳希望呢？」

「我呀，當然是希望吃沈小姐做的啰。」Cathy說這話時，還偷偷的從後視鏡看了她老板一眼，卻被她老板逮個正著。

Ryan不屑的哼了一聲，說：「妳看我幹什麽，…妳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征求屋主的意見了。」

其實一開始沈瑜也是為了找借口解窘才隨便說要聚餐這件事，當然沒有提早知會旁邊那個屋主。

沈瑜看見Cathy瞪大眼看著自己，似乎在暗示由她來救場，於是她就直起腰來，理直氣壯的問Ryan：「不可以嗎？」

「我可以說不嗎？…我以為妳們兩個有我家大門密碼和指模認證，就已經很自然地把那裏當成自己的家呢？！」

Cathy立即為自己辯解說：「老板，我呢，平常都是因為幫你跑腿才會上去你家，我每次上去都有事先請示你的，而且每次上去我都有先按門鈴，確定裏面沒人才會自行開門的。」

為了方便沈瑜出入蔚榭，Cathy在Ryan的指示下，在吳旻旻出事後的第三天，就幫她做好了那扇大門的指模認證。那天之後，沈瑜很自然地就沒有再按過門鈴，自己按密碼和指模認證直接進去的。

Cathy剛才的話，讓她思考一個問題：不按門鈴直接自己開門，那樣會不會顯得自己不懂禮貌呢？那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沈瑜學著Ryan按下那個隔音板的按鈕，那玻璃隔音板又再一次緩緩升起。

「怎麽了？」

沈瑜在檔板完全升起了才回答；「對不起，我剛才有點急才亂找話題，…你是不是不想我們在你家聚餐？…其實我們可以選在Natural Green Cafe的。」

經過這兩個星期的相處後，Ryan愈來愈覺得，表面大咧咧的那個女孩，其實內心很細膩，很在乎別人的想法，凡事都想做到面面俱圓，熱心地使身邊的人過得好一點，快樂一點；可是，有時候卻太過敏感，也考慮太多。

他伸手揉了揉沈瑜額前的瀏海。「傻瓜，跟妳們說笑而已，怎麽就聽不出來？！」

「你說中文的聲音有點奇怪，我分辨不到。」

「妳說…我說中文的聲音很奇怪？」這還是Ryan第一次聽到這個評價。一般來說，人家聽到他一個外國人樣的人說起中文，都只會誇他。

「嗯，你自己沒註意到嗎？就是比說英語的時候高幾個音階。…那個語氣，就像個孩子。」

「像個孩子？…看來我還是跟妳說英語比較好。」Ryan突然說回了地道的倫敦英語。

「我有跟你說過嗎？你說英語的時候，聲音很好聽。」沈瑜這句讚美絕對是出於真心，她只差沒有說出口的是，有好幾回跟他的交談中，都被他那低沈磁性的聲音所迷惑。

「Thank you.…那我更加要跟妳說英文。」

「可是你還是跟我說中文吧。你跟我說英語，我就要和你用英文對答，很累啊。」

Ryan似乎很習慣的又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自私。…其實妳的英語說得已經很好了。」

沈瑜不知為什麽Ryan老是喜歡揉別人的瀏海，她的、吳旻旻的。在沈瑜而言，其實那應該要是比較親密的人之間的舉動；她和Ryan還不算是。不過，經過兩個星期的相處，沈瑜也開始慢慢地習慣，覺得他可能是把娃娃和自己當成親妹妹地對待。她是長女，從來沒有經驗過被哥哥疼愛的感覺，她覺得這種被哥哥疼的感覺其實也很不錯。

「還是不夠地道。」沈瑜說得有點妹妹向哥哥撒嬌的味道。

只是Ryan接收到的是她極少表露於人前的撒嬌，卻從沒把她當成妹妹。

雖然在國內來說，她這個海歸的英語已經是相當不錯，只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無論她曾經多努力地學習當地人的口音，可是只要在長時間溝通下，當地人還是能聽得出她偶爾會夾雜點不地道的口音。而且，無論她看了多少美劇，還是有很多地道的俚語她是沒有接觸過的。

「其實，這好像是你們華人特別介意自己的英語發音不標準，懂得的字匯不夠多；其實很多英語國家，在當地本身就有很多不同的口音；就像你們中國人也有不同的方言，每種方言還在不同地域有它不同的口音。…在我而言，語言是用來溝通的，沒有高貴與低俗之分；不管說得純正與不純正，能讓對方完全明白妳想表達的意思就足夠了，最重要的還是說話的內涵和那人的態度。」

沈瑜想了一下，很認同的點了點頭。「嗯，你說得很對，一句說話再能說得怎麽標準，一把聲音再能怎麽動聽，如果不是出於善意，不是基於真誠，不是道出事實，那再好也不過是一句騙人的廢話，吵耳的噪音。…不過呢，你還是跟我說中文吧，我覺得那樣的你比較可愛，而且，…比較溫柔。」

是的，除了早上剛起來聲音還是十分低沈之外，Ryan平日說起中文很自然高出的幾個音階，讓他比在說英語時的嚴肅老成，顯得年輕又平易近人得多。

「我還是知道可愛和可笑是有分別的，妳確定那是可愛嗎？」三十多歲的男人竟然被形容為可愛，Ryan笑著搖了搖頭。

「嗯，很確定，是可愛。」沈瑜很孩子氣的點著頭，很肯定的說。

在上班的路上跟沈瑜在分隔開來的後車廂這樣說著話，Ryan不知為什麽，覺得今天的早上的陽光特別燦爛，車廂裏的溫度特別暖和。

沈瑜快要下車的時候，Ryan跟她說：「下次聚餐，我也希望是妳下廚，上次他們說那個很好吃的豬肋骨，我到現在還沒有機會試過。」

「你要吃那個也不需要等到聚餐，我忙完了的話，周末就可以做給你吃了。不過這個周末下午我跟娃娃要去靜蘆，晚一點才能回家做飯。啊，對了…你這個周末晚上能回家吃飯嗎？」

這個周末晚上能回家吃飯嗎？

怎麽這一句，有點像小媳婦向丈夫撒嬌似的？！

她，又在跟我撒嬌嗎？

作者有話要說： 預祝大家聖誕快樂，新年進步。

☆、我想吃的豬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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