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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魚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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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杉話音一落,兩人就冷了場。周圍所有聲音遙遠的像隔著一灣深水,扭曲陌生的讓人聽不真切。

小雅嗓子有些發幹。

“你……”她斟酌著開口:“是我給你造成什麽錯覺了嗎?如果是,請先容我道歉。”

高杉臉色登時變得很難看。

“至於你說的……”小雅想了想,努力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委婉些,“我覺著吧,男兒志在四方,先立業後成家,說不定以後你能找到更好的——”

“不用說了。”高杉忽然打斷小雅,他的語氣變得平淡而漠然:“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不用說了。”

小雅從善如流的閉嘴。

“雅軍呢?”高杉略帶譏誚的挑起唇,“他們你也不管了嗎?在花街無法施展你的抱負,在攘夷軍中卻可以。就算拒絕了我——”

“不必了,晉先生。他們現在是鬼兵隊隊士,只是鬼兵隊隊士。”小雅抿著唇,笑容溫和中帶著一絲不容拒絕,“把他們重新凝聚在一起,這是你的本事,我不會撿這個便宜。”

“如果你是在意這個,我可以——”

“晉先生您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小雅直視高杉,一向帶著笑意的迷離眼眸霧散雲收,清明迥澈,“我珍視你的心意,但攘夷不在我的未來規劃中,晉先生您也同樣。”

“哦?你的未來規劃是什麽?”高杉碧綠的雙眸緊緊盯視她,似乎想看出她是不是在說謊。

“攢錢,等到攢到足夠的錢後隱退回萩城,買一座小房子,做一個三味線師匠,窮人家上不起學的孩子,我還可以偷偷教他們讀書認字,一生平安順遂,活到七老八十,最後老死在床上,而不是……”她頓了頓,繼續道:“而不是像我的父母一樣,不得善終。”

聽到她說起教窮人家的孩子讀書認字時,高杉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你為什麽覺得我不能加入你的未來規劃中?”

“晉先生,您一定要我直說嗎?”小雅皺了皺眉,“我是藝伎,藝伎只能做男人的半個妻子,藝伎的旦那不只需要供養藝伎,還要供養把藝伎培養出來的置屋;而您已經與家族斷絕了關系,無錢無權,換言之,您養不起我。”

懷疑一個男人的財力是極失禮且不留情面的行為,高杉聽她這樣說竟然也沒生氣,而是很平靜道:“這是借口,我不信這三年你什麽也沒做,現在你還在伎藉上嗎?”

高杉擡起下頜,居高臨下的看著小雅,目光灼灼。

“除了那些外界因素,你自己呢,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麽?”

面對高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堅持,小雅有些不耐:“我的真正想法就是,我討厭顛簸,討厭變化,現在的我只想過平靜安穩的日子。”

“平靜?安穩?”高杉嗤笑一聲,眼中滿是嘲意,臉色陰的能甩出冰珠子,“傾巢之下,哪裏有平靜安穩可言?我真懷疑你被人附身了。瞻前顧後,胸無大志,你的獠牙呢,被這溫水一樣的無聊街道腐蝕了嗎?”

她沈默了。

“那個從小熟讀兵法史書的人哪去了?”

“那個總喜歡往學問所和講武館跑的人哪去了?”

“那個聰明的過分、六歲就知道借小孩子家家酒來練習布兵排陣的人哪去了?”

“井下雅你告訴我,”高杉眼神中閃過厲色:“那個心懷大志永不服輸的雅大王,她哪去了?!”

深秋夜晚的風有些涼,艷麗的有些過分的花燈下,小雅慢慢從座位上站起。

“你既然問我,那我就告訴你,那個雅大王哪去了。”迎著晚風,她攏袖站的筆直。

“我曾有過一個最幸福的家庭。在我記憶裏,我的父親是個有責任感有擔當的男人,他忙碌,卻從來不忘關心妻女;他開明,母親教會我讀書寫字,但我看的每一本書,都是父親親自挑給我的。他會在我看完書後,抱著我講戰爭,講歷史,講士農工商,講大多數武家女兒學不到的一切知識。”

“五歲時,宗家來人讓我過繼,等到我長大就拿我做聯姻的工具,父母不肯,他們就向我家施壓,拿我父親的前途做要挾。我的父母都是性格敦厚的好人,我沒有兄弟,我家就我這麽一個女兒,所以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要做家裏的頂梁柱,我要成為父母的依靠。為了打消宗家的念頭,我跳了河,在眾人面前栽贓那個宗家派來游說的人,說是他把我推下水。那是冬天啊,我差點被凍死,以後只要做劇烈運動都會發作哮喘,不僅如此,還添了懼水的毛病,河邊海邊這種地方,我都不敢靠近的。”

“沒過多久,宗家得罪了幕府,為了棄卒保帥,他們以我跳河反抗為由,說著‘身為家族中人,怎能放棄責任’這種大義凜然的話,將父親拋出去頂缸,父親與家族決裂,帶著我和母親不遠千裏搬至萩城。萩城生活的那幾年,是我最平靜最快樂的幾年,可惜好景不長,父親……死了。”

“我根本沒有過多時間悲傷,母親在父親過世後重病,雙目失明,宗家登門逼我過繼,我不想嫁給年齡比我父親還大的老頭,更不想束手就擒。但我要是不嫁,宗家就會不斷找機會讓我們母女的生活更加艱難。家裏漸漸入不敷出,我們需要工作,而我要治好母親的病。”

“您知道這個世道孤兒寡母出來賺錢有多麽不容易嗎?您知道在新的萩城町奉行施壓下找個正經工作有多艱難嗎?您知道在數九寒天裏給人洗衣服,最後不但沒得到工錢,還被兜頭潑了一盆洗腳水是什麽感受嗎?您知道正走著夜路卻被忽然拖進暗巷,讓人按在墻上用臟手摸來摸去有多惡心嗎?”

“在最需要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為你遮風擋雨,所有人看著你的眼神像看著臟東西,唯恐避之不及。欺騙、責罵、侮辱、刁難、踐踏……你要頂著所有人的敵意向前走,小心翼翼、步步提防,再苦再累也不能退,再難再險也不能回頭,否則你和你唯一的親人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晉先生,我是期盼過你的,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唯一能想到的、也許能拉我一把的人竟然只有你。可是,在我不斷重覆的做著父親切腹的噩夢時,你沒出現;在我一邊幫母親剃發,一邊偷偷擦掉眼淚時,你沒出現;在我累得幾乎想要放棄堅持時,你沒出現;在我重新打起精神時,你沒出現;在我簽下賣身契時,你還是沒出現。”

“花柳街能包容一切,我把自己賣到花柳街,是沖動,也是深思熟路。那時我就發誓,我這一生,再也不要重蹈覆轍!那種日子太絕望,絕望到能把你最簡單的、只是想活下去的願望都打碎。”

“晉先生,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麽你不在我的未來規劃裏。”小雅擡起頭,目光直視高杉,眼神平靜,近乎冷漠。“你是攘夷志士,風餐露宿,朝不保夕。攘夷軍贏,我就是第一代開國領袖的夫人;攘夷軍輸,你活著,我要跟你亡命天涯;你若身死,我需要考慮日後東躲西藏的退路;如果你死前我有了孩子,我要考慮能不能養活他,還要考慮他日後的教育。叛國罪人的未亡人和遺腹子,受盡唾棄和白眼,毫無生活來源,晉先生你說,為了年幼的孩子,一個相貌不差的單身母親會怎麽做?”

“血火風煙裏的相守,聽上去唯美浪漫,可背後又要付出多少代價?無論是誰,都不足以讓我孤註一擲。愛情使人盲目,而婚姻讓人清醒,我這樣現實、勢利、冷漠、自私的人,不是一個適合擁有愛情的人,晉先生你很好,但是這樣的你在我眼裏,並不是值得依靠的人。”

“晉先生,你來晚了,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

小雅離開後,高杉晉助坐在面攤前良久。

桌上沒動過幾筷的素面早已冰冷,泡發了的面條浸在湯汁裏,看上去有些可憐。

高杉面無表情的掏出粽葉包裹的草餅,本來有些嫌棄的想要扔掉,卻又神使鬼差的打開,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

外面裹著的綠茶粉糯米面的柔軟外皮,芯是細滑香醇的紅豆餡,入口即化。節句餅這種點心,地域不同風味也不同,小雅推薦的這種,的確有萩城的味道。

“果然太甜了。”

他低頭輕聲說道,也不知是在說手裏的和果子,還是在說自己。

“武士先生,很抱歉打擾您……”一個小女孩探頭進來,“她們說在這裏看到了我姐姐,請問您知道她去哪了嗎?我姐姐是堺屋的鵜野。”

“她已經走了。”

“哦……謝謝。”女孩鞠了一躬,正打算轉身離去,卻忽然被高杉叫住。

“這個分你一半。”高杉手指點了點草餅,“跟我講講你姐姐的事。”

不討喜的祈使句,高高在上,連點詢問的意思都沒有。

小燈籠皺了皺鼻子,本來不想搭理這個沒禮貌的年輕男子,不過想了想,還是別別扭扭的跟著高杉走到臨街的長凳上坐下。

這位看上去應該是姐姐的客人,他可以無禮,但她不行。

最重要的是……那草餅看上去好好次~~

“事先說明哦,就算您請我吃東西,我也只會說我能說的,像姐姐每天起床後【嗶——】這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告訴您的。”

高杉:“……”

“武士先生想知道什麽?”小燈籠咬了一口草餅,眼睛瞬間亮了,“這種點心姐姐之前也買過,她說有她懷念的家鄉的味道。”話音一落,她看到對面的男子忽然翹了翹嘴角,那笑容很淺,轉瞬即逝,卻有那麽幾分與他冷然氣質不相稱的溫柔。

“你就隨便說說吧,我也不知道該問什麽。”

“唔……”小燈籠咽下嘴裏的食物,道:“姐姐房裏有很多很多書,各種各樣的,有圖的,沒圖的,橫版的,豎版的……每當她看完一摞後,馬上會賣掉換成別的書。”

“你識字嗎,那都是些這麽書?”

“雖然我是町人的女兒,但我也是認得字的!”小燈籠挺了挺胸膛,“《戰國策》、《海國圖志》、《開國條例深析》、《十三代將軍——定定公傳》、《厚黑學》、《幕府那些事兒》、《國家公務員考試必備手冊》、《窮游武士之星》、《禦紋盡》、《京都府五攝家》、《祗園潛規則》……總之很雜啦,我甚至曾看到《古今和歌集》裏夾著一本《母豬的產後護理》,不過貌似還沒看就被姐姐賣掉了……”

京都?祗園?

從雜亂無章的信息裏,高杉似乎抓住了什麽,“她想去京都?”

小燈籠捏著下巴頦,想了半天,“沒聽姐姐說過,不過明年稻荷町和京都祗園會有一場交流表演,能去京都參演的只有更襟的藝伎,姐姐還是舞伎,之前才剛換了資深舞伎的半襟,所以……不過也說不準啦,姐姐這麽厲害,營業額去年是最高,今年魁首說不定還是她,明年應該就能更襟了呢!”

“她……很受歡迎?”

“對呀。”小燈籠與有榮焉道:“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吧。您看頭頂上這些紙燈籠,都是花柳街的客人們貢獻的,他們喜歡哪位藝伎,就會拜托她在燈上提字,每年比較哪個藝伎燈籠多,已經成了咱們這兒的潮流。今年有一位富商送給姐姐五百盞燈籠讓她提字,這要都寫完,成天也不用幹別的事了。於是姐姐征求富商同意後,將燈籠散給了花柳街的所有人,連觀望學徒都分到了一盞。”

“可別小看這一盞燈,它也是個出頭的機會呢!字寫得好看的,在萬千普通的燈籠裏一下子就能鶴立雞群,再加上提字旁邊都有花名和置屋家紋,未見世的學徒也能提前將名聲打出去。”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高杉評價了一句。

“姐姐也是這麽說的!”小燈籠點頭,“那些字好的藝伎可感激姐姐了。對啦——”她伸手指向高杉身後,“喏,沿這個方向再走十多米就能看到姐姐的燈,她寫的我雖然看不太懂,不過那字真是怪好看的。”

“寫那字時,姐姐還說:‘當年那個矮砸說的是對的。戰場兇險,大將可以不時時沖在前面,但必須有能沖在前面的實力。我沒有,所以只能做一條躍龍門的金魚了。’”小燈籠皺了皺眉,“我沒聽懂,大概是這個意思,不過那個矮砸到底是誰啊?”

高杉:“……”

把最後一枚草餅也給了小燈籠,高杉囑咐她:“最好在路上吃完,別讓你姐姐知道是我給你的。”

語畢,他站起身,穿過熙攘人群,慢慢走向小燈籠之前指的方向。小燈籠捧著粽葉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看了一眼高杉。

那是一個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的背影,因太過特殊,反而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他穿著深色的羽織和服,腰間佩了武士|刀,料峭的背影裏有著歷經血火磨礪才有的筆直和警惕,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燈火闌珊下,那孤刃看上去清冷又寂寥。

***

高杉走到一排燈籠下,擡起頭,多年前就已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執筆盡書天下事,笑殺一尺三寸間!

墨字殷然,筆勢縱逸,於紙燈一尺三寸之狹,用恣肆且磅礴的氣勢書寫心之闊大。

在花柳街躍出龍門的金魚啊……

高杉忽然笑出聲,仰起的臉上,一雙碧眸染盡萬千星輝和不盡燈火,明銳粲然。

“這個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 1、從前有一條金魚,某天它躍了龍門,變成了金龍魚。

2、執筆盡書天下事,笑殺一尺三寸間!

——

翻譯過來就是:姐這麽屌,顫抖吧,凡人……啊不,金魚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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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天使們,麽麽噠,拉五呦,比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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