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出了錯，醫聖委實別扭了好一陣子。

他一個做師父的，做錯過一回不說，爭論一件事上還敗給了徒弟，真真是丟人。

醫聖最是受不得失敗，兩次失敗給予他重創，已然讓他有些灰心喪氣。

然，他那個藥呆子徒弟半點沒發現他的異常，每日就捧著不同的醫術翻看，遇上疑難的，恭恭敬敬地前來請教他。

最初醫聖還能憋忍著脾氣，次數一多，他便動怒了：“問問問，整日就知道問，你這麽厲害，還來問我做什麽？”

“師父？”宗凡終日沈浸在醫書中，已然不知今夕何夕，更別提發現自家師父鬧了脾氣，當下只是看著面前生氣的老者，一臉茫然：“您是我師父，我自然要請教您。”

“請教我？”醫聖冷哼一聲，沒好氣道：“你都已經出師了，還用得著來請教我？”

說完這話，醫聖便後悔了。

精心培養的徒弟能夠超過他這個做師父的，他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可他非但沒有給出半分鼓勵，還將自覺丟人的脾氣發到好脾氣的徒兒身上。

二人共同研究藥方這些日子以來，徒兒已經平白受了他不少氣，他這麽做，委實太過分了。

聞言，宗凡終是放下手中書卷和蒲扇，擰著眉頭，神色認真而敬重：“師父，您醫術可是天下第一，我怕是要跟您學一輩子，哪會這般輕易出師。”

“我知道您氣我在不該做的事情上瞎耗費功夫，只是，我這人您也是清楚的，有些死腦筋，要不，您再給我一些時間，要是三個月後還沒有進展，我就不在您面前討嫌了，您可千萬別將我趕出師門。”

聽得徒兒這話，醫聖登覺哭笑不得。

虧得他在這冒脾氣，傻徒弟竟然連發生了什麽都沒意識到。

要說他這個傻徒弟也是真倔，既害怕被他逐出師門，還不願意放棄現在走的路子。

細細一想，當初他收下這個徒兒，除了看中百裏挑一的天賦，不也看中他這股子認死理的擰巴勁嗎。

學醫之人，必須仁心仁德，耐得住寂寞，對醫術有追求有堅持，而他這個傻徒弟，可以說是完全符合，甚至於，做得比他這個當師父的還好。

“師父，您要是每日瞧見我眼煩，我今日就搬到小藥房去。”宗凡溫和言罷，作勢就要收拾自己的東西。

見狀，醫聖擡手將人攔住，沒好氣道：“這件事上，你的堅持是對的。”

“師父？”宗凡低呼，就見自家師父一把搶過藥爐前的蒲扇，一本正經道：“今日起，為師給你打下手，照著你的法子來。”

“師父，您是師父，又豈有您給我打下手的理……”宗凡意欲推辭，很快為自家師父按住。

“現在不是講尊卑秩序的時候，為太上皇醫治頭疾最為重要。”醫聖言罷，抓著蒲扇忙活起來。

至此，藥房內終於趨向安靜祥和。

宗凡是個醫癡，一研究起問題來，廢寢忘食，晝夜不分，不知今夕何夕，是以，他根本沒發現，時間一晃過了五個月，他家夫人即將臨盆。

時明月喜歡在自家夫君面前扮柔弱，得到愛護和陪伴，只是瞧著自家夫君日漸消瘦，到底舍不得使小性子，有孕在身的苦與累皆一個人獨自扛著。

直到楊晴生產困難，牧錦風派人來請，宗凡登時大驚失色：“八個月過去了？那我的孩子豈不已經四個月？”

孩子已經出生四個月，他這個做爹的竟然毫不知情，甚至於，對自家夫人不聞不問，委實太過失職。

聞言，柏青抹了把汗，有些哭笑不得道：“宗禦醫，世子妃早產，您夫人還未臨盆呢。”

得了這般回答，宗凡不由松了口氣，當下帶著自家猶在發脾氣的師父風風火火朝威王府趕去。

很快，事情叫醫聖一針解決，師徒二人著急忙慌地趕了回來，一頭紮入對藥方和開顱之法的研究中。

知曉自家夫人肚子已經超了月份，隨時可能臨盆，宗凡雖急著找出為太上皇醫治的法子，可到底還是關心自家夫人的，臨再入藥房之前不忘讓下人帶話，讓自家夫人若是要生了一定派人來通知他。

聽得下人的傳話，時明月心頭甜得不像話，她心知，於她那醫癡夫君而言，能在研究藥方的緊要關頭分出心神來關心她，已然足以證明他對她的愛意。

三日後，時明月臨盆，千叮嚀萬囑咐，讓下人千萬不要去藥房，以免驚動藥房內的人，亂了自家夫君的思緒。

與楊晴的艱難痛苦不同，時明月會武功，身體底子極好，加之生的二胎，是以沒過兩個時辰，便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

從人進入提前準備好的產房，到孩子生下來，從頭至尾，宗凡都在研究著藥方。

他忘了自己的孩子將要出生，就這麽埋頭研究著，日日同師父吃住在藥房，等大功告成，推開房門的那一刻，他才知曉，他多了個女兒，非但如此，女兒已經過了滿月宴。

宗凡有些懵了，他又在藥房裏待了一個多月？他分明覺得，時間才過去不足十日。

很快，他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歡喜充斥心頭。

他，又有孩子了，一個漂亮的女兒，正好與兒子湊成一個“好”字。

眼見素來冷靜的徒兒笑成了個傻子，醫聖搖搖頭，幽幽嘆了口氣。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女人變癡，男人變傻。

兀地，宗凡轉身看向師父，認真道：“師父，太上皇那邊就麻煩您了，我不去了。”

聞言，醫聖表情有些難看：“這麽重要的事，你豈能不去？”

這可是他揚名立萬的大好時機，他竟然在如此重要的關頭放棄，這不是明擺著犯傻嗎？

“太上皇的病癥已經有了救治之法，剩下的全靠師父妙手，我在或不在，都不重要。”宗凡面上帶著輕松笑容，認真道：“此行離開京都，不知何日才能歸來，我欠明月已經太多，再欠下去，就還不清了。”

比起離開京都多年去換回一個浮名，他更希望能快些見到妻女，畢竟，虛名如浮雲，聚攏容易，散去亦容易，比起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他更願意珍視當下，眼前。

當然，如果太上皇需要他，他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京都，因為任何時候，人命都比私情重要，更何況，那是一代明君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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