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皇上早已在兩日前收到南北方傳來的捷報，可當他瞧見送來的公文，還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讓他高興的不止是打了勝仗，還有對小輩成長的欣慰。

六子與二子素來不合，可每回北方傳來的公文，六子都會將大部分功勞推給二子，甚至還主動提出讓二子掛帥。

至於二子，明明沒有實權，沒有冊封，卻能放下對私利的計較，不僅主動進言獻策，亦能將自己的安危拋之度外，親自深入敵營查看。

不得不說，這兩個孩子都是好孩子，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夠做到拋下私利，將家國放在第一位。

當然，最讓他驚喜的還是錦風。

二子聰慧過人，六子驍勇善戰，這些他心裏都清楚，至於錦風這孩子，雖然這些年在幫他辦事，能力他都看在眼裏，但他就是最放心不下。

錦風看人很準，一個商賈之女籍籍無名的時明月，一個吊兒郎當貪好美色的朱巍，這兩人都是他一眼相中的。

縹緲樓的運行，幾乎全靠時明月打理，許多棘手的問題則是朱巍出主意。

錦風有識人的本事，領兵打仗自然不在話下，讓他頭疼的是錦風過慣了好日子，無論去哪，都要帶上專門的廚娘繡娘，吃最好的吃食，穿最好的衣裳，享最悠哉的日子。

是以錦風這一朝南去，他擔心啊，又怕軍營裏粗茶淡飯他吃不習慣，粗衣麻被他睡不舒坦，又擔心他享受太過不得人心。

如今可好，李金良送來的公文中說了，錦風這小子也就最開始時裝裝模樣，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一朝大勝，就跟著將士們吃粗茶淡飯，倒也是習慣，並無出現任何不適。

對於公文上所書內容，皇上心中又是驚喜又是心疼，才十八歲的少年，養尊處優慣了，忽然就去南疆受苦，竟然能做到毫無怨言，不愧是牧家之後。

此時此刻，皇上全然忘了二子也是養尊處優過來，至於六子，年方十七就被他一腳踢到北疆去了，如今年過二十，期間就回來過兩回。

“陛下！”禦書房門口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威王求見。”

“宣！”

少傾，腳步聲在禦書房外響起，皇上放下手中文書，大步迎了上去：“石松，你來得正好，這文書你可得看看。”

言罷，皇上一把將人勾到案幾前，轉手將文書遞了上去：“你瞧瞧！”

牧石松接過文書攤開一瞧，登時擰起眉頭：“這混小子！”

“牧石松！”皇上敲敲文書，沒好氣道：“你好好看看上面的內容。”

“這個混小子，才打一場仗就耗費了軍營裏將近四成的箭，他這是在打仗還在是玩呢？”牧石松黑著張臉，顯然被氣得不輕。

弓箭手進可攻，退可守，作用不言而喻，他才打一場仗，便將軍隊裏的庫存花了接近四成，接下來的仗還怎麽打？

“李金良不都說了嗎，射出去的箭全都撿回來了，還從燕周聯軍身上撈了一批，到時候讓鐵匠重塑一遍便是，有你這麽雞蛋裏挑骨頭的嗎？”皇上沒好氣地將公文搶回，行到案幾後坐下。

“陛下，讓鐵匠重塑，嚴重浪費人力物力和時間，他如此打仗，打的實在是糊塗賬啊！”雖然這場勝得漂亮，牧石松卻並不滿意。

以多敵少本就對戰術要求不高，更何況燕周聯軍必然不如磨合多年的軍隊齊心默契，對付這樣一支軍隊，耗了那麽大的人力物力，這不是糊塗賬這是什麽？

有這樣的人力物力，這場仗誰領軍去打不是勝利？

“錦風尚年幼，對諸事判斷不足，軍中又有李金良和孫沖此等良將坐鎮，怎麽都不該輪到他指手畫腳。”

“這怎麽能叫糊塗賬？燕周聯軍死傷近兩萬，我們景軍才損耗近千人，讓你打你能打得出來？”聽得對方這麽一說，皇上登時來了脾氣。

讓小輩去打仗，是為了給小輩歷練的機會，培養出更優秀的下一代，有他這麽潑冷水的？

“臣能打。”牧石松沈聲應道。

聞言，皇上猛然擡頭，正欲說戲什麽，兀地噎住。

這仗，牧石松還真能打，不僅能打，打過，甚至打得漂亮。

錦風此番大勝是以多勝少，當年牧石松，以少勝多打得敵軍落荒而逃。

“陛下？”牧石松沈聲喚了聲，一本嚴肅道：“還請陛下三思。”

“停停停，你說你能打，你怎麽不去南疆打？”皇上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下方站著的中年男子，沒好氣道：“你一到南疆就水土不服吐得厲害，能不能撐過半個月還是問題，光憑這一點，錦風就比你強。”

“陛下……”牧石松扶額，表情頗為無奈：“您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他們現在談論的是戰術問題，怎麽就扯到水土上了呢？

“朕不想與你說話，文書看完了就回去。”皇上擺擺手，下了驅逐令。

“臣……告退。”遭了嫌棄，牧石松退後半步，轉身緩步離去。

“你等等！”皇上出聲將人喚住。

牧石松回首，一封信投入懷中。

他拆開信件，抽出信紙，待看清信件上的內容，登時露出笑容。

信中詳細記載了兒子所用的各種計謀，從最開始與孫將軍不合，到率兩千將士開城門迎戰，嚇退燕周聯軍，一整套亂拳下來，打得燕周兩國暈頭撞向。

“錦風這孩子聰明，他知道燕周兩國對他的了解少，所用的障眼法，全都是在對方印象的基礎上鞏固認知偏差，你打仗講的是排兵布陣，他小子，打仗講的是兵馬調動前的引導。”如果說牧石松打仗，是利用兵馬調動，將對方引入自己預定好的局中，那麽錦風則是在兵馬未動前便規劃好了對方的行進路線，行進時間，在途中最有利卻又最不可能的地段設下埋伏。

譬如這一戰，燕周聯軍探到了景軍，但不會往有詐上面想，一來時間不允許，二來錦風對敵方進行了多重誤導，讓對方思維被局限。

而在動手前故意弄出那一聲巨響，看似毫無意義，可配合後面忽然出現的密密麻麻的箭雨，則會讓敵方產生觸動陷阱的慌亂心態。

牧石松看著信箋上的內容，唇角不可抑制地高高揚起：“陛下太擡愛錦風了，他就是有點小聰明而已。”

嘴上這麽說著，語氣中的得意將情緒出賣殆盡。

“小聰明？錦風要只是小聰明，那你就是老糊塗。”皇上不客氣言罷，又將幾封信丟了上去：“你家小子腦瓜子可比你厲害多了。”

牧石松一封封接下，一封封拆開，越看，面上笑容越是難以止住，唇角恨不能咧到耳根去。

“就你以前弄出的那套兵法，周國研究了十幾年，現在擺到陣前，早就過時了。”見牧石松笑得高興，皇上哼哼兩聲，一臉得意道：“沒有章法，才是最厲害的章法。”

這一場大勝只是前奏，以錦風布下的布局來看，燕周兩國怕是會陷入內亂之中。

燕周聯軍僅一場敗仗，就足夠驗證蛇腹黃巾上寫的打油詩，將恐慌推向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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