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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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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夜晚, 皇宮的一邊是徹夜歡騰, 另一邊是寂靜無聲。

範女史帶著薛瓷繞著太液池走到了西北邊的含春殿,這一路上竟然兩人都沒有說話, 仿佛是無話可說,又好像是想說的太多了,反而無從說起。

薛瓷一直沈默地看著範女史的背影, 情不自禁地去回想自己認識範女史以來她的所作所為, 又一一對應到今日,竟然也是覺得有些可怕的。

快到含春殿的時候,薛瓷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姐姐是什麽時候知道了聖上的事情?”

範女史腳步並沒有停頓, 語氣也是稀松平常的:“從一開始,太後就說得很清楚了。有些事情瞞不過近身伺候的人,太後也沒想著瞞——反正不聽話的,都已經死得連骨頭都沒有了。”

“所以……是他讓姐姐來找我的嗎?”薛瓷又問道。

範女史這次回頭看了一眼薛瓷, 卻搖了頭,道:“小郎君並不知道。”

“你們喊他‘小郎君’?”薛瓷有些意外這個稱呼。

範女史笑了笑,道:“是啊, 這麽多年也只能這麽含含糊糊地喊著。”

薛瓷只覺得有幾分嘲諷,又不知要說什麽了。

兩人到了含春殿門口, 門口並沒有人,但範女史仍然讓薛瓷在外面稍等了片刻, 自己先進去安排了,才出來接了薛瓷進去。

“這件事情,奴婢必須得承認, 是奴婢自私。”進了含春殿之後,範女史低聲說道,“奴婢並不想死,雖然大無畏的話說過很多次,但……但奴婢也是人,也想活下來。奴婢是在聽到小郎君夢囈的時候,提到了娘娘的名字,於是鬥膽便來找娘娘了——娘娘之前的有所察覺,奴婢也是看在眼裏的。”說到最後,她幾乎有些語無倫次。

但薛瓷聽明白了,她輕輕嘆了一聲,只道:“範姐姐不用多解釋,我明白的。”

範女史仿佛是覺得十分慚愧,並沒有再說什麽,只帶著薛瓷在含春殿中也繞了許久,才到了偏殿的小書房外。“小郎君就在裏面。”範女史說著,然後後退了一步,“娘娘進去吧,奴婢就在外面守著。”

薛瓷胡亂應了一聲。此時此刻,她自己也說不清心中究竟是怎樣的情緒。在門上敲了兩下,裏面並沒有回應,她思索了一會,便推開了門,然後,猝不及防地,就與趙青四目相對。

“小瓷……?”趙青露出了一個錯愕的神情,“你怎麽來了這裏?”他往薛瓷的身後看去,眉頭擰了起來,“是誰帶你來的?”

薛瓷靜默了一會兒,道:“很久沒有看到你了,我有些擔心。”

趙青眉頭擰得更緊了:“你快回去,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薛瓷上前了一步,敏銳地看到了趙青手腕上的鐵鏈,想說的想問的話在一瞬間消失在了喉嚨裏面,最後只低聲問道:“是……太後娘娘把你鎖在這裏了嗎?”

趙青卻並不理她,只看向了外面:“範女史,你不進來解釋一下嗎?”

“是我想來看你的。”薛瓷搶著說道,“是我求了範姐姐。”

趙青卻冷漠地嘲笑了一聲,反問道:“你拿什麽去找範女史?難道托夢給她?”

外面,範女史低著頭進來了,她抿了抿嘴唇,站在了門口。

“如果你現在就想死,你大可以多牽扯一些人進來。”趙青看著範女史,聲音森冷,“你從前不是說了你只是太後的一條狗嗎?怎麽,現在一條狗也怕死了?”

範女史並不敢去看薛瓷,只是看向了趙青:“小郎君難道想困死在這裏嗎?”

趙青道:“我寧可去死。”

範女史沒有理會趙青這樣的話語,只是固執地說了下去:“在這宮裏面,唯一能幫到小郎君的也只有薛昭儀,如今太後想讓朝中穩定,就必須要讓衛國公站到她的那一邊。而薛昭儀正好衛國公府的女兒,這是上天給小郎君的機會。”

“我不稀罕。”趙青冷硬地說道,“我想要做什麽,我會自己去拿,不需要你多事!”

範女史這一次靜默了下去,仿佛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她轉而看向了薛瓷,好半晌才道:“我送薛昭儀回去吧!”

薛瓷深深看了一眼趙青,卻見趙青撇開了目光,整個人藏在了毯子裏面,一張臉在陰影中,怎麽也看不清。

“姐姐且在外面等一等,我與……小郎君有話想說。”薛瓷轉頭看向了範女史,口齒清晰。

範女史默默點了頭,退出了書房,然後順手帶上了門。

上前幾步,來到了那臥榻邊上,薛瓷彎腰撫上了那黑色的鏈子。毯子裏面,趙青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薛瓷,幾乎是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順著這黑色的鎖鏈一路向上,她觸摸到了趙青藏在毯子裏面的溫暖的手腕。

“為什麽?”趙青忽然一動,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該來的。”

“為什麽要這樣對你?”薛瓷擡眼看向了趙青,眼睛微微泛紅,“這樣比死更難受,不是嗎?”

“人固有一死。”趙青語氣是坦然的,“可你不該來,你原本便什麽都不知道,將來無論是誰當政,你都會有最好的將來。”

“我擔心你。”薛瓷半跪在了臥榻前,“小郎君……青哥,我擔心你。”

趙青楞楞地看著她,不期然,一大滴眼淚從眼眶裏面掉了出來。他側過頭去,把自己埋在了厚厚的毯子裏面,只餘下了粗重的呼吸和沈悶的抽泣。

薛瓷只覺得心裏憋得慌,可眼眶卻是幹澀的,仿佛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仿佛是一個死局。

回去熏風殿的路上,薛瓷有些茫然地看著太液池的另一邊,璀璨的煙花,幾乎映紅了大半的夜空。

“如果皇後娘娘這次沒有生下皇子呢?”薛瓷問身後的範女史。

“給小郎君灌了藥,然後再……”範女史聲音平平,“總能生下一個皇子的。沒有皇後娘娘,還有麗妃淑妃,還有您。”

“能灌什麽藥呢?”薛瓷覺得有些嘲諷。

“總有那些催.精的催.情的。”範女史說道,“太後娘娘從前是看顧著聖上的面子,所以這件事情是交給了聖上自己來處理……”

“所以之前才會?”薛瓷心中隱隱對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總算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是,聖上心腸軟。”範女史道,“但太後娘娘如今已經並不想由著聖上的性子來了。”

薛瓷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不再問什麽了。

過完年之後,很快就是春暖花開,張皇後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

且不管宮中其他人還有趙玄是怎麽想,劉太後是極為高興的,她一邊命了太醫給張皇後好好調養,一邊有特地下旨讓張皇後的母親史氏進宮來探望。

對此張皇後是十分欣喜的——對張皇後來說,這一胎便是她將來與劉太後在後宮博弈的砝碼,只要是皇子,她就不愁在皇子出生之後,從劉太後手中奪取權力,然後把後宮把持在自己的手中。

在見到史氏的時候,張皇後扶著腰,臉上的笑容幾乎是要滿溢出來。

史氏看著自己的女兒,一邊是心疼,一邊也是驕傲的。“娘娘如今還是多多看顧身子。”史氏柔聲道,“宮外家中一切都好,你放心就是了。”

張皇後盈盈笑道:“家裏面我向來是放心的,家裏面父親雖然現在不上戰場了,身上還掛著個太尉的官兒,哪裏有什麽不放心呢?”

史氏笑道:“家裏面也是盼著娘娘這一胎能生個小皇子。”說到這裏,史氏的聲音壓低了一些,湊到了張皇後耳邊,“我聽你父親說了,朝中現在對太後的怨言頗多。”這話點到為止,她覆又朗聲笑道,“方才我去拜見太後娘娘的時候,娘娘還允了娘娘生產那幾日,我也到宮中來陪著娘娘。”

張皇後臉上神色變幻,最後露出了一個大大的驚喜的笑容來,道:“太後娘娘仁慈。”

這邊宮中還在關註著張皇後腹中的胎兒時候,那邊薛春回終於在幽州擊潰了突厥的侵襲,終於在開春的時候保證了百姓春耕的安然無恙。

但與此同時,留給他的還有幽州上下的爛攤子——當日為了能安安心心出征,他拿著劉太後的懿旨,對著幽州大刀闊斧的動手,在戰時倒是不覺得有什麽,等到這一仗打完,方才發現這幽州拿得出手的大一點的官員,都被他罷免了。

薛春回一邊是拿到了勝利的戰報,一邊又是一身冷汗。

他幾乎能猜得出京中的奏則要如何參他專橫獨斷——此時此刻,他甚至不敢再動一動幽州,也不敢貿然離開。

寫了折子快馬加鞭送回了京城,薛春回癱在了椅子上——頭一次,他萌發了致仕的想法,盡管他還沒有老。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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