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路跟我在他的客棧裏遇見後，他當晚便沒有再回客棧住，就連大橋他也牽走了。

小婉告訴我，朱路在古城邊另一個地方還租了個院子，叫“樂鹿舍”，那是他教人攝影和邊教日語，邊做日料的教室，他偶爾也會宿在那兒。

我心裏一陣苦澀，他躲我竟躲到了如此地步。

在床上輾轉，很艱難才入睡，睡到淩晨4點多的時候，我被一股濃煙嗆醒。趴窗戶上一看，著火了，隔壁客棧起火了，我趕緊裹好衣服，挨個去敲門。

“著火了，快起來。”

等消防到的時候，在一個消防員的幫助下，幾個膽子大的男房客打開了消防栓接了水管幫忙滅火。其餘的人都撤到了巷子以外。

可惜，火勢太猛，滅火的人都被逼到了門外。

我站在人群裏，遠遠看著“逐鹿之易樂舍”那幾個字被火舌吞噬的時候，心裏空到不行。

我穿過人群，走到旁邊的石頭上坐下。剛樓上樓下跑，使勁拍門叫人，我的手到現在還是紅紅的。

“易越呢，易越呢？”朱路的聲音突然從人群的那邊傳過來。

“她剛剛還在這兒。”我聽到小婉答。

我坐在原地，看著朱路在人群裏焦急的找我，鼻子就是一酸，眼淚瞬間湧上眼眶。

李攀說，我和朱路一直這樣互相折磨著，等到哪一天真的有個人不在了，會不會有人後悔當初沒有勇敢的抓住對方的手。

朱路站在人群裏，突然轉頭看到我的那個瞬間，我知道，我們怕是都會後悔。

他穿過人群向我走來，我看到他穿著睡衣光著腳，我突然破涕為笑，但眼淚一直未斷過。

朱路領著我去了他另外的那個院兒，離客棧倒是挺遠，是一棟靠近水邊的白色小樓。門口固定在墻上的木板上寫著“樂鹿舍”三個字。

推開木色的大門，中間有條青石板鋪就的路，將草地分成了左右兩塊。走完那條小路，踏上一級臺階，便到了一樓的門口。

朱路領著我掀開頭頂的綠色半簾，便進到一個開放式的廚房。朱路上樓去找鞋，我便自己四處看了看。

我伸手劃過身前的那張長條桌，擡頭看了看開放式廚房裏，置物架上透明的木色瓶蓋的瓶瓶罐罐，我穿過一道門，扶著木頭的護欄上樓，樓上是一個開放的寬闊大陽臺，我站在那裏看了看院門外波光粼粼的水面，這樣的環境，真是愜意。

樓上有四個房間，門口分別掛著單字的牌子，分別是“樂”、“鹿”、“越”、“路”，房間裏都是白色的主調。

原木色木地板，白色的窗簾在陽光裏輕輕飄動，下擺在窗前的單人椅上輕輕拍打著，單人椅旁是一個水泥做的花盆，裏面養著我叫不出名字的高高的綠植，白色的床單，床頭白色的置物櫃和白色的落地燈，一根兩頭被麻繩綁了掛在天花的白色的木條，上面掛著白色的睡袍。

“易越。”朱路在外面叫我，我便走出了那間房。

“這裏看起來很不錯。”我走向他，“這兒也是客棧嗎？”

“算是吧，一般是包院的形式出租的，有時會有人租了這裏拍照。也有團體野餐趴，我們負責提供場地和設備。”

“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不，是你想出來的。”

“我？”我不解。

“還記得嗎，我們在想著裝修房子的那段時間，你說想要個白色的房子，房前有塊草地，草地上放張長條桌，桌上鋪著幹凈的桌布，中間放上鮮花和燭臺，四周掛上串燈，有好幾個朋友圍坐在一起，聊天喝酒吃東西。”

“我那時候就是天馬行空胡亂想象而已。”

“事實上，我們推出後，還蠻受歡迎。”

“是嗎，那那個陽光房呢？我剛看到還有個陽光房，難道也是因為我當初就那樣一提？”

朱路不說話，只是自然的牽起我的手，領著我往左手邊走。

走完一個彎彎的樓梯，便進到那個陽光房裏，有兩張躺椅，有幾盆綠植，靠近外面的地方，還有一張圓桌，兩張座椅。

看著這一切，我說不出話來。心裏夾雜著驚喜，感動和生氣。他寧願自己躲在這裏，用這種方式懷念我們的過去，也沒有勇氣牽起我的手？

我一言不發的走下樓梯，去到一樓的客廳，我在那裏坐下，朱路也一路跟過來。

“你怎麽了？”他在我斜對面坐下。

“朱路，我這幾年真的不常想起你，我也嘗試過別的感情，如果你還是選擇用這種方式過，我也會認命。”

“嗯。”

“好。”

“這五年裏，我暈倒了兩次，一次是開車的時候，出了一次比較嚴重的車禍，一次是煮東西的時候，身上留下了小面積燙傷。易越，我也想不顧一切的跟你在一起，可是在一起的快樂越多，分開時候的傷痛也就越痛。”

“比起這些，我更怕的是，當你離開了，可供我回憶的東西，卻少得可憐。”聽他說完，我握著自己那雙發抖的手，看著他說。

“五年來，我甚至都記不太起你的模樣了，如果這次你還是放我走，我是真的會把你忘了的。”

“這樣也好。”

“好，那我便將你忘個幹凈。”

朱路打車送我去機場的時候，我下了車拿了東西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麗江的天氣，晴空萬裏，我心裏，卻傾盆大雨。

我回了家，家裏依然空空的，一股久無人住的淒涼感。

我放下行李，開始打掃衛生，做完衛生，我開始在自己房間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我竟然連一件跟朱路有關的東西都沒有。我坐在地上，靠在床邊哭。

哭完我上網搜索了下麗江大火，上面寫著“無人傷亡，原因還未查明”。我關掉網頁，開門出去買東西。

但是我一直這樣走著，路過超市也沒停。我走了很久，走到朱路拉著我去看過的那個小區。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我便往回走，路過房產中介的時候，我在門口看到10-2-1002出售的信息。於是推門進去。

世事真他媽的無常，當我在趕去葬禮的途中，這樣難過的想。

照片上的潘小希，笑得很燦爛。我實在沒辦法相信，這個人就這樣走了。

李攀整個人好似垮掉了，不太說話，不搭理人，聽見李向陽哭，他基本沒什麽反應，有反應的時候，是發脾氣。

潘小希難產大出血走了，母子都沒保得住，這對李攀的打擊太大。我除了陪他發呆，陪他流眼淚，我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去跟他告別那晚，李攀開口跟我說話了。

“易越，陪我出去喝點吧。”

我們倆去外面點了酒，他一口一口的灌著，也不說話。我要看著他，所以我不敢多喝。

好幾瓶酒下肚，李攀開始笑。

“以後再也沒人因為我喝酒罵我了，我可以在外面隨便怎麽喝。”笑著笑著他就哭了，和著眼淚他往嘴裏繼續倒酒。

我也往嘴裏倒一口苦澀的酒，跟著他一起流淚。

以後，我也沒什麽人可以傾訴了。

自李攀那裏回家後，我打算買下那套房。

我跟我媽說了這個事兒，她倒是支持，跟我說：“錢不夠他們可以給我補上。”

“算我跟你們借的，將來要還的。”我這幾年存了些錢，但還差點，加上還要錢裝修，於是我跟我媽說。

“你能留在家那邊，我們已經很開心了，我們年紀也上去了，過幾年也要回去了。”

“算我跟你們借的，不然就算了，我自己另外想辦法。”

“行，就算借的。”我媽趕緊跟我說。

簽合同那天，朱路回來了，他開門看到是我，楞了神，中介裏的人叫了他好幾次，他才反應。

等手續都辦妥後，我轉身就走，他追出來。

“你這又是何苦。”

“我只是純粹喜歡那套房而已。”說完我就擡腳往前走，走了幾步我又停下來，轉頭看著他說：“潘小希走了。”

“什麽時候的事兒？”他臉上表現出好一陣難過。

“前幾天。”

“那李攀怎麽樣了？”

“你有空去看看他吧，他不太好，我走了，你保重，再見。”不等他說什麽，我便往前走。

走著走著，我便又停下了，我不甘心的回頭大聲問朱路：“你可還記得自己欠我一個東西沒還？”

“記得的。”朱路平靜的回答。

“如果......”

“對不起，那晚你爸哭著那樣求過我，我做不到。”朱路沒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

“好，走了，再見。”我轉身大踏步的離開了。

聽了朱路的話，我很是詫異，我爸那樣一個人，竟會為我哭著求人。

對於這段感情，我也算是做到了仁至義盡，該做的我都做過了，也不枉費它存在過這麽一場。

在家宅了好些天，將這些年經歷的事情通通理了一遍。

李攀說的對，人終將有一死，只是有的人早一點，有的人晚一點。當時都以為我們四個裏面，朱路是最有可能最早離開的那個，直到潘小希的死，給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的響亮耳光。我們才真的明白了，什麽是世事無常。

在潘小希的葬禮上，我想了很多。

我看著周圍的一切問自己，那麽我呢？我會在什麽時候，以著何種緣由離開人世？我曾說，我不想活太久，因為會很醜，會很累，活到六十歲就差不多了，可是誰能保證我能活到六十歲？誰能保證我不會在那之前先死掉？沒有人能保證。

潘小希走了，將來的一切，是好是壞，是喜是憂，她都沒有機會再參與其中，而我卻還在浪費她繼續不了的每一分每一秒。

還想要以這種不死不活的生活狀態繼續到什麽時候？我問自己。

如果不珍惜自己正擁有的，那雙無形的手，還會從我身邊拿走什麽？上了年紀的父母？健康？或者其他的什麽，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太過矯情。

李攀沒了潘小希難道就不過了？就算我忘記朱路，難道他的生活就痛苦到繼續不了了？

我笑笑，一直以來都是我太過自我陶醉於苦情。未來，我不想再如此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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