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第九條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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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第九條人魚
坐在昏暗的審訊室裏，特意調暗了的燈光看起來很不舒服。雖然手上依然銬著冰冷的手銬，環境也不是太好，但是總算是和剛剛所見的場景相比有了實感。緊張過後的疲倦讓折原臨也有些搖搖欲墜，勉力支撐才讓自己看起來與平常無異。
名揚池袋的情報販子折原臨也，可沒有這麽容易就被打倒。
身體裏流淌著的血液依然興奮地沸騰著，眼睛裏算計的光芒也時刻沒有消失，“疲倦”仿佛是一味催化劑，讓他徹底地放棄生而為人的生理需求，完全將休息擱置在一邊，專心應對眼前的困境。
折原臨也被帶到了警察局裏來，起因是有一位中年婦人報警說她的丈夫不見了，而她的丈夫失蹤前曾經和她說過要去折原臨也的屋子那邊，但是一去不覆返。打電話一直無人接通，心下不安的婦人最後選擇了報警。而警察一路搜查下去，發現了她丈夫面目全非的屍體，還有……正掐著自己脖子在魚缸裏掙紮的折原臨也。
——沒錯。就在在魚缸裏、掐著自己脖子、掙紮撲騰。
折原臨也聽警察描述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幻覺裏他就是為了活下去不停地往上游，為什麽現實裏就變成他掐著自己？分明掐著他的是弗洛倫斯！不過，一切的不正常在現在看來都是正常的，非日常的日常早已滲透進了折原臨也的生活。
然後不必多說，屍體在現場，折原臨也又是唯一的目擊者，無論如何都應該先帶回警局問話。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折原臨也就是犯人，但是警察們的眼中都清清楚楚地寫著“你就是犯人”這樣的訊息，所以審問起來一點也不客氣。
審問過程冗長而無聊，警官在靈活又狡猾的折原臨也面前毫無招架之力，任何拋出的問題就會被他輕松地擋回來，防禦得滴水不漏，一番詰問又堵得他們啞口無言。最重要的是，警察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指證他殺人，這才是折原臨也如此囂張的根本原因。
不排斥屈打成招的可能，但一般的警察聽見折原臨也的名聲還沒那麽大的膽子敢下手。多年前的折原臨也在東京扇起的風浪，身為警察絕對是有所耳聞的。再者說，情報販子橫跨黑白兩道，有時警察還得靠他辦事，所以“折原臨也”四個字擺到哪裏都好說話。
沒有人會自尋死路去招惹他的，要麽不要命的，要麽勢力比他還大的。但顯然，坐在他面前的兩個警察並不是，他們甚至只是警校畢業來實習的可憐蟲，連個負責的帶隊老師都沒有，就這樣把折原臨也給抓了回來。
好在都沒有互相為難，警察做了筆錄關了折原臨也十幾個小時也就放了出去，連折原臨也想和某位警官打點打點都免了。
好不容易是被放出來了，折原臨也看著幾乎被大雨吞噬的世界，瞇眼：照理來說，既然已經入了秋就不會再有這種如雨季一般的情況。況且這雨的架勢像是要下個三天三夜連綿不絕似的，再這樣的下去，東京引以為傲的城市排洩系統可能要崩潰啊……
折原臨也站在屋檐下，沒有傘的他表示對這場大雨束手無策。不絕的雨聲灌入耳中，口袋裏沈寂許久的手機忽然嘀嘀嘀地震動起來。
過於反常的天氣，還有最近發生的詭異的事情，都讓折原臨也不禁聯想到了那位不知所蹤的弗洛倫斯小姐。她身上蘊藏的能量絕非折原臨也想的那麽簡單，弗洛倫斯的目的尚不明確，雖然對她的能力有了隱約的了解，但折原臨也總覺得那只是冰山一角。
看不見的水面下面究竟還藏了多少？恐怕這一點……還是得去問D伯爵才行。
既然弗洛倫斯會針對折原臨也，就至少能說明兩點：一，折原臨也曾經和弗洛倫斯有什麽過節；二，弗洛倫斯想置他於死地。現在唯一的著手點就兩處——要麽就去寵物店向D伯爵低頭請他告訴折原臨也弗洛倫斯的來歷；要麽，就自己從他和田中過去的事情開始查。
後者要查閱的資料之多、年代之久遠，都不是在有限的時間裏能完成的。所以盡管折原臨也再不想低頭也不得不低頭——盡管上次明明放言說不會把人類讓給D伯爵，現在又想灰溜溜地找他幫忙，不符合折原臨也的性格。
但是，可以感覺到的、在擴散的不安，和時刻縈繞在周身的危機感，還有耳邊隱約響起的滴滴答答的倒計時聲，都讓折原臨也坐如針氈。
他不想死。
作為一個人，折原臨也也存在著對死本能的恐懼，這一點還是在幻覺裏第一次察覺到的，因為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不想死就必須為此做出改變，甚至是付出代價，沒有這樣的覺悟怎麽配活在世上？
折原臨也摸了摸脖子上有些發炎的傷口，刺癢的痛又讓他想起了當時被弗洛倫斯掐住的窒息感，可怕的是這時候他居然還隱隱地有些興奮，盡管他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他合上手機，沒拿傘直接沖進了雨裏。
****
渾身透濕，垂下來的發幾乎遮住了雙眼。失去了血色的雙頰看起來遠比前一天來得瘦削許多，被外套包裹著的身軀仿佛隨時都會倒下。折原臨也的記憶裏，他好像從來都沒有這樣狼狽過。自當情報販子以來，從來都是他讓別人這樣狼狽。
D伯爵寵物店依然安靜地立在雨中，幹燥的室內根本讓人感覺不到外面是怎樣世界末日般的傾盆大雨。D伯爵看見折原臨也的到來絲毫不意外，桌上兩杯熱氣騰騰的龍井已經備好，一杯擺在他的對面，明顯是給折原臨也準備的。
折原臨也也不意外，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沒有合眼，又連著淋雨趕路到寵物店裏，他的身體幾乎已經快要到達極限，身體灼燒的熱度一再攀升，眩暈感讓他忍不住要倒下去。一杯上好的龍井在他口中猶如甘泉，折原臨也克制著自己沒有一口飲下，目光緊緊地鎖著D伯爵。
“折原先生，我說過您會回來的，”D伯爵笑，眉目間有著勢在必得的味道，“不過您來得有些晚，和我預料中不大一樣。而且……”
“而且，你預想我現在應該是缺胳膊少腿的，而非像如今還能蹦蹦跳跳甚至冷靜得有些過頭吧。”折原臨也諷刺自己狼狽的樣子。
D伯爵“嘖”了一聲，原因不明地搖了搖頭，半是感嘆：“弗洛倫斯還是手下留情了，那孩子原本可不是這樣的。”
“孩子”？語調裏的寵溺和親昵讓折原臨也有一種反胃的沖動，能把那種怪物稱為“孩子”的人，怎麽說也絕對不是個正常人，這和他愛著全人類的變態行為有什麽本質區別嗎？哦……D伯爵應該是變態得比較過分的那個。
“那我豈不是還要謝謝她手下留情了？”
D伯爵眼眸低垂，纖長的睫毛艷麗得像個千年老妖：“這倒不必，你落在她手裏是早晚的事情，如何折磨你也是她的事。我作為老板唯一不滿的是，弗洛倫斯在外界游玩的時間未免多了些，我很想念她。”
懷念的語氣在這種環境聽起來實在讓人愉快不起來。
折原臨也懶得再和他廢話下去。從他成為情報販子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出現過他這樣狼狽、低聲下氣地求人幫忙的情況，從來都是他掌握著無人知曉的機密，站在萬物的頂端，將一切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是風水輪流轉？還是現世報來得早？又或者他其實已經老了？
不。
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折原臨也都絕對不會承認。
——他是永遠的二十一歲。
——他永遠是站在頂端的男人。
——他永遠都是觀察人類的那個唯一人選。
長久的靜默讓氣氛有些難堪，D伯爵好整以暇：“那麽，折原先生這次來，是想做些什麽呢？還是說，想問些什麽？”
折原臨也雙手交握：“有一些不是很確定的事情，想確認一遍。”
D伯爵做了個手勢，示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弗洛倫斯不是人魚，她是人，對不對？”
——“準確來說，是‘過去是人’，現在的她確確實實是人魚。”
“她有制造幻覺的能力，田中先生是死在她這種能力下的。並且，她可以在不知不覺之中就制作出幻覺。”
——“是的，那是她所擁有的魔法。”
“在她還是人的時候，曾經和田中一家有過節。”
——“精確一點，其實是與田中夫婦有些瓜葛，但這不是她回來的真正原因。”
“那麽，”折原臨也輕笑了一聲，眼中有什麽光熄滅了，“她回來的最主要原因還是我。”
這次D伯爵不說話了，嘴角優雅的微笑仿佛也變了質般。他睨著折原臨也，語氣中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折原先生，你做過的壞事怕是連你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了吧，更何況年代稍微久遠一點的往事。”
“你游離在善惡之間，你以為你界限分明，給自己留了無數條後路，絕對不會無法抽身而退。你一路步棋，一路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可曾想過自己也有這麽一天？情報站崩潰，來源全斷，無朋無友，孑然一身，如今的你可還是從前的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情報販子？”
沒錯。D伯爵說得一點錯都沒有。
折原臨也從來不是會認輸的人，過去的日子過得再艱難他也沒有認輸過，偏偏在這種時候出了岔子。他之所以來這裏，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警局門口的時候收到了一條“情報站被毀，相關人員盡數被殺”的信息。而之後，給他發信息的人也再也聯系不上。
幾十年的基業，在他進警局的十幾個小時裏毀於一旦。
這才是……他折原臨也，來找D伯爵的唯一理由。
……已經沒有退路了。
本以為就算是妖怪也尚在掌控之中，本以為弗洛倫斯目標只有田中一家，到了現在他才明白，弗洛倫斯從來就不是沖著田中去的，她真正的目標是……折原臨也！從頭到尾！一直都是他！只可惜他還自作聰明地送上門去，完全忘卻了她與善良的無頭騎士賽爾提根本就不是同一物種！
折原臨也終歸是把自己看得高了些，過去的輝煌總是讓他還活在幻想之中。在最隱秘的情報工作者都盡數滅絕後，那個從地獄歸來的覆仇女神，還想做些什麽呢？難不成是和他有一樣的癖好，想看人類臉上絕望的表情嗎？
折原臨也覺得好笑，這種時候了，他居然還能嘲笑自己。
但是折原臨也還是沒有輸。他知道的，就算弗洛倫斯摧毀了他的基業，拔掉了他的根基，甚至是想殺了他，他也沒有輸。因為他不會感到絕望的，多年心血毀於一旦確實讓人無比心痛，但是折原臨也還沒有失去深切愛著的人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類啊哈哈哈哈那才是我折原臨也的所有物啊！
只要人類還沒有滅絕我就還沒有輸啊！難道身為人魚的弗洛倫斯有殺光所有人的本事嗎！如果有就放馬過來吧！我折原臨也相信我摯愛的人類絕不會因此而滅絕！
他們如同害蟲一般！生生世世！千秋萬代！
這從來都不是折原臨也和弗洛倫斯之間的戰爭，而是……弗洛倫斯與全人類之間的戰爭！
折原臨也瞳孔渙散，口中的笑聲怎麽也止不住，所有的一切到他的眼裏都化為了虛無。
“絕對辦不到的哦，人類是如此棒的生物，怎麽會就臣服在區區一條人魚之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絕對不可能的——”
“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輸了！人類最棒了啊！人類LOVE——”
D伯爵看著這個似乎陷入自己精神領域無法自拔的瘋子，冷靜地微笑：“幸好弗洛倫斯是個乖孩子。”
心理再強大的人也有被摧毀的一天。
尤其……是在美妙音節的催化之中。
難道你還沒發現嗎？你身邊一直圍繞著連綿不絕的……雨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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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昏暗的審訊室裏，特意調暗了的燈光看起來很不舒服。雖然手上依然銬著冰冷的手銬，環境也不是太好，但是總算是和剛剛所見的場景相比有了實感。緊張過後的疲倦讓折原臨也有些搖搖欲墜，勉力支撐才讓自己看起來與平常無異。
名揚池袋的情報販子折原臨也，可沒有這麽容易就被打倒。
身體裏流淌著的血液依然興奮地沸騰著，眼睛裏算計的光芒也時刻沒有消失，“疲倦”仿佛是一味催化劑，讓他徹底地放棄生而為人的生理需求，完全將休息擱置在一邊，專心應對眼前的困境。
折原臨也被帶到了警察局裏來，起因是有一位中年婦人報警說她的丈夫不見了，而她的丈夫失蹤前曾經和她說過要去折原臨也的屋子那邊，但是一去不覆返。打電話一直無人接通，心下不安的婦人最後選擇了報警。而警察一路搜查下去，發現了她丈夫面目全非的屍體，還有……正掐著自己脖子在魚缸裏掙紮的折原臨也。
——沒錯。就在在魚缸裏、掐著自己脖子、掙紮撲騰。
折原臨也聽警察描述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幻覺裏他就是為了活下去不停地往上游，為什麽現實裏就變成他掐著自己？分明掐著他的是弗洛倫斯！不過，一切的不正常在現在看來都是正常的，非日常的日常早已滲透進了折原臨也的生活。
然後不必多說，屍體在現場，折原臨也又是唯一的目擊者，無論如何都應該先帶回警局問話。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折原臨也就是犯人，但是警察們的眼中都清清楚楚地寫著“你就是犯人”這樣的訊息，所以審問起來一點也不客氣。
審問過程冗長而無聊，警官在靈活又狡猾的折原臨也面前毫無招架之力，任何拋出的問題就會被他輕松地擋回來，防禦得滴水不漏，一番詰問又堵得他們啞口無言。最重要的是，警察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指證他殺人，這才是折原臨也如此囂張的根本原因。
不排斥屈打成招的可能，但一般的警察聽見折原臨也的名聲還沒那麽大的膽子敢下手。多年前的折原臨也在東京扇起的風浪，身為警察絕對是有所耳聞的。再者說，情報販子橫跨黑白兩道，有時警察還得靠他辦事，所以“折原臨也”四個字擺到哪裏都好說話。
沒有人會自尋死路去招惹他的，要麽不要命的，要麽勢力比他還大的。但顯然，坐在他面前的兩個警察並不是，他們甚至只是警校畢業來實習的可憐蟲，連個負責的帶隊老師都沒有，就這樣把折原臨也給抓了回來。
好在都沒有互相為難，警察做了筆錄關了折原臨也十幾個小時也就放了出去，連折原臨也想和某位警官打點打點都免了。
好不容易是被放出來了，折原臨也看著幾乎被大雨吞噬的世界，瞇眼：照理來說，既然已經入了秋就不會再有這種如雨季一般的情況。況且這雨的架勢像是要下個三天三夜連綿不絕似的，再這樣的下去，東京引以為傲的城市排洩系統可能要崩潰啊……
折原臨也站在屋檐下，沒有傘的他表示對這場大雨束手無策。不絕的雨聲灌入耳中，口袋裏沈寂許久的手機忽然嘀嘀嘀地震動起來。
過於反常的天氣，還有最近發生的詭異的事情，都讓折原臨也不禁聯想到了那位不知所蹤的弗洛倫斯小姐。她身上蘊藏的能量絕非折原臨也想的那麽簡單，弗洛倫斯的目的尚不明確，雖然對她的能力有了隱約的了解，但折原臨也總覺得那只是冰山一角。
看不見的水面下面究竟還藏了多少？恐怕這一點……還是得去問D伯爵才行。
既然弗洛倫斯會針對折原臨也，就至少能說明兩點：一，折原臨也曾經和弗洛倫斯有什麽過節；二，弗洛倫斯想置他於死地。現在唯一的著手點就兩處——要麽就去寵物店向D伯爵低頭請他告訴折原臨也弗洛倫斯的來歷；要麽，就自己從他和田中過去的事情開始查。
後者要查閱的資料之多、年代之久遠，都不是在有限的時間裏能完成的。所以盡管折原臨也再不想低頭也不得不低頭——盡管上次明明放言說不會把人類讓給D伯爵，現在又想灰溜溜地找他幫忙，不符合折原臨也的性格。
但是，可以感覺到的、在擴散的不安，和時刻縈繞在周身的危機感，還有耳邊隱約響起的滴滴答答的倒計時聲，都讓折原臨也坐如針氈。
他不想死。
作為一個人，折原臨也也存在著對死本能的恐懼，這一點還是在幻覺裏第一次察覺到的，因為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不想死就必須為此做出改變，甚至是付出代價，沒有這樣的覺悟怎麽配活在世上？
折原臨也摸了摸脖子上有些發炎的傷口，刺癢的痛又讓他想起了當時被弗洛倫斯掐住的窒息感，可怕的是這時候他居然還隱隱地有些興奮，盡管他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他合上手機，沒拿傘直接沖進了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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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透濕，垂下來的發幾乎遮住了雙眼。失去了血色的雙頰看起來遠比前一天來得瘦削許多，被外套包裹著的身軀仿佛隨時都會倒下。折原臨也的記憶裏，他好像從來都沒有這樣狼狽過。自當情報販子以來，從來都是他讓別人這樣狼狽。
D伯爵寵物店依然安靜地立在雨中，幹燥的室內根本讓人感覺不到外面是怎樣世界末日般的傾盆大雨。D伯爵看見折原臨也的到來絲毫不意外，桌上兩杯熱氣騰騰的龍井已經備好，一杯擺在他的對面，明顯是給折原臨也準備的。
折原臨也也不意外，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沒有合眼，又連著淋雨趕路到寵物店裏，他的身體幾乎已經快要到達極限，身體灼燒的熱度一再攀升，眩暈感讓他忍不住要倒下去。一杯上好的龍井在他口中猶如甘泉，折原臨也克制著自己沒有一口飲下，目光緊緊地鎖著D伯爵。
“折原先生，我說過您會回來的，”D伯爵笑，眉目間有著勢在必得的味道，“不過您來得有些晚，和我預料中不大一樣。而且……”
“而且，你預想我現在應該是缺胳膊少腿的，而非像如今還能蹦蹦跳跳甚至冷靜得有些過頭吧。”折原臨也諷刺自己狼狽的樣子。
D伯爵“嘖”了一聲，原因不明地搖了搖頭，半是感嘆：“弗洛倫斯還是手下留情了，那孩子原本可不是這樣的。”
“孩子”？語調裏的寵溺和親昵讓折原臨也有一種反胃的沖動，能把那種怪物稱為“孩子”的人，怎麽說也絕對不是個正常人，這和他愛著全人類的變態行為有什麽本質區別嗎？哦……D伯爵應該是變態得比較過分的那個。
“那我豈不是還要謝謝她手下留情了？”
D伯爵眼眸低垂，纖長的睫毛艷麗得像個千年老妖：“這倒不必，你落在她手裏是早晚的事情，如何折磨你也是她的事。我作為老板唯一不滿的是，弗洛倫斯在外界游玩的時間未免多了些，我很想念她。”
懷念的語氣在這種環境聽起來實在讓人愉快不起來。
折原臨也懶得再和他廢話下去。從他成為情報販子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出現過他這樣狼狽、低聲下氣地求人幫忙的情況，從來都是他掌握著無人知曉的機密，站在萬物的頂端，將一切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是風水輪流轉？還是現世報來得早？又或者他其實已經老了？
不。
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折原臨也都絕對不會承認。
——他是永遠的二十一歲。
——他永遠是站在頂端的男人。
——他永遠都是觀察人類的那個唯一人選。
長久的靜默讓氣氛有些難堪，D伯爵好整以暇：“那麽，折原先生這次來，是想做些什麽呢？還是說，想問些什麽？”
折原臨也雙手交握：“有一些不是很確定的事情，想確認一遍。”
D伯爵做了個手勢，示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弗洛倫斯不是人魚，她是人，對不對？”
——“準確來說，是‘過去是人’，現在的她確確實實是人魚。”
“她有制造幻覺的能力，田中先生是死在她這種能力下的。並且，她可以在不知不覺之中就制作出幻覺。”
——“是的，那是她所擁有的魔法。”
“在她還是人的時候，曾經和田中一家有過節。”
——“精確一點，其實是與田中夫婦有些瓜葛，但這不是她回來的真正原因。”
“那麽，”折原臨也輕笑了一聲，眼中有什麽光熄滅了，“她回來的最主要原因還是我。”
這次D伯爵不說話了，嘴角優雅的微笑仿佛也變了質般。他睨著折原臨也，語氣中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折原先生，你做過的壞事怕是連你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了吧，更何況年代稍微久遠一點的往事。”
“你游離在善惡之間，你以為你界限分明，給自己留了無數條後路，絕對不會無法抽身而退。你一路步棋，一路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可曾想過自己也有這麽一天？情報站崩潰，來源全斷，無朋無友，孑然一身，如今的你可還是從前的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情報販子？”
沒錯。D伯爵說得一點錯都沒有。
折原臨也從來不是會認輸的人，過去的日子過得再艱難他也沒有認輸過，偏偏在這種時候出了岔子。他之所以來這裏，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警局門口的時候收到了一條“情報站被毀，相關人員盡數被殺”的信息。而之後，給他發信息的人也再也聯系不上。
幾十年的基業，在他進警局的十幾個小時裏毀於一旦。
這才是……他折原臨也，來找D伯爵的唯一理由。
……已經沒有退路了。
本以為就算是妖怪也尚在掌控之中，本以為弗洛倫斯目標只有田中一家，到了現在他才明白，弗洛倫斯從來就不是沖著田中去的，她真正的目標是……折原臨也！從頭到尾！一直都是他！只可惜他還自作聰明地送上門去，完全忘卻了她與善良的無頭騎士賽爾提根本就不是同一物種！
折原臨也終歸是把自己看得高了些，過去的輝煌總是讓他還活在幻想之中。在最隱秘的情報工作者都盡數滅絕後，那個從地獄歸來的覆仇女神，還想做些什麽呢？難不成是和他有一樣的癖好，想看人類臉上絕望的表情嗎？
折原臨也覺得好笑，這種時候了，他居然還能嘲笑自己。
但是折原臨也還是沒有輸。他知道的，就算弗洛倫斯摧毀了他的基業，拔掉了他的根基，甚至是想殺了他，他也沒有輸。因為他不會感到絕望的，多年心血毀於一旦確實讓人無比心痛，但是折原臨也還沒有失去深切愛著的人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類啊哈哈哈哈那才是我折原臨也的所有物啊！
只要人類還沒有滅絕我就還沒有輸啊！難道身為人魚的弗洛倫斯有殺光所有人的本事嗎！如果有就放馬過來吧！我折原臨也相信我摯愛的人類絕不會因此而滅絕！
他們如同害蟲一般！生生世世！千秋萬代！
這從來都不是折原臨也和弗洛倫斯之間的戰爭，而是……弗洛倫斯與全人類之間的戰爭！
折原臨也瞳孔渙散，口中的笑聲怎麽也止不住，所有的一切到他的眼裏都化為了虛無。
“絕對辦不到的哦，人類是如此棒的生物，怎麽會就臣服在區區一條人魚之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絕對不可能的——”
“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輸了！人類最棒了啊！人類LOVE——”
D伯爵看著這個似乎陷入自己精神領域無法自拔的瘋子，冷靜地微笑：“幸好弗洛倫斯是個乖孩子。”
心理再強大的人也有被摧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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