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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時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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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天神色雖然鎮定,但不時瞥向遠方的眼神,證明他仍在擔憂著什麽。

遠處的喊殺聲漸息漸止,在玄機車正面強攻之下,再加上和平軍主力相互配合協同攻擊,本已經被驚天爆炸毀去了無數精銳的陳國官兵,不得不開始後退。

“傳令下去,不得追趕,只要逼得柳光退後,我們便是勝利了。”柳光吩咐道。他身旁的雷魂袖著手,冷冷站在一旁,鳳九天瞄了他一眼,又加上一句道:“迅速讓紀蘇小姐退回中軍。”

軍令傳下不久,先是鳴金之聲,再過了片刻,渾身浴血的紀蘇奔了過來,雷魂見她雙目中殺意盎然,似乎仍未廝殺夠,嘴角邊微微抽動了一下,但終究什麽也未說出來。

“刷!”

鳳九天只覺眼前一花,紀蘇的馬刀已經貼上了他咽喉,而她那比刀鋒更犀利的目光盯在鳳九天雙目之上。

“你是不是要將我也一起炸死?”紀蘇幾乎一字一句的質問道。

“我已經同你說過,那些地方埋有炸藥,只需你不接近那些地方便不會有事。”鳳九天臉色有些發白,勉強笑道。

“那麽,你是不是本意要將我置於敵軍哀兵之中?”

鳳九天沈默了會兒,然後緩緩道:“確實如此,我本意是讓你戰死在柳光哀兵之中。”

紀蘇緩緩收順了那馬刀,鳳九天在她手下根本沒有任何躲閃的機會,若是要殺,一百個也早已殺死了。她摘下了自己的頭盔,因為失血,她的臉色極為蒼白,她微微閉上明眸,似乎有一些暈眩,緊接著便奮力瞪著鳳九天:“你真的能如此不擇手段?”

鳳九天垂下頭,沒有與她對視,道:“那一日我們在會昌城外遇見了柳光,他說的話你還記得麽?”

“每一個人都並非天生好殺者,每一個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每一個人夜深後都會有捫心自問之時?”紀蘇幾乎一字不差地將那日柳光的話語重覆了一遍,接著便大吼道:“就為這個,你便要我與我五百族人盡皆死在此處?”

“我確實應讓你和你的五百族人都戰死於此的。”鳳九天在心中暗道,但他臉上浮現的卻是一絲苦笑,事到臨頭的那一剎那,自己終究改變了心意,派出原本作為對付柳光的最後殺招的玄機車前去接應。但此時解釋這些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紀蘇臉色越來越白,全身的力氣也似乎都使盡了,她喃喃道:“為了目的,甚至不惜將自己人也派去送死,你們如此行事,與柳光之流還有什麽差別?”

鳳九天長長嘆了聲:“錯了,此事與他人無關,全是我一人策劃的。我之所以選此時行事,便是要乘李統領不在之時便於施行,沒料到他雖然遠隔千裏,仍舊查覺到了我的布置。若非雷先生及時趕到,我便不會改變心意。”

“為何你臉上毫無羞愧?”紀蘇盯著這老人,她的聲音雖然低,但語句卻尖刻,“你讓自己人去犧牲,將自己人作為你的棋子,你難道就不羞愧麽?”

“你累了,先去休息吧。”鳳九天避而不答。

“我可以去休息,但那些同我一起作了誘餌的和平軍將士,那些我的族人,他們大多都永遠去休息了。現在,我要你告訴我,你心中有沒有羞愧?”

“夠了。”雷魂終於冷冷地插了進來,他臉色似乎比失血過多的紀蘇更為蒼白,他低低一喝:“此時談這些有何意義?”

紀蘇恨恨瞪了二人一眼,道:“等李均來了,我就要回穹廬草原去,我再也不願與你們這些常人在一起了!”一言即畢,她頭也不回地驅馬奔回會昌城。

“雖然為成大事,不擇手段是不可避免之事。”雷魂看著她的背影,低低地道,“但也要有個限度,若是讓眾將都覺得身為主上者是可以犧牲一切來奪取目的者,恐怕會心寒離散。”

鳳九天看向他,雷魂緩步也離開。他離開半晌,鳳九天唇邊才掠過似譏似嘲的笑容:“我知道,所以這些不擇手段之事,都由我來完成。”

退了十裏的陳國官兵,見和平軍並未追趕,便又聚攏了過來。柳光下令就地紮營,手下清點將士,頗為驚恐地來報:“全軍有三萬人不所下落,估計兇多吉少。軍中將領也有二十一個尋找不到,恐怕都毀於那戎人婆娘之手。”

“韓沖傷勢如何了?”柳光心腹之將韓沖替他領軍突擊,結果沖入爆炸圈中,雖然未被炸著,但也被亂石擊傷,幸好為軍士所救,因此柳光問道。

“韓將軍只怕要歇息十日才能騎馬。”

“我知道了,那戎人婆娘並沒有斬殺我如此多將領,主要還是爆炸。”談及爆炸,柳光心中便是一陣痛苦,他倚為前鋒的精銳在連串的爆炸中化為齏粉,三萬不知下落者絕大多數都是死於此,至於後來那鐵車的沖鋒,自己見勢不妙便立即收兵,因此倒沒有造成太大損失。那鐵車看似厲害,卻有著數量限制,而且必需輔以步騎兵配合方能發揮更大作用。若是在決戰中突然出現,倒不失為一支奇兵,但此次暴露之後,自己必然會尋到應付之法。李均的底牌,看來已經全部揭穿了。

“主公,我有計可應付那鐵車。”龐震見他若有所思,以為他正在為那鐵車犯愁,便獻計道:“那鐵車我仔細見了,全靠車下鐵輪移動,只需在戰場之中挖些深兩尺寬三尺的壕溝,鐵車一移動便會陷入壕溝之中不能出來,此時那車中賊兵就如翻過的烏龜動彈不得,只有任我宰割了。”

“此計大好,只是我料賊軍不會再輕易動用這鐵車了。”劉錚頗為憂慮地道,“用與不用,主動在於敵軍,況且此次做戰,戰場的決定權並非全部在我軍之手,特別是野戰之中,我軍不可能次次能準備好壕溝。”

“這又何妨,我看那鐵車移動速度不過與人奔跑相當,只需抵擋住它一時半會,我軍便可在它必經之路上挖出壕溝來。”

“其實此車倒不難對付。”柳光擺了擺手,道:“讓我疑惑的是鳳九天。他明明有意讓那戎人女子死於我軍之手,卻為何要將這決戰兵器暴露出來救走那戎人女子。這其中,必有又有奸計。”

龐震與劉錚相顧失色,龐震道:“鳳九天有意讓那戎人女子死於我軍之中?”

“正是,旁人或者看不出來,我卻看得一清二楚。”柳光淡淡一笑,“雖然賊軍中大將都為李均帶去蘇國,但我料鳳九天還未到要將戎人女子放上戰場冒險之時。對於賊軍而言,那戎人女子實為維系他們與戎人關系的關鍵,將她派上戰場,也即意味著賊軍有把握即便她戰死仍舊能讓戎人與之合作,甚至比起如今的合作更為親密。”

龐震點了點頭,嘆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若是那戎人女子死於我軍之手,戎人豈有不大舉來犯之理,那時我軍便不得不面對如狼似虎的戎人騎兵,況且自穹廬草原突入我陳國腹地,只需破寶山城便可入惡風嶺,進而斷我軍退路。”

“如此看來,賊軍確實兵力不足。”劉錚也接口道,“否則他們大可以另派一軍自穹廬草原向戎人借道,奪取寶山城。”

“我早顧及於此,派重兵駐守寶山,便是為防萬一。”柳光道,“對於賊軍而言,戰線過長為其致命弱點,故此我令霍匡去攻蘇國南部,迫李均既不能自那裏攻入我內腹,同時又要分兵於楓林渡阻擋我軍。那鳳九天算計戎人女子,原本是一妙計,若是全民皆兵的戎人真的全力與我為敵,那我也不得不拉長戰線。”

“難怪主公多次下令要活捉那戎人女子。”劉錚笑道,“我還只道主公真的想嘗嘗這蠻婦滋味,原來主公有此深謀。”

“天下女子,多如繁星,若是我想要,什麽樣的我會要不到?”柳光哼了聲,站起身來行到帳幕口,緊緊皺著雙眉向帳外望去,帳外彤雲密布,看來這幾日便有風雪,若不能及早攻破會昌城,那全軍只有宿於野外了。

“今夜進軍會昌城。”他忽然道,眼睛瞇成一絲縫隙,“我軍受得小挫,賊兵必然以為我會想到破解那鐵車之計後再設計作戰,我軍乘夜攻城,賊軍便是防備也不會那麽嚴密。”

“這……主公何不等等細作來報再作決斷?”

“等細作來報那便要坐失戰機了,傳令三軍,立即埋鍋造飯,大家飽餐之後便小憩片刻,今晚乘夜行動。”

全軍剛吃好飯,前去探聽消息的細作果然回報,和平軍在逼退陳國官兵之後,便退入會昌城中。細作還帶來了一個讓柳光眼前一亮的消息。

“一個叫雷魂的法師突然出現,據說傳來了李均的口訊,那口訊是什麽小人未探聽到。另外紀蘇回軍之後,曾以刀逼鳳九天。”

“哦?”柳光聞言挑了挑眉,原本微瞇的眼在一瞬間瞪了起來,但又旋即瞇了回去。他揮手令細作下去。

“原來如此!”龐震一擊手,劉錚也恍然大悟,道:“難怪那鳳九天會中途住手。”

“看來那李均小兒,倒是對這戎人女子動了真情。”龐震撫頷片刻之後慢慢道:“劉兄意下如何?”

“與龐兄一般啊。”劉錚嘿然道,轉首向柳光:“大帥,今夜無論如何不可再讓那戎人女子溜走,沒料到這小小戎人女子,也這般奇貨可居,哈哈哈哈……”

“唔,此事定要做得小心,那蠻女兇惡,要生擒她並不容易。”柳光瞇著的眼縫中瞳也急縮,片刻後道:“我親自出馬,定要將這戎女擒下,擒得了他,不怕李均不由情生亂,也不怕那戎人蠻酋忽雷不聽命於我。”

這一夜,來自穹廬草原之上的朔風呼嘯不止,疲倦了一日的會昌城內,燈火稀落。雖然陳國大軍在城外數十裏處屯紮,但對於百姓而言,戰爭似乎自鳳九天用炸藥炸毀陳國精銳那一刻起片結束了。和平軍上下尚且累得筋疲力盡,何況被擊敗了的陳國官兵。

會昌城上的哨兵卻絲毫不敢怠慢,李均善於偷襲慣了的,自然也會小心提防別人的偷襲。因此和平軍崗哨倒還盡職盡守,在城頭之上小心提防。但天氣陰暗,原本應懸於碧空之中的圓月,早已不知躲向何處,天空中暗雲低壓,直逼會昌城頭。

“估計今夜要下雪啊。”一個哨兵搓著手道。

“唔,看來是要下雪了,今年下雪天來得倒不晚,往年都要等年關才有雪,今年提前了十餘日。”軍官也看了看天,回答道。與神洲其餘部隊不同,和平軍中站崗值勤,不僅僅是普通戰士之責,便是軍官也要定期輪流,也正是因此,和平軍將士無論多惡劣的天氣,始終能保持較強的警惕。

“該死的柳光老兒,偏偏挑這快過年之時來攻。”那士兵頗為惱怒地咒罵道,朔風刮得兩耳象掉下了一樣,他用兩只手捂住耳朵,但手在夜風中又如刀割般疼痛。

“什麽聲音?”軍官忽然貓下腰,伸手扯住那士兵,俯著城垛向外望去,城外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見。兩人側耳聽了會兒,聽到風吹折枯枝的叭叭之聲,除此之外,便只有夜鳥號寒的悲啼。

“小心些,我覺得不對勁。”過了片刻,軍官舉起一枝火把,將之扔下城墻,城墻之下亮起一團昏暗的光,光照的範圍內,什麽也沒有。

“那邊是怎麽回事?”遠處另一哨位上有人問道。

“沒事,扔個火把下去看看下面是否有人。”軍官回應了一聲,從那城垛處站了起來,正這時,勁弩破空之聲如烈風襲來,一枝自弩機上發射出的長弩箭透胸而過,將軍官帶得向後連退了十餘步,才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示……示警!”軍官掙紮著道,他只覺胸口處也不疼痛,只是全身越來越冷,越來越冷,漸漸便紋絲不能動,但他口唇翕合了幾下,目光斜斜向嚇呆了的士兵處望去。

“當當當當當當!”報警的銅鑼之聲與戰鼓聲幾乎同時敲響,借著夜色與風聲掩護,摸索到了會昌城下的陳國官兵殺聲震天,一枝枝火箭與燃燒著的火弩被射上城頭,城頭凡是木制的,幾乎都被火點燃開來,整個城頭成了一片火海。

“為何城為的巡哨不曾示警?”被陳國官兵亂箭壓制住的城頭哨兵憤怒地喊,但旋即他們明白,派出去巡游的哨兵只怕早已冰冷地倒在地上了。整個城西都是一會吶喊之聲,但陳國官兵卻隱身於黑暗之中,相反,城頭的火光為他們指明了城上的目標,只要有和平軍將士自城垛後露出頭來,迎接的便是密如驟雨的箭矢。

緊跟著便是拋石車擲來的炮石。鬥大的石頭在城上翻滾,將和平軍城頭脆弱些的防禦工事盡皆催毀,這會昌城因為地處餘州與陳國本土交界之處,原本也有不少防禦措施,這兩年更是加高加厚了城垣,但在陳國官兵壓倒性的遠程攻擊之下,和平軍將士躲藏已是不及,更何況去將那些防禦措施啟動?而聞訊一隊隊趕來支援的和平軍,也尚在路上便遇著從天而降的箭石,一時半會無法沖上城頭。

“我還是大意了!”剛剛披衣而起的鳳九天一面跺著腳,一面憤怒地吼著。自己整個算盤似乎都押在了如何讓紀蘇折於兩軍陣前了,卻沒有料到小挫之後的陳國官兵未失元氣,柳光不等自己從勝利的喜悅中清醒過來,便發動了雷霆般的反擊。

“如今那玄機車在守城戰中派不上用場,這會昌城難以守住,千萬不可讓玄機車落入柳光手中。”鳳九天雖然憤怒,卻未失去理智,他下令道:“傳令給張勇將軍,令他護著玄機車自東門退走,令袁有行先生也隨之離去,若是二人不肯離城,便將他們綁走!”

“還有,請雷魂先生與紀蘇小姐速速隨與玄機車一起退走,就說玄機車事關重大,需他二人保護才成!”鳳九天穿好鞋,大步出了屋門,即便是此時,他也想到紀蘇等人無論如何是不會率先離去的,因此要有個讓他們不生疑心的借口方能讓他們走。

才出院門,迎面紀蘇全身盔甲,戰馬在他面前盤旋了兩圈,不安地打著鼻息。“西門已經危機了,你先自東門走,我來守城!”

鳳九天仰望紀蘇,頭盔之下看不到她臉上表情,只見到一雙清澈如湖的大眼,雖然充盈著殺氣與憤怒,卻有著一種讓人不得不折服的氣質。鳳九天深深吸了口氣,白天離去之時,紀蘇那滿腔怒氣此時並沒有散去,而且只怕永遠不會散去,但在這危機之時,她卻仍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仍然在想將自己轉到安全的所在去。

心中的感動讓他腦子一瞬間變得靈活起來,他大喝道:“來人,去西門,在那裏堆滿柴草,給我火燒西門,全軍自東門退出,不得戀戰。如今能保存力量便是上策!”

“稟主公,城上已經不見守軍,城門處火勢兇猛,我軍無法進城!”

僅半個時辰之後,這消息便傳到柳光耳中,柳光瞇著眼看那火光片刻,微微笑道:“你們快滅火入城,騎兵,隨我繞至南門,我們再去見一見那鳳九天吧!”

……

鳳九天深知,那城門的大火,只能阻敵軍一時,他必需在這極短時間內,將全軍撤出會昌城,避敵鋒銳以等再戰。

在數萬大軍自東城三座城門中亂紛紛而出之際,被驚醒的百姓們也開始哭喊,要和平軍不能舍棄他們。但混亂之中,和平軍根本無暇安置百姓,士氣已經隨著西城的絕對劣勢而崩潰,能維持一定紀律逃走已是不易,遑論其他。

大軍出了東門未久,鳳九天忽然下令道:“折向北,不要再向東行!”

他這命令讓和平軍避開了柳光預先派出的伏擊之兵,當柳光趕到時發現和平軍已經折向北而行,不由得嘆息了聲:“處變而不亂,鳳九天用兵也算是一時之選了。我們暫且回城,安置好百姓之後再作道理。”

“主公為何不輕軍急入,乘賊軍外實內虛之際突入餘州內地,直指狂瀾城?”龐震問道,若是此時能乘和平軍敗退無暇回守之際,挾新勝之餘勇,將平邑城再奪取過來,進而指向大谷、雷鳴城,此時這幾座城池防備空虛,定能一舉攻克下來。但柳光卻下令收兵,這讓他不解。如此機會,怎能放棄?

“你們不是曾言,餘州寓軍於民,人心歸賊麽?”柳光笑道:“於今之計,奪取平邑大谷這般城池無足輕重,關鍵在於給賊軍慘痛打擊,如此方能震懾全州,讓百姓不得不投向我們。”

“可是,李均只怕快要到了……”劉錚略一遲疑,也道,“那時再戰便困難了。”

“李均已經到了。”柳光將目光投向東方天際,那裏正漆黑一團。

“什麽?”龐震與劉錚齊聲一呼,顯然對於李均,他們都心存顧忌。

柳光看了看二人,瞇起雙眼淡淡一笑:“他回來又有何妨?我不欲在城池堅固的狂瀾城與之決戰,將戰場放在此處,豈非更有利於我軍兵力上優勢展開來?”

龐震與劉錚對望一眼,雖然柳光所言非虛,但李均帳下一個鳳九天便給他們造成不小麻煩,若是那李均前來,誰知道又會演出如何的戰局?

“你們能見到的,僅僅是餘州罷了。”柳光沒有再看二人,在心中暗自嘆息,“若是霍匡在此,定然能明白我之用意。”

終於退回平邑城的鳳九天長出了口氣,讓他稍稍安心的是,柳光放棄了乘勝連擊的機會,而是選擇了在會昌暫歇,似乎在等待什麽。

這一等便是兩日,第三日裏陳國官兵才有所行動,自會昌城中逐步向平邑移動,但到了半途便停了下來,就地立營。鳳九天吃驚的同時,也微微心安,因為李均已經抵達了平邑。

“看來柳光對他的部將極放心了。”李均了解形勢之後一笑置之,雖然陳國官兵攻破了會昌,從而打開了通往餘州的門戶,但卻按兵不動,他的算計,李均已全然於胸了。

“若是繼續攻入,他一則得分兵守城,以防百姓襲擊騷擾,二則得攻擊狂瀾城、大谷城、雷鳴城這般的堅城。相反,在此會戰,地勢空闊,既有利於他兵力的展開,也可避開堅城。只需一舉將我軍主力擊潰於此,餘州便可不戰而得了。”鳳九天道。

“正是,鳳兄所言極是。不過他還有一個打算。”魏展撚著胡須,將目光投向北方,“他不僅是想在此決勝,更想借此一舉攻入蘇國。看來他派往楓林渡者,應是深得他信任之將啊。”

“哈哈,孟遠與無病,豈非也深得我所信任?還有方鳳儀,他三人若集思廣益,便是柳光親自去也無所畏懼。”李均笑道。

“孟遠將軍雖是智勇雙全,但似乎過於自信了些。若是面對柳光這般名將,他絕不會大意,便不會出錯。但面對的是若是無名小卒,我只恐他會大意。”魏展沈吟了會兒道。

李均臉色沈了下來,側目看了他半晌,搖了搖頭道:“先生多心了,孟遠不會有事。況且,留他在蘇國,我還有深意啊。”

魏展動了動唇,將“什麽深意”四字縮了回來,若是李均要說,不問他便會說了。

李均撫摸著自己的飛鏈短劍,心中浮起一陣溫馨,這是墨蓉為他親手打制的短劍,自己來平邑之前,還曾在匆忙中與她見上了一面,兩人平肩行在狂瀾城那整齊寬闊的街頭之時,她那淺淺的笑容,輕柔的聲音,讓自己忘卻了憂愁,讓自己沈醉。

“孟兄啊孟兄,我已經有了墨姐和紀蘇,你呢,你也應有個關懷你的人吧。”李均微微一笑,想起陸裳那傾國傾城的容顏,陳國軍隊入寇清桂,她應不會坐視不理吧。

“如何對付柳光?”魏展與鳳九天都凝望著若有所思的李均,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其中之意,溢於言表。

“傳令三軍,閉城不戰。”李均面帶冷笑,“柳光意欲決勝於楓林渡,我便與他決勝於楓林渡!”

“原來李均小兒也有所畏懼啊。”

立寨於平邑城外五十裏原野之上的柳光神色從容,北風中他須發微微顫動。他頓了頓,冷笑道:“竟然閉城不戰,看來小兒也技窮了。”

劉錚不自覺地也瞇起了眼,敏銳的光芒閃了一下。李均回避於此與柳光決戰,主公何嘗也不回避於狂瀾城下與李均決戰?避敵所長,攻敵之短,這原本是兵家極自然之事,但對於主公與李均這般水準的名將,也有長處與短處不成?

李均與柳光二人可以等待,但事情的變化卻由不得二人等待。

蘇國中興二十年,陳國武德一年十二月十七日,雪。

柳光比李均要早上半日收到自蘇國楓林渡傳來的消息,見了那信上“楓林已得,飲馬桂河,斬除賊寇,便在來年”十六個字,柳光捋須大笑:“霍匡果然不負我,此戰勝負已定了!”

傷已半愈的韓沖動了動唇,卻吞下了到嘴邊的話語。柳光睨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你不同啊,你無需與霍匡去爭功奪名。”

韓沖深深埋下頭去,他對於柳光重用霍匡原有些不滿,以為獨當一面者應是自己才對,但柳光這輕輕一拍,便讓他心中一慰。柳光令道:“細作,與平邑城中我們的人聯系上,看看李均的反應如何。如果我料不差,他將有所動作了!”

李均在一日之後方獲得楓林渡失守的消息,孟遠的來信者深深自責,卻不能平息李均心中的憤怒。“我早說過,他與旁人不同,一舉一動當為諸將表率才是,他竟敢如此冒險!”他在心中怒吼,雙眸中怒火盎然。

“李均!”

臉色仍有些蒼白的紀蘇從他那眼中看到一絲兇狠,擔憂地道。李均怔了怔,目光停在紀蘇蒼白得讓他心中一疼的臉上。若不是為了自己,紀蘇如何會這般,若不是為了自己,孟遠又為何會冒險?他心中也知,自己寄厚望於他處,因此不得不冒險吧。

“李均……”紀蘇伸出自己的手,李均緊緊握住,這只在戰場上讓陳國勇將望而生畏的手如今卻如此柔軟溫潤。李均將另一只手也合在她的柔荑之上,旁邊的將士默默退出了營帳,將這裏留給了二人。

“紀蘇妹子。”李均凝視著紀蘇,將早就應說卻一直未說的話說了出來:“苦了你了。”

“沒有什麽。”紀蘇低低垂下眼瞼,但又擡起頭,臉上浮出一酡紅暈,迎著李均的目光。

“不僅是為你,也是為了我們戎人,為了常人百姓。”她聲音輕柔,象草原之上百靈鳥般,又象春風拂過草原,“李均,我,還有墨蓉姐姐,還有其他的人,都是因此而追隨你的。孟遠也應是如此。”

“是……”李均只覺得自己在她那清澈的目光之中顫粟,方才心中生出的對孟遠的恨意,讓他自慚不已。自己為何會恨孟遠?自己忘了正是他將自己從死亡線中救出麽?自己忘了在陸帥帳下還是陸帥身後,始終與自己並肩而戰的就是他麽?難道自己答應過魏展決不屠戮功臣的諾言這麽快就要被推翻麽?

“你說過的,只需你的行事對百姓有利,那便是最大的仁義。”紀蘇緩緩道,“不要忘了,是否仁義,不是你們常人中腐儒嘴中的那些大道理,也不是你個人的喜好憎恨,而是是否與百姓有利。”她頓了頓,又微微一笑:“這是我代墨蓉姐姐說你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忽然間讓李均全身血都澎湃起來,他用力將紀蘇攬了過來,左臂緊緊攬住她腰肢,似乎要將她剛健婀娜的腰肢折斷。

紀蘇的心怦怦直跳,兩個人來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她可以聽到李均的心跳,同她自己的心跳一樣,怦,怦,怦!這讓她覺得心慌意亂,讓她覺得自己想說的話都已經丟到了九霄雲外,讓她覺得全身發軟,只有偎依在眼前人兒懷裏。

“紀蘇妹子……”李均目光炯炯,讓紀蘇不由得垂下了眼簾,微微閉住雙眸,將自己心中的不安與激動掩藏了起來。

“我差點失去她了,我差點失去她了……”李均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然後,他將火熱的唇印在了紀蘇那輕顫的雙唇之上,紀蘇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驚恐地睜開了眼,但又羞澀地閉了上去。

這一吻也不知是多久,紀蘇終於掙開李均的懷抱,大口大口喘息著。她不敢再看李均,只是將目光垂在地面上,李均似乎也被自己的妄為所驚住,自己竟然吻了一個女子,而且是在中軍大帳之中吻了一個女子!

兩人沈默著,直到兩人的氣息逐漸平靜下來。李均盯著紀蘇,盯在她仍微微張開的雙唇,他再次將紀蘇攬了過來,狠狠向那烈火般的紅唇吻了下去。

“唔……”紀蘇輕輕哼了聲,這次,她沒有絲毫掙紮,兩個人沈醉在情感交融的激動之中。帳外焦急不安的魏展不停的打轉,也任面色從容的鳳九天露出微微的笑意,和平軍士兵們則相互作著鬼臉,雷魂則面色更為蒼白,目光幾乎凍結。但這一切,與帳內緊緊相擁的二人沒有任何關系,現在,此時,整個世界,便只有他們了。

當魏展終於忍不住要大叫起來時,大帳簾幕一動,李均擁著紀蘇走了出來,紀蘇掙紮想甩開李均的胳膊,卻沒有成功。迎著眾人帶著笑意的目光,紅霞再次爬上了她的臉。

“如若順利的話,年後我將與紀蘇小姐成親。”

李均第一句話便讓包括紀蘇在內的所有人幾乎驚死,這個有恐女癥者,竟然終於要成親了麽?方才那帳幕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短暫的呆立之後,紀蘇終於從李均懷中掙脫,她不敢看眾人,誰都不敢看,只是跺著腳,“你……你……”了半日,然後便轉身跑開,只拋下一句“誰要與你成親了”。

眾人都大笑了起來,李均也笑了。他目光在這一刻轉得熾熱起來,他道:“為了我的新娘,我要打一場勝仗,為了參加我的婚禮,拜托諸位活著回來。出發,襲擊柳光營寨!”

“什麽!”鳳九天與魏展都驚呼出聲,魏展向前跨了一步,剛要勸諫,鳳九天便拉住了他。二人看著李均那臉龐,都不禁輕輕搖了搖頭。

李均翻身上了嘯月飛霜,回頭瞧了二人一眼,哈哈笑道:“放心,二位先生放心,我還未暈頭轉向。柳光此刻,正挖好了陷阱在等我,我要做的,不過是在他陷阱口處舞蹈一回罷了。甘平藍橋!”

“在!”

“你二人領鐵甲步兵與鐵甲騎兵,保護玄機車,正面向柳光營寨進攻,攻到營前三千步處,不得再向前,在那裏以玄機車為屏,就地築寨!”

“是!”

“魏展、楊振飛、張勇!”

“在!”

“你三人領五千輕騎自北門出發,自小道急行,繞至敵寨之後,去奪回會昌,以斷柳光退路。張勇,會昌城外各鄉村百姓應還是支持我們吧,請他們也出戰,平時寓兵於農,此刻便是用他們之時了!”

“奪回會昌城!”張勇大喜,方鳳儀雖未隨李均回來,但張勇心中對於棄舍會昌仍覺懊惱,他那興奮之色落入李均眼中,李均哈哈一笑:“切記,攻城之中,多用內應之力,這要看魏先生的了。柳光潰逃之時,放過他前軍中軍,從側後追他後軍,佯攻便可,不需死戰!”

“得令!”

“鳳九天、袁有行!”

鳳九天揚眉看著李均,高大的嘯月飛霜之上,李均意氣風發,談笑自若,全然沒有開始露出的浮躁與憤怒。鳳九天心中一松,知道他終於鎮靜下來了。

李均靜靜看了鳳九天一會兒,並沒有責怪鳳九天。他只是微微一笑:“是否仁義,只有一個判別標準,那便是是否有利於百姓。若是有利於百姓,無論如何行事,我們都問心無愧。鳳先生,你與袁有行立刻調動平邑城下屬諸鄉百姓民兵,令他們從四面為我軍造聲勢,我要讓柳光大吃一驚!”

鳳九天深深向李均施了一禮,他知道,李均已原諒了他算計紀蘇之事。他昂起首來,深深吸了口氣。

“唔,雷魂兄。”李均此刻又轉到靜靜立在那兒,冷然無一言的雷魂,“能否請雷魂兄再辛苦一趟,回狂瀾城與墨蓉姐姐一言,就說我回去之後,便要娶她!”

“啊!”眾將士幾乎絕倒,李均不做則已,一做便驚人。李均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等雷魂回話,一夾馬腹,吼道:“其餘諸將,走!”

“走!”伴隨著這吼聲,李均將以勝利作為自己成親的紀念的消息,便傳遍了全軍。

“終於等到這一日了!”一個和平軍戰士大笑起來,但旋即又皺起眉頭:“我看不太好。”

“什麽不太好?”旁邊一戰士奇道,“我看是大大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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