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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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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作帶回的消息證實了蔣士道所言非虛,李均軍中糧草充足兵強馬壯,而且源源不斷自後方還有糧草補充上來。他們自然不知,這看似一天一批的糧草補充,其實每三日才到一批,每批也不過夠寧望城百姓與和平軍吃上四五日的。餘州本身收成不好,李均又免了農民的田租,這巨量的糧食絕大多數要靠進口,因此調運起來速度便始終不理想。

當然,落入細作眼中的,卻是大批糧食源源運抵的景向。城中傾向於蓮法宗的百姓親眼目睹和平軍的軍糧堆積如山,而且也眼見和平戰士大張旗鼓跟在蔣士道之後出了寧望城,而且仿佛是有意要讓蓮法宗知道此事似的,一路上大吹大擂,甚至連寶山、原定的守將也被驚動,派信使來詢問是否需要增援。

“看來你說的沒有錯。”薛謙將蔣士道召來道,“李均果然虛張聲勢,以攻我懷恩為餌,誘使寶山與原定守軍來援。”

“上師以為當如何是好?”蔣士道見他神情輕松,想來已經成竹在胸了,便問道。

“哈哈哈哈,自然是將計就計了。”薛謙仰天大笑,“李均之所以要施放各種煙霧,目的不過是為了讓我以為他的主攻目標是懷恩,既是如此,我便下令讓寶山、原定城守軍前來支援。”

蔣士道露出會心的微笑,道:“上師果然妙計,原定與寶山之軍也虛張聲勢趕來支援,懷恩守軍再待機而動,如此則李均必然受我軍夾擊。”

“正是!我們同李均來個你虛我也虛,看看到底誰更棋高一著吧。”薛謙大聲道:“來人,為我向寶山與原定傳令!”

“是嗎,寶山與原定的守軍已經出城了!”

李均得到這個消息時心中一陣欣喜,雖然從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內心世界,但那極短時間內在他眼中閃過的一絲亮光,能足以讓熟悉他的人明白,他的某個計策已經得手,而若是給紀蘇看到他唇邊那絲似譏似諷的笑意,心中只怕立刻便湧起覆雜的情感——半是欣賞,半是輕嗔。

“看來蔣士道起了作用了。”孟遠哈哈笑著道,“現在該進攻了吧?”

“傳令中軍,即刻進兵。告訴藍橋,要他慢些向懷恩移動。”對於中軍與前軍,李均下了截然不同的兩個命令,如果說戰場是一個舞臺,那麽這舞臺中的每一個角色每一個布景,他都應了如指掌,也都要按他的指揮來表演。現在,他自己的軍隊是可以按他所想的而動,但敵軍呢?

在得知和平軍終於全軍出動,直逼懷恩之後,薛謙心中又開始遲疑起來,他的判斷是李均以攻懷恩為幌子,實際上是攻取寶山與原定中的一處。但從和平軍中軍主力直指懷恩的氣勢來看,卻又不象是佯攻。

“和平軍的前鋒呢?就是一開始大吹大擂逼向懷恩的那隊人馬?”蔣士道在一旁問細作,因為帶來了李均的作戰計劃,他頗受薛謙的重視,此刻他也能約莫猜到薛謙心中的猶豫,因此才會問細作,這其實也是在提醒薛謙。

“奇怪的是和平軍前鋒動作卻放慢了,是乎有意在等中軍趕上來。”細作的回答讓薛謙略略放松了點,李均也已經得知寶山與原定守軍出擊了吧,之所以讓前鋒放慢攻擊速度,不過是為了讓兩路援軍多趕幾步罷了,說來也有趣,四座城池之間距離不過兩到四日路程,雙方卻以一種奇怪的速度前進,看似飛快,其實卻是在原地繞圈子。

“蔣祭酒,我給你一萬人馬作為機動。”對於蔣士道的提醒,薛謙還是頗為感激的,現在他已經絕對信任這位敗軍之將了。“你領這一萬人偷偷埋伏在距此一百裏外的‘惡風嶺’,等和平軍攻向寶山或原定之時,你便從後掩殺過去,我為你作後應。”

出於謹慎,薛謙並沒有傾巢而出,而且自己沒有離開懷恩,只是將懷恩三萬五千守軍中的一萬撥與了蔣士道。懷恩與寶山、原定三城之中,懷恩守軍最多,有三萬五千人,寶山次之,三萬人,而原定只有兩萬不足的守軍。若三軍合一,則對和平軍占有數量上的優勢,李均若是正面攻殺損失必然大,這三城又成犄角之勢,無論攻擊其中哪一座城,另外兩城必然來援,這也正是李均為何遲遲不能決定攻打哪座城池的原因。

薛謙認為,李均之所以要故布疑陣,為的就是將擁有最多兵力的自己牽制在懷恩,然後再憑借局部上的兵力優勢去攻打寶山與原定中的一城。而他故意讓寶山與原定的守軍作來援懷恩,就是要讓李均以為他中了計,現如今李均的細作定然將軍情上報,和平軍前軍緩慢後軍加速,目的便是聚集後突然折向寶山或原定城,在局部形成優勢一擊破城,然後再尋隙殲滅來援的蓮法軍,最後將這三城一一吃下。

“哼,李均啊李均,你的如意算盤這次是打錯了。”他冷冷地想,在戰場之上,知己知彼而後料敵先機是至關重要的,李均的如意算盤已經被自己所洞察,那麽戰場的主動權就不掌握他的手中了。

蔣士道依薛謙之令,領著一萬蓮法軍埋伏在惡風嶺。這個地方正處於寶山與原定之間,距懷恩城也不過百裏,進可夾擊和平軍,退可回守懷恩城,選擇這個地方作為機動兵力的埋伏之處,薛謙上師真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在惡風嶺駐紮不久,他便又接到薛謙的急令,細作已查明和平軍主力果然轉向寶山,他應該立刻趕在身後追過去。為了激勵他,信使還帶來了薛謙的口諭,如果此戰獲勝,定然向教宗舉薦他為上師侯補。

被這種激勵所鼓動,蔣士道驅使士兵加速前進,而到信使的回報之後,薛謙也滿意地笑了。緊接著他便下令城中尚在的軍隊整裝等發。

“上師,懷恩乃我軍資重糧草重地,讓那個蔣士道領一萬人出去已屬不該,如今上師還準備親自出軍,實為智者所不為也。上師千萬要以大局為重,不可舊這個險啊。”

攔住他的馬勸諫的是魏展,這個人尚未加入蓮法宗,而只是慕名來投者。薛謙也曾勸他加入蓮法宗並許以祭酒之位,但他只是一笑拒絕,神情之中對於蓮法宗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對於魏展這樣極為信奉蓮法宗的人來說,他的這種態度便決定了他不能被重用。讓他在自己帳下保有謀士之位,已經是頗有容人之量了。

“這我自然明白,但若坐視李均將原定寶山一一擊破,只餘我懷恩一座孤城,又如何能守?”薛謙按住心中厭惡,淡淡地道。

“我料李均必定不會攻打原定與寶山,其目標應是我懷恩。”魏展擡眼牢牢盯著薛謙,連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也沒有錯過,這種咄咄逼人的目光,讓身居高位的薛謙頗為不喜。

“先生多慮了。”薛謙道,“李均虛張聲勢,指向我懷恩城,其目的卻是寶山。細作已經探明他的動向,戰機可失不可再,如若放任李均一一擊破,這責任即便是我也負擔不起。”

他言語之中也經漸有不滿之意,但魏展不但沒有退,反而張開雙手,言語也變得更為激烈起來:“上師既是知道負不起這個責任,為何又要將城中主力拿出去支援可有可無的兩座城池?上師急令蔣士道回軍,再讓寶山原定守軍棄城來懷恩城,只要全力守住懷恩,豈在一城一地的得失?”

“魏展!你讓開!”薛謙也毫不客氣地真斥其名,“蓮法宗的每一座城都是大神的城,怎能輕易讓出?你一介書生,既不忠於大神,又無拳無勇,也敢言兵事?”

“兵法有雲:弱則示之以強,強則誘之以弱!”魏展冷笑道:“我書生不懂兵法?李均有意讓蔣士道這無知無識之人見他糧草充足兵強馬壯,這便是他外強中幹的證據,若是集中兵力到這懷恩應機而動,讓李均進不得進,退不敢退,我軍則必勝無疑,此乃上策,再不濟則堅守三城,閉門不出,讓李均如虎食猬,無處下口,只乃中策,最不濟才是將戰場擺到寶山或原定去,這才是真真不懂兵法者用的下下之策,智者所不為也!”

他的大聲叫嚷令全軍將士都不由氣沮,薛謙面色一沈,怒道:“放肆!我大軍將發之刻,你竟敢亂我軍心?來人,拉下去斬了祭旗!”

力士擁了上來,將魏展拉住,魏展一面掙紮一面喝道:“薛謙,你這愚夫!大事必然壞在你手中,可惜我原以為這義軍舉事能成大業,是我自己有眼無珠!你殺便殺了吧,我也不想親眼見你的下場!”

“且慢!”薛謙聽了怒極而笑:“既是如此,我倒真地要讓你看看我得勝歸來!將也押入牢中,不可讓他死了,等我大軍得勝歸來,我要當眾羞辱他!萬能的大神會保佑我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力士將兀自罵不絕口的魏展拖了下去,扔進了牢房之中,進了牢房,魏展卻安靜下來,冷冷笑了。

“看來你是瘋了。”牢房的獄卒見他不懼反笑,不由得道,“等上師得勝歸來,你只怕會死得很慘。”

“你以為薛謙這無謀匹夫還能活著回來不成?”魏展冷笑之色更為明顯,道:“我料他前腳離開懷恩,後腳李均便會進入懷恩,到那時懷恩一失,蓮法宗在大陳東部的軍糧便會告急,崩潰不遠矣。薛謙剛愎,會先斬殺蔣士道而自刎,那時上師一死,軍心渙散,連扭轉戰局的機會也都要葬送了!”

“少胡說了。”那獄卒的冷笑聲比魏展還要大,“若是你真能料事,為何不能料到忤怒上師的下場?你就在這牢裏乖乖等死吧!”“哈哈哈哈……”魏展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道:“在懷恩這座大牢房中等死者,又豈只我一個?你的下場我已經看到了,不過是身首分家罷了,你的那個大神也絕不會用醇酒美人歡迎你的,等待你們的必定是煉獄之苦!”

“叭!”一聲,獄卒用皮鞭狠狠抽在魏展身上,疼痛讓他顫抖著彎下了腰。“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到了這裏還敢猖狂,大爺可沒有上師的肚量,看大爺如何收拾你!”

若非薛謙有令要活著的魏展,只怕在獄卒們的暴虐之下魏展已經斃命了,不管他承認不承認,薛謙的命令還是救了他一條命的。待他從長達一日的昏迷中清醒之時,睜開雙眼自己已經不在牢獄之中,而是在一張柔軟的床上,一雙關註的目光望著自己。

“醒了,醒了。”那雙目光的主人道,“幸不辱使命,統領大人,魏先生醒了。”

魏展將目光移向房門,門簾一掀,一個全身被甲、帶著龍首頭盔的年青將領大步進了屋,先是向屋內那人頜首道:“謝謝郎中了,在下略背薄禮,郎中大人請隨衛士去取吧。”

“如此太感謝大人了,說實話,這半年來還是老朽的第一筆生意,蓮法宗在時生病是不許找郎中的,而是喝什麽符水,真是荒謬,不平衡陰陽調解元氣,如何能讓病人好轉……”一面絮絮叨叨,那老郎中眉開眼笑地隨著衛士出去了。

“先生躺著無妨。”李均制住魏展的起身,道,“先生之事,在下已經聽百姓說了,幸好那薛謙匹夫未用先生上中二策,否則在下也不可能在此得拜見先生。”

“李均……李統領?”魏展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只見他皮膚略有些黑,想來是飽經風雨日曬所致,兩道不濃的眉下,雙眸炯炯,射出似乎有著無限智慧與透視力的光芒,只與他對望一眼,魏展便覺自己似乎什麽都被這年輕人看透了一般。

“正是在下。”李均行了個軍禮,臉上綻開了笑容,唇邊的傷痕破壞了他整張臉的和諧,原本有七分英俊的臉,這下便只餘五分了。但在英俊之外,也為李均增了幾許其他的味道,是堅毅是剛強或是粗獷,總之是那種在戰場中出生入死者特有的成熟與自信。

“魏某……魏某得其主矣!”魏展忽然覺得心中心潮澎湃,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從李均的態度,從李均的氣勢,從李均那自然而然的笑容裏,他便看到這一點。這個人,才是他這樣想在亂世之中建功立業者效力的明主,與他比那蓮法宗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

“統領大人,請即刻退軍回餘州!”他按住心中的情感,也不顧兩人初次見面,便直截了當地將心中想了許久的一個結論說了出來。

“哦?先生此言何指?”李均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雖然他自己明白,這好奇有一半是裝出來的,但看在魏博眼中卻完全不同,李均對於與自己戰略戰術安排相左的意見,竟如此重視,與之相比,那薛謙卻什麽也容不下……

“統領大人當務之急,在於餘州內憂而非陳國之患。”對於餘州與陳國的形勢,顯然魏展有著自己的看法。“餘州雖然略略安定,卻不能算是安穩如山,統領當在餘州休養生息個三年五載,等餘州上下一心之後再出兵吊民伐罪,則必然所向披靡。統領胸懷大志,怎能為陳國昏君去效力,何不坐山觀虎鬥?”

李均的神色忽然變得暢快無比起來,長長一鞠,道:“先生請賜教。”

“餘州乃亂兵之地,統領選取其處為基業,眼光高人一等,若無統領才學氣度,也無法在餘州亂中取勝。”在李均扶持下,魏展坐了起來,道:“但統領不先安定基業,卻勞師遠征陳國,上助昏君為逆,下與黎庶百姓為敵,此亦愚夫所為也,實在讓魏某百思不得其解,統領若還想成大事,還是早早退回餘州的好。”

李均仔細打量著魏展,他開始有些明白為何魏展的話不被薛謙聽從了,無論誰也不願聽取這樣直言不諱的反對意見,再加上魏展面色黝黑其貌不揚,說什麽也難以激發普通人的好感。

“先生之言雖為金玉,但我也有我的打算。出兵陳國,一則可以觀陳國虛實,二則可以擴大和平軍影響,三則可以與蓮法宗爭奪民心,四則可以讓新征之兵在實戰中鍛煉,五則可以防止蓮法宗進入餘州。”李均一連提出了五條讓他出兵的理由,然後笑道:“先生是極聰明者,自然明白我言中所指。”

魏展仔細想了想,如果只是這五條理由,那李均最後一句話根本就是沒必要說的,但李均特意說了最後一句話,也就意味著這五條之外還有李均不好明說也不能明說的理由。很快他便明白了李均隱藏的那條理由了。

陳國只有大亂,只有讓陳國搖搖欲墜但又將墜未墜,才最符合李均的利益。如果和平軍不出兵,柳光又沒有進陳國,那麽不出半年,蓮法宗便可一統陳國,讓陳國得到治理,即使這種治理只是局部的也足以讓陳國變得比如今強大,那時李均再想進軍陳國,所費之力恐怕要十倍於今了。

而柳光進了陳國,李均就更是非要進陳國不可。以柳光的才華兵力,要剿滅蓮法宗,也不過是時間問題,那時陳國的數十萬大軍得柳光這樣的名將指揮,李均奪取陳國就難如登天,搶在柳光在陳國得勢之前分去他一部分戰功與勳業,讓柳光、陳國王室貴族、蓮法宗與和平軍在陳國維持一個平衡,這才最有利於李均。

“統領之意莫非是要維持均衡之勢再尋機而動?”魏展吃驚地問道。

“一口可吃不成胖子,自然要等待時機。”李均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將心中所想的說出來。此時李均的欣喜,是實實在在的從心底直溢於言表,他執住魏展的手,道:“奪取這懷恩城算得了什麽,得到魏先生這樣的人物,才是我此次的對大收獲!”

其實李均與鳳九天在餘州的對策之中,除了李均提出的五條出兵理由和魏展推測到的這條理由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這個理由只有李均與鳳九天心中有數,當初鳳九天從激烈反對李均為了助藍橋與裴紫玉而出兵陳國,甚至李均以均勢為由要出兵都得不到他的讚同,唯獨這一個理由卻說服了他。

最後讓李均後悔的,也正是這一個理由。

雨雪交加,北風凜冽,戰鼓隱隱,旌旗如雲。

經過惡風嶺不久,天氣就變得惡劣起來,這種惡劣的天氣雖然加重了行軍的難度,但也遮掩了蓮法軍進軍的動向。因此,薛謙心中不但不憂反而有些欣喜,認為攻往寶山的和平軍主力肯定是不會發現自己正是急速追趕。當和平軍全力攻城之時,自己突然出現在其陣後,和平軍受兩側夾擊,必定不戰而潰。即使李均沒有崩潰,等原定城的援軍再突破牽制他們的力量趕到時,蓮法宗三軍力量集中在一點之上,和平軍便無路可走了。

如此,則陳國東部大局便完全定下來,進可以將餘州也奪過來控制在大神手中,退也可保陳國東部再圖向其他地方發展。自己為神宗與大神立下大功,想來在十六上師中的座次也可向前挪上幾位吧。

想到這裏,如同蔣士道對於升為上師的渴望一樣,他心頭也燃起了野心的火,這火讓他心中發熱,甚至忘了這不同尋常的嚴冬寒意了。

前方忽然有信使來報道:“蔣士道祭酒留了幾百人在此等侯上師,他說天氣不好,問上師是否安營紮寨以禦風寒?”

“胡鬧,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怎能在這裏殆誤戰機?”薛謙正躊躇滿志之際,聽了心中不悅,這蔣士道自己還以為他有些見識與韜略,連這點小事也不明白?

信使轉身而去,將他繼續進軍的命令傳了出去。蔣士道留下的士兵也混雜在薛謙的大軍之中,向前行進起來。

薛謙又開始沈思,若是李均得知他來援,會不會不顧寶山城而回頭一擊呢?估計的可能性極大,如果是這樣,蔣士道領的一萬人馬就危險,必需讓他提高警惕,不可大意而被李均一舉滅了。

還未等他回想過來,忽然隊伍中殺聲四起,蔣士道留下的混入隊伍中的數百人突然間拔出兵刃向周圍的人攻擊起來,一面攻擊一面大喊道:“有奸細,有奸細!和平軍的奸細混進來了!”

正在行進中的兩萬人的隊伍立刻亂了起來,一開始蓮法宗士兵只不過是愕然而立,但發現自己身邊的同伴揮刀相向之時,他們為了自保不得不也拔刀自衛,再旁邊的人見他拔出了刀,為了不被他殺死便先下手為強,片刻間這條泥濘的道路上便被血肉所染紅。

周圍同自己裝飾相同者,卻有可能是要自己性命的人!士兵都開始心驚膽戰起來,相互之間也距離得越來越遠,有的甚至就離開了大隊,從山林中遁去。祭酒與下級軍官們拼命喝止招呼,才讓士兵們又重新集結起來,雖然站在一起,但他們仍舊以戒備的神色註意著周圍,似乎肩並肩站在一起者,便可能是混進來的奸細。

軍官們忙於清點人數。作為新成立的農民起義軍,他們之間的上下級關系並不明確,將不知兵兵不識將者往往有之,也正是如此才給了和平軍細作以可乘之機。清點的結果是剛才這一亂導致三百多人傷亡,而且都是蓮法宗,蔣士道留下的士兵則全體失蹤了,很明顯,他們實際上就是和平軍的奸細。

“怎麽會這樣?”薛謙大吃一驚,莫非蔣士道已經全軍盡墨不成?否則和平軍如何能冒充他們前來搗亂。如果真如此,那麽再向前進就很危險了,莫非李均的真實目的,還是在圍城打援之上?想將自己誘出懷恩城難後一擊殲滅?這不可能!原定城的援軍也應開出來了,只要自己堅持一會兒,寶山城的援軍與原定城的援軍便能先後到達,那麽李均便是自尋死路!

士兵們又凍又累又怕,已經開始相互抱怨起來。軍心已經被和平軍開始的奇襲所動搖了,必需立刻讓他們忘掉此事!薛謙大聲喝道:“不要吵,全軍繼續前是,這不過是李均緩兵之計,想讓我們在此坐以待斃,如果在此安營紮寨,只會貽誤戰機!”士兵暫時安靜下來,大軍又開始前進。大約走了二三十裏,信使又來報:“前方有一小隊人馬,自稱是蔣祭酒留下的,要求見上師。”

“讓他們將兵器全放下,然後再來見我!”吃過一次虧,薛謙就更為仔細與謹慎了。

片刻之後,幾個低級軍官給帶了過來,有一個道:“上師大人,蔣祭酒請上師大人當心,和平軍奸細扮作我軍模樣,已經混入我軍中,殺了我們一百多個弟兄。”

薛謙冷冷哼了聲,這個警告來得太晚了些,他道:“明白了,我自然會當心的。”

大軍只是略略停了停,便又繼續前進。那些蔣士道留下的人當先帶路,約莫又前行了二三十裏,前方再次出現百餘人馬。

“是張兄嗎?”帶路的蔣士道的人眼尖,一眼就認出了來人,大聲問道。

“是我,孫兄向上師大人稟告了麽?”來人也認出了帶路的,笑著問道。

“稟報過了,張兄怎麽留下來了,是不是祭酒大人又有何事要向上師稟報?”

那個張兄點頭道:“正是,我軍在此與敵軍交手,我軍大勝,蔣祭酒已經追下去了,他要小人稟報上師,他只追三十裏便會停住,以防是敵軍誘敵之計,請上師大人速速前進支援。”

雖然還沒有見到薛謙,這個張兄就把什麽都說出來,看來是個冒失的家夥。薛謙心中不喜,對於蔣士道擅自追擊也有些惱怒,但聽到他只追三十裏,便又略微放下了點心。

不料當那張兄等大隊伍接近後,忽然將武器交給孫兄與他的人,自己在地上又拾起一件武器,開始向周圍的人進攻。薛謙軍中又是一陣大亂,這次全軍因為那孫兄一路上老老實實已經相信了他,見他認識這張兄便毫無戒備,不料再次上了和平軍奸細之當,當亂局定下來時,地上又是多下了兩百餘具蓮法宗士兵的屍體,而混入隊伍中的和平軍再次逃走。

和平軍一而再的騷擾,卻讓薛謙定下了心。如果是要埋伏起來圍城打援,李均便不會再三派出小股部隊對蓮法軍進行騷擾,他騷擾自己的目的,無非是要使自己疑神疑鬼不敢進軍,既是如此,自己更要加速前進以制止他的陰謀。因此薛謙下令道:“全速前進,再有自稱是蔣士道派來的人,一律拿下再說,不要讓他們胡說八道。”

果然,在前方又遇上了自稱蔣士道派來的人。薛謙軍完全給和平軍奸細弄怕了,將這幾十人用繩子拴上,也不領他們去見薛謙以免再次上當,將他們夾在軍中前行,這群人大恐,高聲叫罵或哀求,但這反而讓薛謙軍更為惱怒與懷疑,後來幹脆將他們的嘴全部堵上了事。

薛謙自然不知,這批人才是真正的蔣士道派來的人。他們本來是來上報軍情,蔣士道追趕許久,始終未發現和平軍大隊人馬的蹤影,因此開始有些懷疑和平軍的計劃了,出於慎重與對蓮法宗的忠誠,他才派人來請薛謙定奪。李均對此卻早有準備,一而再地用假信使傳信來使得真信使也變成了假信使。此刻李均自己,正領著和平軍主力全力突破惡風嶺,直撲懷恩城而去。

薛謙全軍急行,乘著夜色又趕了五十餘裏,到了蔣士道屯兵之所,這才知道蔣士道雖然也曾與和平軍小規模接觸,和平軍一觸即退,根本不與他正面交戰,蔣士道意識到自己可能上當,已經停下來不前,等侯薛謙的帥令。

“什麽,和平軍的主力沒有出現?”薛謙大驚失色。

蔣士道也知事情不妙,因此不顧地面泥濘,仍跪倒在地上,道:“恐怕我們上當了,李均的兵力只怕,只怕……”他不敢說只怕是真正攻向懷恩城,因為如果真的如此,那麽他的責任之大,雖死莫贖。

“沒用的東西!只怕他是攻向懷恩了,你為何不早些報知我?”薛謙的憤怒是無法遏制地爆發了,他下了馬大步來到蔣士道身前,狠狠一腳踢了過去。

蔣士道不敢躲避,踢得他悶哼一聲,道:“上師饒我,上師饒我,我曾令人向上師通稟,但那些人始終沒回來!”

聽到他談起通稟的人,薛謙的氣憤之外還加上了幾分羞愧,現在已經很明白了,是自己的大意與剛愎,使得蔣士道派去的通稟人根本沒機會接近自己說明軍情,而之所以造成如此,正是李均連續派人來騷擾的結果,那個乳臭小子!竟敢把自己玩弄於指掌之間!

“你這白癡,壞了神宗大事!”薛謙越想越氣,道:“你還活著作甚,趕快給我去死吧!”

“上師饒我,小人願將功贖罪,上師,現在急忙回軍還來得及!懷恩城不可能那麽輕易被攻下,李均為了維持速度,攻城輜重都不會攜帶而去,只憑雲梯繩索,他根本攻不下懷恩城!”

聽了他的話,薛謙心中怒氣被勉強按住,此言倒是不虛,李均急於進軍,攻城器械卻是移動緩慢的家夥,如何能那麽快抵達懷恩城?自己控制懷恩數月來,加固城防挖深壕溝,一定能阻住李均,只要能及時趕回,城中的五千守軍也足以對付李均了!

“暫且饒你,等回了懷恩再與你算帳!”薛謙又匆匆上馬,大聲道:“全軍回軍,趕回懷恩城!”

士兵本已是又冷又累,如今聽說又得加急趕回懷恩,士氣更是降到了極點,薛謙也無計可施,只得令人迅速報知原定與寶山之軍,另他們趕往懷恩支援。

而此時此刻,李均的攻城部隊已經開始準備進攻了。大出乎薛謙與蔣士道所料的是,和平軍的攻城器械一概不少,都運達了懷恩城下。一方面是因為將士用命齊心協力的結果,另一方面,早在狂瀾城基本建成之後,墨蓉便應李均之請,為和平軍設計了一系列針對各種不同自然條件的交通工具。諸如於嶇崎山道上翻山越嶺仍舊省力的獨輪小車,在雪地與泥濘裏如舟行水的橇車,甚至為了彌補和平軍中的重要力量羌人身體太重無法騎馬的缺陷而專為羌人設計了一種足踏的三輪大車。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雖然墨蓉出於對戰爭與屠殺的厭惡,她設計的這些工具都不具有攻擊力,甚至在狂瀾城頭安裝的守城設施她也全部將之固定以免被李均用於進攻,但對於戰爭來說,速度就是一切,誰能在敵軍之前捉住戰機,誰便擁有戰事的主動權,誰就能笑傲沙場。在這些陳國本土見都沒有見過的交通工具全力運送之下,再加上李均從穹廬草原上換回的大批牧畜,投石機、沖車、撞車、巨弩機都完好無損運到了懷恩城下。幾乎是轉眼間的事,懷恩守軍便發現城上和平軍組成的紫色戰雲似乎要將小小懷恩城摧垮。

“怎麽回事?和平軍不是去寶山了嗎?”守軍絕望地想。薛謙領著絕大多數懷恩守軍去援寶山,而城只不過五千兵將,更重要的是主帥不在軍心惶惶,守軍不知和平軍是已經全殲了薛謙後再揮師殺來,還是用計牽制了薛謙乘虛而入,無論如何,面對這種局面,他們能做的,要麽是存必死之心與六倍於己的和平軍絕一雌雄,要麽便是為了活命而奔逃。

絕大多數懷恩守軍還是選擇了死戰一路。他們對於自己神靈的信任與為之獻身的精神,令李均也不由得感覺到敬畏。望著在和平軍密集如雨的遠程攻擊之下,守軍兀自作著雖然徒勞卻頑強的反擊,他不由心中暗想:“他們的神靈究竟有什麽力量,讓這些平常的百姓也成了置生死於度外的勇士。”

和平軍的攻勢是如此勇猛,即便懷恩守軍奮不顧身前仆後繼也無法遏制。紫旗匯成的狂怒之潮洶湧如海中的風暴,所到之處摧枯拉朽。當薛謙急急回援到惡風嶺時,李均已經捧著杯熱茶在懷恩城中查看倉庫與牢房。倉庫裏的景象再次讓他吃了一驚,糧食堆積如山,絕大多數都是三年以上的陳谷。天災如此,官府卻不知用這在倉廩中發黴腐爛的糧食賑濟饑民,而為稱為盜賊逆寇的蓮法宗奪過這大糧倉後卻毫不遲疑地開倉放糧。甚至動用兵力將糧食運輸到臨近各城中以就近接濟百姓,這個世道,為何會如此?為何官而不官賊而不賊民而不民?

“文臣若不只愛錢財只想升官,武將若不畏戰死不侵掠百姓,那麽天下就太平了。”陸翔當初的話似乎又回旋在耳,那是他在問陸翔神洲何時才不會繼續打仗,他如此回答的。一直以來,他對陸翔的這種回答深信不疑,也一直按這種話去做的,但他如今卻發現,僅如此,似乎還是不夠的。

“無論我如何去做,最多只能改變我周圍罷了,即便是陸帥,又如何能讓那奸相吳恕也奉公守法?真正要定天下平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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