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站在維爾福德訓練基地的大門外面。伊恩·麥克唐納註意到他在外面站了好幾分鐘，卻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托尼？”

唐恩扭頭看著老門衛：“埃文還沒來嗎？”

麥克唐納聳肩搖頭：“現在才八點剛過，他不會那麽早來的。這一個多星期他都是九點才來。”

唐恩點點頭，然後向門衛室走去。

“介意我在你這兒坐一會兒嗎？”

麥克唐納打開門：“不，一點都不介意。有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這也很無聊，能有人陪我說會兒話最好不過了。”

唐恩站在門口看著這間狹小的門衛室：一把椅子，一張桌子，幾份攤開的報紙，頗像古董的收音機，水杯，水壺。這小屋子根本坐不下兩個人，椅子也不夠。他幹脆靠在門框上。

麥克唐納瞅瞅唐恩：“托尼，你知道那件事了？”

“哪件事？”唐恩有些心不在焉。他斜靠在門框上，眼睛卻看著門裏那幢白色的小樓。

麥克唐納回頭看著桌子上放的今天報紙，也難怪唐恩會如此反問。

——森林隊前主帥涉嫌誘拐未成年少女！

——托尼·唐恩教練面臨指控！

——科利莫爾談論新賽季：我回來就能帶領森林隊走出泥潭！

——民意調查：46%森林隊球迷支持科利莫爾執教球隊，42%反對，2%無所謂。

兩件大事，對於唐恩來說都很頭疼。

麥克唐納在猶豫要不要重覆一下問題，但這次輪到唐恩主動開口了：“伊恩，你喜歡科利莫爾嗎？”

這個問題出乎麥克唐納的意料，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唐恩。

顯然唐恩也看出來他的窘迫了，於是咧開嘴對他“微笑”道：“沒事，伊恩，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

“呃……怎麽說呢？我想絕大多數森林隊球迷都會很喜歡那個家夥的，盡管他在場下的時候表現得實在不堪入目……很覆雜。”麥克唐納終於給科利莫爾下了定義，“這家夥讓我們對他的感情很覆雜。”

“既愛又恨嗎？”唐恩反問。

麥克唐納點點頭：“是的。我們懷念他在森林隊效力過的那段光輝歲月，同時我們也不喜歡他在外面搞出來的醜聞。”

“嗯……那你覺得他能帶領如今這支森林隊重回超級聯賽嗎？”

唐恩這個問題讓麥克唐納陷入了長考。看著老門衛犯難的樣子，唐恩知道他不需要答素了。

他拿起桌上的報紙，看著那三個數字，仿佛自言自語道：“我已經很高興了，最起碼還有百分之四十二的人支持我。再見，伊恩。”

唐恩穿過大門，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如果還屬於他的話……

聽到唐恩說這話的語氣，麥克唐納心頭突然閃過一絲陰影：“托尼！你會留在森林隊的，是嗎？”

唐恩回頭看著滿頭白發的老門衛，笑了笑：“也許。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定。伊恩，你知道……我這人從不對未來做什麽計劃，所以……”

麥克唐納點點頭：“我理解。祝你好運，托尼。”

“謝謝。也祝你好運，伊恩。”

告別了麥克唐納，唐恩轉身繼續前行。這時候他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引擎轟鳴，然後是鐵質大門被拉開的嘩嘩聲。唐恩沒回頭，他知道來的是誰。

一輛眼熟的暗紅色奧迪A6停在了他身邊。埃文·多格蒂從車上下來繞到唐恩面前。

“早上好，托尼。”

“早上好，主席先生。”唐恩恭敬地回道。

“哦，得了吧！我們之間還來這一套！”埃文拿出老朋友見面的口氣，然後拍拍唐恩的肩，“我知道你有話想對我說，正好我也要找你。我們邊走邊談。”

他敲敲車窗，示意司機先把車開到停車場，然後他和唐恩兩人向訓練場走去。

“想找到你可真費勁。西班牙好玩嗎？聽說那裏有不少很棒的天體浴場。哈哈！”

“還好。”

※※※

兩人並沒有去辦公室正襟危坐地談公事，而是站在了訓練場邊，一邊看著維護草皮的工人在為兩天後的球隊首次訓練做準備，一邊看似隨意地聊天。

“托尼，我知道你來找我想說什麽。”

“埃文，你真的了解那個斯坦·科利莫爾嗎？”唐恩問道。他希望知道為什麽他的接替者不是維納布爾斯、斯圖亞特·皮爾斯或者其他什麽人，而是斯坦·科利莫爾。

這個被英國媒體評論為“像狗一樣到處亂搞的男人”最出名的，除了他一個個漂亮的進球外，便是連綿不斷的性醜聞了。

球員時代的科利莫爾從水晶宮起步，卻因為無法適應職業足球去了南方聯盟的半職業球隊——索森德聯隊。在這裏他很快成了當家前鋒，並且吸引了當時的英超球隊諾丁漢森林的註意。正是在這家英超俱樂部中，科利莫爾成了一名真正的球星。因為表現突出，他以八百五十萬英鎊的高價轉會紅軍利物浦，然後在安菲爾德球場成為一名震撼KOP看臺的超級球星。他和福勒組成的鋒線搭檔橫掃了整個英格蘭，入選英蘭國家隊也是理所當然。

但這位才華橫溢的前鋒卻毀在了不檢點的私生活中。福勒和麥克馬納曼都是利物浦出名的花花公子，這些人湊在一起會發生什麽，就不用詳細介紹了。大家可以自行想像，關鍵詞是“香艷、美女、性”。

2001年，科利莫爾轉會去當時還在西甲的皇家奧維多隊踢球，卻在距離合同結束還有三個月的時候突然宣布退役，給這支球隊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後來這支可憐的球隊降入了乙級，並且在兩年內連降三級，淪落到了丁級聯賽。而科利莫爾呢……則在場外繼續他充滿了爭議的香艷生活。

退役後的科利莫爾很快在BBC5臺找到一份評球嘉賓的工作，但他沒有老實下來。在他的前女友，同時也是英格蘭主帥埃裏克森的徘聞女友烏爾麗卡出版自傳形容他是“野獸”、“惡魔”之後，深感受到傷害的科利莫爾揚言要把他和烏爾麗卡做愛的錄像帶拿來出售！

科利莫爾的律師用了大量生動的詞匯來形容這盤錄像帶會帶來怎麽樣的沖擊，並且說他的雇主欲將此帶推向世界，電子版權、電影改編權……只要有人出錢，我們都什麽都可以談，而且決不存在任何侵犯肖像權版權之類的擔憂，把烏爾麗卡嚇得“梨花帶雨”。

接下來的事情就更過分了。科利莫爾被《太陽報》的兩名記者曝光參加汽車性派對——簡單來說就是在英國著名的斯塔福德郡的林地停車場勾搭那些美艷的女人，然後在車裏或者車外和她們做愛。林地停車場在英格蘭名人圈裏無人不曉，因為這個停車場幾乎是全英格蘭最好的汽車停車場，同時也是一些名人追逐性愛游戲的場所。科利莫爾迷戀這樣的生活，盡管每天晚上距離該停車場只有四英裏的家中還有他的妻子，“童年的愛人”艾斯塔爾·威廉姆斯在等他回家。

再後來，他還公開宣稱群交是未來英格蘭的生活方式。這徹底激怒了英國大眾，一時間成了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對像。

壓力巨大的科利莫爾迫不得已從BBC5臺辭職，並且在媒體上公開道歉，痛哭流涕地請求公眾的寬恕，並且保證自己會重新做人……

然後……

“然後你就給了他重新做人的機會，埃文。”唐恩略帶諷刺地說。

“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托尼。你、我爸爸都以為我對這個國家的足球一無所知，實際上我很清楚。艾倫·亞當斯為我推薦了科利莫爾。我認真研究過他的履歷。我認為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的過去就否定他的將來。從球員退役下來成為優秀教練的例子有很多，凱文·基岡、斯圖亞特·皮爾斯……還有你們最推崇的這球隊的傳奇人物布萊恩·克勞夫也是從球員直接成為教練的。”

唐恩靜靜地看著埃文·多格蒂，沒有對他這些缺乏說服力的例子和借口發表任何意見。

“而且……托尼，也許你自己不知道，我個人是一直把你當做朋友的。你個性直率，我很喜歡。”埃文·多格蒂看著唐恩說道。

“我該說什麽？受寵若驚嗎？”唐恩聳聳肩，並不領情，“既然你把我當做朋友，那麽你寧肯信任一個私生活不檢點的人，都不肯相信朋友？”

埃文·多格蒂瞇著眼睛看了看陽光普照下的球場，然後扭向唐恩：“托尼，我看了那兩場附加賽。你知道為什麽我沒有選擇你嗎？”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等著唐恩自己說。如果唐恩是聰明人的話，他應該知道原因了。

“因為我失敗了？”唐恩看著埃文反問道。

埃文笑了笑，沒有回答。

“很好。因為我失敗了，你選擇了一個新人。如果這個賽季結束後他也失敗了呢？到時候你再換一個人上來嗎？埃文，你真的了解這項運動嗎？！”唐恩高聲質問道。

面對唐恩的憤怒，埃文卻沒有生氣。他擡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又看看遠處連成片的訓練場。陽光照在綠色的草皮上反射出點點金光，那是噴頭灑水之後凝結成的水珠。

“托尼，你也可以做科利莫爾的助理教練。我相信你們會配合得很棒的……”把目光投向遠方的埃文緩緩說道。

看著已經變成俱樂部主席的埃文·多格蒂，唐恩失望地搖搖頭：“埃文，我希望你知道：我唐恩永遠都不會做任何人的助手，也沒人配讓我給他做助手。我很高興你將我看作朋友，再見。”

說完他戴上墨鏡，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了這裏。

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這裏。是的，他打算離開諾丁漢森林了。趁他在感情上還沒有太多牽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很幹脆地轉身走掉。

他被新主席解職的消息在這個圈子裏面傳得比“迪女士”（英國著名羽鴿）還快。現在他口袋裏面已經有了三張寫著其他俱樂部電話號碼的紙條，打給他的人無一例外地對他說道：“我們為您在上賽季後半程的執教成績和個人風格折服。本俱樂部的大門隨時都為您敞開，托尼·唐恩先生。”

這讓唐恩低落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因為他知道自己半個賽季的付出和努力不是毫無意義的，還有人認可。雖然這裏面並沒有超級球隊的身影。兩家同級別聯賽的球隊，一家乙級球隊。

唐恩從大門出去，和伊恩·麥克唐納告別，沿著這條幽靜的林蔭道慢慢向家走。看著在茂密樹林後面若隱若現的訓練場，他知道——到了要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究竟是留在這裏繼續做那個青年隊教練，還是去其他球隊做主教練？

※※※

唐恩早就走遠了，埃文·多格蒂卻還站在訓練場邊，仿佛對草皮維護工人的工作很感興趣一樣。實際上他的眼神只是掃過訓練場，毫無焦點地停留在了遠方的天空上。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在他背後停了下來。

“他走了，埃文？”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問道。

埃文點點頭：“走了。”

“他會離開嗎？”

“不知道……我想也許會吧。”

“真可惜。”那個聲音說道，“如果他更有耐心一點的話……”

“其實我很理解他，艾倫。任何一個人處在他的位置上，都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如果他能留下來才是奇跡呢。”埃文·多格蒂嘆口氣。

“我知道……看來我們要重新物色主教練人選了。”

埃文轉過身來，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金發男人：“艾倫，我們會成功的，對嗎？”

艾倫·亞當斯，埃文·多格蒂的財務顧問，在哈佛大學的同窗好友，他最信任的助手兼朋友點點頭：“放心，我的計劃完美無缺。這俱樂部的財政狀況比我們預計的還要糟糕，但是我從它身上看到了不小的潛力。想讓這俱樂部成為你一個人的，就必須這麽做。”

埃文點點頭，表示知道。

“不過……”他看著大門的方向，“我是真的喜歡托尼那家夥。如果他最後成了我們的敵人，那可太不幸了。”

是誰的不幸呢？森林，他，還是托尼·唐恩？

※※※

在對自己的未來進行抉擇的同時，唐恩也沒忘了還有一件事需要他來面對。從昨天開始那些堵在他家門口的媒體並沒有散去，反而有了安營紮寨打持久戰的跡象……唐恩現在出入自家門反而倒是象去窯子召妓一樣，遮遮掩掩的頗不痛快。

面對那些伸過來的話筒，和高喊“讀者有權知道真相”的白癡記者，唐恩真想用漢語對他們大罵：“真你MB！操你MB！”

還好，他的理智沒讓他這麽做。一方面這群鬼佬根本聽不懂漢語，另外一方面現在情況不明，他不想再惹是生非。

下午唐恩躲在家裏，找出傑克·蘭迪律師的電話號碼，然後打電給他咨詢了一下他可能面臨的控訴。

“我就說了，唐恩先生，您會成為新聞人物的。”聽完唐恩簡單敘述了一下事情經過，電話那頭的蘭迪律師笑起來，絲毫都不擔心唐恩的處境。“其實您的事情，我早就在報紙上了解到了一些。盡管您不會認為您自己誘拐了那個孩子，但在法律上這是沒有意義的。不過問題關鍵不在這裏……”

他稍微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現在媒體都在炒一名職業足球教練涉嫌誘拐少女。我看了那些照片和報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唐恩先生，您現在收到法院的傳票了嗎？”

唐恩在電話這邊搖搖頭：“這才一天時間，怎麽可能？”

“那麽，讓我來為唐恩先生分析一下你現在的處境。”

唐恩突然打斷了蘭迪的話：“蘭迪先生，你已經在開始計時收費了嗎？”

那邊蘭迪笑道：“不，唐恩先生。這是免費奉送的餐後甜點，以感謝您讓我在足總裏看到了一場好戲。好了，讓我們繼續那個話題。如果女孩子和您的關系真像您所說的那麽融洽的話，我認為您其實沒有必要擔心什麽。首先，決定是否起訴您的人應該是女孩的父母，而不是那個英國姑媽；其次，跨國起訴比較麻煩，如果他們一定要起訴您，必須來英國和您打這場官司……老實說，如果女孩子很滿意和您在一起的生活，那麽她的父母為什麽還要不遠萬裏跑到英國來控告您呢？在您把孩子還給她父母的時候，她身體健康，心情愉悅，也沒有少任何一個零件……不是嗎？”

唐恩“嗯”了一聲。

“我想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考慮起訴您。如果不是您收留了那個女孩，誰知道現在他們得去哪兒找自己的孩子？先生，請記住：雖然從法律上來說，您的行為可以算得上誘拐，但如果對方不打算起訴您，或者就算起訴但法庭不受理，在您沒有收到傳票之前，您都無罪。當然，如果對方真的決定起訴您的話，也無需擔心，我將做你的代理律師為您辨護。另外，唐恩先生，我還有一點小建議……”

“唔……”

“如果女孩子的家人並不打算起訴您的話，您也許可以開始考慮起訴那些對您聲譽造成惡劣影響的媒體——其實我一直都很討厭《太陽報》。那時候，我會很樂意擔任您的代理律師……不過可不是免費的了。”

唐恩哈哈大笑起來，因為“起訴”謠言被搞得糟糕透頂的壞心情頓時一掃而光。

“這真是好主意，蘭迪律師！是的，我會考慮這個計劃的。”他輕輕撩起窗簾，看了看還守在屋外的記者們，然後點頭。

這幾天他已經被那些無孔不入的媒體折騰得苦不堪言，但他被蘭迪的話給逗樂了。

掛了電話的唐恩，看著擺放在床頭的龍貓公仔——其實他並不喜歡這種毛絨絨的玩具娃娃，但還是把它留在了自己的臥室中。可愛的龍貓和這充滿了濃郁男性荷爾蒙氣息的臥室格格不入。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只是順手放在這裏然後忘了拿走……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

托尼叔叔！托尼叔叔！托尼叔叔……

唐恩側了一下頭，但他什麽都沒聽到。

那清脆悅耳的呼喚聲已經逐漸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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