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見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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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第二天的《諾丁漢晚郵報》在第九版（體育版）放了一張大幅照片，占了整個版面的一半。照片是從教練席對面拍過來的，在一片紅色看臺下，唐恩振臂高呼。這是他慶祝第三個進球的場面。
唐恩一邊吃著簡單的早餐，一邊反覆端詳這幅照片。得承認，這照片拍得很好，角度、時機選擇的恰到好處。當然最好的一點是——這幅照片的主角顯然是托尼·唐恩主教練。
照片下配圖文字寫著：“當大衛·約翰森打入制勝一球的時候，在狂歡的球迷下，托尼·唐恩高舉雙臂慶祝。”
越看越喜歡的唐恩決定打電話去報社，找拍這照片的人，然後出錢買幅巨大的，裱好掛屋子裏。這是自己的光榮時刻，得永久珍藏。
於是，他從報紙上找到晚郵報報社的電話。
※※※
每個比賽日後的一天永遠是英國報紙最忙碌的一天，人們跑進跑出，忙著把最近收集到的消息編寫成新聞，或者將排好版的報紙送到印刷廠。電話鈴聲總是在報業大樓裏面響個不停。
“您好，這裏是諾丁漢晚郵報……”漂亮的接待員禮貌地對著話筒說道，兩秒鐘後她臉上職業化的微笑沒了。
※※※
在電話那頭的唐恩覺得奇怪，自己只是希望知道這幅照片拍攝者的聯系方式，然後找他要個放大版，為什麽還要把他的電話轉到社長辦公室？
他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然後就是一個老男人的聲音。
“唐恩先生，您好。我是《諾丁漢晚郵報》的社長拉裏·勞倫斯，您可以叫我拉裏。”
“您也可以叫我托尼，拉裏先生……”
接下來就是唐恩把自己的請求告訴拉裏·勞倫斯，勞倫斯毫不遲疑地答應了。照片就是他們報社一個攝影記者拍攝的，別說洗一張放大的，就是洗成十張也不是問題。不過勞倫斯提出了一個條件。
“采訪我？”唐恩有些吃驚，他沒想到這麽快就有媒體找上門來了。但是他沒想過拒絕，這是一個宣傳自己的好機會。唐恩不怕出名，他想要成為名帥的話，媒體的影響力不可忽視。但現在時機不好，球隊剛剛拿下一場勝利，不代表形勢就穩定了，他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如今的他哪兒有空接受采訪呢？
“拉裏，恐怕現在不行。”
“有什麽困難嗎，托尼？”
從這兩人的對話中，你完全感覺不到他們才不過在電話中聊了五分鐘不到。
“我現在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想，這段時間我沒法接受你們的采訪，盡管我希望接受這種采訪……”
“我理解你。”
“所以……如果你能等一段時間，我會很樂意接受你們的采訪。”
勞倫斯馬上表示讚同唐恩的提議：“這沒問題。你要的照片我們兩天之後就會讓人給你送去。采訪的事情，你記著就行。等你覺得可以了，隨時聯系我們，托尼。”
掛了電話，唐恩有些沾沾自喜：沒想到這麽快就得到媒體青睞了，這是一個好兆頭，說明只要贏了球，一切就會很美好。目前自己的目標是爭取讓球隊保持這種狀態，同時在訓練中解決昨天比賽中暴露出的問題。
不過有一點是很肯定的：他要堅持自己這種唯勝利論的思想，而且還要讓球員們切實感受到。一支從主教練到球員都為追求勝利不惜代價的球隊，將是不可戰勝的。
搞定照片的唐恩心情十分好。反正今天不訓練——按照慣例賽後的一天肯定是要放假，讓球員休息放松的。當然，如果大比分輸了球，唐恩也會取消這個假期，改為讓球隊在大運動量的訓練中懺悔——他決定出去走走。這段時間一直處於忙碌緊張的環境中，是該散散心了。
※※※
諾丁漢有一所在英國排名前列的大學——諾丁漢大學（Nottingham University）。這所大學在中國寧波還有一所合作分校，因此每年都有不少中國留學生來這裏求學深造鍍金。在諾丁漢街頭，你總能看到黃皮膚、黑頭發、說著漢語的中國留學生。
不過在城市球場的看臺上有沒有中國人，唐恩就不清楚了。
每當有假期的時候，哪怕只有半天，唐恩也絕對不會呆在自己的家中，並且從不睡懶覺了。他是這麽想的：好容易有次“免費出國旅游”的機會，不好好利用起來四處看看，欣賞一番異國風情，實在太對不起讓自己穿越的老天爺了。當然，對於唐恩本人來說，要感受最正宗最棒的英倫風情還是得去那些形形色色的酒吧。他覺得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就是釀酒術，就偉大的職業是釀酒師，最偉大的建築是酒吧，最偉大的玻璃制品是酒瓶……其他最偉大的請各位依次類推。
如果諸位認為唐恩今天又要去酒吧度過剩下的時光，那麽就大錯特錯了。現在才上午九點多，全英國的酒吧都沒開門，他想去也去不了呢。
一直聽說諾丁漢大學的風景很美，他決定去大學校園轉轉，說不定還能碰到來自中國的美女留學生，然後發展出一段美好的異國戀呢……
唐恩沒叫那個和自己已經熟識了的出租車司機蘭迪·詹姆斯，他決定體驗一下諾丁漢的公共交通系統。
※※※
諾丁漢這座城市其實挺小的，這也是英國城市的一個共同特點。除了倫敦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大部分城市放在中國可能也就一縣級市的大小，也許還不如……
這一點，唐恩在帶隊去考文垂打比賽的時候就體會到了——曾經的英國四大城市之一和一個縣差不多大。諾丁漢也是如此。二十幾分鐘的公交車晃蕩之後，唐恩已經站在了諾丁漢大學校園的門口。諾丁漢大學有很多個校區，唐恩只知道在市中心偏西有一個很大的校園。
諾丁漢大學校區很大，也很美。如果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為他們正身處公園。遠遠的，唐恩看到在一排樹林掩映下某個白色的方塔，走近了才發現不是單獨的一座塔，而是一幢整體白色的建築，方塔不過是中間最高部分而已。
唐恩站在路中間，有些迷茫。這校園太大，他不知道該怎麽走才好。萬一迷路豈不惹人笑話？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旁邊響起一個很好聽的聲音，標準的英語：“這是諾丁漢大學的主教學樓。”
唐恩扭頭看到一個黑發女孩站在自己的旁邊，微笑著看向那幢白色的房子：“很漂亮吧？純白色的，如果把方塔改成圓拱穹頂，就是放大版的白宮了。”
但是這位諾丁漢森林隊的主教練，壓根兒沒有聽到女孩接下來說的話，他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樣，楞在原地。
他看到了誰？
烏黑亮麗的頭發被紮成清爽的馬尾辮，就算臃腫的羽絨服也遮掩不住散發著青春氣息的身體，以及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美麗容顏。
那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學，他曾經暗戀了整整三年的班花——楊燕！
這世界真小……
“先生？先生！”發現這個外國男人總盯著自己看，楊燕有些惱火，不過她還是保持著基本的禮貌，沒有給這外國色狼一耳光再轉身走人。
唐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這麽看著一個女孩子，確實很不好。他連忙道歉：“真對不起，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走了神。十分抱歉。”他略微欠身。以前的唐恩身高只有一米七，典型的四川男子身高，而楊燕在高中就有一米六五了，很標準的美女身高。如今楊燕身高沒有什麽變化，唐恩卻成了一米八以上的鬼佬。物早已不是從前的物，人也早就不是彼此熟悉的人，唐恩在看到楊燕的剎那，真的有叫出她名字的沖動，但是心底裏那份理智阻止了他。如今，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才對。
發現這男人還算很有禮節，說話彬彬有禮，剛才那份不愉快也就被楊燕拋到了一邊，她微笑道：“先生，您是觀光客嗎？”
“啊？”
“我看您站在這裏有些不知所措……”
“啊，對！我是觀光客。”唐恩反應過來，“聽說諾丁漢大學是英國最漂亮的大學之一，於是我過來看看。不過這裏太大了，我不知道怎麽轉……而且，我怕迷路。”
楊燕捂嘴笑了，這男人坦誠得有些可愛。
唐恩又走神了……高中時候的楊燕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父母掌中的乖女兒，同學心裏的大眾情人。當時班裏男生幾乎都喜歡她，但是有勇氣告白的沒幾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革命先行者也都讓楊燕微笑著拒絕了。後來就有傳言說楊燕家裏在準備移民，是要出國的女孩，看不起中國男人。不少男生還為此憤憤不平了很久。唐恩當時是班裏不怎麽受歡迎的人物，他脾氣很怪，朋友都沒幾個，更別說女人緣了，對於楊燕這樣的女生就只能遠遠看著。
高中畢業之後，沒過兩年就聽說楊燕真的出國了。又過了兩年，大家在網絡同學錄上看到她在英國拍的照片，照片上的楊燕愈發美麗動人，身材也發育成熟了。於是大家又都眾口一詞地稱讚美女終長成，也會有人開玩笑地說這下可便宜老外了。對此，楊燕的一貫回覆是“呵呵”。
唐恩奇怪自己竟然會很清楚地記得這些，他原本以為學校生活自從大學畢業之後就和自己說拜拜了。雖然他偶爾也上同學錄，不過從不留言；就算他留言，那些人也不會知道他是誰。當初他申請加入同學錄的時候，還引起一次同學之間“他是誰”的大討論。不過最後他還是通過申請了，批準他加入的人是誰呢……
他只知道楊燕全家移民英國，沒想到會是諾丁漢。他該說什麽？有緣千裏來相會嗎？
“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麽轉的話，我可以給你當免費的導游。”楊燕沒有意識到唐恩在想什麽，她看著四周人來人往的校園說道，“我在這裏上學，很熟悉的。”
還是那麽熱心啊……
唐恩點點頭：“好啊，你來做我的導游。”這樣和楊燕“親密”接觸，唐恩還是第一次呢。這種機會怎麽可能放過？
他想起來今天打算來諾丁漢大學的初衷：說不定還能碰到來自中國的美女留學生，然後發展出一段美好的異國戀呢。
如今看來，不是沒有希望喔。現在的唐恩，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脾氣怪異，還略微有些自卑的青澀男孩了。
老子現在可是三十四歲的老男人了……不過不知道這具身體是否還是處男呢？
※※※
楊燕並非專業導游，她的介紹也是東一榔頭西一錘子，想到什麽就說。不過唐恩不在乎這些，他本來就沒想增加對這所大學的了解。讓他心甘情願跟著這位蹩腳導游到處走，還走冤枉路的唯一理由就是因為她是楊燕，自己曾經暗戀了三年的女孩。
當他們走到一座雕像前，楊燕指著這個手捧鮮花、赤腳銅像對唐恩說道：“這是勞倫斯，他寫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兒子和情人》等小說，是諾丁漢當地很有名的文學家，甚至可以和拜倫齊名哦。”
“啊？”唐恩一臉迷茫，完全不知道這個勞倫斯的來頭有多大。不過他知道拜倫，上中學的時候偶爾聽過他的一兩句詩。這很正常，拜倫是個中學生可能都知道，不過D·H·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ernce）的書在唐恩上中學那會兒可能還是描寫資本主義色情淫亂生活的禁書。
發現這個男的對讓諾丁漢名聞世界的人物一無所知，楊燕“好為人師”的毛病又來了：“先生，您不是諾丁漢人吧？”
“為什麽這麽說？”
唐恩其實很想說“沒錯！我不是！我是中國人，我是你的同學……”
“我是諾丁漢西北的伊斯特伍德（Eastwood）人……”
楊燕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先生您在開玩笑嗎？就連伊斯特伍德的六歲小孩子都知道勞倫斯是誰。”
“誰？”
“二十世紀英國文學史上最具爭議最獨特的作家。他寫的小說，直到現在還被英國主流文學界嗤之以鼻，不肯接受和承認。”
“為什麽？”
“因為他的小說都是描寫礦工階級的生活，而且嘲笑諷刺那些有錢人貴族，階級性很強。英國文學界認為勞倫斯是共產主義作家，寫的是左派文學。另外，他那本《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因為公然違背當時的社會風氣而被禁了幾十年……”
“違背社會風氣？”唐恩覺得這個理由有些不可理解。
“呃……”楊燕咬著嘴唇回答道，“就是很露骨地描寫性和色情，以及亂倫……”
她覺得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談論這種東西有些不合適，於是把話題轉回了正軌：“您知道嗎？勞倫斯是您的老鄉，伊斯特伍德人。”
唐恩知道自己又出醜了。他拍拍額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時候，為他解圍的人來了。一群穿著大紅色唐裝的中國留學生迎面走來，他們大聲叫著楊燕的名字。
“楊燕，楊燕！”
楊燕回頭看到他們，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春節快樂，大家！”
“你也春節快樂！”
“恭喜發財，學業有成！哈哈！”
一群黑頭發黃皮膚的人一起嬉笑，說著唐恩覺得已經有些陌生，但很親切的語言，他楞住了。
春節？
今天已經春節了嗎？
楊燕想起後面還有一個人，於是她扭頭對唐恩用英語說道：“春節快樂！今天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節日哦，就像你們的聖誕節……”隨後她用漢語很慢很慢地重覆了一遍，“春節快樂！恭喜發財！”
唐恩張張嘴，似乎想要跟著一起念。到最後，他終於還是沒有念出聲來。
我當然知道春節意味著什麽，闔家團圓，年夜飯，守歲，春節聯歡晚會，父母家人陪伴身邊，元宵餃子，年年有餘……
想家的念頭不可抑制地湧入唐恩的腦海，尤其當他看到楊燕的笑臉時，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他低頭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快速地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和英文名字，然後遞到楊燕手中：“楊燕小姐，我非常欽佩你的學識。本人對中國文化仰慕已久，一直希望學習中文和中國文化，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邀請你做我的中文教師。這是我的電話，如果你考慮清楚了，可以給我打電話。我還有些急事，馬上要走。非常感謝你做我的導游，非常感謝！再見！另外也祝你春節快樂！”
連珠炮似的說完，唐恩轉身就走，匆匆逃離了這個充滿了過節氣氛的地方和這群人。
楊燕拿著手中的紙條，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時，旁邊的朋友才圍上來。
“怎麽回事？那男人是誰？”
“我覺得他長得好像年輕的阿爾·帕西諾，好帥哦！”有人開始發花癡了。
楊燕瞟了她的朋友一眼：“我可不覺得……”
隨後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紙條，緩緩念出上面潦草的英文名字：“托尼……托尼·唐恩？”
有個男生聽到這個名字叫了起來：“托尼·唐恩？！他怎麽會在這裏？”
“你認識他嗎？劉威。”楊燕問那個男生。
男生遞給她張報紙，上面一幅大照片：在洶湧的紅色浪潮下，一個黑衣人振臂高呼。
“他，”男生指著照片中的黑衣人對楊燕說道，“就是托尼·唐恩。諾丁漢森林隊的主教練。”
楊燕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半天，然後問了一句讓男生很郁悶的話：“諾丁漢森林是什麽？”
男生很生氣地跳了起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向這個從不看足球、從不了解足球的女孩子解釋森林隊的輝煌成績，和在這座城市的地位。最後，他只好這樣說道：“總之……諾丁漢森林是這座城市最成功的足球俱樂部，並且有很輝煌的歷史。托尼·唐恩是一個職業足球教練。你知道這些就好了。”
“哦，原來他還是名人呀。”楊燕對男生笑道，“劉威，你是不是很後悔沒有找他找個簽名什麽的？”然後她把那張紙片遞給了男生，“這也是簽名，還有他的電話呢。”
男生拒絕了：“我又不是森林隊球迷，還沒狂熱到主動要簽名的地步。你收著吧，這可是他給你的。”
旁邊的女生開腔了：“對呀對呀，他不是想讓你去做他的什麽中文老師嗎？這是一個好機會啊！”
“什麽機會？”
“在美麗怡靜的歐洲校園中，碰到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他向你發出了下次見面的邀請……一個冷峻的紳士，一個美麗的家庭教師，噢！多麽浪漫的故事！”剛剛發花癡的女孩子才醒轉過來就又癡了過去。
“阿麗，你言情小說看多了嗎？”面對這群到大學才認識的朋友，楊燕惟有無奈地笑笑。
“不，阿麗說的是《簡·愛》。”另外一個女孩子扶著眼鏡一本正經道。
阿麗馬上配合地伸出了手輕喚道：“哦——羅切斯特！你以為我矮小、不美，就沒有靈魂，沒有心了嗎？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財富和美貌，我就要使你難以離開我，就像我難以離開你一樣……”
大家都笑了起來，楊燕同樣笑得很開心。在一片笑聲中，她低頭看了看這張紙條，最後還是沒有扔掉，而是折起來放在了衣服口袋中。她家境殷實，不需要四處打工賺學費順便養活自己。課餘時間，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和朋友一起上街，或者找個安靜的地方讀書。但是……她還是把這張工作聯系電話留了下來。
為什麽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也許因為是他的姓氏讀音很像那個人的名字？
※※※
唐恩一邊疾步在校園中穿行，一邊在腦海中搜索今年的日歷，每年開始他都要看看今年春節何時過。
想起來了！
唐恩停住了腳步。
2月1日是除夕，2月2日就是春節。沒錯！
昨天是除夕，他帶領球隊拿下自己執教一線隊以來的首個勝利。今天就是春節，中國人最傳統的節日，最重視的節日……春節！
這一個月來，他被穿越震驚得大腦幾乎短了路，然後又忙著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竟然忘了這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的父母如今怎麽樣了？他們身體是否健康？他們是否會因為丟了自己的兒子而驚慌失措？他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父母考慮太多，就算是穿越前也是如此。現在，他覺得自己很不孝。
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了？兩年還是三年？或者更久？
2004年，他大學剛畢業一年，在成都找了一份工作。為了努力留在這座城市，他決定春節不回去，只是在除夕的時候打了個電話回去問候。2005年春節，他已經換了兩份工作。在剛剛結束的同學會上，他雖然收到了請柬，去了卻沒有幾個人還記得他。別人都混得風生水起，只有他一事無成。心情不好的他幹脆決定不回家丟臉了，否則自己的父母問起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2006年春節，他再次換了工作，並且在去上海出差的路上，依然用電話給父母拜年。2007年春節，他工作穩定，也不出差，卻就是不想回家，隨便找了一個理由騙父母不回去，聽著除夕的鞭炮聲，再次在電話中拜年。他覺得自己對於春節這傳統節日已經麻木了，過不過都一樣。
不得不說，唐恩不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就算平時他都很少主動給家裏打電話聯系，心中有什麽話總是憋在心裏。從小到大就這樣過來了，他習慣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但是現在……在2003年的英國諾丁漢，他第一次有了要給家打電話的強烈念頭，他想聽聽父母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於是他掏出手機，在記憶中搜索出家中的電話號碼，小心翼翼地輸入了，然後站在一棵大樹下等著電話接通。
一段似乎是很漫長的等待之後，電話線的另外一頭終於響起了一個讓唐恩熟悉的聲音。
“餵，哪個？”這是媽媽的聲音！
他聽到了，聽到了自己媽媽的聲音，還聽到有鞭炮聲和電視機的聲音從聽筒中隱約傳來，電視中主持人在喊“過年咯！過年好！”一時間，他忘記了說話，生怕說出話來就聽不到從那個遙遠世界傳來的聲音。似乎只要抽一下鼻子，就能聞到媽媽做的飯菜香味。糖醋脆皮魚、八寶飯、鹹燒白、冰糖肘子、魚粑粑、豬兒粑……對了，怎麽可以忘了自家做的香腸臘肉呢？這些可比該死的只能用鹽和米醋調味的烤魚薯條好吃多了。唐恩咽了口口水。
電話那邊的媽媽沒聽到有人說話，她又奇怪地問了幾句，在沒有得到答覆的時候，終於掛了電話。
唐恩被驚醒過來，他錯過了和媽媽問候的機會。不過他已經不用打了。知道父母還好好的生活著，一切如常，他就滿足了。如果自己出了事，媽媽的聲音決定不會這麽鎮定。不管如今附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誰，只要他對二老好，唐恩就滿足了。
唐恩把身體靠在樹幹上，擡頭看看碧藍的天空，長出了口氣。
今天雖然還沒有過去，唐恩卻覺得精彩無比：他不僅知道自己的父母目前過得還不錯，還在異國他鄉遇到了高中的暗戀過的班花——雖然人家已經認不出來自己了。
剛剛還思鄉的心情好轉過來，他決定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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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恩一邊吃著簡單的早餐，一邊反覆端詳這幅照片。得承認，這照片拍得很好，角度、時機選擇的恰到好處。當然最好的一點是——這幅照片的主角顯然是托尼·唐恩主教練。
照片下配圖文字寫著：“當大衛·約翰森打入制勝一球的時候，在狂歡的球迷下，托尼·唐恩高舉雙臂慶祝。”
越看越喜歡的唐恩決定打電話去報社，找拍這照片的人，然後出錢買幅巨大的，裱好掛屋子裏。這是自己的光榮時刻，得永久珍藏。
於是，他從報紙上找到晚郵報報社的電話。
※※※
每個比賽日後的一天永遠是英國報紙最忙碌的一天，人們跑進跑出，忙著把最近收集到的消息編寫成新聞，或者將排好版的報紙送到印刷廠。電話鈴聲總是在報業大樓裏面響個不停。
“您好，這裏是諾丁漢晚郵報……”漂亮的接待員禮貌地對著話筒說道，兩秒鐘後她臉上職業化的微笑沒了。
※※※
在電話那頭的唐恩覺得奇怪，自己只是希望知道這幅照片拍攝者的聯系方式，然後找他要個放大版，為什麽還要把他的電話轉到社長辦公室？
他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然後就是一個老男人的聲音。
“唐恩先生，您好。我是《諾丁漢晚郵報》的社長拉裏·勞倫斯，您可以叫我拉裏。”
“您也可以叫我托尼，拉裏先生……”
接下來就是唐恩把自己的請求告訴拉裏·勞倫斯，勞倫斯毫不遲疑地答應了。照片就是他們報社一個攝影記者拍攝的，別說洗一張放大的，就是洗成十張也不是問題。不過勞倫斯提出了一個條件。
“采訪我？”唐恩有些吃驚，他沒想到這麽快就有媒體找上門來了。但是他沒想過拒絕，這是一個宣傳自己的好機會。唐恩不怕出名，他想要成為名帥的話，媒體的影響力不可忽視。但現在時機不好，球隊剛剛拿下一場勝利，不代表形勢就穩定了，他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如今的他哪兒有空接受采訪呢？
“拉裏，恐怕現在不行。”
“有什麽困難嗎，托尼？”
從這兩人的對話中，你完全感覺不到他們才不過在電話中聊了五分鐘不到。
“我現在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想，這段時間我沒法接受你們的采訪，盡管我希望接受這種采訪……”
“我理解你。”
“所以……如果你能等一段時間，我會很樂意接受你們的采訪。”
勞倫斯馬上表示讚同唐恩的提議：“這沒問題。你要的照片我們兩天之後就會讓人給你送去。采訪的事情，你記著就行。等你覺得可以了，隨時聯系我們，托尼。”
掛了電話，唐恩有些沾沾自喜：沒想到這麽快就得到媒體青睞了，這是一個好兆頭，說明只要贏了球，一切就會很美好。目前自己的目標是爭取讓球隊保持這種狀態，同時在訓練中解決昨天比賽中暴露出的問題。
不過有一點是很肯定的：他要堅持自己這種唯勝利論的思想，而且還要讓球員們切實感受到。一支從主教練到球員都為追求勝利不惜代價的球隊，將是不可戰勝的。
搞定照片的唐恩心情十分好。反正今天不訓練——按照慣例賽後的一天肯定是要放假，讓球員休息放松的。當然，如果大比分輸了球，唐恩也會取消這個假期，改為讓球隊在大運動量的訓練中懺悔——他決定出去走走。這段時間一直處於忙碌緊張的環境中，是該散散心了。
※※※
諾丁漢有一所在英國排名前列的大學——諾丁漢大學（Nottingham University）。這所大學在中國寧波還有一所合作分校，因此每年都有不少中國留學生來這裏求學深造鍍金。在諾丁漢街頭，你總能看到黃皮膚、黑頭發、說著漢語的中國留學生。
不過在城市球場的看臺上有沒有中國人，唐恩就不清楚了。
每當有假期的時候，哪怕只有半天，唐恩也絕對不會呆在自己的家中，並且從不睡懶覺了。他是這麽想的：好容易有次“免費出國旅游”的機會，不好好利用起來四處看看，欣賞一番異國風情，實在太對不起讓自己穿越的老天爺了。當然，對於唐恩本人來說，要感受最正宗最棒的英倫風情還是得去那些形形色色的酒吧。他覺得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就是釀酒術，就偉大的職業是釀酒師，最偉大的建築是酒吧，最偉大的玻璃制品是酒瓶……其他最偉大的請各位依次類推。
如果諸位認為唐恩今天又要去酒吧度過剩下的時光，那麽就大錯特錯了。現在才上午九點多，全英國的酒吧都沒開門，他想去也去不了呢。
一直聽說諾丁漢大學的風景很美，他決定去大學校園轉轉，說不定還能碰到來自中國的美女留學生，然後發展出一段美好的異國戀呢……
唐恩沒叫那個和自己已經熟識了的出租車司機蘭迪·詹姆斯，他決定體驗一下諾丁漢的公共交通系統。
※※※
諾丁漢這座城市其實挺小的，這也是英國城市的一個共同特點。除了倫敦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大部分城市放在中國可能也就一縣級市的大小，也許還不如……
這一點，唐恩在帶隊去考文垂打比賽的時候就體會到了——曾經的英國四大城市之一和一個縣差不多大。諾丁漢也是如此。二十幾分鐘的公交車晃蕩之後，唐恩已經站在了諾丁漢大學校園的門口。諾丁漢大學有很多個校區，唐恩只知道在市中心偏西有一個很大的校園。
諾丁漢大學校區很大，也很美。如果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為他們正身處公園。遠遠的，唐恩看到在一排樹林掩映下某個白色的方塔，走近了才發現不是單獨的一座塔，而是一幢整體白色的建築，方塔不過是中間最高部分而已。
唐恩站在路中間，有些迷茫。這校園太大，他不知道該怎麽走才好。萬一迷路豈不惹人笑話？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旁邊響起一個很好聽的聲音，標準的英語：“這是諾丁漢大學的主教學樓。”
唐恩扭頭看到一個黑發女孩站在自己的旁邊，微笑著看向那幢白色的房子：“很漂亮吧？純白色的，如果把方塔改成圓拱穹頂，就是放大版的白宮了。”
但是這位諾丁漢森林隊的主教練，壓根兒沒有聽到女孩接下來說的話，他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樣，楞在原地。
他看到了誰？
烏黑亮麗的頭發被紮成清爽的馬尾辮，就算臃腫的羽絨服也遮掩不住散發著青春氣息的身體，以及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美麗容顏。
那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學，他曾經暗戀了整整三年的班花——楊燕！
這世界真小……
“先生？先生！”發現這個外國男人總盯著自己看，楊燕有些惱火，不過她還是保持著基本的禮貌，沒有給這外國色狼一耳光再轉身走人。
唐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這麽看著一個女孩子，確實很不好。他連忙道歉：“真對不起，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走了神。十分抱歉。”他略微欠身。以前的唐恩身高只有一米七，典型的四川男子身高，而楊燕在高中就有一米六五了，很標準的美女身高。如今楊燕身高沒有什麽變化，唐恩卻成了一米八以上的鬼佬。物早已不是從前的物，人也早就不是彼此熟悉的人，唐恩在看到楊燕的剎那，真的有叫出她名字的沖動，但是心底裏那份理智阻止了他。如今，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才對。
發現這男人還算很有禮節，說話彬彬有禮，剛才那份不愉快也就被楊燕拋到了一邊，她微笑道：“先生，您是觀光客嗎？”
“啊？”
“我看您站在這裏有些不知所措……”
“啊，對！我是觀光客。”唐恩反應過來，“聽說諾丁漢大學是英國最漂亮的大學之一，於是我過來看看。不過這裏太大了，我不知道怎麽轉……而且，我怕迷路。”
楊燕捂嘴笑了，這男人坦誠得有些可愛。
唐恩又走神了……高中時候的楊燕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父母掌中的乖女兒，同學心裏的大眾情人。當時班裏男生幾乎都喜歡她，但是有勇氣告白的沒幾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革命先行者也都讓楊燕微笑著拒絕了。後來就有傳言說楊燕家裏在準備移民，是要出國的女孩，看不起中國男人。不少男生還為此憤憤不平了很久。唐恩當時是班裏不怎麽受歡迎的人物，他脾氣很怪，朋友都沒幾個，更別說女人緣了，對於楊燕這樣的女生就只能遠遠看著。
高中畢業之後，沒過兩年就聽說楊燕真的出國了。又過了兩年，大家在網絡同學錄上看到她在英國拍的照片，照片上的楊燕愈發美麗動人，身材也發育成熟了。於是大家又都眾口一詞地稱讚美女終長成，也會有人開玩笑地說這下可便宜老外了。對此，楊燕的一貫回覆是“呵呵”。
唐恩奇怪自己竟然會很清楚地記得這些，他原本以為學校生活自從大學畢業之後就和自己說拜拜了。雖然他偶爾也上同學錄，不過從不留言；就算他留言，那些人也不會知道他是誰。當初他申請加入同學錄的時候，還引起一次同學之間“他是誰”的大討論。不過最後他還是通過申請了，批準他加入的人是誰呢……
他只知道楊燕全家移民英國，沒想到會是諾丁漢。他該說什麽？有緣千裏來相會嗎？
“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麽轉的話，我可以給你當免費的導游。”楊燕沒有意識到唐恩在想什麽，她看著四周人來人往的校園說道，“我在這裏上學，很熟悉的。”
還是那麽熱心啊……
唐恩點點頭：“好啊，你來做我的導游。”這樣和楊燕“親密”接觸，唐恩還是第一次呢。這種機會怎麽可能放過？
他想起來今天打算來諾丁漢大學的初衷：說不定還能碰到來自中國的美女留學生，然後發展出一段美好的異國戀呢。
如今看來，不是沒有希望喔。現在的唐恩，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脾氣怪異，還略微有些自卑的青澀男孩了。
老子現在可是三十四歲的老男人了……不過不知道這具身體是否還是處男呢？
※※※
楊燕並非專業導游，她的介紹也是東一榔頭西一錘子，想到什麽就說。不過唐恩不在乎這些，他本來就沒想增加對這所大學的了解。讓他心甘情願跟著這位蹩腳導游到處走，還走冤枉路的唯一理由就是因為她是楊燕，自己曾經暗戀了三年的女孩。
當他們走到一座雕像前，楊燕指著這個手捧鮮花、赤腳銅像對唐恩說道：“這是勞倫斯，他寫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兒子和情人》等小說，是諾丁漢當地很有名的文學家，甚至可以和拜倫齊名哦。”
“啊？”唐恩一臉迷茫，完全不知道這個勞倫斯的來頭有多大。不過他知道拜倫，上中學的時候偶爾聽過他的一兩句詩。這很正常，拜倫是個中學生可能都知道，不過D·H·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ernce）的書在唐恩上中學那會兒可能還是描寫資本主義色情淫亂生活的禁書。
發現這個男的對讓諾丁漢名聞世界的人物一無所知，楊燕“好為人師”的毛病又來了：“先生，您不是諾丁漢人吧？”
“為什麽這麽說？”
唐恩其實很想說“沒錯！我不是！我是中國人，我是你的同學……”
“我是諾丁漢西北的伊斯特伍德（Eastwood）人……”
楊燕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先生您在開玩笑嗎？就連伊斯特伍德的六歲小孩子都知道勞倫斯是誰。”
“誰？”
“二十世紀英國文學史上最具爭議最獨特的作家。他寫的小說，直到現在還被英國主流文學界嗤之以鼻，不肯接受和承認。”
“為什麽？”
“因為他的小說都是描寫礦工階級的生活，而且嘲笑諷刺那些有錢人貴族，階級性很強。英國文學界認為勞倫斯是共產主義作家，寫的是左派文學。另外，他那本《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因為公然違背當時的社會風氣而被禁了幾十年……”
“違背社會風氣？”唐恩覺得這個理由有些不可理解。
“呃……”楊燕咬著嘴唇回答道，“就是很露骨地描寫性和色情，以及亂倫……”
她覺得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談論這種東西有些不合適，於是把話題轉回了正軌：“您知道嗎？勞倫斯是您的老鄉，伊斯特伍德人。”
唐恩知道自己又出醜了。他拍拍額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時候，為他解圍的人來了。一群穿著大紅色唐裝的中國留學生迎面走來，他們大聲叫著楊燕的名字。
“楊燕，楊燕！”
楊燕回頭看到他們，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春節快樂，大家！”
“你也春節快樂！”
“恭喜發財，學業有成！哈哈！”
一群黑頭發黃皮膚的人一起嬉笑，說著唐恩覺得已經有些陌生，但很親切的語言，他楞住了。
春節？
今天已經春節了嗎？
楊燕想起後面還有一個人，於是她扭頭對唐恩用英語說道：“春節快樂！今天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節日哦，就像你們的聖誕節……”隨後她用漢語很慢很慢地重覆了一遍，“春節快樂！恭喜發財！”
唐恩張張嘴，似乎想要跟著一起念。到最後，他終於還是沒有念出聲來。
我當然知道春節意味著什麽，闔家團圓，年夜飯，守歲，春節聯歡晚會，父母家人陪伴身邊，元宵餃子，年年有餘……
想家的念頭不可抑制地湧入唐恩的腦海，尤其當他看到楊燕的笑臉時，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他低頭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快速地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和英文名字，然後遞到楊燕手中：“楊燕小姐，我非常欽佩你的學識。本人對中國文化仰慕已久，一直希望學習中文和中國文化，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邀請你做我的中文教師。這是我的電話，如果你考慮清楚了，可以給我打電話。我還有些急事，馬上要走。非常感謝你做我的導游，非常感謝！再見！另外也祝你春節快樂！”
連珠炮似的說完，唐恩轉身就走，匆匆逃離了這個充滿了過節氣氛的地方和這群人。
楊燕拿著手中的紙條，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時，旁邊的朋友才圍上來。
“怎麽回事？那男人是誰？”
“我覺得他長得好像年輕的阿爾·帕西諾，好帥哦！”有人開始發花癡了。
楊燕瞟了她的朋友一眼：“我可不覺得……”
隨後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紙條，緩緩念出上面潦草的英文名字：“托尼……托尼·唐恩？”
有個男生聽到這個名字叫了起來：“托尼·唐恩？！他怎麽會在這裏？”
“你認識他嗎？劉威。”楊燕問那個男生。
男生遞給她張報紙，上面一幅大照片：在洶湧的紅色浪潮下，一個黑衣人振臂高呼。
“他，”男生指著照片中的黑衣人對楊燕說道，“就是托尼·唐恩。諾丁漢森林隊的主教練。”
楊燕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半天，然後問了一句讓男生很郁悶的話：“諾丁漢森林是什麽？”
男生很生氣地跳了起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向這個從不看足球、從不了解足球的女孩子解釋森林隊的輝煌成績，和在這座城市的地位。最後，他只好這樣說道：“總之……諾丁漢森林是這座城市最成功的足球俱樂部，並且有很輝煌的歷史。托尼·唐恩是一個職業足球教練。你知道這些就好了。”
“哦，原來他還是名人呀。”楊燕對男生笑道，“劉威，你是不是很後悔沒有找他找個簽名什麽的？”然後她把那張紙片遞給了男生，“這也是簽名，還有他的電話呢。”
男生拒絕了：“我又不是森林隊球迷，還沒狂熱到主動要簽名的地步。你收著吧，這可是他給你的。”
旁邊的女生開腔了：“對呀對呀，他不是想讓你去做他的什麽中文老師嗎？這是一個好機會啊！”
“什麽機會？”
“在美麗怡靜的歐洲校園中，碰到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他向你發出了下次見面的邀請……一個冷峻的紳士，一個美麗的家庭教師，噢！多麽浪漫的故事！”剛剛發花癡的女孩子才醒轉過來就又癡了過去。
“阿麗，你言情小說看多了嗎？”面對這群到大學才認識的朋友，楊燕惟有無奈地笑笑。
“不，阿麗說的是《簡·愛》。”另外一個女孩子扶著眼鏡一本正經道。
阿麗馬上配合地伸出了手輕喚道：“哦——羅切斯特！你以為我矮小、不美，就沒有靈魂，沒有心了嗎？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財富和美貌，我就要使你難以離開我，就像我難以離開你一樣……”
大家都笑了起來，楊燕同樣笑得很開心。在一片笑聲中，她低頭看了看這張紙條，最後還是沒有扔掉，而是折起來放在了衣服口袋中。她家境殷實，不需要四處打工賺學費順便養活自己。課餘時間，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和朋友一起上街，或者找個安靜的地方讀書。但是……她還是把這張工作聯系電話留了下來。
為什麽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也許因為是他的姓氏讀音很像那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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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恩一邊疾步在校園中穿行，一邊在腦海中搜索今年的日歷，每年開始他都要看看今年春節何時過。
想起來了！
唐恩停住了腳步。
2月1日是除夕，2月2日就是春節。沒錯！
昨天是除夕，他帶領球隊拿下自己執教一線隊以來的首個勝利。今天就是春節，中國人最傳統的節日，最重視的節日……春節！
這一個月來，他被穿越震驚得大腦幾乎短了路，然後又忙著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竟然忘了這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的父母如今怎麽樣了？他們身體是否健康？他們是否會因為丟了自己的兒子而驚慌失措？他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父母考慮太多，就算是穿越前也是如此。現在，他覺得自己很不孝。
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了？兩年還是三年？或者更久？
2004年，他大學剛畢業一年，在成都找了一份工作。為了努力留在這座城市，他決定春節不回去，只是在除夕的時候打了個電話回去問候。2005年春節，他已經換了兩份工作。在剛剛結束的同學會上，他雖然收到了請柬，去了卻沒有幾個人還記得他。別人都混得風生水起，只有他一事無成。心情不好的他幹脆決定不回家丟臉了，否則自己的父母問起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2006年春節，他再次換了工作，並且在去上海出差的路上，依然用電話給父母拜年。2007年春節，他工作穩定，也不出差，卻就是不想回家，隨便找了一個理由騙父母不回去，聽著除夕的鞭炮聲，再次在電話中拜年。他覺得自己對於春節這傳統節日已經麻木了，過不過都一樣。
不得不說，唐恩不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就算平時他都很少主動給家裏打電話聯系，心中有什麽話總是憋在心裏。從小到大就這樣過來了，他習慣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但是現在……在2003年的英國諾丁漢，他第一次有了要給家打電話的強烈念頭，他想聽聽父母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於是他掏出手機，在記憶中搜索出家中的電話號碼，小心翼翼地輸入了，然後站在一棵大樹下等著電話接通。
一段似乎是很漫長的等待之後，電話線的另外一頭終於響起了一個讓唐恩熟悉的聲音。
“餵，哪個？”這是媽媽的聲音！
他聽到了，聽到了自己媽媽的聲音，還聽到有鞭炮聲和電視機的聲音從聽筒中隱約傳來，電視中主持人在喊“過年咯！過年好！”一時間，他忘記了說話，生怕說出話來就聽不到從那個遙遠世界傳來的聲音。似乎只要抽一下鼻子，就能聞到媽媽做的飯菜香味。糖醋脆皮魚、八寶飯、鹹燒白、冰糖肘子、魚粑粑、豬兒粑……對了，怎麽可以忘了自家做的香腸臘肉呢？這些可比該死的只能用鹽和米醋調味的烤魚薯條好吃多了。唐恩咽了口口水。
電話那邊的媽媽沒聽到有人說話，她又奇怪地問了幾句，在沒有得到答覆的時候，終於掛了電話。
唐恩被驚醒過來，他錯過了和媽媽問候的機會。不過他已經不用打了。知道父母還好好的生活著，一切如常，他就滿足了。如果自己出了事，媽媽的聲音決定不會這麽鎮定。不管如今附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誰，只要他對二老好，唐恩就滿足了。
唐恩把身體靠在樹幹上，擡頭看看碧藍的天空，長出了口氣。
今天雖然還沒有過去，唐恩卻覺得精彩無比：他不僅知道自己的父母目前過得還不錯，還在異國他鄉遇到了高中的暗戀過的班花——雖然人家已經認不出來自己了。
剛剛還思鄉的心情好轉過來，他決定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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