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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八回 喜得先機 良友關心辭小住 憂深末劫 妖屍失計召淫魔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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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肯多出。誰知那三人竟是寧夏首富,沒等我開口,把三箱金珠全數濟貧不說,並還力任全局。只是一件,認定我是神仙,他還有不少眷口,均被大水沖散,要我救回。這事比除妖還難,萬一那些眷口已葬身蛟口,如何救法?迫於無奈,只好用活動點的話,答應代他尋找。出事在日落以前,我由左近飛過,發現此事立即下手,當時將水制住,傷人甚少。這時已是第二日天亮。我知下游不會有人,便往上游尋去。天佑善人,事情真巧,他那一家並未沖入河裏,聚在一個高坡之上,正受一群餓狼圍困。吃我救出,由百裏外送往河邊團聚。老的一個和官府有情面,正在商議賑災之事。我送人時,不曾現身。見他說得甚有條理,用我不著,方始暗中飛走。似此大舉施財雖少,類此之事甚多。有時打算救人救徹,便須用錢。由此方知神仙行道,也非錢不行,才留了心。近年人心信仰,肯出錢的人已多,正覺以後不致為難。前日忽然發現黃河上游和玉樹深山之中金銀甚多,河裏金沙尤為方便,略為行法禁制,又得不少。昨日想今日起身尋大哥去,帶了此物,可以隨時濟窮,特意取了幾斤來,煉成小塊,你便來到。大哥到平涼去,固用不許多。以此濟貧,省得到時為難,不也好麽?”

申屠宏在外行道,也常感到無錢之苦。又見阮征神儀內瑩,心光湛然,道力益加精進,所說也系實情。師命尋一民家寄居,又令先尋阮征,必也為此,便接了過來收起。阮征因為日尚早,難得有此快聚;申屠宏也以為反正在當地一樣煉法,也不舍就走,於是一同盤桓了好幾個月。

這日阮征往醫山民重傷,歸途接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和青螺峪怪叫花淩渾聯名的飛劍傳書。看完,驚喜交集,回去便請申屠宏先行。申屠宏問來書所說何事?阮征笑答:“乙、淩二位師伯叔不令告人。我也就走。大約還有兩年,便與蟬弟和幾個未見面的同門一起,我還忝作為首之人。此時暫由蟬弟率領,在外行道。我不是和你說過,恩師所說早已算定,不滿八十一年限期,休想重返師門?不過,這兩三年關系重大,我弟兄真不可絲毫大意呢。”

申屠宏不知阮征此次為友心熱,甘冒危難,不說真情,另有原因。此後相見日長,無須戀戀,互道珍重,便自分手。又在當地待了年餘,法已煉成,才往西崆峒飛去。為防被妖人和老怪師徒警覺,仗著師門心法,極易韜光,不到平涼府,便已降落。覓一大鎮,換點金沙。裝作一個落魄文人,雇了一輛大車,往平涼府去。次日到了城西,先托游山,在山麓尋一民家住下。後又借口在此教館,租了兩間空房。不久便收了幾個村童,教起館來。申屠宏幾生修為,除犯規被逐,這兩世八十年均在妙一真人門下,法力甚高,所租民房又正當入山孔道。以他法力,本來不用出門,只在室內稍為行法布置,三數十裏以內,人物往來,均可查知。只為故意要在人前走動,使妖黨常見不疑;又想乘機救助苦人,行點好事,一放晚學,必出閑步。遇上好天氣,還特意帶上一根尋常鐵棍,同了兩個年長一點的村童,假裝游山,前往山中窺探虛實和那藏寶之處的形勢。連去幾次,中間也曾兩遇怪徒和崆峒門下妖人。一則申屠宏裝得極像,相貌穿著均極平庸;二則身帶法寶、飛劍,均經轉劫以前妙一夫人所傳本門太清潛形靈符加了禁制。休說所遇諸邪,便天殘、地缺兩老怪物那高法力,如不事前得信,仔細觀察,也看不出來。加上隨行村童掩飾,一點也未被人看破。而這兩起對頭,一起是老怪物有命,照例不許捉弄凡人;一起是正當背晦時光,來人只是山中閑游,除手持鐵棍,看去有點蠻力膽大,不畏虎狼而外,別無異處,既未犯他忌諱,也就不以為意。申屠宏卻是每去一次均有用意,又是內行,見那藏寶的珠靈峽絕澗,相隔兩老怪所居老巢烏牙洞禁地尚遠,離五龍巖卻是近得只有三四裏。

這地方雖名為峽,實則只是一片峭壁危崖,下面臨著一條寬約二三丈的澗壑。因那崖壁上有好幾處大小噴泉齊墜澗中,水氣溟濛,也看不出澗有多深。由對面向壁遙觀,只見碧障排雲,珠簾倒卷,玉龍飛舞,靈雨飄空。因為常有泉瀑飛灑,煙雨蒙蒙,通體青苔鮮肥,草木華滋,郁郁森森,山容一碧,乍看風景,倒也雄麗非常。再細查看,除卻對崖那短短一片好地方外,不特山容醜惡,寸草不生,並且石質粗碩,宛如利齒密布,亂石森列,崎嶇難行。偏又不具一點形勢,與對崖迥不相稱,心已生疑。末次去時,四顧無人,隱形飛往對面崖頂一看,更是奇怪。原來崖對面乃是一條狹長山嶺,由五龍巖東面高高下下蜿蜒而來。全嶺皆石,草木甚稀,與澗這面荒寒情景,差不許多。到了近崖,約有十丈長,二三十丈寬一段,方始生滿苔草。山勢由高降下,成一斜坡,降約十餘丈,重又由下而上,與崖相接。因嶺比崖高,左右亂石雜沓,景物寒陋。不是事前有人指點,決想不到嶺盡頭崖下藏有奇景,端的隱秘已極。尤可異者,上次來時,崖壁飛瀑珠泉有好幾處飛舞噴射,這次往探,除卻碧苔綠草,蒼翠欲流,泉瀑俱都未見噴出,好似偶然遇上,並不常有。越看越覺當地形勢隱僻非常,好些妙造自然。如非預有成算的人,不特到了近側都易錯過,也決不會走到這一帶來。心中一動,猛觸靈機,走往靈崖相接之處,細看兩面石色,再把苔草拔起了些一看,立時省悟。忽聞破空之聲,一道碧光正往五龍巖那一面飛去,知有妖黨中能手到來。雖然所帶村童已經安置在離此十裏的松林內采掘茯苓,不曾帶來。因防妖人警覺,未加戒備。春夏之交,山中蛇虎常有出沒,既恐有失,又防妖人路過向村童盤問,仍用天蟬葉隱身趕回。

申屠宏因教書只為隱跡,村童根骨都凡庸,雖非正式收徒,畢竟師徒一場,也是前緣。本想邊地窮苦,隨時加以暗中周濟,並無他念。偏巧內中一個名叫馬龍娃的,根骨稟賦雖也平常,人極聰明,奉事寡母,尤有孝心。沒有多日,申屠宏便看出他至性過人,孝母敬師,又極好學向上,漸漸生了好感,只惜資質不夠。除暗中多加資助外,因他聰明守口,奉命惟謹,每次出門,必帶同行,並還秘囑,遇上異人異事,如何應答留意。在申屠宏,原因考驗龍娃,明暗幾次,從未錯過。心想多一凡人為助,有時也許得用。哪知龍娃孝行格天,福至心靈,漸漸看出師父不是常人,隨時都在留意。而申屠宏又是日久情厚,自然欣喜。加以花女就這日內要來,事應數日之內,關系重大,心有專註。對於這一個平日憐愛、永無過失的徒弟,無形中少卻好些掩飾顧忌,於是又被多看出兩分異狀。當申屠宏由珠靈崖飛回時,見隨來的另一個村童正在收拾已掘好的茯苓,龍娃卻在正對自己來路的高坡上向前眺望,似有甚事神氣。飛向他身後丈許,再行現身過去,悄問:“你一人在此,看些什麽?”龍娃低聲悄答:“老師來時,可曾見有一個怪女子麽?”申屠宏疑是花女已來,無心錯過,不禁大驚,忙答:“回去再說。”隨催起身。

到了路上,設詞命另一村童先自回家,暗中行法,帶了龍娃到家細問。答說:“先想多得茯苓討好,走向對面土坡老松之下。正要掘取,忽見路側危崖後綠光一亮,心中奇怪。正要往看,忽見一個裝束華麗、身材瘦小、背插雙劍的女子,由崖角走出。跟著,便聽一男子口音,在後急喊,要那女子回去。女子忽然回手一揚,便有一道綠光,朝原來處飛去,口說‘還你’二字。男的說了兩句,沒有聽清。女的也轉怒為喜,跟蹤走回。這裏人,全沒那樣畫兒上的打扮。我怕是娘平日說的妖怪,沒敢出聲。過去等了好一會兒,試探著走往崖後一看,男女二人全未見到。只崖壁下面有一封信,和那日放學後老師由身上取出來看的差不多,也是黃麻布所做。我想一定是那女子丟的,想拿,怕尋來看出我,不得了。又想帶回與老師看,忙把它塞向土坡上山石縫裏,仍回原處,裝不知道,暗中留神,看是如何。待了不多一會兒,女的忽然急慌慌尋來。先在原處看了看,末了尋到坡上,問我可見甚人走過,和見地上有什麽東西沒有。還給我一塊銀子,要我實說。我早看出她兩眼太兇,不是妖怪,也非好人。知她先前未見我,便和她裝呆說:‘我是采茯苓的,你看我才掘起兩塊,剛來一會兒。只上坡時,見一穿黃麻布的鄉人走過,未見他撿甚東西。’女子一聽,好似又氣又急。我正疑心怕她害我,不料她只惡狠狠自言自語道:‘如是小怪物拿去怎好?’我還裝呆問她:‘哪裏有小怪物?’她怒罵了句小狗,一片綠光一閃,便不見了,嚇了我一跳。再看天上,綠光正往上次老師去的那一帶飛落下去。我料她去遠,忙把那信取出揣好,正怕她萬一回來搜我身上,老師就回來了。”隨說,隨將所拾黃麻柬帖取出。

申屠宏早已聽出此女不是所候姓花少女,再接過柬帖內外一看,越發心喜,著實誇獎了兩句。龍娃先是怔怔地聽著,忽然跪下說道:“老師你肯要我麽?”申屠宏道:“你本是我學生,何出此言?”龍娃流淚道:“娘和我早看出老師不是常人,也不會久在這裏。必是山裏有甚事要辦,等事一完,就要走了。我背後留心也不是一天了,也未對人說過。近日我見老師到山裏去得越勤,有時借故走開,只一轉身,人便不見,才知帶我們同去是為遮掩外人耳目,前日老師到了山裏,又是一閃不見,我特意藏在崖後偷看。老師回時,竟自空中飛落,分明是神仙無疑。回去和娘談了半夜,算計老師不久必走。本來我舍不得老師,也舍不得娘。可娘和我說,我祖父原是大官,為奸臣所害,流寓到此。我娘也是大家小姐,因祖父和爹爹不久病死,我才兩歲,我娘受了無數的罪,才把我養大。本來代人放牛,如不遇老師,上月一場病,早已死去。如今病蒙老師醫好,又給了那麽多銀子。不久,便照老師所說,逐漸添買田地,足可溫飽一生。並且日前哥哥也由蘭州回來,他做水煙生意,一有本錢,就可經商養娘,家事也不愁沒人照管。娘再三勸說,必是多年苦求神佛默佑,才得遇到老師,命我無論如何也要求老師把我帶走。為防真人不露相,連對我哥哥均不說實話,只說時常周濟,但不喜見生人,不令他來。我想我年紀才十三歲,我娘已老,身子又弱,我不知還隔多少年才能養她,我又什麽也不會,想起就愁急。好容易遇到老師恩憐,恰巧出門九年的哥哥又學好生意回家。我也不想做甚神仙,只想學像老師那樣,不論多重的病,隨便取點水,劃上兩劃,吃了就好。學好回家,遇娘有病,一吃就好,活到一二百歲,人還是好好的,這有多好。現在我已決定,上天入地,都隨定老師。肯要我麽?”

申屠宏本就喜他至性聰明,當日又替自己無心中得到一件關系此行的機密,高興頭上,暗忖:“此子實是不差。雖然根骨欠好,但他一個牧牛小兒,起初並無求學之念。只為見時看他應對聰明,舉止安詳,比別的村童要好得多。乃母正有病,家又寒苦,一時投緣,隨往他家治病周濟,又看出他孝母,才令來館讀書。他竟機警沈穩,言行謹慎,取得自己器重。照此遇合,定是前緣。雖然還未重返師門,不應先自收徒,但自峨眉開府以後,門人俱已奉命收徒,自己收徒,想蒙恩允。如說資質不夠,只要真個向道堅誠,也未始不可造就,前例甚多,不過傳授上多費心力。又是初次收弟子,將來功力不濟,比起一班師弟門下,相形見絀而已。”心雖默許,終於不敢自專。微一沈吟,見龍娃仍在跪求不已,態更堅誠。想起醉道人所說,開視柬帖日期,就在九月中旬,並未指明何日。還有姓花女子也只說此是她必由之路,不曾詳說底細。照龍娃今日所得妖人機密,事發當不在遠。每早拜觀並未現字,何不取視?如果不現,便向恩師通誠默祝,如此子無緣,必有警兆。想到這裏,便命龍娃起立,笑道:“我本心頗願收你從我學道,但我不能擅專。等我向師門遙拜誠求,看你福緣如何?想不到我素來行事謹慎,竟會被你暗中看破,此事必有因緣。若師祖因你根骨太差,所請不許,我們也算師徒一場,你又為我出了力,我必使你母子得享修齡,日子舒服便了。”龍娃聞言,雖極愁急凝盼,並不苦磨,只朝門跪下,默祝師祖開恩,甚是恭謹。

申屠宏知道師門最重性行,此子多半能獲恩允,便將柬帖取出。待要供向案上,通誠遙拜,忽見柬上金霞一閃,知已現字,好生驚喜。忙即拜恩祝告,起立一看,果然現出開示日期,正是當天。恭恭敬敬抽出一看,共有三張,均是絹帖,兩張仍是空白。那現字的一張,預示機宜:明日花女即至,應於黃昏前遣走生徒,去往門外相待,必能遇上。對於收徒之事,也曾提起。並說申屠宏近年功力精進,語多獎勉。在重返師門以前,一切均準許便宜行事。不禁大喜,感激非常。隨令龍娃隨同謝恩,把此來用意和自己來歷略為告知,並傳以初步坐功。令先回家暗告乃母,切忌洩露。龍娃一聽,老師果是神仙中人,心中狂喜,依命拜別回去。

申屠宏設館之地,在山口外坡上,通著一條谷徑,共只兩戶人家,均是務農為業,人數不多,又因平日常受先生好處,對申屠宏甚是親切。此外村集相隔最近的,也有二裏多路,地曠人稀,甚是荒寒。學生多是附近村童,連龍娃不過六人。次日一早,便向眾生說,要去看山中紅葉,那地方常有野獸出沒,恐帶人多,照顧不過來,命各放學回家。學童去後,便命龍娃在附近眺望,有無形跡可疑之人出現,到了申正再來。自將室門外鎖,隱形入內,在室中行法,查看來人是否已在途中,並查山中妖黨有無動作。

申屠宏所習,乃窮神淩渾因代說情未允,一時負氣,傳與他一種預防仇敵侵害的法術,名為環中宇宙,與佛教番僧和毒龍尊者所用晶球視影,異曲同工。一經施為,照行法人的心意而為遠近,由十裏以上到三百六十裏以內,人物往來,了如指掌。不過此法近看尚可,一到三十裏以上便耗精神,無故不輕使用。門外山谷,乃是花女必由之路,相去咫尺,本無須乎看遠。只為昨日龍娃拾來麻柬,得知妖女已知珠靈峽寶穴機密,並還得到一紙秘圖。雖只是內層禁圖,沒有外圖,但這最關重要的已被得去。只須邪法較高的人相助,不由外層開禁而入,徑由崖頂下攻,等將內層埋伏引發,再照圖說解破,一樣有成功之望。不知怎會粗心失落?大是不解。還有,妖女到底是本山原有妖黨,還是僅與崆峒派餘孽有交情的外來妖邪,也須查看明白。此事關系重大,反正要耗一點元氣,索性先由來人看起。及至行法細查來人,並無影跡。只龍娃拾取柬帖的危崖之下有一石洞,石室五間,陳設極為富麗。內有一個相貌癡肥的妖道和昨日龍娃所見妖女,面帶愁急,正在計議。妖人居處地勢隱秘,外壁並無門戶,平日似用邪法破壁出入,看去邪法頗高。五龍巖那面,雖有幾個崆峒派餘孽,均在打坐練法,不似有事情景。恐天殘、地缺兩老怪覺察,又知老怪師徒此時不會出手,未往烏牙洞查看。再四推詳,料那妖人必是崆峒派中有名人物,一向獨居崖中,潛伏修煉。妖女乃他密友,不知由何處取來禁圖,覺著獨力難成,去尋妖人相助,無心遺失,在彼發急商議。昨日曾見綠光飛往後山,與龍娃所見時地相同。也許妖女心疑五龍巖妖人路過拾去,前往查探。照眾妖人安靜形勢,必是妖女恐人生心,還不曾吐口,明言來意。花女來路必遠,不到時候,故看不出影跡。觀察了好些時,不覺已是未正,花女仍然未現。

忽見龍娃如飛往門前跑來,門已外鎖,又有法術禁閉,心想時限將到,便收法起身。剛把門一開,龍娃已是趕到,見面便悄聲急語道:“老師,那少女來了,果然姓花。”申屠宏因自己剛才還在行法觀察,所見均是土著婦女,並無此人,心疑龍娃誤認,忙問:“你怎知是此女?”龍娃悄答:“平涼府只這一帶人少荒涼,幾個村子的人,我全認得。連日隨老師一起,在家時少,每早一起床,娘便催我快來,村裏來了外人,也不知道。方才老師命我隨便在附近五裏之內留心查看,沒限地方,又教不要老在一處。我怕老師就要離開此地,想借此回家和娘說幾句話。為想順便看看有無可疑之人,特意和娘同立門外。不料走來一個青布包頭、穿得極破的年輕女子,先還不知就是老師所說少女。因她臉生,又向娘打聽附近山中可曾見有兩個不論冬夏老穿著一身黃麻布短衣、面如白紙、各生著三綹黃須的孿生怪人?我忽然想起,昨天無心中曾向那丟柬帖的怪女子說起穿黃麻布短衣矮子,她便驚慌的事。心中一動,細朝此女一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那麽好看的女子。尤其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毫光射人,來得奇怪。我娘在此居久,知她問的是山裏兩個最厲害的怪人,我母子全未見過,只是傳言,怎敢亂說,答以不知。她便走去,行時看了我一眼。我見娘和她相識,一問,才知住在隔壁趙家。前五日,趙家夫妻由城裏帶她同來,說是他們親戚,姓花,因許了軒轅廟的心願來燒香的。趙家幾門遠近親戚我娘全都相識,哪有這姓花的?又是外路口音。我想十九是老師所說的人,趕忙跑來報信。走時,分明見她人在前面,晃眼便無蹤影。迎頭遇見趙老漢,強將我喚住,說花姑姑是他親戚,家裏很有錢,為了還願扮成貧女,最恨人知道,叫我別向人提說,回來給我糖吃。我說誰管女人家閑事?就跑來了。”

申屠宏聞言,料知所說多半不差。只奇怪相隔這麽近,來了五日,竟未看出,不禁大驚。恐怕誤事,便不等黃昏,徑帶龍娃去往門外鄰近谷口的坡上守候。因那地方是往山陰的一條僻徑,不是入山正路,平日只有一二樵夫獵戶偶然出入,極少人行。一晃已至酉時,並無人過。方想恩師凡事前知,每有預示,不差分毫,也許時還未到。倚在一株古松之下,正在假裝閑眺,暗中守望。龍娃看出乃師盼望甚切,以為先前見過,一味討好,獨往谷口石上坐下,故意編草為戲,前後張望。申屠宏見他忠實,也未禁止。待了一會兒,谷中忽然走出兩人。谷徑甚直,長約二裏,龍娃眼尖,又正留心往裏偷覷,見那兩人身材矮胖,由谷中最前面轉角才一出現,也未見怎走快,晃眼已到面前。那相貌正與花女向乃母打聽的雙生怪人一般無二,心中一驚,仍舊故作不知,低頭拔草。

那兩黃衣怪人快要走過,看了龍娃一眼,忽然立定,同聲說道:“娃娃,我們明日回來,收你做徒弟,包你有許多好處。你父母全家,也從此安樂享福。你願意麽?”龍娃已知他們乃妖邪一流,忙把心神一定,裝呆答道:“我不認得你們,為何去做你徒弟?我已有老師,還要讀書呢。”其實,這兩個黃衣人正是天殘、地缺門下最心愛的怪徒,雖然驕橫狂傲,照著師規,對於凡人並不一定強其所難。當時不過由山裏出來,看出龍娃氣定神閑,分明見自己用潛光遁法飛過,竟如無覺,心中奇怪。想起連年物色門人,一個也未尋到。前些時,受人慫恿去往峨眉,意欲相機擾鬧,就便物色美質。哪知峨眉聲勢浩大,不特未敢妄動,反吃師父的硬對頭采薇僧朱由穆用金剛手大擒拿法甩出好幾百裏,受了生平未有之辱,仇深似海。已經稟告師父,定約與仇人在本山鬥法,不久即要上門尋事。為了峨眉之行,知道只要是美好資質,均被正教中收羅了去。一賭氣,決計不問根骨如何,只要聰明膽大,投緣就收。無如天生怪脾氣,說話任性,開門見山,長得又極醜怪,休說龍娃已經拜師,胸有成見,便不遇申屠宏,就此一說也就疑慮,不肯依從。不過當時如只說不肯,黃衣人也必走去。因終是年幼,見對方相貌醜怪,一張死人臉子,未免有點膽怯,以為老師是神仙中人,事急可以相助,多了這一句口。兩黃衣人聞言,便問:“你老師是誰?我們和他說去。”龍娃心想:“老師法力多高,莫非怕你?”便朝坡上指道:“那不是教我書的老師?不信,你問去。”

申屠宏早看出兩黃衣人的來歷,方在戒備,人已到了面前,劈頭便同說道:“你勸那小孩拜我二人為師,你也得點好處,省得老當窮酸。”申屠宏見二人衣著、相貌、身材均是同樣,又是同時開口,言動如一,神態至怪,且喜不曾被他們看出馬腳,索性裝作一身酸氣,搖頭晃腦答道:“吾非好為人師,其母孀居苦節,不令遠游。而此子有孝行焉,山中虎狼至多,殊違‘父母在,不遠游’之心,而重慈母倚閭之望,吾不能強人以不孝。閣下好為人師,且一而二焉,如設蒙館,則其從之者如歸市,何必此也?惟先生方高臥於山中,使為人子者有暴虎憑河之險,雖敏而好學,亦必望望然而去之,則吾不取也。”黃衣人聞言,似極厭惡,朝地上唾了一回,罵了句:“窮酸!”申屠宏仍自搖頭晃腦說道:“怪哉!怪哉!烏用是↓≌呶哉?”話未說完,再看人已遠出十裏之外,晃眼不見。龍娃也早趕來,笑問老師:“怎和他掉文?這兩人跑得多快,是妖人麽?”申屠宏低囑噤聲:“你少說話,甚事都裝不知便了。”想起自己的一套假斯文,滿身酸氣,連這麽厲害的怪物俱被騙走,心方好笑。忽聽身側不遠,“哧”的笑了一聲,忙即留神查看,並無影跡。疑是秋草裏蛇蟲走動,又覺不像,左近也不見一點邪氣。如是敵人隱伏,憑自己慧目法力,決不致看他不出。待了一會兒,暗中行法試探,終無跡兆,只當是聽錯,也就罷了。

師徒二人守到夕陽銜山,遙望谷口裏斜日反照,映得山石草木一色殷紅。方想少時人來,對方是女子,素昧平生,如何答應?龍娃偏頭遙望,谷轉角處一片銀光,似電閃般略為掣動。還未看清,面前人影一閃,先前所見貧女,已在身前不遠現身。面上神色甚為匆遽,似知形跡被人窺破,見面便匆匆說道:“我有點事,附近可有人家,借我停留一下?有人來問,可說我往南飛去,少時謝你。”龍娃甚是機警,知她後面有人追趕,忙道:“有有,姑姑隨我來。”隨領貧女往坡上走來。申屠宏見狀大喜,因事緊急,不知底細,未便多說,朝貧女點頭笑道:“道友請進,都有我呢。”貧女見申屠宏和常人差不多,並無異處,卻稱她道友,意似驚奇。隱聞破空之聲遠遠傳來,不顧說話,朝申屠宏看一眼,便往門內走進。見是與人合住的兩間村塾,對面只有兩個老婦。正想向龍娃詢問先生姓名來歷,龍娃已先悄聲說道:“我老師在此等姑姑多日,請坐一會兒,少時自知。我還要代你打發對頭呢。”說罷,轉身便往外跑,仍去谷口石上坐定。

申屠宏見花女飛遁神速,法力甚高,方想後追的人必是妖黨中能手,如與對敵,形跡一露,此地便不能住。那破空之聲已由遠而近,到了頭上,只是聲音甚低,飛得也高,常人耳目決難聽見。擡頭一看,乃是兩道碧綠光華在雲影中出沒,回翔了幾匝,倏地往下射來,落向谷口附近,現出一個矮胖妖道和一個身材瘦小的妖女。龍娃也真機智,明知妖人在他身後現身,故作不知。等待妖人一出聲,立即回首,裝作乍見驚喜,跳起身來迎面笑道:“多謝姑姑昨天給我銀子。那偷你東西的人,我也見到了。”這男女妖人,本為追趕貧女而來,聞言觸動心事,覺著所失之物更為重要,不暇再顧查問貧女蹤跡,妖女先問:“偷我柬帖的人,現在何處?”龍娃裝作討好,連說帶比道:“我昨日不是和你說,你丟東西時,有一個穿黃麻短衣的人走過麽?不知怎的,人會變成了兩個。除昨日那人,我沒留神看清相貌,不知是他不是外,這兩人,不但身材穿著和昨天的矮胖子一樣,神氣也極相似,走路都甚奇怪,晃眼便走出多遠。路過這裏,還一同張口,好似說他們明天回來,誰敢鬧鬼,動此山一草一木,便要他命。不是昨天矮胖子,還有哪個?”

二妖人聞言,互看了一眼。妖道說道:“我說明明有人盜去,二妹你還怪我自不小心。仵氏弟兄照例言動一起,永不離開,不會獨自行動。照此看來,焉知不是兩人化身為一,仗勢欺人呢?”妖女攔道:“此事現還難說。適才賤婢形跡可疑,看她一個人在珠靈澗前神氣,分明是個深知底細的人。可惜我性急了些,沒有撒下羅網,又防五龍巖諸道友知我來意,日後成功,難保不生心爭奪,事前只招呼你一人,沒有通知他們,才致滑脫。此女能在我二人手底漏網,又敢孤身來此犯險,必非弱者,怎不和我們交手,便自逃去?也是奇怪。據我猜想,內層禁圖就不是她盜去,至少也必看過前洞禁圖,得知出入之法,否則她不會在崖前作怪。我真後悔冒失,沒有看清她是否能夠啟閉出入,便吃警覺,將旗門撤去。弄巧她來在我前,早已下手,都不一定。此事不容易,山中有二位長老師徒和五龍巖諸道友洞府,外人多大膽子,也不敢在內久留。用我們所失禁圖,由崖上下攻,聲勢更是驚人,本身還要具有極高法力。那一帶正是五龍巖左近,就算天殘、地缺二老不問,外人也不敢大舉。只有前洞開通,當時進了頭層,將玉壁覆原,重新封閉,便可人不知,鬼不覺,藏在裏面為所欲為,直到功成而去,誰也不致驚動。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了事,她一個外人,附近如無巢穴,必不能行。看她扮得和女花子一樣,必在山外土洞,或是窮人家中寄居,平日也許還假裝乞討,在左近出現,都不一定。她飛行甚快,此時已追不上。這小鬼頭人甚聰明,昨日得了我點銀子,被我買動,待我問他幾句。”

這時,申屠宏看出二妖人邪法甚高。又見龍娃應付巧妙,不致有失。乘其初來未覺,假裝回屋,暗用蟬葉隱了身形,湊向前去,暗中偷聽。女妖人也頗慎秘,說話全用邪法傳聲。申屠宏如非精於此道,上來便有準備,也聽不出。龍娃見妖道說完,妖女只嘴皮微動,不聽說話,老師也不知去向。心中因聽妖道之言,知道兩黃衣人與他們不是一路,正打算設詞激使內證,妖女已笑問道:“你這娃很聰明,如能代我訪問一事,我還多給你銀子。”龍娃故意大喜道:“昨天給我那塊銀子,能換許多錢,我娘不發愁了。你這好姑姑,不論甚事,只要說出來,就不給我銀子,我也立時辦去。請快說吧。”妖女也頗喜他天真,隨取了五兩銀子遞過,笑道:“你這窮娃怪可憐的。我也沒甚難事你做,只問你,這幾日內,可曾見有一個用青布包頭,比我要高一頭,皮色細白,腰間圍有一條兩寸多寬,又不像絲,又不像皮的黑舊帶子的貧女沒有?”龍娃喜笑顏開,搶口笑道:“我看見過。這人穿得雖破,卻極幹凈,和姑姑一樣,不是小腳。頭上青布連臉也包去半邊,腳上穿著一雙黃麻鞋。可是她麽?”妖女答說:“正是。”龍娃道:“你說這人,她並不住在此,但是常來。由今年春天起,每隔十天半月,必來一次,也沒見她討過飯。我還和她說過話,她說在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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