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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回 靈石築五女談心 古杉坪二仙盜法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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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寫到小寒山神尼忍大師傳授仙都二女謝瓔、謝琳煉那有無相神光,以為日後行道護身之用。二女喜出望外,忙向師父拜謝領命。忍大師隨即如法傳授。到了第三日上,二女有無相神光便已煉成,運用純熟,隨即拜別起身,遵從師命,由小寒山起,便用無相神光隱去形跡,起身往武夷飛去。

到後一看,山頂全是白雲鋪滿,氤氳浩蕩,嵐光映日之外,竟看不見下面景物。暗忖:“父親既知女兒要來,又在念女之際,如何這等光景?”方在尋思,待要行法穿雲而下,雲嵐倏地騰湧如山,朝上卷來,四顧身已沒入雲海之中。謝琳性子較急,剛喚了一聲:“爹爹!”忽見一道金光自下方射來,立時沖開一道雲衖。二女認出乃父法力,低頭一看,雲巷下面梅花林外,乃父身著黃葛僧衣,正朝上面含笑招手。連忙爭先飛落到地,方要開口,寒月大師將手往上一招,嵐光雲影重又封合。二女已經雙雙拜倒在地。寒月一手一個扶起,一同走進屋內,笑道:“你們這次可在此住四五日,要少說話,不問不可開口。”說罷,將手一揚,手上立現出一片白光,光中現有不少字跡,令二女細看。大意是說:一音大師葉繽為助一友人成道,特地費了許多心力,在倚天崖對面千尋石壁之內,將東晉時神僧絕尊者的一部伏魔煉法的真訣取到手內。但是此舉那友人固是得益不少,葉繽異日成道卻必定因之遲滯,甚或有害。自己又有約在先,不便違約相強,一同參與。再四籌思,只有二女資稟既厚,法力日漸高深,留世又久,可以勉為其難。但是葉繽法力與己差不多,事前如無防備,彼此行蹤均可查算明悉。事前如被知悉,她平生最愛二女,惟恐將來連帶受累,素性清傲,又不喜人相助,此舉決所不願。為此暗中運用法力,乘葉繽在川邊倚天崖雙杉坪新居閉門習法,內外隔絕之便,與忍大師以通靈商議,令二女到來,指示機宜。等到葉繽日內盡通諸法,然後一同趕往。這部降魔真訣,以二女此時法力,學之甚易,只要記下,便能依此通解。二女之中,不論何人,憑著各人的願力緣法,將那部真訣默記下來。葉繽先前自是不肯,但她愛極二女,又知忍大師欲以禪門無上正法傳授二女。此時只當多時未見,往遂孺思,又經法力掩飾,匆猝之間,決想不到有此密謀。等到記下以後,已無法補救,只好聽其自然了。

謝琳看完,甚是歡喜。謝瓔卻道:“爹爹設想如此周密,又得師父允準,此行自無不成之理。只是練習降魔真訣,乃於女兒修道有益之事,葉姑怎會如此堅決不肯相授?難道此舉於女兒將來修道上還有什麽弊害不成?”

寒月大師原以葉繽此事在所必辦,但是將來好些險阻艱難。如論交情,自己便為她停滯些年飛升,原非所計,無如中有許多因果,不便相助,心裏又放她不下,想來想去,只有二女成道較晚,比較合適。但二女所修不是佛家上乘正覺,如若明了這部真訣,將來法力雖高,於成道上也不免要多添枝節,增加困苦,以此易彼,於心又是不忍。算來只有使一人習此真訣,便可面面皆顧。偏生二女同胞孿生,不特形影不離,連言動心意也是如一。習法的將來成就,自有許多魔擾,其勢既不能有所偏厚,任指一人往習。還有,忍大師也不知能容與否。試運心靈一通,竟未堅持成見,對於所慮一節,也說無妨。可是二女來時,寒月心尚躊躇,本想言明,設法選中一人,再行起身。哪知二女平日心性言動如一,這時意念竟有不同,分明各有因緣。此去定只一人習法,免卻許多顧慮,再好沒有,聞言不禁大喜,答道:“佛家原以清靜寂滅為宗,本來無魔,何有於降?出世入世,相由心生,自以不習此法,少去許多煩惱。”

謝琳不等說完,插口說道:“爹爹說的是習了此法以後,容易招致魔頭,為異日修為之阻麽?女兒先已想過,一則葉姑疼愛女兒恩厚,為她之事義不容辭;二則只要道心空明,具大定力,任什麽魔頭無足為害,自能戰勝。還有師父只女兒兩個徒弟,又有夙世因果,真如有害,便爹爹肯,師父也絕不肯,怕他何來?女兒此行,既體親心,並報葉姑多年厚恩,異日還可發大願力掃蕩群魔,一舉三得,再好沒有。”寒月大師聞言頗喜。及聽到末句蕩魔之言,細察謝琳雙眉隱現一些煞氣,謝瓔卻是依舊心光湛然,神儀如瑩,不禁驚喜交集,暗中稱幸。當時眉頭微皺道:“琳兒今日怎地失了故態?莫把此事太輕看了。”謝琳微笑不答。謝瓔自從問過前言以後,始終靜立在側。寒月大師隨道:“從此你們不要再開口了,你葉姑近來愈發神通廣大,此間雖經我法力掩蔽,仍是不可不防。今日是她習法第二日,我們在此說話,倒不致被她警覺。惟恐萬一她在無意之間向我通靈,或按神光查聽出這種真情,便不肯中我們的計了。”說罷,仍用法力現出金字,令二女歸座,指示一切。教以去時如何應付,以及見時如何說法,時機稍縱即逝,不可絲毫大意。誰先記下,便算誰的,各憑機緣,不可強求。葉姑對你二人一樣愛重,也本可故意畏難,不盡心力。二女一一應諾。

果然第二日,葉繽便與謝山通靈問答,說起近三日因煉滅魔寶箓真訣,為求慎重,並試諸般法術威力妙用,在本日通曉之後,一一加以演習。但是此舉關系重大,除卻內有幾種威力異常厲害,不能無的放矢,非遇上事不能演習外,全部演完尚須九日。就這樣,仍幸仗有佛門至寶心燈鎮壓,才敢放膽施為。末了談到為取此寶,費卻許多心力,久未往小寒山探看二女,適才忽生想念。算計事完還得四五十天,欲請謝山日內往小寒山一行,就便勸忍大師不要固執成見。二女雖然夙根深厚,未來成就遠大,但她們過去諸生尚有因緣未了,就參佛家上乘大法,也須了完一切因果以後,不可勉強。本心想與忍大師通靈一談,就便查看二女近日修為如何,偏生忍大師不知何故,竟以輕易不用的佛家大須彌不動尊法,將全山封閉,與外絕緣,接連叩關兩次,均無回應,內裏情形,已查看不出一點端倪。料是二女功力精進,正在傳授大法,恐防分心魔擾,或有什麽人前往求見之故。道兄近日可曾去過?武夷仙居為何也用法力封鎖?自己事完以前,不想再擾忍大師禪修,道兄如有清暇,日內可往探看。謝山答以自己近受天蒙老禪師之教,山居靜修,久未往看二女,也頗思念。忍大師決不固執成見。此時尚有他事,難作長談。等你大功告成,見面再說吧。葉繽想是抽暇詢問,謝山答語雖然模糊,以平時相期甚深,彼此誠信已久,本是一時思潮忽動,略談即止,也未往下盤詰。

雙方通靈問答過去,謝山笑向二女說完前情。又道:“你葉姑忙於煉法,由此起不到事完,是不會再向我通靈了。我父女可以隨意談笑,只是上空禁法仍不能撤去罷了。我從未向她打過誑語,今番還是第一遭呢。”謝琳笑道:“爹爹搭話含糊,並未提到女兒。將來鬧穿,為好則有之,各盡其心,哪能說是誑語呢?”謝瓔笑道:“琳妹乃是巧辯,心與口違,怎說不誑?不過略跡原心,葉姑也不能怪罷了。”謝山道:“你看絕尊者法力何等高強,她那裏習法日期,我竟會不曾算出。否則,令你們晚來數日,也省得耽誤功課。”二女同聲笑道:“畢竟佛門中人情薄。爹爹以前多愛女兒,極願常在膝下承歡,不願離開,才對心思。自從師父與爹爹換上僧衣,往往一別多日,不往探看,就去也無多時停留。這次違顏日子更長,女兒們日夕都在思念,難得有這機會,可以在此承歡些日,共總八九天,一晃就過的光陰,爹爹還嫌女兒來得太早,不是心腸硬麽?”謝山笑道:“癡兒,癡兒。你們這等口吻,你師父偏想你們學她,不是難麽?”謝瓔道:“那也不然。師父幼遭孤露,屢世艱厄,萬緣已斷,自然修上乘功果比較容易。要似女兒這樣,又有爹爹,又有師父和葉姑,恐也一樣是不免思戀呢。”謝琳道:“我佛無緣無故,時以無上願力普度眾生,便是最情長的人。你看師父法號忍大師,坐關那麽多年,一旦前生愛女再劫重逢,金剛不壞的門橫巨木,為何只憑女兒兩滴淚珠便化烏有呢?這是女兒們先見到她老人家,省了些事,要是爹爹和葉姑同去,想起前情,同聲一哭,不也照樣開門相見麽?”謝山微笑不語。因已指示機宜,二女盡管天真,法力既非尋常,智慧尤高,一點就透,無須再說。加以老的初證禪修,愛根未斷,小的天性純厚,孺慕依依,又是平日各有修為,父女三人難得如此聚首,互相述說過去未來之事,謝山更對二女溫言教勉,言笑晏晏。

天倫之樂,光陰易過。一晃便到了葉繽習法的第八日深夜,謝山才對二女道:“你葉姑明日申初大功告成。你們飛行甚速,本無須乎早往,但如算準時刻前去,途中恐有阻礙,時機一誤,再也休想。最好黎明起身,就便可繞道倚天崖上龍象庵一謁芬陀大師,不問人在與否,總算把禮盡到,以免過門不入,有些失禮。並可得一落腳之所,不致在雙杉坪前呆等,還惹葉姑疑心。就這樣,路上無論遇見什麽事,仍以不理為妙。固然你們煉有神光,起身又早,足可了當。到底事關重大,必須照我所說,申初時分你葉姑法剛習完,寶箓不及收藏的當兒,叩關求見,才恰到好處。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有不平,無妨俟諸異回。那寶箓非比尋常,習後功力,尚視各人修為來定高下。你葉姑真個精習,發揮它的全力,尚須時日,何況你們。可是只要當時緊記全書,自能循序漸進。再過二三年,異派妖邪極少敵手。那時無論什麽極惡窮兇,除之均非難事,何在今日?如若因此延誤,悔之無及,我對葉姑也白用心了。以我計算,事固不會如此,終是謹慎些好。”

二女領命,候到天色甫明,便即拜別起身,先往川邊倚天崖飛去。遁光神速,不消多時,便入川境。也是二女一時高興,經過巫峽上空時,偶然目註下方,瞥見層崖峽峙,江流如帶。那麽蕭森雄奇幽險的川峽,空中俯視,直似一條蜿蜒不絕的深溝。水面既窄,當日天又晴和,江上風帆三三兩兩,絡繹不絕。過灘的船,人多起岸,船夫纖拉著搶上水,動輒數十百人拉著一條長纜,盤旋上下。於危崖峻壁之間,看去直似一串螞蟻在石邊蠕動,那船也如兒童玩具相似。二女難得出外,覺著好玩,左右還早,所禦遁光無形無聲,外人又看不出,便把遁光降低,沿著川峽西行。人一降低,景物顯大,覺出江山之勝,與空中所見別是一番景象。

二女俱有山水之癖,並發動了夙好,可是這一臨近,才看出那些纖夫之勞無異牛馬,甚或過之。九十月天氣,有的還穿著一件破補重密的舊短衣褲,有的除一條纖板外,只攔腰一塊破布片遮在下身,餘者通體赤裸,風吹日曬,皮膚都成了紫黑色。年壯的看去還好一些,最可憐是那年老的和未成年的小孩,大都滿面菜色,骨瘦如柴,偏也隨同那些壯年人前呼後喝,齊聲吶喊,賣力爭進,一個個拼命也似朝前掙紮。江流又急,水面傾斜,水的阻力絕大。遇到難處,齊把整個身子搶仆到地上,人面幾與山石相磨。那樣山風凜冽的初冬,穿得那麽單寒赤裸,竟會通體汗流,十九都似新由水裏出來,頭上汗珠似雨點一般往地面上亂滴,所爭不過尺寸之地。看情景,每過一灘,少說也須兩三個時辰。上下起載,還不在內。二女越看,越覺得這些纖夫實在勞苦可憐,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說也奇怪,二女因是孿生靈嬰異質,未到武夷以前,不特言動如一,連心意也都一樣,從無相左。及至武夷出來,表面上還不怎顯異樣,心意卻在無形中有了出入。一開始都還記著父親別時不令多管閑事之誡,雖可憐那些苦人,只是心裏動念,沒有一定打算出手,遁光卻緩了好多。有兩三次謝琳看不下眼,意欲施為,俱為謝瓔阻住,並道:“巫峽有名的浪惡灘險,終年如此。沿江土人以此為生,已成習慣,我們助他一時,濟得甚事?何況來時爹爹再三叮囑,甚事都不許管,如何可以違背?我們真有好心,何在今日,將來再從長計議,為行旅造福,作一長久之計,不更好麽?”謝琳只得罷了。說時,二人漸漸飛過峽中最著名的蘇、攝二灘。

二女見江波漸平,風勢已正,既不想管閑事,便想催動遁光升空急飛。彼此正問答間,忽聽前面喧嘩之聲匯成一片。往前細看,原來上流三四裏纖道上,有三隊纖夫,每隊三五十人不等,所拉的船卻只是三條輕載的客船,每船相去十餘丈,正同搶著上流。船並不大,江上看去又那麽風平浪靜,一條小船,平均四五十人奮力扯纖,竟會搶不上去。這還不說,最怪的是對岸有一危崖,纖夫們背著纖板上來,似不費力,可是船一駛近崖前,便如釘在水上一樣;一任纖夫們拼命前掙,汗流如雨,把全身都掙仆到地上,兀自不能再進一步。船頭系纖的將軍柱,已被拉成了弓形,可是江波粼粼,平穩無風,看不出一點有阻力的異兆。後兩船上人見前船這等情景,俱都不敢再上。三船上人都在忙著點香燭祭神許願,驚惶萬狀。二女方覺有異,猛聽哭喊之聲,那頭一條船倏地易進為退,順流倒駛下去。那些纖夫們吃不住勁,事出意外,纖得又緊,不及放脫身上纖板,紛紛隨同往後倒跌地上,被那船帶著在山石上往回亂滾,身多不由自主。纖道本窄,有的已被帶落斷崖之下,幸有纖板套住,人未落江,身卻虛懸空中。全都嚇得心驚膽戰,驚叫悲號,江峽回音甚是淒厲,看去慘極。

二女心慈好善,怎再看得下這等慘狀?事有湊巧,就在此時,謝琳先前本在四下查看,哭聲一起,同時又發現一件可疑之事,不禁省悟。怒喝:“姊姊,你快去救那些可憐人,先把船定住。我往前面看看是什麽東西鬧鬼。”謝瓔心急救人,也沒聽完乃妹的話,便即飛起首施法力,先把那船定住,再把落岸的人托上,人卻沒有現身。就這晃眼的工夫,那頭條船已倒退好幾十丈。二、三兩船見此異變,嚇得連忙扳舵退避,僥幸沒被倒退下來的船撞上。這兩船纖夫把纖板慌不疊地取下,總算見機得快,只隨船溜退了二三十丈,便吃謝瓔把船定住。船住以後,落岸的纖夫又似被人托了上來。未落岸的因都工於此道,這類事均有經歷防備,百忙中各把纖板活扣拉脫,全都受了輕重傷,幸而均非致命。船人見忽轉危為安,又有些異跡,俱當神佑,自去叩謝江神,紛紛猜疑。不提。

謝瓔見受傷人多,大都不輕,本心還想施救。回顧謝琳已往前面危崖凹中飛去,猛想起行時父親之言,不禁心動,無暇再顧受傷諸人,趕緊過去一看,只見謝琳正處治一個小妖童,業已現出原身。妖童似知不敵,破口大罵:“狗丫頭無故上門欺人,是好的,隨我見我娘去。”謝琳已用法寶將妖童罩住,聞言叱道:“無知妖孽,竟敢為禍行旅。你那父母師長決非善類,正好一起除害。想借此放你,卻是休想!你自在前引路,我仍用寶光押著你,尋往妖穴便了。”謝瓔雖覺謝琳不應多事,但見這妖童形態醜怪,一身妖氣,無故害人,所行之事又極陰毒可惡。除非適才見死不救,既救人便須救徹,留此妖邪,不知以後為害多少生靈。又見妖童雖在寶光籠罩之下,仍似有恃無恐,不住厲聲辱罵,也實可氣。暗忖:“自有護身神光,身形說隱即隱,百邪不侵,如有糾纏,給他一走,料也不致誤事。但是爹爹既有預誡,仍以小心為是。自己且不露面,人在暗中總好一些。”便向謝琳傳聲示意。謝琳卻甚托大,答說:“區區麽麽小醜,他那父母師長也必有限,除他容易,不必顧慮許多。”謝瓔仍未將身現出,妖童竟似有了警覺,手指謝琳罵道:“狗丫頭,我知你還有同黨,無須鬼鬼祟祟,放光明些,有本事,只隨我去。”隨說隨試探著斜飛而上。謝琳立意掃盡妖邪,為川峽行旅除害,一面還罵,一面指定寶光,隨同沿崖而上,往崖後飛去。

謝瓔忙追近前,傳聲悄問謝琳與妖童爭鬥經過。才知謝琳因風平浪靜,而纖拉不動,心疑有異,先向四外查看,並無異狀。也是合該有事。江船倒退時,二女遁光正停在那危崖的近側江岸之上,纖夫們往後一倒,謝琳目光恰也掃向對崖,一眼瞥見危崖壁立千仞,都是上下如削,沿江而西。惟獨纖夫經行的對面,好似昔年曾崩塌過,空出半裏長一大段,日受風日雨水侵蝕沖刷,成了一片大崖坡,由上斜行向下,直與水面相接。赤石童山,寸草不生,雖可上通崖頂,山石犖確,勢極險峻,上面也無人家。近水濱處卻立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道童,生得豹頭虎項,濃眉如帚,一雙突出的魚眼直泛兇光,嘻著一張闊口;鼻子大得出奇,只是橫扁不高;前額、下巴與兩腮齊向外凸,更顯得臉往裏凹;一雙大耳,左邊戴著一枚兩寸大小的金環;手足粗短而大,穿著一身白麻布的短衣褲,赤著雙足。通體膚黑如漆,相貌醜怪,神情甚是詭異。一手戟指下流的船,口中念念有詞,看見船人驚惶號叫,對岸纖夫倒跌受傷,哭喊慘狀,哈哈大笑,好似以此為樂。

謝琳知是妖童鬧鬼,不禁怒從心起,更不尋思,忙招呼謝瓔速去救人,徑直當先飛去。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身已隱去,妖童原不能見。只為謝琳疾惡心甚,去勢忒急,未免略帶破空之聲。妖童雖是童裝,年紀並不在小,又得過厲害妖人傳授,邪法頗高。因是日前有土人侮慢了他,特意在此生事。先已暗用妖法,使那些拉纖的土人出了許多臭汗,意猶未足,末了竟施毒手,將船迫得順流而下。看見船人纖夫狼狽滾跌之狀,正在得意,忽覺疾風颯然,由斜空中迎頭飛墮,便知來了敵人。仗著家傳護身邪法,慌不疊忙縱遁光閃開來勢,同時張口一噴,周身立在墨雲籠罩之下。大頭搖處,左耳金環忽化一圈紅光飛起,戟指罵道:“何方無知鼠輩,敢來暗算小祖師爺!有本領,現出原形,與小祖師爺見個高下,看你是什麽東西變的。鬼頭鬼腦,掩藏則甚?”

謝氏姊妹素來行事光明,此行隱身,乃為省去途中遇敵耽延,原意也是將妖童擒到無人之處,問明來歷,盤出罪狀,再行處治,並非有意暗算。吃妖童一罵,再忍不住,立現身形。方要還口喝罵,不料妖童自負練就一雙怪眼,差一點的隱身法決隱不住,竟看不出來人絲毫蹤影,心中也是有些驚奇。素日機巧變詐,手下又毒又快,忙先行法護身,口中喝罵,暗打主意,準備敵人一現身,立下毒手,幾面夾攻。人才照面,沒等謝琳開口,早急不如快,雙手齊揚,左手一蓬五色飛針,右手一道赤暗暗帶有焰頭的刀光,暴雨閃電一般發出。同時耳上金環所化光圈,也向謝琳當頭罩下。妖童以為這三件法寶俱非尋常,來勢又是極快,驟出不意;而對方赤手空拳,連道劍光都不曾有,好似輕敵太甚,隱身法初收,決無防備。心想任你多大神通,也難經我三寶齊施,哪知遇見對頭克星。

妖童原準備來人一現身,立即發動。及至瞥見來人是個美如天仙的少女,心方一動,三件法寶的光華已然到了敵人身上。正覺著收勢不及,殺死可惜,猛聽敵人一聲清叱,也未見有什麽動作,飛針先到,首先消滅無蹤,飛刀和金環也似被什麽東西擋住,不能再進。不禁大吃一驚。伎倆止此,敵人如此神通,別的邪法自更無效。知道情勢危險,恐將這二寶又覆失去,趕忙回收時,果然敵人一聲叱罷,指上一道金碧光華飛出,先把金環一斬一絞,立成粉碎,灑了半崖星雨。飛刀雖幸勉強收回,人還未容破空飛起,少女揚手又是一道金光,當頭罩下。那護身墨雲竟似抵禦不住,暫時雖未受傷,身已被人困住,逃遁不得。妖童急怒驚恨交加之下,把心一橫,左右兇多吉少,索性破口大罵,欲用激將之計誘敵入巢。

謝琳天性好勝,又覺得妖童小小年紀,敢於如此為惡橫行,其師長可知,有意除惡務盡,正想押了同去。謝瓔也已趕到,匆匆略說經過,仍用法寶押著妖童飛行。沿著巫峽崖頂連趕了四五座峰頭,約飛行了二百餘裏,眼望前面危峰刺天,峭壁排雲,山勢愈發險惡。謝瓔見久未到,心早不耐,方欲就地拷問,殺了妖童,異日再尋他的巢穴和師長。忽聽妖童連聲厲嘯,響震林谷。謝琳料想已到地頭,因忿妖童惡口傷人,惟恐萬一逃遁,忙把寶光止住,喝道:“該死妖孽,你嗥什麽?怎還不到你的妖窟?我們還有事,不耐煩了。現容你再叫三聲,你那妖娘如不迎來,我便先取你的狗命!”妖童連受寶光侵削,身外墨雲已去大半,早就不支。聞言知道不妙,心中還想巢穴就在前面,乃母如在洞中,必定出救,心雖膽怯,仍想延挨待救。故意厲聲答道:“我娘便在前面烏樹嶺墨雲峰洞中打坐。她名烏頭婆,說出來,嚇破你的狗膽。你如害怕,不敢前去,我便依你喚她三聲。”謝琳冷笑道:“我先前因不知你巢穴,意欲一網打盡,故而押你到此。現既知道地頭,自會上門,何必你喊?”妖童原以先前連喚未應,心疑乃母海外未回,雖有同門黨羽,恐非敵人對手,本意欲借說話耽延,以便洞中同黨乘機向乃母行法求救,只消挨上一會兒,以乃母的法力,多遠都能趕回,不料弄巧反拙。聞言知無幸免,可是仍不肯說軟話,意欲再以話激。口方喝得一聲“狗丫頭”,底下話未出口,謝琳自經佛法重煉的碧蜈鉤已化一道金碧光華,龍飛電掣而出,圍向妖童身上。二寶同施,妖童護身妖雲將散,怎禁得住吃兩道寶光齊施威力,接連絞了兩三絞,當即了賬,化為一攤紫血,狼藉地上。

妖童一死,那飛刀倏地乘隙往前飛去。謝琳先未防到,不及阻止,知道飛刀所去之處,必是妖窟,還待趕往除害。謝瓔攔道:“妹子,你忘記爹爹的話麽?照這沿途耽延,趕到川邊也正是時候了,我們還要拜望芬陀師伯呢。日後得便再來,仍舊隱身走吧。”謝琳本和乃姊一樣天真和善,一時激怒疾惡,動了殺機。妖童一死,心氣便和,又想起乃父之言,畢竟葉姑事關重大,一面應諾,便同起身。剛縱有無相神光飛起,猛覺眼前墨綠光華一閃即滅,知有妖人暗放冷箭。仗有神光護體,不曾受傷,身形已隱,故未再來。怒火重被勾動,又想往妖童所說的妖窟尋去。謝瓔攔道:“這妖孽看她孽子被人殺死,只放冷箭,不敢出頭,就上門去,能尋到麽?我們地理不熟,只聽地名就在前面,但刀光越峰而過,未見落處。山峰林立,知道何處方是妖窟?就便尋到,妖人也早逃走。除非她記仇迎敵,自不甘休。看情勢,妖人業已知道我們難惹,不敢明對,暗算無功,立即逃遁。去了白費心力,耽延時刻,所為何來?老妖名叫烏頭婆,少時向葉姑一問,自知底細,除她容易,何必忙在一時?”謝琳也覺此言有理,大聲喝道:“該死妖婦,暫時容你偷生。以後如不痛改前非,我們事完回來,你那兒子就是你的榜樣!”說罷,也無回應,二女便同催遁光往川邊飛去。

因在巫峽留連,又與妖童鬥法,押同往尋妖窟,雖然為時不久,路卻不是先前去向。前後算來,也有一個多時辰耽延。謝瓔心料妖婦決不如此易於甘休,更恐途中再遇上別的枝節,父親話已有些應驗,估量決不止此,覺著早到倚天崖才妥。於是只催遁光,由高空中向前急駛,不再往下觀看景物。行到午正時分,前面雪山矗立,翠嶂雲橫,倚天崖已然在望。心方一喜,忽聽身後來路遙空密雲層中,隱隱傳來一種極尖銳悲忿的怪聲,叫道:“何方賤婢,敢乘我老婆子不在山中,將我兩生愛子殺死?快快回頭與老身說個明白,要是我兒不好,只要理對,老身還可容你們活命;要是你們無故欺人,莫怪老身心狠。我知現今峨眉、青城兩派,收了許多無知小狗男女,慣在外面無故欺人。休看你們師傳隱身法神妙,人看不見,如與老身為仇,並無用處,上天下地,一樣能取你們的狗命。再不回頭與我理論,我一下手,就後悔無極了。”

二女遁光何等神速,急切間妖婦雖還不曾追上,但那怪聲既是若遠若近,聽去又極淒厲酸楚,刺耳難耐。依了謝琳,便要停身相待,吃謝瓔一把拉住。謝琳剛喊得一聲:“姊姊!”聲才出口,又聽妖婦哭喊:“仇人,你回來呀!”謝琳底下話未出口,吃妖婦遠遠一喊,猛覺心神皆顫,似欲飛越。身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尚且如此,不禁大驚。幸是近來修煉佛法,功力精進,迥異往昔,一覺有異,忙運禪功把心神定住,方得無事。先前驟出不意,沒料妖婦邪法如此神通,人一出聲,立有感應。畢竟佛法真傳,與眾不同,一加戒備,便即無事。謝瓔雖未出聲,也已有些驚覺,情知是個強敵。暗忖:“無論多厲害的妖人,一到芬陀師伯那裏便可無事,好在龍象庵就在眼前。只是妹子今日心性較暴,不似往日,恐有疏失。”忙用手攬住謝琳,加急同飛。

哪知烏頭婆乃邪教中有名人物,煉就獨門邪法,專一攝人生魂,對方只要出聲,生魂立被攝去。便是道力較高的人,如若事出不意,也都難免。不過妖婦雖然兇惡,除非人先犯她,或是愛子受了人欺,無故決不傷人。自己也知所習不正,乃子又喜在外為惡生事,平生鐘愛只此一子,舐犢情深,視若性命。乃子偏不爭氣,百年前已因為惡太多,被仇家殺死,幾於形神皆滅。烏頭婆費了許多心力,將他元神煉好,重又轉世,收回山去。因知乃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最喜在外惹禍,習法卻不用功,淺嘗輒止,現當正邪各派群仙四九重劫之期,如稍放縱,不特愛子自取滅亡,多半還要累及自己。盤算之下,特意帶同愛子門人隱居在巫峽群峰最隱秘荒寒的無名亂山之中,閉洞隱修,不問外事,準備躲那四九大劫,平日直不許孽子離開她一步。孽子因當地僻陋荒涼,山又童禿,終年愁雲慘霧籠罩,僅有正午前後略見晴明,而且險阻幽深,風景全無,自然不耐岑寂。每欲出外,總是烏頭婆跟著,以防在外樹敵結怨,居然隱避了將近百年,因她管束得嚴,並未生事。可是年月一久,未免疏懈下來。乃子又再三向母求說,想起前生受禍之慘,心膽已寒,就娘不在,也決不敢胡為。烏頭婆雖然半信半疑,但疼子的心盛,知乃子天性好動,山中荒涼,委實無可游玩,口雖不曾明允,暗中卻漸放任,只不準離開巫峽山境之外。

孽子日常無事,每去江邊閑游。也是夙孽太重,運數當終。前日偶往附近村集閑游,忽思飲食。土人見他相貌醜陋,出口不遜,已極厭惡。又見道童穿著,當是山中寺觀逃出來的道童,身邊未必有錢,便要他先錢後酒,於是爭吵起來。孽子正待行法白吃,還要作些惡劇,恰值乃母尋來,將他帶回,一口惡氣不出,才有當日之事。事更湊巧,乃母因算計四九重劫越來越近,連日心神忽動,若有警兆。這等景象從來罕有,心中疑慮,欲往海外尋一多年未見的同黨商議。偏那同黨也是一個左道散仙,宮中美女甚多,惟恐乃子生心貽笑;沒有帶去。行時,也曾叮囑:自己未回以前,不許離山一步。孽子本已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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