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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回 有相無生 七寶幢中呈瑞彩 先機若悟 小寒山上謁神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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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瓔、謝琳二女說罷,隨引癩姑走往左邊第三株形如寶蓋雲幢、瓔珞四垂,異香飄引的大旃檀寶樹之下,就著地上蟠曲如龍的一段樹根,面向著前面千頃平湖,並排坐下。謝琳才說:“大智禪師乃我佛如來座下第四十七尊者阿阇修利羅。因在北宋末年轉世,起初慈悲度世,廣結善緣,功德本將圓滿。只為降生之初發下宏願,於此生中所遇惡人惡物,悉以佛家無上願力慈悲度化;雖具無邊佛法,降魔本領,決不妄開殺戒。起初數十年中也不知度化了多少惡人,拋棄惡業,皈依凈土。但終於仍是眾生好度人難度,遇到一個與他淵源極深的惡人,最前生是個有道行的女散仙,因為一時任性,做下一樁大錯事,為仇家所殺,兵解轉世。本具夙根,今生忽迷本性,刁狡窮兇,無所不為。禪師度化此人已然六次,終歸無用。當時總是恍然若悟,不久又覆重蹈覆轍。又擅左道邪術,幾次制服,俱以善言解悟放卻,因此積惡甚眾。禪師最後一次,將她堵在一個山洞以內,因她屢不悛改,害人太多,欲以佛家法力為她伐毛洗髓,去盡惡根。哪知此女惡孽太重,已為魔頭所持,不能自制,所以每次省悟俱只一時。禪師不合以法力強迫,首違當年誓願;這末次會面之時,又有不度此女回頭,決不證果西歸之誓。當時勸誡一番,便各以背相向,面壁入定,連施佛法七日。此女先頗感動,痛自悔悟,誓欲回頭向善。無如身為魔頭暗中挾制,道淺魔高。對方又與以前不同,因她屢次違約失信,已不信她所說,不單是勸誡警醒便罷。事出強求,人受不住佛光晝夜地照,魔頭再在暗中蠱惑播弄,竟由苦痛生出怨忿來,驟然激怒,忘恩反噬,妄想乘著禪師入定之際,以所有邪法、異寶全力發動,暗下毒手,占據禪師法身。誰知禪師法力高強,平日不輕施展,悉以苦心感度,看不出來。那護身佛光厲害非常,此舉無殊以卵敵石,法寶固是無功,人也因為魔頭受不住佛家聖火威力,臨化以前,突然向她反克,人魔同歸於盡。本來再過三兩個時辰便可圓滿,禪師行法到第三日,便已發現此女身上附有邪教中極厲害的神魔。本意是想故作不知,依然循序漸進,到了緊要關頭,猛施佛家極大法力,先將神魔除去,那時被度化的人自然也會大徹大悟。誰知嗔念一動,立啟殺機。眼看功成在即,魔頭突然發難來拼,動作又是絕快。禪師因見此女反覆多次,積久成嗔,一時不及收法,致令自投羅網。神魔雖除,人已成了一堆白灰。知道一時把握不住,違了昔年宏誓願力,延誤正果。尚幸法力高強,將此女元神保住,未致形神俱滅。

“此女罪孽深重,生前既未放下屠刀,再世自應備諸惡孽。重新誡勉之後,當與約定,說她夙根本厚,自墮迷途,現已孽重難返,令其先轉輪回,受完孽報,仍皈凈土。

“自己為踐昔日誓願,去往大雪山青蓮峪,候她一十二個甲子。從此每隔六十年開關一次,接見有緣。因她元神已有佛家偈印,此去雖然備諸苦孽,但是一靈不昧,以後未來諸生無論變人變物,均自修積善行,減消罪孽。每到六十年禪師開關結緣之期,必須頭一個趕到雪山,呈述自身功過,並受佛法點化。算到現在,已到第九個甲子。

“此女在第一個甲子上,苦孽最重,幾把六道輪回歷盡。仗著禪師偈印,真靈不昧,雖化畜生,寧可餓死,永沒傷過一個生物,甚或舍身救人。第一甲子未滿,居然重投人身。第一世,便是個土豪人家獨子。幼受父母鐘愛,家更富有,他卻緊記師訓,守著佛門戒條。到十二歲上,屈指一甲子期滿,到了約會之期,便寫了一封長信留別父母,詳述過去生中之事,便獨自私逃出去,趕往雪山。受盡千辛萬苦,百折不回,終於在期前半日,趕到禪師所說的西藏佛家聖地大雪山青蓮峪後峰崖之上。地方雖幸尋到,但是雪窖冰天,下臨無地,一個毫無法力的凡人,如何能下得去?細一查看當地峰崖形勢,以及到時所現朕兆,俱與昔年所約相符。只是絕壑萬丈,陡峭削立,冰雪堅滑,雲霧沈冥,休說尋徑而下,連個攀援之處都沒有,簡直無計可施。求告了一陣,也無回應,不禁放聲大哭起來。眼看將到約定時刻,終不見有人來接引,愈發心寒氣短。自思前生本是極好根器,不合誤入歧途,致為魔鬼所乘,宛如附骨之疽,形影相隨,不能擺脫,以致造了許多罪孽,墮入輪回。猶幸禪師眷念舊情,大發慈悲,以極大法力保住慧根,仍轉人身。中間受了無限苦難,好容易如約尋到地頭,方擬從此漸入佳境,不料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靈山佛地,就在眼前,偏是沒法下去,時辰一過,熱望全休。以禪師的慈悲,終始救拔,決無違約相拒之理。不是自身之孽太重,人力難以回天,便是過去生中,無意之間又做了甚惡事,故此尋不到下去的路徑。當時傷心悔恨到了極處,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決計要在期前到達,若尋不出下降之路,便以身殉,隨往壑底雲霧之中硬跳下去。

“初意必死無疑,哪知禪師佛法無邊,不特早已算到此一著,連他數千裏冰雪崎嶇,曉夜奔馳,所經諸般厄難,以及最終如期趕到,俱是禪師法力暗中解救,加以接引。否則,從未出過門的嬌生獨子,一個人跋涉數千裏虎狼冰雪的荒山絕漠,八條小命也早送了。此舉一則為他減消一層罪孽,二則堅其向道之志。他這奮身一跳,才到半腰,正趕禪師一甲子坐關圓滿,開了洞門出來,見他翻滾雲霧之上,人已暈厥,隨用一朵祥雲托他下去。到了旃檀林前,禪師自回洞中升座。那惡人醒來,發現佛家靈境,四顧無人,還不知是被禪師救下,心神恍惚,追憶前情,覺著就到地頭,所約時辰也必過去。悔恨之餘,便朝前面那湖跪下,誓發宏願,虔誠叩拜,不見老禪師不起。誰知這湖本是一片汪洋的聖地靈泉,他這一跪拜下去,立時滿湖都是青蓮花,上空祥雲瀲灩,香霧霏微。隨聽清磬梵唱之聲四方和應,立時神志一清,大徹大悟,便拜謝完了佛恩,往湖中跳去。等到脫卻皮囊上岸,洞門大開,禪師已現出寶相法身,召將進去。與她摩頂受戒之後,仍令入世行道,並對她說:‘你因夙世根深,此番雖以虔心毅力返本還原,但是解脫太快,所有以前罪孽仍須歷盡償完,決不能再轉一世便了。此去入世,務以極大願力虔修善果。我已說過在此坐關相待,以後每六十年今日可來此一面,隨時指點,盡管孽重魔高,有我在此,當可解免。但能逆來順受,自可免卻許多煩惱牽纏。你自去吧。’

“由此那惡人重去轉世,對於以前所造孽因,有的仗著佛家法力,先以誠心毅力設法解免:有那不能解免的,便以身命償還孽報。法力盡管甚高,對方是個常人,也決不相抗引避,從容聽人酷虐殺害,自去投生。在二三兩甲子中,差不多被冤孽殺害了十次以上。內有幾次,才活了七八歲,便遭慘死。可是她暗中修持,道行日高,所積善功更是不可數計。每來赴約謁見,禪師對她也極嘉許。到了第七甲子上,忽然遇一良機,積了一件極大善功,同時減消了不少冤孽。自這次起,一切冤孽完全消盡。

“內中只有一個夙仇,原是一個女散仙,在快成道時被她所害,死得極慘。此女也因夙根夙慧,轉世以後,真靈未昧,仍舊出家修道。只是怨毒太深,苦苦尋她報覆,已經糾纏了好幾世,終是不舍,立誓定要毀卻她的功行。內中並還牽涉此女兩個好友,都是具有神通的人物。她知伊人十分厲害,以力相抗,既違誓約,並且冤仇越深;如以一命還她冤債,對方法力高強,羅網周密,不似常人覆仇,拼著再轉一世,便可解消,一落人手,必無幸理。並且過去諸生,曾有一次自甘償此冤孽,聽其殺害,仇人心計太毒,竟想令自己身經百死,飽受荼毒,方算覆仇了願。幸而時時韜光隱跡,故作癡呆,未被仇人識破。一見不好,便自乘隙脫竅,棄了肉身,沖出羅網,遠遁高飛;稍緩須臾,元神便被禁錮,縱令法力高強,不致被她煉化,也必被其禁閉地底,永受地水火風之厄,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頭。事後想起,還自膽寒,由此時刻在意。

“對方偏是窮搜不已,並自聲言:此仇深如山海,不共天日,無可化解;寧甘舍棄天仙位業,與之同歸於盡,也是在所必報。這場冤孽,直無法解消,迫不得已,只可望影先逃。若幹年中,為了此女,也不知受了多少煩惱,耽誤了多少功行。兩次叩問禪師,並乞佛法化解,禪師只答以在你自己,仍是無計可施。最後一次狹路相逢,不能再避,迫於無奈。又知對方法力越高,更有專為覆仇而煉的法寶,厲害非常,一落人手,這屢世修積的功行,至少被她毀去一半,心實不甘。欲以法力先將仇人制住,再以善言感化,既可市惠,又可使其知難而退。哪知此女仇怨太深,性如烈火,心志堅定已極。一見被人占了先機,始而以全力拼命。繼見仇人在大金剛佛法衛護之下,所有法術法寶全失效用,自身反被佛光困住,掙紮不脫,覺著百計皆窮,仇報不成。又聽了幾句譏嘲之言,不由怒火中燒,惡狠狠咒罵了幾句,冷不防自行兵解。雙方冤仇固然更深,無意之中又背了禪師訓誡。到了開關之期,再往求見,便遭峻拒,不能入門,再三求告,也無應聲。一想解鈴還是系鈴人,除卻仍尋此女設法消冤解孽,更無良策。沒奈何,輾轉尋訪到此女再生蹤跡。一看此女已因性情所激,覆仇念切,入了魔道。這一來不特下手更難,並因此女誤入歧途原是由她而起,此後任造何孽,皆是自己促成,正應昔年禪師道淺魔高之言。而這一次,仇人與前生雖有邪正之分,法力卻更加厲害。一面須要防到她的暗算,一面還要時刻留意暗中守伺,以便仇人為惡,或遇正教中人誅戮時,代為化解。苦惱之深,直難言說。

“似這樣暗中護持者數十年,中間曾救過仇人十幾次大災大難。對方始終以怨報德,只要見她影跡,必定拼命,終於仍遭暗害。總算事先早有準備,拼舍一命,不與相抗,先期元神遁走,未遭毒手。可是她這一轉世,初生十數年中,此女無人隨時暗中護持阻她為惡,更造了不少的孽。那惡人認定一切惡因均由她種成,決計以救此女自任,使其化去夙孽,重返本來。於是重又如影附形,暗中守定此女,一面為她解消惡孽,一面為她抵禦災害。此女樹敵又眾,多是各正教能手,危機四伏,時有不測之憂,到時俱仗她以全力解救脫臉。中間為了強護此女,還得罪了兩位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轉而與她為難。對方法力極高,所用法寶尤為厲害,因她屢次作梗援助妖人,嫌怨已成,幾欲除去為快。她此時法力雖非尋常,真要與那兩位散仙相拼,卻非敵手,何況對方又看出她的深淺,有了準備而來。照當時情勢,縱然不死,也必重傷,壞去許多功行。幸仗靈機智慧,知難力抗,又無可避免,對方還未尋到,先默運玄功,算好適當時間地點,迎上前去。才一對面,不等對方發作,先就自述苦衷,說:‘二位道友怪我護庇惡人,理原無差。但是此女過去生中並非惡人,實是自己先種惡因,激使致此。為惡的雖是她,造因的卻是我,理應將她度化歸正,返本還原,責無退避。故此歷盡艱危,飽嘗苦惱,終日相隨救助,不敢稍有疏忽。無奈此女仇念太深,自己道淺力薄,至今未能感化。自知屢次開罪,但都是為救一根器極厚、誤入迷途的女仙,不得不爾。現與道友狹路相逢,幸值此女不在,情願二罪歸一,只求道友不再與之為難,我甘一人受罰,以解孽報,死而無怨。如以法力相加,不特決不相抗,也決不防護逃避,任憑二位道友處治便了。’

“那二位前輩散仙因每次只要妖女一被正教中人所困,她立即在附近現身,將人救走,法力既高,設計又巧,防不勝防。雖看出不是邪魔外道一流,行徑偏生如此背謬離奇;並且蹤跡飄忽,異常詭秘,好似隨時都在此女身側,施展法術隱秘形跡。自己和各正教中道友,先後被她作梗多次,竟無一人查算出她的來歷,以前也無人見過。尤妙是專在暗中救助妖女一人,如未脫困,不論多麽艱危,必以死力來拼,不將人救走不止。妖女一逃,她只斷後,等到遠逃不能追上,立即遁走。在這時候,不論誰阻擋其前進,決不還攻,也不對敵。可是從不與妖女一起,彼此之間直如陌路。至多妖女在脫困時看她一兩眼,並無感德之意,多一半還帶有怒容。斷定其中必有隱情,又忿妖女作惡多端,屢傷正教中門下,只礙著她,不能除害。原意先將她擒住,問明情由,發落之後,再去同除妖女。本欲加以重懲,如系佛門中有道之人自入歧途,與妖邪一黨,便與妖女一同誅戮。行到中途,忽遇東海三仙中的苦行頭陀和白眉禪師,將兩散仙喚住,告以此中因果,這才知道底細,更改初念,遇時已不想傷她。只內中一位性情古怪,素不服人,因苦行頭陀說對方百折不回,想試驗佛門中人的願力。聽她說完,故意笑道:‘此言不差,果然妖女罪孽由你而造,理應代她身受。’隨用禁法將她制住,使其備諸苦痛。她只端坐,口宣佛號,任憑荼毒,果然連護身之法都沒有用。那位散仙本只要她略微輸口便罷,見她逆來順受,全不理睬,不由犯了剛愎天性,連用許多方法迫令服輸,只不傷她元神和性命。所受端的比死還難得多,始而還在端坐不動,嗣後禁法制得倒地亂滾,死去活來不知多少次,終無悔恨神色。另一位散仙受了白眉禪師暗示機宜,有意要他如此,不時並以言相激。那散仙平素本不喜佛門中人,意欲另施辣手禁制她的元神,發話警告,迫令開口。

“誰知此女自從上次殺她報仇之後,先以元神遁走,不特餘恨未消,反到處搜索仇人蹤跡,欲乘她初生不久,元神未固之際,將人尋到,猛下毒手,使其形神皆滅。哪知仇人多生苦修,功力甚厚,早已防到,投生之地早有布置防備。並且生具智慧,法力不似初生嬰童便有減退,即便尋到,也無可奈何。此女卻因少此一人護持,到處遇見強敵為難,吃了許多的虧。過了十多年,漸漸結怨樹敵太眾,步步荊棘,騎虎難下。而同黨中幾個靠山能手,也被正教中人誅戮殆盡,眼看形勢日非,難於長保。這日又遇到強敵圍困,正當萬分危急之際,忽然救星天降,解圍而去。那救星行動神速,自己又是得隙即逃,未見尋來,匆促之間不知何人,也不知是否為了自己被強敵所殺。心正懸念,不久又連遭兩次危難,均是那救星之力。每次均未看出相貌來歷,心疑仇人轉世所為,細一推算,偏算不出仇人來歷。又覺仇人已是功行將滿之時,兩次為己所殺,以德報怨,似乎不應如此之甚,心中遲疑,便留了神。第四次又遇危難,細一觀察,果是仇人死力來援。當時也頗動心,再一想最前生的仇恨,又覆忿怒,本心實不願由她手裏脫險。無奈強敵太多,羽翼早盡,每值被困之際,見了對方法寶威力,深知正教中人疾惡手辣,想起形消神滅之慘,由不得心寒膽落,巴不得救星飛降。念頭還未想完,只要真是敵人太強,無計可施,仇人定必現身出來。當時自然有些感念,可是脫險以後,仇恨又覆勾起。似這樣接連十多次,蒙那仇人解救回數一多,雖然平日仍想遇機報覆,無形中怨毒已消去大半,不似以前日夕切齒,刻不去懷了。

“這一次也是雙方該當孽滿。當那仇人去迎兩散仙時,此女獨坐洞中,始而想起近年所有師長同黨被正教人誅戮凈盡,只剩自己一人,日處危境,朝不保夕。屢次遇難獲救,又都出諸夙世深仇之力,異日如報此仇,還要落個恩將仇報,豈不冤枉?越想越難受,漸漸想起以前諸生本是正經修道,只為仇念所激,誤入歧途。如今仇未報成,反樹下許多強敵,正教中人已動公忿,日慮危亡,偏又孤立無援,不知何時便遭毒手。仇人多次解圍,俱是事完即隱,不顧而去,如為借此解怨,怎不與己相見?現在處境日危,中土已難容身,與其在此束手坐待,不如遁往海外,覓一荒島隱匿修煉,異日再作打算為是。主意打定,便棄了舊居,為防路遇強敵,特意隱身飛行,往海外逃去。行至中途,越一高山,當頂遙望,只見下面山坡上有兩人施展禁法,侮弄一個女尼,因是驚弓之鳥,不敢造次。定睛一看,正是兩個大強仇,所處治的正是屢救自己脫險的夙世冤家。知兩散仙厲害,稍微走近,隱身法必被看破;如再飛行,破空之聲一被警覺,立被發現追來,也是不了。又看出敵人行徑,分明是先破了自己的護身符,再尋自己下手。有心逃退回去,眼看救過自己多次的人在彼遭難,置之不理,就不為本身利害設想,良心上也過不去。哪怕以前仇大,今生總有多次救命之恩,理應還報一次。念頭一轉,不忍就走。始而自顧不敵,還不敢過去。繼一想,仇人法力甚高,這次必是一時疏忽,為人所乘,只要能冒險救她脫網,二人合力必能應付。照著二強敵如此窮追不舍,本就難逃毒手,再要去掉這一個大幫手,以後更無幸免。再四尋思,反正早晚難逃公道,轉不如死中求活,將這幫手救下,或可得一生路。此女本具神通,當時勇氣一壯,就在那散仙將要行法禁制元神之際,猛出不意,施展全力沖上前去,將人救起便逃。那兩位散仙何等高明,內中一位更是早知就裏,焉能容她將人救走,只一舉手,便同制住。此女自問已無生理,那仇人卻開了口,把此女積惡全攬過去,保其以後一定棄邪返本,願代一死。哀求了好一陣,此女也已天良發現,不特前仇盡解,並自認罪爭死。到此地步,另一位散仙才做好人,誡勉此女一番,並與那仇人結了方外之交,一並放卻。這兩人同到此女洞中,一同屍解坐化,再去轉世,各修善果,同償前孽。直到這一甲子來見禪師,方始見著。

“當時,我正在側,這些經過詳情,我姊妹本不曉得。也因來時尚早,禪師還未升座,遇見一位來此聽經的道友說的,所以對她留意。我看她和你那位瞎子師姊相見情景,好些可怪之處。乍相見時,好似並不相識,又是先後辭別。我們因求禪師相助,借取我佛門中一件降魔至寶,領受機宜,最後走出,離她二人辭別,已有小半個時辰。如不是等候禪師二次升座傳經說法,按說應該早走。哪知別人俱已走去,只她和令瞎師姊對坐在前面那株樹下,說得十分有興。我知令瞎師姊為人,前在峨眉相遇好幾天,開府盛會那麽多的人,難道就遇不上一個投機的朋友?又是那麽好的仙景。別人都是命儔嘯侶,三五成群,歡聚游玩。尤其是我們同輩道友,因俱年輕,或是下山不久,初次遇到,這等勝游佳會,分外顯得興高采烈。她卻始終冷著一張臉子,睜著一雙要瞎不瞎的眼睛,偶然向人翻個白眼都是難遇的事,直沒開過笑口。又永遠隨定屠龍大師,不與眾姊妹合群,仿佛她道行太高,不值與別人一起說笑似的。臨分手前,我氣她不過,想質問她這樣冷冰冰的不愛理人,是甚原由,為何不和癩姊姊一樣,莫非都是屠龍大師門下,獨她有甚不同之處?心裏雖這樣想,走到她面前,又不好意思遽然開口。因見別位姊妹及你和她說話,不是十問九不答,便是冷冰冰答上一兩句,使人沒法再說,意欲先問她兩句不相幹的話,等她不理我時,再行數說她的不對之處。哪知她和對付旁人迥然不一樣,仿佛預先知道我要和她為難一樣,雖然面上未現笑容,居然有問必答。只是所答只一兩句,答完便罷,永不反問,話又十分簡明,使人底下無法再問。一會兒你和我姊姊、易姊姊、瓊妹諸位便來將我喚走,先想質問的話,始終沒好意思出口。反把嫌厭減去多半,以為她天性如此。似這樣和人相對長談情景,又是如此親切,休說是我,照你平日所說,恐你和她同門這麽多年,也未必能遇見過吧?越想越怪。

“因我兩人剛往外走,人尚在洞門以內,禪師尚在座上,佛光未斂,由外不能見內。她二人又是並肩向湖,背朝我們,看得逼真。只語音甚低,隔得又遠,聽不清說些什麽。我因此事奇特,便施展我新煉成的有無相神光隱了身形,掩向前去。哪知你這位瞎師姊目力竟比好人還強得多;那位由惡人轉世的道友,也和她一樣機靈。我們如在門內觀察靜聽,倒許能得一點底細。這一近前,我二人的無相隱身竟會被她二人警覺。我原料她不是尋常人物,惟恐驚動,緩緩由林外繞向前去,並沒快走。最可笑是,她們已知我們要去掩聽,表面仍作不知,照樣密談。等我走近,見她們只是互相嘴皮亂動,一句聽不出。我姊姊這回比我聰明,首先發覺蹤跡已露,這等掩人不好意思,將我拉住,不令再進。折向旃檀林內,用心聲傳語,說她們已有警覺,應速收法現身,不可再去。我正疑信參半,忽聽她們語聲傳來,甚是清晰,這才相信。一聽那話,竟似為我而發,雖然不曾指明。大意是說,今日在此相見,俱是有緣,他年有事相訪,當不至於見拒。令瞎師姊還回頭向我們看了看,回答的話,好似關著另一個人,我沒聽出是誰。跟著那道友又向禪師遙拜默祝,然後升空飛去。令瞎師姊與她別時,執手叮嚀,意更關切,卻未隨了同行,只低頭略微尋思,向對林走去,一會兒走遠。

“等我二人在林中繞了一轉,因禪師那次升座須在滿湖青蓮齊開之際,雖然花開以前應有祥光湧現奇景,並非說開就開,估量還早,終難斷定何時出現。尤其祥光彩雲一現,便須望湖禮拜,我姊妹恐防錯過時機,不肯走遠。正商量往回繞,就在左近湖濱一帶,賞玩旃檀寶樹的奇姿,望著前面那一大片靈乳澄波相候,忽見她急匆匆,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由對林迎面走回。姊姊招呼了一聲,她便立定,向我二人致賀,說再有半個時辰,千餘年來只此一次花開見佛的奇景奇緣便要遇上。我先以為她既知底細,又是千年難遇的大福緣,必定在此相候。想起為時尚早,她只是隨緣瞻仰,與我二人不同,禪師今日廣結善緣,來人只要尋到,有求必應,按理,她應抽空往小寒山去,將你接來一同參拜。我們如得家師允準,能往幻波池一行,固可多得禪師法力遙庇,使事情格外順手;萬一家師不允,你如到此,禪師也必另示機宜,或使我姊妹能夠踐約成行,或使諸位姊妹化險為夷,變難為易,均是極好的事。她卻若無其事神氣。我忍不住拿話點她。她雖然不似平日那麽冷冰冰十問九不答,但仍故作不解,拋開正題不答,卻關心我們取寶的事。說花開見佛已是靈景佛緣,屢世難逢,那件七寶金幢更是西方嘛羅偈波提尊者千年前所用降魔至寶,具有無上威力,非同小可。除上面降魔七寶以外,幢頂之上有一鎮幢舍利,務須先期戒備,不可令其飛返西方,此寶方可隨時隨意發揮它的妙用。否則,威力固是極大,一旦施為,至少三百六十裏方圓以內的精靈鬼怪,如若躲避不及,或是藏伏之處不在地底十丈以下,必受此寶精光的照,要將功行消去一半。這類異類修成的精怪,多半苦煉多年,並不一定為惡害人,豈不有違佛家度化眾生慈悲之意?這麽一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使用,遇事便要斟酌輕重,多費心力,豈非美中不足?此寶又系經偈波提尊者佛法封鎖,在池中心靈泉穴內,此間又是佛家六大聖域之一,離上面平地數十丈,再加禪師佛法封閉,多高道行的前輩神僧仙長,也未必能算知它的底細。禪師自從降世,便持苦戒,這類至寶奇珍,自不使人得之太易。所以適才雖然詳示機宜,對此一層獨未明言。少時升座出來,已無說話時機,此事全仗自為。她也是剛剛得知底細,因知我二人福緣甚厚,恰巧二次相遇,不然也不敢饒舌。

“我因她答非所問,對多年患難相共的同門姊妹視若路人,卻對外人的事關心,老大不以為然。她似覺出我有不滿之意,未再往下深說,便自辭去。我倒沒想到她會不等花開見佛便走,所說的話也未留心細聽。還是等她走後,姊姊埋怨我,說此人面冷深沈,但是功力極深,今日看她情景,與前判若兩人,尤其我們對她貌合神離,她焉有不知之理?忽然如此關切,大改常度,內中必有深意。她乃有道之人,表面對人雖冷,與常人刻薄寡情自不相同。我們也是修道多年,如何把看待常人的情理和她計較,豈不可笑?照她走時情景,分明特為我們而來,所說定有助益。這一犯小孩脾氣,對她輕慢,以致話未說完,便即辭去。花開奇景,曠世難逢,既然知底,不應先走。我們怪她對癩姊姊淡漠寡情,她素來沈默寡言,此去匆匆,焉知不是抽空往小寒山尋癩姊姊呢?我一回想,也覺稚氣得可笑。我和姊姊同胎而生,名為姊妹,不過生時略有先後,平日行止動靜,以及現在皈依佛門,誦經修道,全都一樣。至於容貌、身材、性情、衣飾,更是無不相同。僅僅面上這點記號,一左一右,稍微有點分別。以前,連說話都幾乎是一同張口,即便她說時我沒開口,或是我說她沒開口,那心思詞句仍都是一樣的。近來不知怎的,別的仍是一樣,心思言語便常有不同。好些地方,我仍未免稚氣任性,她卻沈靜得多,有時簡直像一個大人,你說多怪?”

癩姑見她說到末了,仍是以前天真神態。眇姑來時曾囑保密,任遇何人,不可提起是她指點前來,知她所說實是好意。細察二女,好似成竹在胸,並不十分看重。眇姑這人又一向不肯說空話,惟恐二女疏忽,便探詢道:“二位姊姊對於取寶之事,想具成算的了?”謝瓔答道:“成算雖不敢說,仗有禪師指示玄機和所說語氣,多半有望。不過令師姊所說也關重要,舍妹不合心粗輕慢,雖令師姊未必見怪,如何防那舍利飛返西方,卻未明言。匆匆作別,不及請教,先時頗覺可惜。繼一想,禪師既不願我們得之太易,承令師姊指點,如能留此舍利,固是佳事;否則,以後不能輕用,有此一層顧慮,使我姊妹多受阻難,增加修為,以免有所倚賴,也是好的。只好憑著福緣運命,到時惟力是視,由它去吧。”謝琳語意,也與相同。癩姑見二女天真猶昔,語意卻寓有至理,與前大不相同,知其道行法力必更精進,故能不以得失縈念,並非有所拿穩。平日修為,即此已見一斑,好生欽佩。

正待稱讚,忽然一陣香風起自湖上。當地原在大雪山廣壑之下,上面布滿一層層的密雪,雪山上面又是終年陰雲低垂,暗霧迷漫,永見不到一點青空。而青蓮峪簡直另是一個天地,總是終古光明如晝,祥雲片片,永無黑夜。比起上面雪山荒寒陰晦之境,大不相同。及至香風起處,眼前倏地一亮,大地愈發光明。轉瞬之間,上空雲霧齊收,那香風便一陣接一陣地由湖上吹來。三人知道靈景將現,互相噤聲,以目示意,各自澄神定慮,端己正容,緩緩起立,去至湖邊,一心念佛,虔敬等候。隔了不多一會兒,和風止處,湖上一片淡微微的香光飄蕩,跟著便起了極柔和鮮明的祥霧,宛如一片其大無垠的五彩冰綃,將全湖籠罩。霧下面,萬頃清波一起騰湧,浪並不高,卻甚整齊,隱聞濤聲湯湯,音若笙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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