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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回 強歡笑 心淒同命鳥 苦纏綿 腸斷可憐宵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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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發紫眉、金睛重瞳的道童,乃真人嫡傳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那穿藕荷羅衫的少婦,名叫甘碧梧。那身著白蟬翼紗的名叫丁嫦,那三個挑花籃的少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一名趙蕙,乃甘、丁二女仙的弟子。那中年道者,名叫尹松雲,反是阮糾的弟子。赤杖真人在唐時已經得道,成了散仙。自經過道家四九重劫以後,便在天蓬山絕頂建立仙府,率領兩輩弟子隱居清修,度那仙山長生歲月,不曾再履塵世。那靈嶠仙府地居極海窮邊,中隔十萬裏流沙落漈,高幾上接靈空天界。自頂萬四千丈以下,山陽滿是火山,終歲煙霧彌漫,烈焰飛揚,熔石流金,炎威如熾,人不能近。山陰又是亙古不消的萬丈冰雪,寒威酷烈,罡風四起。兩面都是寸草不生。要越過這些寒冰烈火之區,上升三萬七千丈,沖過七層雲帶,始能漸入佳境,到那四季長春,美景無邊的仙山勝地。真人師徒又不喜與外人交往,所以仙凡足跡俱不能到。淩、崔二人起初並不相識,說起認識,那還是在新近。

原來白發龍女崔五姑偶往東海采藥,忽在海濱發現一個魚面人身的怪物,在海邊沙窟之內奸淫婦女。那怪物口吐人言,並會妖法,身邊還帶有一根鳥羽。用禁法一拷問,才知是翼道人耿鯤的愛徒,背師遠出為惡,已非一次。怪物看出五姑神色不善,那根充作求救信符的鳥羽沒有用上,便被擒住。為求活命,又想引崔五姑去會乃師,自投羅網,便說天蓬山陽,丙火真精凝成的至寶雷澤神砂,近已出現,日夜發出奇光,照耀極海。其師為報三仙相助天狐寶相夫人傷他之仇,意欲采煉此寶,日後前往峨眉,將全山燒化,以報前仇。業已去了多日,尚未回轉。並把取寶之法告知,以求免死。五姑知他心存叵測,淫惡窮兇,問完前情,便即誅戮。耿鯤妖法通神,又擅玄功變化,脅生雙翼,來去如風,本就厲害。若將這前古純陽真火蘊結孕育的奇珍得去,愈發助長兇焰。反正無事,立照怪物所說途向趕去。

以五姑的法力,還飛行了一天多才到。天蓬山遠望,本就是愁雲低幕,煙霧彌漫,天水相接,終古一片混茫,輕易看不出山的全貌。這時趕去一看,老遠便見兩根大火柱,矗立天際黑煙之中。因是煙霧濃烈,黑壓壓,仿佛天與海上下合成一體。但那火柱卻是顏色鮮明已極,海上萬重驚濤全被幻成異彩。五姑煉就一雙慧眼,大敵當前,更是留心。初看以為火山爆發。等稍飛近,定睛細看,不特那火柱似有人在主持,並還雜有妖邪之氣,不是山上原有煙霧,暗忖:“自己雖然得道多年,但此山從未到過。以前只聽師長提起,說山在東極,相隔三仙所居東海還有十幾萬裏。終年為火雲煙霧籠罩,高出天漢。中有罡風、冰雪、烈火之災,山又不產生物,仙凡足跡皆所不至。偶有好奇的修士前往,意欲攀升絕頂,上去兩三萬丈,便看出無甚意思,以為再到頂上也不過如此,又不能久耐罡風、冰雪、烈火的兇威,全都未盡而返。除已成道的金仙,不知有人去過沒有。近數百年間,各島洞散仙修士,誰也不知此山到底多高,山頂是否險阻更多,有甚景物在上。似此兇險僻遠之區,斷定本來不會有人,定是神砂發現,啟人覬覦,都想來此收取,據為己有。耿鯤也是其中之一,因而爭鬥起來。只是這樣猛惡的神火困在其內,竟能禁受,此人法力也自不小。”

這時五姑相隔當地還有好幾百裏,因覺對方是個勁敵,只知有人被妖法困在火柱以內,被困人不知是何路數。若是翼道人耿鯤,自信還能抵禦,若是別人,卻不知深淺。忘約淩渾同來,人單勢孤,恐有閃失,老遠便把身形隱去,隱蔽遁光,加急飛行。正在查看火中人的邪正,飛行迅速,不覺快到。猛一眼看出烈焰之中裹住兩幢彩雲,知是玄門有道之士。同時又看出火柱前面有一脅生雙翼的妖人,手持一劍,正在行法,加增火勢。分明有兩個同道中人為妖邪所困。眼看危急,惺惺相借,不禁起了疾惡同仇之感,立時加急趕去。也是五姑該當得此異寶,為他年夫妻抵禦四九重劫之用。自覺大敵當前,救人心切,不知妖人有無餘黨,意欲一舉成功。只把火柱當做耿鯤自煉純陽之火,未怎顧忌,一直隱身前進,下手異常神速。事後才知臨事疏忽,沒有認清,所收竟是那極厲害的雷澤神砂,吃了一驚,寶物已經得手了。

這一面,耿鯤又是素來驕橫,以為窮邊極海,敵人絕無後援,足可任意橫行。哪知崔五姑突然隱身飛來,一到,先將自己多年苦功采取五岳輕雲煉就的錦雲兜放出,化為千百丈五色雲幕,罩向兩根火柱之上。同時取出七寶紫晶瓶往外一甩,立有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向煙雲之中。妖火已被煙雲裹住,金光又將煙雲吸住,直似長鯨吸水一般,嗖嗖兩聲,晃眼收盡。翼道人耿鯤正在一意施為,戟指怒喝火中所困敵人:“速急降順,免得骨化魂銷!”猛覺彩雲、金光相次飛射,知來了敵人,還沒想到勢子如此神速。因人未見,怒吼一聲,朝金光來處將手一指,飛出一道赤紅色的光華,如飛上前。忽聽聲音有異,回頭一看,兩根火柱齊化烏有,火中敵人已紛紛施展法寶,夾攻而來。同時崔五姑也已現身,一面放出飛劍,將那赤紅色光華敵住,大喝:“扁毛妖孽,擅敢欺壓良善!我絕不似東海三仙心軟,叫你今日死無葬身之地!”隨說,手揚處,太乙神雷雷火金光似雹雨一般迎面打去。

耿鯤見敵人一現身,便將自己運用五行禁制,並將自己連日所收雷澤神砂所化的火柱收去,知道厲害,心氣已餒。又見雷火猛烈,原困兩敵人的法寶威力又非尋常之比,不由又驚又急,怒火中燒,把心一橫,厲嘯一聲,振翼飛起。到了空中,略一展動,翅尖上即飛射出千萬點火星紅光,滿空飛舞,聚而不散。一面抵敵雷火和飛劍寶光,一面準備施展玄功變化,拼個死活。哪知崔五姑早已防到,暗將三支金剛神火箭取出。這裏耿鯤未及施為,猛瞥見三支火箭由滿天火星光霞中直射過來。知道此箭專傷敵人元神,只要射上,至少耗去兩三百年功力。再如三箭連中,更無幸理。尤厲害的是,此寶與敵人心靈相通,得隙即入,由心運用,最難抵禦。自料再延下去,兇多吉少,急切間又無計可施。只得自斷三根主翎,化為替身,抵擋三箭。倏地施展玄功,化為一片彗星般的火雲,橫空逝去,其疾如電,瞬息已杳。

崔五姑知他飛遁神速,追趕不上。見那三個化身已有兩個為火箭所傷,化為紅煙飛散,知是鳥羽所化。忙將三箭招回,收下一看,那鳥羽足有三尺來長,鋼翎細密,隱泛異彩。不舍毀卻,便即行法禁制,免被妖人收轉。剛剛停當,被困兩人已飛身趕來相謝。崔五姑見來人乃是兩個少女,俱都儀態萬方,清麗出塵。一望而知是兩個瑤宮仙侶,忙含笑還禮,互相落下。

正要通名問訊,忽見一朵彩雲自空飛墜,倏地現出一個美麗少婦、一個少女。見面便同聲禮謝道:“愚姊妹連日隨侍家師赤杖真人,采取靈藥苑的各種靈藥以及小藍田玉實,供煉靈丹,以為救度海內外有根行的散仙之用。不料小徒無知,偶然游戲,撥雲下視,發現妖人在此取雷澤砂。此寶每七百九十年由本山火口內湧出一次,宮中原有,本可不去睬他。只因妖人心貪驕橫,目中無人,意欲窮探火源,竭澤而漁。小徒恐他毀損本山奇景,洩了地肺靈氣,一時輕舉妄動,下來阻止,不料法力有限,反吃困住。愚姊妹和諸同門又當火候吃緊之際,無暇分身。眼看危急,多蒙道友仗義相救。家師隱居避地,已逾千年,各方道友均少往還,道友也許尚未深悉。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家師所居靈嶠宮,就在此山頂上,請到上面一敘如何?”

五姑雖不知對方來歷,一聽這等說法,又見來人神情風度,知是天仙一類人物,奇緣遇合,心中大喜。因見對方師徒似在憎嫌山腳下的硝煙火氣,匆匆略為謙謝,便即起身。行時,二女笑道:“此山高接靈空,中隔七層雲帶。嘉賓遠來,尚是首次,待愚姊妹獻醜,同以片雲接駕吧。”隨說,少婦羅袂微揚,便由袖口內飄墜一朵彩雲,晃眼便散布開來。崔五姑知道中途罡風猛烈,主人謙虛,故意如此說法,便隨四女飛身其上,同往頂上升去。飛出萬丈以上,罡風越來越厲。四女見五姑通如未覺,也頗欽服。少婦笑道:“此山罡風,實是惹厭,愚姊妹不願下山,也是為此。”隨手指處,腳底彩雲便反卷上來,將五人一齊包沒。眼望雲外,黑風潮湧,冰雪蔽空。但雲中通沒一點感覺,飛行更是迅速。

似這樣接連飛過好幾層雲帶,沖破三四段寒冰風火之區,才到了有生物的所在,漸漸林木繁茂,珍禽奇獸往來不絕。五姑見景物已極佳妙,仙雲還在上升,默算所經,已經升高了七八萬丈。心方驚異,身子已由彩雲擁著,又沖越過了一處雲層。沿途景物愈發靈秀,到處澗壑幽奇,瑤草琪花,觸目都是。這才看見上面彩雲環繞中,隱隱現出一所仙山樓閣。隨又上升了千多丈,方始到達。早有好些仙侶迎將出來。仙雲斂處,腳踏實地。五姑隨眾前行,一看這地方,真是自從成道以來,頭一次見到的仙山景致。山頭上一片平地,兩面芳草成茴,繁花如繡。當中玉石甬路,又寬又長,其平如鏡。盡頭處,背山面湖,矗立著一座宮苑,廣約數十百頃。內中殿宇巍峨,金碧輝煌,飛閣崇樓,掩映於靈峰嘉木,白石清泉之間。林木大部數抱以上,枝頭奇花盛開,如燦爛雲錦,多不知名。清風細細,時聞妙香,萬花林中,時有幽鶴馴鹿成群翔集,結隊嬉游。上面是碧空澄霽,白雲縹緲;下面是瓊樓玉宇,萬戶千門。更有奇峰撐空,清泉湧地,點塵不到,溫暖如春。端的清麗靈奇,仙境無邊,置身其中,令人耳目應接不暇。

正在沿途觀賞,對面走來一個中年道者,朝著為首少婦說道:“師祖現在玉真殿相候,請師叔陪了來客人見。”少婦將頭微點,徑引五姑沿著滿植垂柳的長堤走去。走約一半,忽見長橋臥波。橋對面碧樹紅欄,宮廷隱隱。中間隔著一片林木,蒼翠如沐。穿林出去,面前出現一片極富麗的殿宇,殿前一片玉石平臺,氣象甚是莊嚴。五姑雖然得道多年,到此也不覺心折。走到平臺瑤階之下,方欲以後輩之禮通名求見,請為首二女代為先容。忽一道童打扮的仙人接出,對五姑道:“家師命我出迎,請崔道友不必太謙,徑到殿上相見。”

五姑謙謝了兩句,隨眾同進。見這殿甚是廣大,俱是瓊玉建成。一切陳設用具,無一不是精美絕倫,人間未見。殿當中並未設甚寶座,只東偏青玉榻上,坐著一個相貌清古的仙人。除前見道童外,還有七八個男女侍者在側侍立。知是宮中主者赤杖真人。因真人得道已逾千年,理應以後輩之禮拜見。剛要拜倒,真人使命眾女弟子掖住,笑道:“我與道友並無淵源,如何敢當大禮?”五姑道:“弟子自從先師飛升以後,從未向人執過後輩之禮。並非有意謙恭,只為真人乃先進真仙,弟子適才又是先與門下諸位道友接談訂交,論哪一樣也是後輩。尊長在前,怎敢失禮?”說罷,依然拜了下去。真人一面還著半禮,並令眾弟子扶起答謝。笑道:“道友如此謙恭,我也不便再為峻拒。請坐敘談吧。”隨命侍者往小藍田采取鮮果款客。五姑見眾在旁,仍然不肯就座。真人笑道:“我在此山清修多年,對於門下弟子禮節素寬。道友只管請坐,他們也要坐下。”五姑只得謝了。落座之後,除卻第二輩弟子和宮中侍者外,眾男女弟子都分別就座。

五姑聽真人說起來歷,才知真人姓劉,與唐羅公遠同時成道。本已修到天仙位業,只為到時差了一點火候,仍用肉體飛升,便須再轉一劫。一則不耐塵世煩擾,又吃門下男女弟子苦口挽留,真人師徒情重,況且靈峰仙府高接天域,仙景無邊,更有藍田玉實,靈苑仙藥,一樣長生不老。拼著永為地仙,享受清福。成道以來,已歷千年,未履塵世。歷朝列仙未成道飛升以前,也從無一人來過。中間只有一個轉劫散仙,名叫尹松雲,受另一地仙指引,仗著一道靈符護身,由山腳下冒著冰雪與罡風、烈火之險,費時半年,步行上山,拜在真人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門下。另外還有三個再傳女弟子,乃是南宋末年忠臣之後。宋亡,隨著一家至戚遁逃海外,被颶風吹入落漈,全舟遇難,只三女共抱著一塊船板,被風浪打到天蓬山腳海濱沙灘之上。醒來想起國破家亡,全家慘死,終日悲泣。正要相率投海,吃真人門下甘碧梧、丁嫦二女弟子無心中撥雲下視發現,稟明真人,度上山來,收歸門下。甘、丁二女便是引五姑入宮的少婦和那少女。三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便是五姑所救二女,還有一名叫趙蕙。此外宮中男女弟子侍者共有二三百人之多。除卻再傳弟子,每隔些年下山積修外功,就便接引些有根行的人上山外,這些頭輩弟子也是千年不履塵世。那些侍者都是再傳弟子引來。每次下山,蹤跡均極隱秘,輕易不與外人交往爭鬥。仙法奧妙,法寶神奇。真人更具玄門無上法力,一切因果早經算就,預示先機,依言行事。有緣者加以引度,否則人前絕不洩露,因此不為世知,這次特許五姑入見,固因解救二女弟子之德,此外還有一段因果,並說:“近擬著門下兩輩弟子下山行道。目前妖邪橫行,各方道友素無淵源,不久下山,還望代為引見接納,以便有事時互相關照。只未下山前,暫勿宣洩。”五姑自是一口應諾。說時,侍者早把各種仙果,連同仙府靈泉取來奉上,五姑拜謝吃了。

談過些時,真人便命眾弟子陪出游玩。五姑一邊玩賞仙景,無心中談起目前異派猖獗,以及峨眉不久開府盛會。眾仙聽了,頗覺有興。尤以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和甘、丁二女為最留心。小一輩的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也極起勁,不住詢問。五姑看出眾仙意頗向往,暗想:“到日,如將這些得道千年的地仙代約了去,豈非盛事?”繼一細想:“對方素不和外人交往,適才真人雖有命眾弟子下山行道之言,又囑事前不可洩露,知道肯去與否?初見不便冒昧,且等日後再說。”話到口邊,又覆止住。

游完全景,本欲告辭回去,眾仙竟不放行,再三留住盤桓些日。五姑本定日內往白陽山花雨崖探看淩雲鳳,因見主人盛意挽留,又愛仙府美景,一算雲鳳食糧還有不少,不致空乏,就短少幾天的,山中遍地黃精、首烏,更有別的山果可以充饑,雲鳳也會自出尋掘,無足掛心,便在宮中住了下來。一住多日,始得辭別。中間真人見過三次,末次並令五姑連淩渾也約了來。五姑知道真人道法高深,尤其小藍田內靈藥仙果甚多,能和其徒交往,得益不少,聞言自是越發心喜。

起身時,甘、丁二女執意親送下山。連日快聚,已成莫逆,五姑知道朋友情長,不是意存輕視,索性由她們用仙雲護送同下。到了半山以下,五姑無須再往山腳,本應就空中禦遁飛行,二女堅持要送過十萬流沙方回。五姑再三推謝不獲,只得應了。飛過流沙以後,二女說是千年以來不曾出山,左近不遠小蓬萊有二散仙,乃千年前舊交,昔年為修天仙位業,備歷艱辛,轉劫三次,久已不通音問,不知還在島上隱居沒有,意欲便道往訪。隨與五姑殷殷話別,訂了後會,各自飛去。

五姑一算,淩雲鳳之約已過了好幾日,先往白陽山趕去,助雲鳳脫了一難,送返原洞,略示機宜。便即回轉青螺峪,告知丈夫淩渾,定日同往拜訪。因記赤杖真人囑咐,對眾同道誰也不曾說起。

這日正要起身,妙一真人忽命門人下帖延請淩渾夫婦,期前趕到。門人去後,淩渾笑說:“我們枉自修仙多年,眼前放著這樣仙境和前輩真仙,竟會毫無聞知,真是笑話。”五姑笑道:“真人仙山清修,不喜外人煩擾,除偶有兩位同輩地仙和靈空仙界中的昔年同道金仙拜訪外,因有仙法妙用掩飾,休說深入仙府,就運玄功推算,也算不出他底細。據丁道友說,這多年來,也有幾個靈慧有心之士,欲往窮源查探。不是功力尚淺,難禁前半十萬丈風雪烈火之險。便是到了半山以上,為真人仙法所迷,現出一片窮荒陰晦的絕頂,來人以為走到地頭,毫無所得,廢然而返。行藏如此隱秘,地又如此險阻僻遠,足跡難至,尋常想也想不到,怎會知曉?不過以我連日觀察,真人實具無上法力。那些初傳弟子也不在你我以下。妖人山下盜寶,困陷門人,事前萬無不知之理。就算門人該有此難,煉丹大事,無暇分身,門下兩輩弟子連同宮中侍者不下三百人,無一不是道術之士,更有不少神奇法寶足以應援,何以要等外人前往解救?後又說起不久將令弟子下山行道的話,並且還令我約你往見。兩面印證,與以前隱秘行徑不符,頗似有心給你我開門路。如非夙世因緣,便許將來有用你我之處,都說不定。”

淩渾道:“我也如此想法。自你回山一說,我便接連兩次默運玄機,虔心推算。不特沒有算出對方用意,連那山頂仙府宮中主者都似並無其人。因此心中敬佩,亟欲往見。他那裏靈藥雖多,我素不願假借草木之靈增我功力。倒是這位老前輩道行深厚,我夫妻天仙難望,走的正是他這一條道路。四九重劫,行將來到,仗我前得天書,峨眉諸道友師徒相助,與駝子等合力抵禦,你又無意中得了純陽至寶雷澤神砂,諸般湊巧,足可望平安度過。然而畢竟他師徒是過來人,能去討教,豈不加倍穩妥?還有齊道友這次開府,仙賓雲集,異派中人假名觀光,心存叵測的也將不少,如能將他師徒代約了去,不特錦上添花,還可使眾妖人見識見識。照你所說神氣,即使真人不肯紆尊,門下弟子必肯湊趣,何不試上一試?這次觀光諸友,有好些送賀禮的。尋常多是自煉的一兩件法寶,準備主人匯集一起,分別傳授門人,護身誅邪。鄭顛仙因有元江之役,得了不少前古仙兵,送得最多。駝子是用五丁開山,將凝碧崖前通上面的雲路,中間所有危崖怪石阻隔,全數一掃而空,多現出千畝方圓天空,卻用五層雲霧將它隔斷。另外把北海水闕九龍真人所居玉螭宮外那座紅玉牌坊,用他當年所得那粒困龍珠換了來,建在五府前面。朱霞映空,富麗堂皇,最為珍貴。白、朱二矮子更是狡猾,老早便用龍雀環,把紫雲三女所煉一條神砂甬道,整個收來,湊了現成便宜,拿它當禮物,不特出色驚人,還可隨心運用,無往不宜。我夫妻本來法寶不多,你雖有幾件,俱都經你多年心血煉成,不能隨便送人。我新創立教宗,法寶飛劍,也應了我外號的典,窮得自己門人都沒甚用的,還在到處物色,如何還拿出去裝大方?再說也不新鮮,隨眾附和,我向來不幹,駝子為人尚可,決不能被兩矮子比下去。急切間既無甚新奇禮物,莫如不送。且到天蓬一行,也許能想出一點花樣。如能將人約去,豈不比送禮還強?”

五姑聞言,先只尋思不語,忽然笑道:“有了,只不知人家肯借與否。”淩渾問故,五姑道:“我見靈嶠仙府千門萬戶,宮室眾多,而且差不多俱有裳枕陳設。我問宮中怎有這麽多人居宿?眾道友答道:仙府花開四時,八節長春,仙景無邊,不在靈宮天界諸仙府以下。尤其是靈藥仙果甚多,內有數種天府奇珍,都是長年開花,結實卻是三百六十五年一次,妙在同時成熟。靈空天界有好幾位金仙,俱是真人昔年同門同道至交,每當結實之期,真人必以仙雲傳遞玉簡瑤章,邀約下降。中有兩位仙賓帶有不少侍人。每次宴集,均由仙果半熟起,直到全熟,采食之後方走,借此流連。仙府終歲光明,無日夕之分,來者又都是天上神仙,本用不著甚宿處。只因這些侍從各有清課,雖然做客,每隔七日,便須禦氣調元,依時修煉,時雖不多,必須安排一處凈室。真人門下弟子又均好客喜事,一意踵事增華。自第一次請客起,便集全力采煉鮫絹文錦,美玉靈木,就著仙山形勢,於原有宮室以外,另添建了數百所樓閣精舍。第二次會後,陳設愈發富麗齊備。這還不奇,最奇的是仙法神妙,消長隨心,大小取攜,無不如意,可由仙賓人數而定。平日宮室樓閣也沒這麽多,此次因是仙果結實期近,又知這次仙賓較多,瑤章未寄,已有先來之訊,期前便有好些降臨,為此早為布置。這些樓臺亭榭,連同內中陳設用具,不用時,俱可縮為方寸收起;用時隨地放置,立呈華屋。據說每會一次,必有一些不速之客,多為客人約了同來。惟恐臨期匆促,備辦不好,好在仙山歲月常是清閑,眾道友閑中無事,便營建宮室,添置用具。每成一所,再用仙法縮小,以備到時應用。一切奇珍材料,本山均有極多出產,無須外取。於是越積越多,互相爭奇競麗,集仙法之大成,窮極工巧。直到二百年前,真人說眼前所有,已經足用,無須再建。尤其內中陳設,多是擺來好看,來客均用不著。近來衾褥之類,悉以本山天蠶所吐絲織成,雖然隨吐隨收,蠶不作繭,不曾傷害生命,終是虛耗物力。起初因眾弟子長日清閑,共試法術,營建宮室,為延款仙賓之用,一舉兩得,不曾禁止。不料近日互相爭奇鬥勝,鋪張揚厲,已入魔道,大非所宜,著即停止。並將內中格外精工奇麗,不似修道人所居的,各自收起,不許取用。眾道友奉了法諭,方始停手。那已成未用的共有三百多間。此次峨眉開府,眾異派妖人尚未聞有另備住處。如一律住在太元洞內,非但良莠混雜,還得多加小心。我們此行如能把人約去,再把這三百多間用具齊全、陳設華美的宮室借來一用,豈非絕妙之事麽?”淩渾聞言,大喜道:“有這樣事?太妙了,開府期近,事不宜遲,今天就走吧。”

於建、楊成志聞說峨眉開府,劉、趙、俞、魏四人已經先往,早就心中盼望。看出師父、師母必由天蓬山約了仙賓同往赴會,不會再返青螺。於建和俞允中一樣,人最本分,盡管師父平日不拘禮節,依然始終謹慎,不敢分毫放肆。心想:“這類福緣,不可強求。”心雖盼望,不敢開口說。楊成志卻忍不住問道:“師父還回來麽?”淩渾看了一眼,罵道:“沒出息的東西!自不學好,人家不要你,被趕了出來。就我回山,莫非你還想老著臉皮跟了去麽?這次各方道友是被請的,除非有甚不得已,或是洞府須人坐鎮,差不多把所有門人全帶了去。就是當時不得參與,會完師父回山,也可趕去看看,在仙府流連兩日,受小輩同道款待。不特增長見聞,觀賞奇景,妙一真人夫婦對這些後輩,不論是會前會後,只要是開府第一次登門的,或是法寶,或是靈藥仙丹,按著來人緣福功行,各有賜與。以我和峨眉諸友至交,理應全數登門,獨你一人不能前往。上次本心是想將你們四人引至峨眉門下,不料你沒住幾天,便謀害芝仙,做出那樣殘忍無恥之事。人家看我面上,不好意思處罰,借著我一句話,將你休了回來。連於建也跟著受累。我是向來說話算數,做事做徹,不能更改。你全仗這一點,才得收容。雖然在我門下,只要肯勤修,一樣可以成就,到底不如人家容易方便,同門人多,異日下山積修外功,處處都有照應,少吃好些苦頭。自己不知懊悔,發奮向道,一心只羨慕人家,想湊熱鬧,難道嫌臉沒給我丟夠麽?”

楊成志因在峨眉住了些日,見眾女弟子十九均美如天仙,尤其申若蘭性情溫柔,章南姑美秀和順,不特可愛,還覺容易親近。方在心中盤算,不料弄巧成拙,差點沒有重返故鄉,再入塵世。自來青螺,時涉遐想。可是他極聰明,知道憑自己這樣,人家決看不上,盡管心不堪問,用功卻是極勤。這次想去參與盛會,雖然為了妙一真人加恩後輩,想得一點好處,就便開開眼界,一多半還是別有用心,打算見機重向舊日諸男女同門拉攏,以為日後時常登門親近之地。先聽被請的人都把門徒帶去,心想:“師父和峨眉諸長老是至交,靈雲來時又請所有門人一體前往,這還不是十拿九穩?”眼巴巴盼望師父即日起身,或命自己和於建先期趕往,方稱心意。見師父馬上要走,還未提起,滿腔熱望,忍不住拿話一探口氣,不特此次無望,便日後也休想登門。最生氣的是,誰都有份,便是於建此時不能隨往,會後仍可趕去,惟獨自己一人無望。不禁又愧又急又傷心,滿腔熱念,立時冰消,半晌做聲不得。追憶前事,心想:“自己雖然不該冒失,畢竟事出無知。師長未曾回山,尚不知情,當時靈雲等人如肯擔待掩飾,不是不可挽回。就說師長面前不能隱瞞,以師父的情面代為求說,也必可以從寬收容。為一草木之靈,並且還未傷著毫發,便這樣視如寇仇,一任怎麽苦求都是不允,連妙一真人面都未見,便作威作福,強給師父送了回來。自己和南姑姊弟原是一路,既不肯收容,理應一齊逐出才是。並且章虎兒與己還是同謀,只因南姑是個女的,和這幾個主權的女同門日同臥起,近水樓臺,容易巴結討好,所以連章虎兒也被留下了。於建一個無辜的老實人,反做了替死鬼,連帶受累,太不公平。”越想越覺不忿,把初來時惡念重又勾起。由此愈發痛恨靈雲、英瓊諸女,立誓努力潛修,學成道法,以便異日去尋諸女報仇雪恨。

淩渾見他臉漲通紅,眼中都快流下淚來,笑叱道:“我收徒弟只憑緣分和我心喜,不論資質如何,只要肯用功,我仍一體傳授。可是學成以後,全仗自己修為善惡。好的,我決不使他吃人的虧;要是自作自受,甘趨下流,我卻不護短,任他身受多慘,決不過問,稍加憐憫。等劉泉他們回山,便須傳授法寶道術,學成下山行道。他年有無成就,是好是壞,就系於自己人禽關頭一念之間了。”

楊成志一心妒恨仇人,正在盤算未來,聞言只當閑談,並未警覺。五姑覺著這等心術的人,便資質多好,也不該收他。既已收下,師徒之誼就應常加告誡,使其常自警惕,洗心革面,免致墮落,不應聽其自然,一面又和別的門人一樣傳授,助長他的惡念。辨貌知心,老大不以這師徒二人為然。聞言方欲開口規誡,淩渾道:“人各有心,不可勉強。我當年便是這樣人性。不必多言,我們走吧。”崔五姑還要說話,見淩渾朝自己使眼色,知道丈夫性情如此,主意已定,強勸無用。可是這麽一來,楊成志未來休咎,已可預知。人雖不是善良,資質卻在中人以上,修煉更是勤奮敏悟,任其自趨敗亡,未免可惜。料定丈夫必定另有用意,不便再為其說,只朝楊成志微微慨嘆。楊成志滿腔貪嗔癡妄,通未覺察。於建在旁卻早聽出師父語有深意,又見師母神色有異,愈發心中謹畏。師兄弟二人各有心事。不提。

淩渾說完,隨同崔五姑起身,一路無話。過了十萬裏流沙落漈,遙見天蓬山在望。因山太高,中隔七層雲空,為求迅速,不由山腳上升,相隔老遠便催遁光,斜飛上去。剛飛過了四層雲帶,忽見對面高空中一片五色祥雲,擁著一男二女三個仙人,由上而下斜飛迎來。五姑認出來人是赤杖仙童阮糾,同了甘碧梧、丁嫦二女仙,忙即招呼淩渾,一同迎上。兩下裏都是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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