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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回 巨掌雀環 神光寒敵膽 皓戈禹令 慧眼識仙藏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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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盼著能有一點奇遇,成心沿途多流連一些。半山半水,沿江前行,不時入山登臨,以冀不虛此行。走了兩天,連經過了好些山人砦集,又在附近深山中,特地繞行了兩天,總未遇到一件值得伸手去管的事。末了一天,四人打算由哀牢山中的香稻嶺走出,回往昨晚原落腳的金弓壩鎮集中歇上一夜,再沿江前行。管他有事沒有,且按著日期到了苦竹庵,見著鄭顛仙再說。主意打定,正走之間,魏青在途中吃了兩個和枇杷相似不知名的野果,吃時當是枇杷,沒有留意。到了嘴裏,覺著又甜又香,微微帶著一點辛辣之氣,又沒有核,才知不是枇杷,已經食下肚去。劉泉說:“深山異果甚多,常有惡毒蟲蛇腥涎所化,須要留意,不知名的不可亂吃。是何處采的?”魏青說:“在左近山石上面撿來的。上面連有枝葉,許是禽鳥從別處銜來的,不是近地所產。”劉泉見無餘果,大家俱忙著商議前行,既有枝葉附著,料非蛇涎所化,說過便罷,也未回取殘枝來看。走了一陣,魏青忽然腹痛起來,但生性好強,恐劉泉說他亂吃所致,只推內急,要覓地便解,請劉、趙、俞三人先行一步。允中老想在無人之處偷看師父的小包,未得其便。不消多日,便要到地頭,途中一無所遇,心甚疑慮,惟恐誤了師命。便推說自己也要便解,意欲陪了同去,魏青心粗,可以覷便拆看。劉泉、趙光鬥道:“你二人同去也好,我們緩步前行,等你二人回來再走便了。”

一言未畢,魏青猛覺腹痛欲裂,急匆匆拔步往左側嶺下竹林之中跑去。允中跟在後面,方在心喜,一晃眼工夫,魏青已飛跑進了竹林,褲子還未及解,忽然痛得滿地打起滾來。允中見狀大驚,顧不得再看那小包,忙即跟蹤追入。一看魏青已是牙關緊閉,面如土色,兩手緊按肚腹,做聲不得。允中料他中毒,忙從身畔取了兩丸丹藥,與他塞入口內,問他想便解不?魏青突瞪著一雙大眼睛,強自掙紮,點了點頭。允中代他解褲子,勉強扶蹲地上,見魏青滿頭大汗有金豆大小,四肢無力,人已半死。欲借藥力將腹中之毒打下,非從旁扶助不可,不能離開。本想喚來劉、趙二人,一想:“魏青只是偶然中毒,師父靈丹有起死回生之功,少停藥力發動,毒一去盡,自有奇效。現時不過疼痛難忍,並不致要命。如真多時不好,劉、趙二人候久自會尋來,何必大驚小怪?”魏青又再三以目示意,不叫聲張,只得罷了。

隔有半個多時辰,魏青痛仍未止,身子如癱了一般,如無允中扶持,萬難蹲立。允中著慌,再想喊人,雙方背道而行,必已走遠,除非二人自回,就喊也聽不見。方在憂急,那丹藥奇效終於發揮,魏青腹內忽然咕嚕嚕亂響了一大陣,嘭的一聲,下了許多黑紫色的穢物,當時奇臭刺鼻,中人欲嘔。允中實耐不住,只得將他就勢捧起,離開當地,意欲尋一個有水的所在。匆匆屏氣急行,慌不擇路,一味順著竹林穿行,見沿途草棘匝地,石齒縱橫,蟲蛇又多,無可存身。不知不覺,錯了方向,斜走出有半裏多路。好容易尋到落腳之處,又聞水聲不遠,一賭氣,索性再循著水聲前行。走沒多遠,便出竹林,面前深草中忽然發現一條人行路徑,一邊是山坡竹林,一邊是條小溪,水甚清潔。忙扶魏青到了溪邊,扶他覓地蹲好。魏青腹內又響了一陣,二次排出些穢物,中有數十形如蠶蛾毒蟲的蠕蠕欲動。共換了三次地方,才將毒排盡,人也能出聲與行動。疼痛雖止,全身卻是疲軟異常。衣褲事前脫掉,未沾汙穢,只助他到溪中洗了洗,即行穿著起來。允中問知無恙,才放了心。連日查看山中四無人煙,但這條小徑頗似人常行之路。集鎮中山人說,附近二百裏深山中,只有蟲蟒猛獸,永無人居,必有原故。因耽擱時久,急欲與同伴會合,不暇查看。

正待走上歸途,魏青忽然伸手向前指道:“你看前面不盡是那毒果子的樹麽?”允中順手指處一看,果然前面茂林之下,小徑旁邊,生著數百株矮樹,高僅如人,綠葉茂密,甚是鮮肥,密葉中果然有那金色果子。魏青說毒果好吃,留在這裏,終要害人,定要將那全樹毀去。允中見相隔不遠,趕路不必忙在這一時,魏青所說有理,毀了為山行之人除害也好,強他不過,只得允了。那條谷徑本來迂曲,毒果深藏密葉之中,遠看每樹僅有數枚隱現。如今與二人相隔較近,只見多得出奇,差不多每一片葉根上總生著兩三枚,果似枇杷,葉卻大逾人手,果子全被遮住。估計數百株樹,毒果何止千萬。魏青重創之餘,越想越有氣,行離樹前不遠,正要拔劍而上,忽聽身旁有人談說之聲。允中機警,忙一把將魏青拉住,示意不要言動。聽那語聲,就在那毒樹林對面危崖之下,相隔不過四五丈遠近。因有一片危石擋住,不到石前,彼此都不能看見。

允中聽出言詞有異,不似尋常山家人。忙和魏青輕悄悄掩身石後一聽,一個道:“師娘也不知什麽脾氣,只心疼兒女,卻不願和丈夫相見。去年冬天,師父為了苦想她,幾乎病死。後來經師弟妹再三苦求,好容易才答應隔三月見上一面,見時還要當著兒女,不肯進師父的屋。這還不說。如今師父受了惡人欺負,受傷甚重,她卻一去不來。莫非人一修了仙,就這樣心狠?”又一個道:“汪二弟,你初來,年紀輕,哪裏知道。當初原是師父他老人家多疑不好,已有了三個兒女,還逼得師娘去竹園裏上吊,如不是那位花子仙姑將師娘救去,墳頭上都長樹了。她老人家曾說和師父夫妻之情已絕,所放不下的,就是這三個兒女。就這個兒女牽腸,還說耽誤她功行,成不了天仙呢,哪裏還肯和師父重圓舊夢啦?答應和師父見面,一則為了常來教師弟妹們的劍法坐功,早晚終須遇上,加以師父再三苦求;二則為的是叫我們輪流看守這三百株七禽樹上毒果,免被無知的人吃了毒死,又耽誤他老人家的用處。至於師父為惡人所傷,他有靈丹,卻不醫治,只望師娘給他報仇,這更怪不得師娘了。上次師娘臨行之時再三叮囑,說師父和吳師兄面有晦色,主有一場兇災,這三個月內,不可出門一步。惟恐師父不聽話,還將師弟妹三個都用禁法封閉在竹園後山洞裏呢。師父和吳師兄偏不聽勸,怨她何來?幸而師娘防到這一步,給了他師徒二人一張靈符,才將那惡煞驚走,不然哪有命在?這臥雲村仗著深藏山凹,地勢險僻,如非師娘種這毒樹須水澆灌,開出這條通小溪的谷徑,莫說是人,就連野獸也走不進一只。那一日師父和吳師兄要不翻山往琵琶壟去打禿角老雕,怎會迷路出事?你要知道,我們全村三十多戶人家,全是師父徒弟佃工,師娘那麽大本領道法,自然把她當活神仙看待。師娘要回轉仙山,在仙師面前,可就成了小輩,那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師父說什麽,聽什麽,哪還敢強?她行時不是說奉了仙師之命,要在大熊嶺江邊辦一件要事麽,這幾個月內不能來麽,怨得誰來?”

俞、魏二人聞言,不禁心中一動。再聽,那幾人已岔到別的閑話上去,無關宏旨。允中估量這小村主人,必是一個隱居僻地之士,乃妻必會道術,口氣並非壞人。既奉命在大熊嶺江邊有事,弄巧或許與顛仙有關。師父命管閑事,沿途一無所遇,村主人為惡人所傷,師父之言或即指此。只不知養這毒樹作甚?魏青粗魯,恐其措施不善,意欲趕上劉、趙二人商議,再行入村探詢。想到這裏,朝魏青使了個眼色,拉了就往回走,那幾個守樹人談得正酣,並未覺察。

二人匆匆走回竹林原路,允中且走且和魏青談論。正行之間,似見左側竹林深處衣角一閃。允中剛要細看,忽聽魏青大喝了一聲:“該死的東西!”手揚處,一道劍光已飛出手。允中知有變故,隨同魏青往左側縱去。只見密林深草之中,跑出兩個非僧非道的矮子,衣色一青一黃,年約十六八歲,生得相貌醜惡,身材又胖又矮。一個手持一張花弓,發出帶著彩煙的短箭,已為魏青所破。二童又各持著一道淡黃光華,抵禦著魏青的飛劍,卻非敵手。正想喝問,二矮童想知無幸,俱都哭喪著一張醜臉,跪在地下,一面抵禦,一面口中哀告,直喊:“我等無知冒犯,大仙饒命!”魏青喝問道:“我二人從外鄉到此山中閑游,與你無冤無仇,為何用妖法暗算傷人?說出理來便罷,不然定要你們的狗命!”說時,指定劍光,不往下落。二童飛劍光芒本已大減,面如土色,聞言面色稍轉。穿青的一個答道:“大仙息怒,我們實實看錯了人。請將仙劍收回,饒我二人狗命,定說實話就是。”允中心慈,見二童乞命可憐,始終沒有欲殺之意。魏青又是心直,估量他們也跑不脫,喝罵道:“小賊如此膿包,諒你們也不敢在我面前鬧鬼。快說實話,饒爾等不死。”說罷,將手一招,收回飛劍。

二童驚魂乍定,仍由穿青的答道:“我名甘熊,他乃我弟甘象,同在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只因那日我二人往琵琶壟取象心,路遇臥雲村蕭逸、吳誠師徒二人,爭鬥起來。他二人中了我們的仙劍,眼看就擒,被他用鄭顛仙神符將我二人弄傷驚走。逃回山去,求師父推算,得知他妻歐陽霜,奉顛仙之命,在前面養有三百株七禽毒果,想去辦一件害人的事。今日奉了師命來此殺她,並將毒果用火焚燒,以免後患,乃是為世除害。錯把大仙當做她的門人黨羽,無知冒犯,還望饒恕,感恩不盡。”說時,允中見二甘目光閃爍,已料有詐。又聽出是顛仙門人的對頭,更知不是好路數。方想喊魏青留意,那甘氏弟兄原用的是緩兵之計,甘熊說著話,甘象已在暗中施為,準備遁走。魏青還未及答話,甘象猛將甘熊一拉,手揚處,一團五色煙光,直朝二人打來。接著一溜黑煙,其疾如矢,便往空中射去。

魏青驟出不意,幾為所中。幸虧允中防備得快,一見甘象手上發出煙光,早就將飛劍放出,一道銀光,將彩煙擋住。魏青也將飛劍二次出手,才沒有中了他的道兒。等到二人飛劍將煙驅散,雖只瞬息工夫,甘氏弟兄業已逃得無影無蹤,不知去向,只氣得魏青亂蹦。允中道:“自來邪正不能相容,這一來益信這裏主人不是邪惡一類。而師父命我們途中所管閑事,也必指此無疑了。目前妖黨已逃,你急你氣,有什麽用?還是找到劉、趙二位師兄商議行事吧。”魏青道:“這麽久時候,他二人許已走遠了吧?其實一追便能追上。師父叫我們路上不許飛行,又不將事情明說,白叫我們跑了許多冤枉路,擔了多少天心思,這是何苦乃爾?”允中正色答道:“師弟不可如此。人都說師父性情古怪,我看師父雖然有些游戲三昧,言行不羈,但他老人家大綱節目上卻是一絲不茍,道行修持尤其艱苦卓絕,並不隨便任性。細窺師父言行動作,哪一樣不含著深意?平日常說我們得之太易。除我在雪山頂上受過點罪外,別位簡直沒怎受苦,哪像他老人家得道的艱難?據我想,這次奉命下山,為我師弟兄四人積修外功之始,分明借此磨礪我們,一則長點見識,二則也使稍知修行人的辛苦。或者內中還藏有別的玄機,俱說不定。我們道行淺薄,難測高深,怎可信口亂說?即使師父不知,也失尊師之道。下次千萬不可。”

魏青人本粗直,有話脫口即出,自覺失言,漲紅了臉,只顧同了允中飛步前行,不再則聲。允中因當初衡山拜師,追雲叟執意不收,幾乎送命,多虧淩渾垂憐,破格收容,師門厚恩,有逾再造,由此心志益堅,尊師重道之心最切。平日修為,也極勤苦堅毅。淩渾細行不羈,師徒相處,一任別人笑言無忌,他卻始終謹慎肅恭,不敢稍微忽略。與魏青曾共患難,同門至交,自己又是師兄,聞言不合,便以正語相勸,原是情發於中,自然流露,並非成心給魏青下不來。見魏青臉紅頸漲,面有愧容,又覺言太切直了些,正欲勸勉幾句。忽聽魏青道:“師兄,這裏地高,除開前面那片密林,遠遠望過去數十裏外,金弓壩鎮集上的竹樓都看得見。已有好大一會兒,他們許都回到地頭了吧?”允中一看,當地乃是一座極高峻的橫嶺,越過去便是出山的樵徑。夕陽欲墜,將近黃昏,時光已是不早。暗忖:“劉、趙二人不特道行高深,心思尤為細密。大師兄劉泉更是見多識廣,算無遺策。就算行時沒有看出魏青中毒,也決無撇下我們,快步先回集鎮之理。他二人原說前途緩步相待,隔了這麽多時候,我和魏青沒有追上去,定知出事無疑,怎會沒有回尋?走到這裏,又不見他二人影子,難道在前面密林之內呆等不成?”越想越覺事情奇怪,加以先前所聞所見,一面催著加緊快走,暗中便多留了一分心。

二人劍術已有根底,身輕足健,雖是步行,也比常人快出百倍,不一會兒,便行近嶺下密林外面。林內盡是參天老樹,又當春夏之交,濃蔭如幕,郁郁森森,交柯連幹,密葉如織,離地三五丈以上,暗沈沈不辨天日。四人來時,行經林側,只趙光鬥見大林深密,恐藏精怪,曾放出飛劍入內穿行了一周,餘人均未進去。允中尋思:“劉、趙二人要等人,也應在林外守候,怎會藏身林內?”便和魏青順著林外往來路走去。走沒數十步,忽聽身後破空之聲。連忙回顧,乃是二道黃光,帶起一片彩煙,朝斜刺裏亂山中飛去,與先前妖徒所放一般無二,只是功力要強得多,逃走的方向不同罷了。就在二人回身一瞥之間,從林內又飛出一道本門的劍光,正是大師兄白水真人劉泉。知道遇見異派仇敵,不顧得說話招呼,忙和魏青放出飛劍,隨同追趕。敵人逃得真快,晃眼工夫,已沒了蹤跡。與妖徒逃法相仿,直似一過山頭,便沒入地裏一般。

還待前追,劉泉將二人喚住,說道:“妖人太可惡,趙師弟幾為所害。你二人如若早來半個時辰,定可遇上,或是略微晚來一會兒,不走過來,也正好迎面堵住。他這四九遁法來不及施展,也不會被他逃走了。”說時,七星真人趙光鬥也從林內飛出,向劉泉道:“這廝已經入網,竟會被他逃走。想是命不該絕,真出乎意料了。”劉泉道:“看這廝行徑,乃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妖法頗得乃師傳授。他師徒作惡多端,狡猾非常。林賊自從碧雞坊被白眉老禪師削掉頭皮驚走,久已不知他的住處,想必潛伏此處。師父之言,定是說他。反正還有些閑日子,好歹將他師徒除去,以免為害人間吧。”

允中便說了前事。一問經過,才知劉、趙二人看出魏青神色不佳,料是不聽話,誤吃毒果。因他身帶師父靈丹,又有允中隨去,決無大害。既然諱疾不言,便沒有給他揭穿。又因沿途山景靈秀瓊奇,天也還早,意欲沿途觀賞,緩行相候。行近密林外面,偶然停步凝眺,隨意閑談,談起途中並無所遇,元江取寶之行,能否手到成功,不辱使命。劉泉忽想起俞、魏二人去久未歸,心疑中毒太劇,欲招呼光鬥起身,回視魏青病況如何。這時二人一坐一立,趙光鬥正坐在劉泉左側山石上面,二人原是同向來路,觀看夕照紅霞。劉泉這一偏臉,猛見斜陽陰影裏,一片彩煙裹著萬千根紅色光針,朝二人存身之處打來。劉泉發現得早,尚可縱避。趙光鬥卻是危機已迫,絕少幸理。幸而劉泉機智絕倫,一見光針,便知來意惡毒,別的破法已來不及,仗著道法神妙,大喝一聲,身劍合一,飛迎上去,將那片煙光擋住;一面運用玄功,將它消滅。

來人正是天門神君的心愛大徒弟申武,所放煙光乃林瑞獨門煉就的血焰針。此針煉時,先養下南疆特產的毒蜂,然後擒來成千累萬的毒蟲蛇蟒,用妖法使其互相摻雜交配,采下精涎,去澆灌培養一種名叫快活花,山人叫做公母花的毒草。草極難得,也難成形,尤不易活。快活草之得名,便由於此。非有蟲蟒精涎浸潤,便沒有種子,也不能生。雖經妖法培植將護,也須三年,始能成形。花分雌雄,成形的花,與男陽女陰無異,並且自能配合。越是炎天熱曬,越發鮮艷生動。可是雌雄二花一接之後,略顫即成腐朽,臭汗淋漓,不可向邇。越是成形的花,越完得快。花腐不消片刻,全株隨即枯萎。所以第一二兩年,花未成形要開之時,須命門徒晝夜防守。只要見二花對舞,立用竹刀將花夾去。否則一任交合,就無成形之望了。此草不成形的花,已是奇毒,蟲鳥望風遠颼,不敢挨近,何況吃它。那毒蜂都有拳頭大,產自南疆深谷幽壑之中,口尾均有毒針,無論人獸紮上,即難求活,只有此花能治,也是罕見之物。餵時全仗妖法禁制,算準花開正在交合欲腐未腐之際,驅遣蜂群,飛上花田。每花只餵一只毒蜂,等蜂嘴插入二花交合縫裏,立時撤禁。蜂受妖法所迫,原出無奈,嘴插在花裏,真是又臭又痛,身子還被花汁粘住。忽然禁制一去,一掙未掙脫,自然發作刺人刺物的天性,掉尾一刺,二次再用力一掙。那花交合後,已經腐朽,自然可以掙脫。可是花毒全部被蜂刺吸收了去,蜂也奄奄欲斃。這才在毒蜂未死之前,將蜂刺取下,另用妖法祭煉成針。如為所中,立時周身麻癢狂樂而死,真個厲害無比。林瑞這針,共煉了兩大革囊,傷了無數生靈,才能煉成。仗此為惡,不知凡幾。因是煉既奇難,又是只發不收,傷人與否,只用一回。前在碧雞坊害人,巧遇白眉禪師,又給他毀了十之七八。近年已舍不得再給門人使用。申武所煉,雖也惡毒,並非原針,所以易為劉泉所破。劉泉只是聞名,不曾親會過妖人師徒,因此輕敵,日後吃虧。不提。

劉泉破了飛針,趙光鬥跟著放起飛劍。申武原是路過當地,看出劉、趙二人不是同門,潛伏靜聽,恰逢二人談起元江之事,知是乃師對頭,妄想用飛針暗算。一見事敗,仗著精通妖法,竟然挺身出鬥。劉泉和趙光鬥自拜在窮神淩渾門下,因以前所學許多法術,當年曾用苦功,棄了可惜,如若用之於正,一樣可以禦患防身,所以每日勤修正道之餘,稍微得暇,便共同練習。不特沒有棄掉,反因受了玄門真傳,融會貫通,比起以前,還要精進。內中最厲害的是當初苦鐵長老所傳五行陣法。遇敵之時,只要當地有五行之物,便可運用,將敵人圍住。這次本因師言未驗,心中猶疑,妖人突然出現,料定師言必是指此。劉泉立意要將他生擒,拷問來歷巢穴。又知林瑞師徒妖法詭計多端,精於逃遁,一面對敵,暗向趙光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道旁森林甚多,五行之中,以東方乙木為最猛,擒敵較有把握。誰知申武在林瑞門下多年,最得寵愛,也是見多識廣。劉、趙二人如用金火之陣傷他,或者尚能成功,這一想擒活口,卻錯了主意。

申武恰巧最精土木遁法。他見劉泉飛劍神妙,趙光鬥人未受傷,忽然隱去,本來就有些留意。又聽劉泉喝道:“你這廝是天門神君林瑞的徒弟麽?”申武脫口答聲:“正是。”言還未畢,劉泉喝得一聲:“好!”便縱遁光,往來路退去。申武雖然心疑有詐,敵人是個正派門下,未必便為乃師威名所懾。一則自恃妖法,二則適才偷聽二人所說之言,僅知是往元江取寶,不知二人姓名宗派來歷。偏生敵人不等答完了話就走,意欲問個明白,回山報與乃師,好做準備。口中大喝:“你二人叫甚名字?快些說出,饒你等不死!”一手指定妖光,縱身便追,鬥處相隔那片森林甚近,瞬息即至。申武追近林側,猛覺眼前一暗。接著便聽萬木號風之聲,眼前又由暗轉明,天地人物,全都無影無蹤,全變成了極濃厚的青綠之氣,將身圍住,映得通體皆碧,身上又似有極大潛力擠壓上來。知道中了敵人的圈套,人已困入埋伏以內,心中大驚。忙運妖光,暫且護住身體,抵禦青氣,不使侵上身來。又取出身帶法寶,化成一道赤虹,待要沖圍逃走。不料劉泉、趙光鬥二人法術高深,申武所到之處,俱有千尋綠氣層層圍繞,一任他用盡心力,左沖右突,只是逃不出陣去。漸覺青綠之氣越發濃重,耳聽敵人喝聲:“急速跪下投降!”聲音近在咫尺,偏看不見人影。敵暗己明,又不知敵人用的是什麽法術禁制,無由破解,時候久了,知難幸免,正在悔恨焦急,欲逃無計。

也是妖人命數未盡。劉泉見妖人拼命抵禦,不肯降伏,心仍不願就去傷他。方想用法寶拿人,還未下手,趙光鬥在一旁主持陣法,一見妖人煙光也頗神妙,竟將東方乙木真氣抵住,急切間擒他不了。忙著收功,便將陣法妙用發動,打算驅遣萬木,將他四面阻住一擠壓,妖光雖然厲害,也無用處。如不見機降伏,立被壓成血泥。妖人被逼無奈,必然降伏。否則就先除了他,再去搜尋巢穴黨羽,至多費一點事,既在此山,不愁找他不著。當時也未和劉泉商量,陣法一經發動變化,申武方苦不支,猛又聽颶風大作,雜以隆隆之聲,恍如濤奔海沸,雷鼓齊喧,驚天震地。響過一陣,沈沈青綠重氣之中,上下四方俱是成排成排的整根大木,如潮水一樣卷壓過來,乍看甚是驚惶。明知邪正水火,降也難逃活命,萬般無奈,只得仍竭全力,拼命抵禦。真也虧他,這麽厲害的陣法,居然被他苦苦支持,未受到大傷害,直經過了個把時辰。劉泉先因陣法已經發動,也就由他。繼見妖人雖漸勢衰力微,仍借那道虹光護身,大木近到身側兩丈左近,便被阻住。趙光鬥仍不住在運用發揮,上下四方大木前軋後擠,幾乎融成一體,頗似一個極大圓木桶子,將妖人裝在裏面。雖然困住,急切間仍傷他不得。此時忽想起俞、魏二人久不回來,莫非也遇見了林瑞手下妖黨?一著急,姑且網開一面,將木陣現出了一條縫隙,把飛劍法寶同放進去。申武見後面突現空隙,只恐上當,未敢速出。猛想起師父獨門土木遁法甚是精妙,敵人明明是東方乙木之陣,豈不正好借以逃走?想到這裏,又恐敵人陣法中藏有先後天五行互為生克的變化,借此遁去,無異自尋死路。方在舉棋不定,倏地敵人飛劍,連同一道有尾如剪,具有紅黃二色的光華,似電一般飛來,一到便雙雙將護身光絞住。百忙中認出那道紅黃色剪尾光華,乃苦鐵長老舊時鎮山之寶,名為金鴛神剪,共是兩把。內中一把,曾經見過,端的厲害非常。敵人飛劍已是難敵,何況又加上這麽厲害的法寶,這護身朱虹恐要保不住,但又不敢收回。微一遲疑之間,果然虹光首先被敵人劍光法寶絞成粉碎。晃眼當頭,危機瞬息。申武心膽皆裂,情急逃命,只得拼著九死一生,施展土木遁法,一縱煙光,徑往萬木叢中遁去。劉泉還想生擒問話,劍光法寶沒有遽下絕情,竟被借遁沖出重圍,逃出了險地,後悔已是無及了。

四人見面,說完經過,知天門神君林瑞師徒,必尋臥雲村主蕭逸的晦氣。蕭逸為人如何,雖然不知,既和妖人對敵,乃妻歐陽霜又是鄭顛仙的門徒,想必是個正人君子。不過師父要幫他忙,就嫌為期尚遠,也可言明,命大家暫在青螺峪練習道法,算準日期,來此相助,除卻妖人,再去元江,豈不直接了當?何以老早就命步行起身,白受許多跋涉?沿途又沒遇見一點可辦的事。如說是借以磨煉身心,又俱是身輕體健,不畏險阻,誰也沒覺受到絲毫苦楚。四人想了一陣,均不解師命所在。因知妖人業已發動,妖徒二人俱受挫折,難保不疑四人是蕭逸請來的救兵,事不宜遲,速往為妙。略微商量,便同往臥雲村進發。

那村僻處萬山深谷之中,外有層崖疊嶂屏蔽,以前只有一個小洞,是入村通路。洞臨廣溪,水流甚急,水面相隔洞頂不過二三尺。人在船中,休說起立撐篙,連坐起來都不能夠,必須臥倒,手足並用,推抵洞頂而行。最底處,船與洞頂相去只有尺許上下,由洞口舟行,直達村前的落梅澗絕壑之下,有七八裏路之遙。沿途石筍鐘乳,參差錯落。端的森若懸劍,鋒利非常,舟面不時擦刃而過,軋軋有聲。長的卻直刺水中,時為梗阻。遇到山水漲發之時,便村中人也難進出,何況外人。俞、魏二人所經溪邊谷徑,還是近數年間歐陽霜為種七禽毒果,恐村中溪澗染了果毒,因谷外小源別有泉溪,又流不到山外去,特地開出這條通路,以便看守人來往經行,就這條路,也只通到村側萬松崖絕壁之下為止。危崖倚天,仰觀落帽。崖左有一條極窄的裂縫,深約百丈。雖可連肩魚貫而行,但是夾壁縫隙,藤蘚厚密,一線天光,時覆隱晦,景象既極陰森,途徑又覆曲折。口離地面還有兩丈高下,百年老藤掩蔽其間,下面灌木盤郁,草高沒人。春夏之交,蛇虺四伏,穿行如梭。在此防守的,都是蕭逸門下健者。每次出入,內設繩梯,外用飛索,由縫口將索頭、鐵抓擲向離壁十餘丈成抱大樹之上扣牢,然後挨個跳索懸空而渡。壁間藤苔草樹,全不損折。外人即使能到,也是即此而止,休說入村,直看不見絲毫人跡。防守時存身所在,是一崖洞,就在毒果林旁谷壁之下,也極隱秘,如不出聲,也難發現。此外村中還有一條通往山後琵琶壟的道路,也是危絕,須要攀崖縋磴,翻山過去。全村除去蕭逸,只有幾個武功最好的能手能夠攀渡。

蕭氏上輩,由明季年間帶了家屬戚友門人,一同避世,來此哀牢山中,先隱在一個山谷裏面住了數年。後來蕭父玉叟冬游到此,無心中發現這水洞,天寒本來水淺,恰巧那年的水更淺,水面相隔洞頂幾達一丈四五尺以上。蕭氏全家俱精水性,便聯合十幾個同游的少年戚眷,同門世弟兄,斫木以舟,燃著火炬,逆流往探。頭兩次俱為水中大石、鐘乳所阻,不得窮源。蕭父為人最有恒心,末次換了入水衣靠,泅行而入,居然通過,尋到這一片世外桃源,高興已極。回去說與父母和同隱諸家,大舉前往。先合群力,將幾個最礙舟行的大石筍、鐘乳能毀的毀去,過大不能毀的,設法探路繞越,不消多日,便即開通。悄悄全數移入,端的塵飛不到,與世隔絕。除卻天仙空中飛過,可以下矚,否則踏遍四外山頭,也難看見。真比起桃花源,還要險僻幽奇得多。村人已歷三世,所辟良田桑圃,果園菜畦,何止千頃。連左近土人山民,都不能知此中還有樂土。所以四人連在山中奔馳尋找,均未發現。如非魏青中毒腹瀉,巧走溪邊,聞得村中人語,就由高處望見,也只當是一個素無人跡的死谷,怎識此中別有天地。

俞、魏二人還以為走回適才溪谷,便可令守樹村人引導,如其不在,也不難循徑而入。及至四人趕到谷口,毒果林的左近,大石後面,先時守樹村人一個未見。順路前行三二裏路,便到盡頭,只見迎面峭壁千尋,矗天直上。那條人行小徑,本就不顯,早為深草所掩。近壁數十丈,直不似平日有人行過。四外草樹叢雜,荊榛匝地,更不似可通別處情景。壁苔繡合,綠肥如染。崖頂萬松雜音,一片青蒼,時覆挺生於石罅崖隙之間。崖腰以上,疏密相同,滿壁皆是蟠屈郁伸,輪囷磅礴,恍如千百虬龍,盤壁憑崖,怒欲飛舞。更有葛蘿藤蔓,寄生蒼鱗鐵幹之上,盡是珠絡彩纓,萬縷千條,累累下垂。一陣山風過處,先吹起稷稷松聲,山谷皆鳴,仿佛濤湧,清喧未歇,虬枝齊舞。又見絳雪亂飛,落紅成陣,花雨繽紛,漫天而下。境固清妙,幽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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