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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忒癡情 穿雲尋古洞 臨絕險 千裏走青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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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光對打,打了一會兒又同落下去,好生奇怪。她最溺愛薛蟒不過,飛身到了林中,暗中觀察。見薛蟒同柳燕娘那種情況,不但沒有怪他,反覺得他瞎了一只眼睛,弄了個妻子還怕師父怪罪,覺他可憐,正要現身出去與他們喊破。忽見俞德飛來,一聽他們的談話,知道俞德又來向她麻煩。在自己法寶未成之際,本想不去參加。後來又想,一則三仙二老幾個厲害人物現都忙於煉寶,不會到青螺山去,餘下這些小輩雖然入門不久,聞得他們個個根基甚厚,將來保不定是異派一患,何不偷偷趕去,在暗中除掉幾個,也可出一點這些年胸中怨氣;再則好久與毒龍尊者闊別,也想前去敘敘舊情。不過明去總嫌不妥,想了一想,急忙回到洞府,背著司徒平寫一封密柬,準備少時走後,再用飛劍傳書寄與薛蟒。故意對司徒平道:“為師年來已看破世情,一意參修,不想和別派爭長較短了。只當初悔不該叫你師弟前去參加成都鬥劍,我不過想他歷練一番,誰知反害他瞎了一只眼睛,又遭餐霞大師許多疑忌。好在我只要閉門修道,不管閑事,他們也不能奈何於我,年月一多,自然就明白我已不想再和峨眉為仇了。偏是舊日許多同門友好不知我的苦心,仍是屢次來約我和峨眉作對。去罷,仇人是越結越多;不去,他們又說我忘恩背義,懼怕峨眉。真是為難。我現在只有不見他們的面,以免麻煩。適才我又算出你師弟薛蟒引了一個西藏毒龍尊者的大弟子瘟神廟方丈俞德,還有你師弟的妻子柳燕娘,前來見我,恐怕又有甚事叫我相助,我想還是不見他們為是。恰好我正要到雲南去訪看紅發老祖,我此刻動身,你見了他們,將他們接進洞來,再對他們說為師並不知他們前來,適才已起身到雲南去了。俞德走後,可將你師弟夫妻二人安置在後洞居住,等我回來再說。”司徒平領命,便送飛娘出洞。一眼看見文筆峰下有幾道劍光相持,萬妙仙姑已知就裏,自己不便上前相助,看見司徒平在旁,知道文琪、輕雲不會傷他,便命司徒平前去接應。司徒平領命去後,飛娘親眼看見圍解,才動身往西藏而去。因見文琪、輕雲與司徒平飛劍才一接觸,立刻退走,愈疑司徒平是身旁奸細,更加咬牙切齒。不提。

俞德見飛娘不在洞中,聽說往雲南去會紅發老祖,雲南也有自己幾個好友,莫如追上前去,追著飛娘更好,追不著,到了雲南還可再約幾個南疆能手也好。當下不耐煩和司徒平等多說,道得一聲請,便自破空追去。柳燕娘原不是真心嫁與薛蟒,見萬妙仙姑不在洞中,本打算隨了俞德同去,不曾想到俞德報仇心切,又不願得罪飛娘門下,話都未同她多說。燕娘白鬧了個無趣,正在心中不快,忽聽司徒平對薛蟒說:“師父走時留話,叫你夫妻在後洞居住,不要亂走,等她回來再說。”薛蟒心中自然快活。燕娘聞言,也改了主意。心想:“自己到處奔走,閱人雖多,大半是夕合朝分,並無情義可言。薛蟒雖然相貌粗醜,人卻精壯,難得他師父允許,莫如就此暫時跟他,異日從萬妙仙姑學點道法,省得常受人欺負。尤其是萬妙仙姑那一種駐顏還少之法,於自己更是有益,倘能學到,豈不稱了心願?”又見司徒平生得骨秀神清,道行似乎比薛蟒還強,不由又起了一種邪念。幾方面一湊合,便默認和薛蟒是夫妻。她卻沒料到萬妙仙姑何等厲害,適才在樹林暗中查看她的言談舉動,已知此女淫蕩非常,薛蟒要她,將來定無好果。一則溺愛不明,二則想起留著這個淫女,將來正可拿來當自己替身,用處甚大。五臺派本不禁女色,莫如暫時先成全了愛徒心意,靜等用她之時再說。後來三次峨眉鬥劍,萬妙仙姑果然傳了柳燕娘內視之法,去迷紅發老祖,盜取萬蠶金缽,與峨眉作對,此是後話。薛、柳二人哪裏知道,雙雙興高采烈。跑到後洞一看,設備甚全,愈加稱心。司徒平冷眼看這一雙狗男女摟進抱出,神態不堪,雖不順眼,卻也無法,只得躲在一旁嘆氣。薛蟒見司徒平避過,知他心中不服,仗著已得師父同意,也不放在心上,仍攜了飛娘出洞閑眺,並頭攜肩,指說歡笑。

正在得趣,忽見眼前一道光華一閃,燕娘正吃驚,薛蟒司空見慣,已將那道光華接在手裏。一轉瞬間,那道光華依然飛去不見。燕娘見薛蟒手中卻拿著一封書信,便問何故。薛蟒且不還言,用目四顧,無人在側。急忙拉了燕娘轉到五雲步崖後叢樹之內,尋了一塊大石,與燕娘一同坐下,說道:“這是我師父的飛劍傳書,不論相隔千裏,只消將書信穿在飛劍上面,想叫它送給何地何人,從無錯誤,也不會被別人攔路劫去。適才瘦鬼說,師父在我們到前一刻起身往雲南訪友,又準你嫁我,同在洞中居住,我就猜她必已知道我們的事同俞德請她的詳情。這會兒又給我寄飛劍傳書,必又背著瘦鬼有機密訓示。按說不能給第二人看,不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師父寄書情形,又好似不必背你。不過少時遇見瘦鬼司徒平,你千萬不可露出真情。他雖是我師兄,同我如同仇人一樣,我又害他受過師父重罰。雖然都是師父徒弟,師父卻不喜歡他。偏他機靈,肯下苦功,又比我來得日久,從前常向餐霞老尼討教,學得劍術比我還強。我師父恨他,也因為他向外人求教的緣故,老疑心他背叛我們,重要機密常不給他知道,省他露給外人。他外面還裝作一臉的假道學,更是討厭。你對他留神一點。”說罷,一面將書信拆開,與燕娘同看。上面寫道:“汝與柳女背師成親,本應重責。姑念此行受傷吃苦,暫予免罰,以觀後效。適才在林中,見柳女人頗聰明,劍術亦有根柢,惜心志浮動,是其大疵。今既嫁汝為妻,應轉諭勉其努力向道,勿生二心,待為師歸來,再傳道法。倘中途背教叛汝,無論相隔萬裏,飛劍無情,不輕恕也。俞德來意已知。汝師兄有叛教通敵之心,惟尚有用彼處,未便邃予顯戮。汝對其處處留意監防,惟勿形於顏色,使彼知而預防。凡有動靜,俟為師回山,再行相機處置。彼已得峨眉真傳,邇來劍術大進,汝二人非其敵,不可不慎。現為師已應毒龍尊者之請,赴藏轉青螺山,暗助八魔一臂。不願使汝師兄知真相,故謂雲南訪友,以避近鄰猜疑。因汝不知,特用飛劍傳諭。”

薛蟒看完,對燕娘道:“我說的話如何?師父說你心性不定,叫我警戒勉勵你,好好同我恩愛學道,不可背叛又生二心。不然,不怕你逃到哪裏,我師父都會用飛劍取你的命呢。”燕娘無非想借薛蟒暫時安身,從萬妙仙姑學駐顏之法同飛劍奧妙,誰知竟被萬妙仙姑看中,不但非嫁薛蟒不可,日後還不能背叛再嫁他人。萬妙仙姑的本領久已聞名,這一來,倒是自己上套,豈非弄巧成拙?連適才想勾搭司徒平的心思都得打消。好不懊悔,卻也無法,只得先過下去,再相機行事。薛蟒見燕娘垂頭不語,笑道:“你莫非見我師父警戒你,不願意聽麽?你真呆。我師父向來不容易看上一個徒弟,女徒弟只收了一個廉紅藥。當初原說過個三年五載,等她學成一點道法,將她嫁我為妻。我見她生得美貌,正自暗地喜歡,誰知她無福。平日不大愛理人,又是和師父在一屋住,不能常和她親近,過了不多日子,她對我總是冷冷的。我奉命到成都去的頭一個月,忽然來了一位白發老太婆,拄著一支拐杖,還同了一個小女孩子,硬說廉紅藥是被我師父用計害了她全家,硬搶來做徒弟的,我師父說是她救了來的,爭辯不休。那一老一少,不容分說,硬要將廉紅藥帶走,先是那小女孩搶過來,將廉紅藥抱起便飛。此時師父坐在當中,臉上神氣好似非常氣忿,又極力忍住似的。我同瘦鬼侍立在旁,瘦鬼見別人欺負到門上來,若無其事一般。我卻氣忿不過,正趕上小東西將人抱走,老東西剛朝師父揚手之際,我縱在師父面前,打算放劍出去將人搶回。我也未見那老東西放出什麽法寶、飛劍,只微微覺著一絲冷氣撲臉。我還未及把劍放出,只聽那老東西說道:‘便宜你多活幾十年。’說罷,那老少二人同廉紅藥都不知去向,追出洞去也未看見一絲影跡。回來再看師父,神色非常難過,只說了一句:‘今天虧你。’本來師父就喜歡我,從這天起,待我越發好起來,對瘦鬼卻一天比一天壞了。我背人問師父幾次,只知那老少二人俱是別派中厲害劍仙。那女孩看去年輕,實在的年歲並不在小。她們二人無意中救了廉紅藥的父親,不服氣我師父收好徒弟,特意前來將她搶走。師父本領原和她們不相上下,偏偏那日不曾防備,法寶又不曾帶在身旁,她們又是二對一,不但人被她們搶走,差點還吃大虧。幸而我無意中攔在師父面前,那老東西人甚古怪,從來不傷不知她來歷的人,便將她放出來的無形五金精氣收了回去,我師父才沒有受傷。師父因此說我天性甚厚,另眼相待。只不告訴我這一老一少的名姓,說道未學成時,不知她們來歷最好,以免遇上吃虧。我也就不再問了。事後我師父因為女子容易受騙,那廉紅藥當時如果不信那一老一少編的假話,只要說願隨師父,不和她們同去,她們縱有本領,卻從來不勉強人,哪會讓師父丟這大臉,師父一賭氣,便說從此收徒只收男的,不收女的了。今天破格收你,豈非天賜的造化,你怎麽倒不痛快起來?”

燕娘哪肯對他說出自己後悔,不該跟他茍合,以假成真。事已至此,又見薛蟒雖醜,對她卻極為忠誠,別的也都還合適,便含笑敷衍了他幾句。薛蟒起初原怕她情意不長,如今見師父做主,不怕她再變心。哪經得起她再眉花眼笑,軟語溫存,不由心花怒放,先抱過來在粉臉上輕輕咬了一口。末後越調笑越動情,徑自雙雙摟抱,轉回後洞去了。他二人走後,那塊大石後面現出個少年,望著二人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仍還坐在二人坐過的那塊石頭上面,雙手抱著頭苦苦愁思。這少年正是萬妙仙姑門下不走時運的大弟子苦孩兒司徒平。原來他自師父走後,見不慣薛、柳二人那種不要臉的舉動,一個人避了出來,走到崖後樹林之內,想去摘兩個桃子吃。剛縱身上了桃樹,遠遠望見薛、柳二人也走出洞來,在那裏指手畫腳,勾背摟腰,種種不堪神氣。方喊得一聲:“晦氣!走到哪裏,眼睛都不得幹凈。”正要回過頭去,忽見一道光華從西南飛來,直落到薛蟒手中,略一停留便即飛去。心想:“師父才走不多時,如何又用飛劍傳書回來?雖想知道究竟,因與薛蟒素來不睦,未便向他探問。自己孤苦伶仃,入山訪師學道,受盡千辛萬苦,才誤投到異派門下。起初尚蒙師父看重。自從師父收了薛蟒,日子一多,因見正派中人人既光明,行為正大,道法、劍術又比異派都高深,不由起了向往之心。誠中形外,漸漸被師父看出,師徒感情一天壞似一天。再加師父寵愛薛蟒,聽他蠱惑,不但不肯傳授道法,反而什麽事都不讓自己知道。其實自己只不過在戴家場回來時,中途路上遇見餐霞大師,承她憐念,傳了一些峨眉劍訣,談過幾句不相幹的話,未洩露過師父什麽機密。平時聽師父談話,對自己頗為註意,多知他們機密反有妨害,還不如裝作不知為是。”想到這裏,摘了兩個桃子,翻身下樹。忽見薛、柳二人正往自己面前走來,身後並無退路,如駕劍光繞道飛走,又怕被二人看見,只得將身藏在石後。一會兒工夫,薛、柳二人竟走到他面前大石上坐下,打開書信同看。司徒平在石後聽二人說完了那番話,果然自己所料不差,不由嚇了一身冷汗。心想:“師父既然疑心叛她,再在這裏兇多吉少。如果此時就背師逃走,漫說師父不容,就連別派前輩也難原諒。何況師父飛劍厲害,隨時可要自己性命,就躲得現在,也躲不過將來。”越想越害怕,越傷心。

正在無計可施,猛一擡頭,看見文筆峰那邊倏地沖起匹練似的一道劍光,緊跟著沖起一道劍光和先前那一道劍光鬥了起來,如同神龍夭矯,滿空飛舞。末後又起來一道金光,將先前兩道劍光隔斷。那兩道劍光好似不服排解,仍想沖上去鬥,被那後起金光隔住,飛到哪裏,無論如何巧妙,兩道劍光總到不了一塊。相持了有半盞茶時,三道劍光倏地絞在一起,縱橫擊刺,蜿蜒上下,如電光亂閃,金蛇亂竄。司徒平立在高處往下面一望,文筆峰下面站著一個中年道姑和兩個青年女子,正往空中凝視。知是餐霞大師又在那裏教吳文琪、周輕雲練劍,越看心中越羨慕,連適才的煩惱苦悶都一齊忘卻了。這三道劍光又在空中舞了個把時辰,眼望下面三人用手往空中一招,金光在前,青白光在後,流星趕月一般,直往三人身旁飛去,轉瞬不見。司徒平眼望三人走過文筆峰後,不禁勾起了心事,想來想去,還是打不出主意。只得暫時謹慎避嫌,一個人也不會,一句話也不亂說,但希冀熬過三次峨眉鬥劍,便不怕師父多疑了。

第七十七回 無意失霜鐔 雪浪峰前驚怪鳥 有心求故劍 紫玲谷裏見仙姑

司徒平情知薛、柳二人正在後洞淫樂,不願進去,獨個兒氣悶,走到洞前尋了一塊石頭坐下,望著遠山雲嵐出神。正在無聊之際,忽見崖下樹林中深草叢裏沙沙作響,一會兒工夫跑出一對白兔,渾身似玉一般,通體更無一根雜毛,一對眼睛紅如朱砂,在崖下淺草中相撲為戲。司徒平怕少時薛蟒走來看見,又要將它們捉去燒烤來吃,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縱身下崖,想將這一對兔兒轟走。那一對白兔見司徒平跑來趕它們,全沒一些懼意,反都人立起來,口中呼呼,張牙舞爪,大有螳臂當車之勢。司徒平見這一對白兔竟比平常兔子大好幾倍,又那樣不怕人,覺著奇怪,打算要伸手去捉。內中一只早蓄勢以待,等司徒平才低下身去,倏地縱起五六尺,朝司徒平臉上抓了一個正著。司徒平萬沒料到這一種馴善的畜生會這般厲害,到底居心仁慈,不肯戕害生命,只想捉到手中打幾下趕走。不曾想到這兩只兔子竟非常敏捷伶俐,也不逃跑,雙雙圍著司徒平身前身後跑跳個不停。司徒平兔子未捉到手,手臂上反被兔爪抓了幾下,又麻又癢。不由逗上火來,一狠心便將飛劍放出,打算將它們圍住好捉。誰知這一對白兔竟是知道飛劍厲害,未等司徒平出手,回頭就跑。司徒平一時動了童心,定要將這一對白兔捉住,用手指著飛劍,拔步便追。按說飛劍何等迅速,竟會圈攔不住。司徒平又居心不肯傷它們,眼看追上,又被沒入叢草之中。等到司徒平低頭尋找,這一對白兔又不知從什麽洞穴穿出,在前面發現,一遞一聲叫喚。等司徒平去追,又回頭飛跑,老是出沒無常,好似存心和司徒平慪氣一樣。追過兩三個峰頭,引得司徒平興起,倏地收回劍光,身劍合一,朝前追去。那一對白兔回頭見司徒平追來,也是四腳一蹬,比箭還快,朝前飛去。司徒平暗罵:“無知畜生!我存心捉你,任你跑得再快,有何用處?”一轉瞬間,便追離不遠,只須加緊速度往前一撲,便可捉到手中,心中大喜。眼看手到擒來,那一對白兔忽地橫著一個騰撲,雙雙往路側懸崖縱將下去。

司徒平立定往下面一望,只見這裏碧峰刺天,峭崖壁立,崖下一片雲霧遮滿,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再尋白兔,竟然不見蹤跡。起初還以為又和方才一樣,躲入什麽洞穴之中,少時還要出現。及至仔細一看,這崖壁下面光滑滑的寸草不生,崖頂突出,崖身凹進,無論什麽禽獸都難立足。那白兔想是情急無奈,墜了下去,似這樣無底深溝,怕不粉身碎骨。豈非因一時兒戲,誤傷了兩條生命?好不後悔。望著下面看了一會兒,見崖腰雲層甚厚,看不見底,不知深淺虛實,不便下去。正要回身,忽聽空中一聲怪叫,比鶴鳴還要響亮。舉目一望,只見一片黑影,隱隱現出兩點金光,風馳電掣直往自己立處飛來。只這一轉瞬間,已離頭頂不遠,因為來勢太疾,也未看出是什麽東西。知道不好,來不及躲避,忙將飛劍放出,護住頭頂。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大風過去,忽覺眼前一黑,隱隱看見一大團黑影裏露出一只鋼爪,抓了自己飛劍在頭上飛過。那東西帶起來風勢甚大,若非司徒平年來道力精進,差點沒被這一陣大風刮落崖下。司徒平連忙凝神定睛,往崖下一看,只見一片光華,連那一團黑影俱都投入崖下雲層之中。仿佛看見一些五色繽紛的毛羽,那東西想是個什麽奇怪大鳥,這般厲害。雖然僥幸沒有死在它鋼爪之下,只是飛劍業已失去,多年心血付於流水,將來不好去見師父。何況師父本來就疑忌自己,小心謹慎尚不知能否免卻危險,如今又將飛劍遺失,豈不準是個死數?越想越痛悔交集。正在無計可施,猛想起餐霞大師近在黃山,何不求她相助,除去怪鳥,奪回飛劍,豈不是好。正要舉步回頭,忽然又覺不妥:“自己出來好多一會兒,薛、柳二人想必業已醒轉,見自己不在洞中,必然跟蹤監視。現在師父就疑心自己與餐霞大師暗通聲氣,如果被薛蟒知道自己往求餐霞大師,豈非弄假成真,倒坐實了自己通敵罪名?”

想來想去,依舊是沒有活路。明知那怪鳥非常厲害,這會兒竟忘了處境的危險,將身靠著崖側短樹,想到傷心之際,不禁流下淚來。正在無計可施,忽聽身後有人說話道:“你這娃娃年歲也不小了,太陽都快落西山了,還不回去,在這裏哭什麽?難為你長這麽大個子。”司徒平聞言,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破爛的窮老頭。司徒平雖然性情和善,平素最能忍氣,在這氣恨冤苦忿不欲生的當兒,見這老頭子倚老賣老,言語奚落,不由也有些生氣。後來一轉念,自己將死的人,何必和這種鄉下老兒生氣?勉強答道:“老人家,你不要挖苦我。這裏不是好地方,危險得很。下面有妖怪,招呼吃了你,你快些走吧。”老頭答道:“你說什麽?這裏是雪浪峰紫玲谷,我常是一天來好幾次,也沒遇見什麽妖怪。我不信單你在這裏哭了一場,就哭出一個妖怪來?莫不是你看中秦家姊妹,被她們用雲霧將谷口封鎖,你想將她姊妹哭將出來吧?”司徒平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似真似假,猛想起這裏雖是黃山支脈,因為非常高險,記得適才追那對白兔時經過那幾處險峻之處,若不是會劍術飛行,平常休想飛渡。這老頭卻說他日常總來幾次,莫非無意中遇見一位異人?正在沈思,不禁擡頭去看那老頭一眼,恰好老頭也正註視他。二人目光相對,司徒平才覺出那老者雖然貌不驚人,那一雙寒光炯炯的眸子,仍然掩不了他的真相,愈知自己猜想不差。靈機一動,便近前跪了下來,說道:“弟子司徒平,因追一對白兔到此,被遠處飛來一只大怪鳥將弟子飛劍抓去,無法回見師父。望乞老前輩大發慈悲,助弟子除了怪鳥,奪回飛劍,感恩不盡!”那老頭聞言,好似並未聽懂司徒平所求的話,只顧自言自語道:“我早說大家都是年輕人,哪有見了不愛的道理?連我老頭子還想念我那死去的黃臉婆子呢。我也是愛多管閑事,又惹你向我麻煩不是?”司徒平見所答非所問,也未聽出那老頭說些什麽,仍是一味苦求。那老頭好似被他糾纏不過,頓足說道:“你這娃娃,真呆!它會下去,你不會也跟著下去麽?朝我老頭子啰唣一陣,我又不能替人家嫁你做老婆,有什麽用?”司徒平雖聽不懂他後幾句話的用意,卻聽出老頭意思是叫他縱下崖去,便答道:“弟子微末道行,全憑飛劍防身。如今飛劍已被崖下怪鳥搶去,下面雲霧遮滿,看不見底,不知虛實,如何下去?”老頭道:“你說那秦家姊妹使的障眼法麽?人家不過是慪你玩的,那有什麽打緊?只管放大膽跳下去,包你還有好處。”說罷,拖了司徒平往崖邊就走。

司徒平平日憂讒畏譏,老是心中苦悶,無端失去飛劍,更難邀萬妙仙姑見諒,又無處可以投奔,已把死生置之度外。將信將疑,隨在老頭身後走向崖邊,往下一看,崖下雲層愈厚,用盡目力,也看不出下面一絲影跡。正要說話,只見那老頭將手往下面一指,隨手發出一道金光,直往雲層穿去。金光到處,那雲層便開了一個丈許方圓大洞,現出下面景物。司徒平探頭定睛往下面一看,原來是一片長條平地,離上面有百十丈高。東面是一泓清水,承著半山崖垂下來瀑布。靠西面盡頭處,兩邊山崖往一處合攏,當中恰似一個人字洞口,石上隱隱現出三個大字,半被藤蘿野花遮蔽,只看出一個半邊“谷”字。近谷口處疏疏落落地長了許多不知名的花樹,豐草綠茵,佳木繁蔭,雜花盛開,落紅片片。先前那只怪鳥已不知去向,只看見適才所追的那一對白兔,各豎著一雙欺霜賽雪的銀耳,在一株大樹旁邊自在安詳地啃青草吃,越加顯得幽靜。司徒平正要問那老頭是否一同下去,回顧那老頭已不知去向,急忙縱到高處往四面一望,哪裏有個人影。再回到崖邊一看,那雲洞逐漸往小處收攏。知道再待一會兒,又要被密雲遮滿,無法下去。老頭已走,自己又無撥雲推霧本領。情知下面不是仙靈窟宅,便是妖物盤踞之所。自己微末道行,怎敢班門弄斧,螳臂當車?要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交代。暗怪那老頭為德不終。正在盤算之際,那雲洞已縮小得只剩二尺方圓,眼看就要遮滿,和先前一樣。萬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把心一橫,決定死中求活,跳下去相機設法盜回飛劍。不計成敗利鈍,使用輕身飛躍之法,從百十丈高崖,對準雲洞縱將下去。腳才著地,那一對白兔看見司徒平縱身下來,並不驚走,搶著跳躍過來,挨近司徒平腳前,跟家貓見了主人取媚一般,宛不似適才神氣。司徒平福至心靈,已覺出這一對白兔必有來歷。自己身在虎穴,吉兇難定,不但不敢侮弄捉打,反蹲下地來,用手去撫摸它們的柔毛。那一對白兔一任他撫弄,非常馴善。

司徒平回望上面雲層,又覆遮滿。知道天色已晚,今晚若不能得回飛劍,決難穿雲上去。便對那一對白兔道:“我司徒平蒙二位白仙接引到此。適才那位飛仙回來,是我不知,放出飛劍防身護體,並無敵視之心,被飛仙將我飛劍抓去,回山見不得師尊,性命難保。白仙既住此間,必與飛仙一家,如有靈異,望乞帶我去見飛仙,求它將飛劍發還,感恩不盡,異日道成,必報大恩。不知白仙能垂憐援手不?”那白兔各豎雙耳,等司徒平說完,便用前爪抓了司徒平衣角一下,雙雙往谷內便跑。司徒平也顧不得有何兇險,跟在白兔身後。那一對白兔在前,一路走,不時回頭來看。司徒平也無心賞玩下面景致,提心吊膽跟著進了谷口時已近黃昏,谷外林花都成了暗紅顏色,誰知谷內竟是一片光明。擡頭往上面一看,原來谷內層崖四合,恰似一個百丈高的洞府,洞頂上面嵌著十餘個明星,都有茶杯大小,清光四照,將洞內景物一覽無遺。司徒平越走越深,走到西北角近崖壁處,有一座高大石門半開半閉。無心中覺得手上亮晶晶的有兩點藍光,擡頭往上面一看,有兩顆相聚不遠的明星,發出來的亮光竟是藍色的,位置也比其餘的明星低下好多,那光非常之強,射眼難開。只看見發光之處,黑茸茸一團,看不出是何景象,不似頂上星光照得清晰。再定睛一看,黑暗中隱隱現出像鸞鳳一般的長尾,那兩點星光也不時閃動,神情竟和剛才所見怪鳥相似。不由嚇了一大跳,才揣出那兩點藍光定是怪鳥的一雙眼睛無疑,知道到了怪物棲息之所。事已至此,正打算上前施禮,通白一番,忽覺有東西抓他的衣角。低頭一看,正是那兩個白兔,那意思似要司徒平往石門走去。司徒平已看出那一對白兔是個靈物,見拉他衣服往裏走,知道必有原因。反正自己既已豁出去,也就不能再顧前途的危險,見了眼前景物,反動了好奇之心,不由倒膽壯起來。朝那怪鳥棲息之處躬身施了一禮,隨著那一對白兔往門內走去。

才進門內,便覺到處通明,霞光灩灩,照眼生纈。迎面是三大間石室,那白兔領了他往左手一間走進。石壁細白如玉,四角垂著四掛珠球,發出來的光明照得全室凈無纖塵。玉床玉幾,錦褥繡墩,陳設華麗到了極處。司徒平幼經憂患,早入山林,萬妙仙姑雖不似其他劍仙苦修,也未斷用塵世衣物,幾曾見過像貝闕珠宮一般的境界?不由驚疑交集。那白兔拉了司徒平在一個錦墩上坐下後,其中一個便叫了兩聲,跳縱出去。司徒平猜那白兔定是去喚本洞主人。身入異地,不知來者是人是怪,心情迷惘,也打不出什麽好主意,便把留在室中的白兔抱在身上撫摩。幾次想走到外間石室探看,都被那白兔扯住衣角,只得聽天由命,靜候最後吉兇。

等了有半盞茶時,忽聽有兩個女子說話的聲音。一個道:“可恨玉兒、雪兒,前天聽了白老前輩說的那一番話,它們便記在心裏,竟去把人家引來。現在該怎麽辦呢?”另一個說話較低,聽不大清楚。司徒平正在驚疑,先出去的那只白兔已從外面連跳帶縱跑了進來。接著眼前一亮,進來兩個雲裳霧鬢、容華絕代的少女來。年長的一個約有十八九歲,小的才只十六七歲光景,俱都生得秾纖合度,容光照人。司徒平知是本洞主人,不敢怠慢,急忙起立,躬身施禮,說道:“弟子司徒平,乃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門下。今日偶在山崖閑坐,看見兩位白仙在草中游戲,肉眼不識淺深,恐被師弟薛蟒看見殺害,想將它們趕走。追到此間,正遇本洞一位飛仙從空中飛來。彼時只見一片烏雲遮天蓋地,勢甚兇猛,弟子保命情急,不合放出飛劍護體,並無為敵之心。想是那位飛仙誤會,將弟子飛劍收去。回去見了家師,必受重罰,情急無奈。蒙一位仙人指引,撥開雲霧,擅入仙府,意欲懇求那位飛仙賜回飛劍,又蒙兩位白仙接引到此。望乞二位仙姑垂憐弟子道力淺薄,從師修煉不易,代向那位飛仙緩頰,將弟子飛劍賜還,感恩不盡!”說罷,便要跪將下去。那年輕的女子聽司徒平說話時,不住朝那年長的笑。及至司徒平把話說完,沒等他跪下,便上前用手相攙。司徒平猛覺入手柔滑細膩,一股溫香直沁心脾,不由心旌搖搖起來。暗道:“不好!”急忙把心神收住,低頭不敢仰視。

那年長的女子說道:“我們姊妹二人,一名秦紫玲,一名秦寒萼,乃寶相夫人之女。先母隱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初生我時,就在這紫玲谷,便將谷名做了我的名字。六年前,先母兵解飛升,留下一只千年神鷲同一對白兔與我們做伴,一面閉門修道。遇有需用之物,不論相隔萬裏,俱由神鷲去辦。愚姊妹性俱好靜,又加紫玲谷內風景奇秀,除偶爾山頭閑立外,只每年一次騎著神鷲,到東海先母墓上哭拜一番,順便拜謁先母在世好友、東海三仙中的玄真子,領一些教益回來修煉。一則懶得出門,二則愚姊妹道力淺薄,雖有神鷲相助,終恐引起別人覬覦這座洞府,一年到頭俱用雲霧將谷上封住。還恐被人識破,在雲霧之下又施了一點小法。除非像玄真子和幾位老前輩知道根底的人,即使雲霧撥開,也無法下來。愚姊妹從不和外人來往,所以無人知道。前日愚姊妹帶了兩個白兔,正在崖上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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