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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忒癡情 穿雲尋古洞 臨絕險 千裏走青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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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俞允中自見雲鳳一走,萬念俱灰,每日愁積於胸,茶飯都無心下咽,幾次懇求心源、玄極、鐵蓑道人攜帶入門。心源因秉承追雲叟留柬意旨,不但一味敷衍,不給他關說,反將追雲叟的意思轉告玄極、鐵蓑道人。鐵蓑道人先見允中雖然出身膏粱富貴之家,一絲紈絝習氣都沒有,又加以心地根基均極純厚,自己本少傳人,憐他向道誠切,原有允意,經心源一說,就此打消。允中苦求了多次無效,愈覺愁煩。心想:“哪個神仙不是人做的?叵耐這些劍仙都說和自己無緣,玉清大師所說青螺山的遇合也不知真假。雲鳳現在怪我不肯上進,倘若她學劍回來,見我還是碌碌如舊,豈不越發遭她輕視,怎對得起她?長此耽延下去,如何是好?追雲叟是超凡入聖的劍仙,近在衡山,他老人家對內侄曾孫女如此關心,難道對我內侄曾孫婿就一毫都不憐念我的誠意?各位劍仙不允收我為徒,想是我生在富家,割舍不下,又不能耐出家寒苦,故而推托。我何不回轉家去,將家業變賣,全做善舉,散給貧寒?然後只身一人趕往衡山,去求追雲叟他老人家收容,好歹將劍術學成,日後也好同愛妻相見。”主意打定,越想越覺有理。也不通知家人,設詞回家,即時喊來家中管賬收租之人,將家產全數托他變賣,分辦幾樣善舉。留下金條、書信與淩操。帶了幾十兩銀子,棄家入山。滿心盼望學成劍術,便去尋著雲鳳,一同回見岳父。如不能實現自己期望,從此厭世出家,不履人世。

早數日便從心源、玄極口中探知追雲叟衡山居處,趕到山腳下,忽然山上起了大霧,山中大路崎嶇難行。允中心內焦急,好幾次冒著百險,想爬上山去。怎奈衡岳的雲霧本就常年封鎖,很少開朗的時候,這次大霧更是來得濃厚,站在山腳下望去,只見一片冥茫,咫尺莫辨,漫說認清道路,連山的影俱看不見,如何能夠上去?允中無法,最後一次決定鼓起勇氣,帶了幹糧,手腳並用,打算爬走一點是一點。衡岳本是湘中名山,三湘七澤間神權本盛,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惟獨追雲叟所居,既在衡岳的極高險處,天好時常是煙嵐四合,無路可通,又聞其中慣出猛獸毒蟲,朝山的人向不打此經過,人跡極為稀少。允中借住在遠離山腳的一個貧苦農民家中,那人姓吳,甚是誠懇,見允中是個大戶人家子弟,不攜隨從,獨自朝山,走的又不是入山正路,非常替他擔憂,勸解多回。允中知他一番好意,只用婉言拒絕。他自己也知此地山徑奇險,常被雲封,怎奈業在神仙面前許下心願,非從此山上去不可。那農夫勸阻無效,這日見他執意冒險上去,便說:“此山常聽人說猛獸毒蟲甚多,官人身佩寶劍,想必是個會家。不過目前雲霧滿山,本來就沒有山路,這般冒險上去,九死一生。如果真是非去不可,待我給官人將手肘、腳膝、腦背後等處,俱都用厚棉兜上,再備下長索套鉤。以備萬一失腳滾將下來,只消用兩手護著頭面,順著坡道往下滾來,即便帶傷,不致送命;萬一失腳墜入深谷絕澗,只要不死,也可借著繩鉤設法爬將上來。不過這都是萬沒辦法中想出來的法子,最好不去冒險,改道朝山才是上策。”允中哪裏肯聽他勸阻,只催他速去準備。那農民無法,只得依他,夫妻二人連夜給他趕辦了一切應用東西及幹糧等件。第二天,允中便照那農民之言,將厚棉兜戴好上山。那老農夫婦送到山腳,指明了上去途徑,眼看允中行了丈許遠近,便漸漸沒入霧氣之中,一會兒便蹤影消失,先還互相呼應,後來漸漸聽不見聲響,才嘆了一口氣,徑自回家。

那農民原未到山的高處去過,只平日雲開時上山撿柴,揀那易走之路,上去還不到三四十丈遠,便無路可通,走了下來,總共一年還去不上幾次。允中照著他指示的途徑,從大霧裏爬走上去,如何能走得通,上去不到十丈,便連連滑跌了好幾次。一則年少氣盛,二來學劍心切,以為自己一身武功,只要手腳摸著一點邊際,便不難往上爬去。起初聽見那農夫在下呼喊,勸他回來,心感他一番好意,先還答應幾句。入後連吃了幾跌,又加霧氣太重,聲音不易透出,自己既決定不肯反顧,索性一個勁往上爬走,連答應都不答應了。那農民卻以為他走遠聽不見,便走了去。允中聽不見下面聲息,知道農民已走,幸而自己武功眼力俱有根底,雖然山路險滑,大霧彌漫,走出十丈開外,略歇了歇,鎮定心神,前面一二丈以內居然看得出,不禁心中大喜,越加奮發前進。沒料到此山高寒,大霧凝在石上變化成水,又加此山常無人跡,巖石磊砢,礙足刺手。三四月間草木叢茂,到處荊棘,一雙赤手在濕透的石土上扒撓,冷得都發了木,又刺上一手的荊棘。雖然受傷不重,這些刺藤大都含有毒質,不大一會兒,便腫痛紅脹起來,才後悔不該不信農民之言。因嫌攀援不便,將手上棉套脫去,冷還好受。走還不到十分之一,前途險境尚多,雙手腫痛凍木,如何能往上行走?急得幾乎哭了起來。勉強拔出手上的刺,又走出三丈多遠,實在無法再走。摸著一塊較為平坦之處坐下,在暗中將未拔完的小刺細細用指甲拔出。這時手上中了毒,不但不覺冷,反倒火熱滾燙起來。擡頭看上邊,霧氣濃厚得什麽都看不見;望望下邊,連自己身體都看個依稀仿佛,不大完全。越想越傷心,決定拼著死命仍往上走,寧死也不回去。把周身整頓一下,取出棉手套戴上,仍舊一步一步往上爬走。後來實在兩手疼得難受,沒奈何只得站起身來,冒險用兩足朝前試一步,走一步。又走上去有五六丈高下,忽然一腳試在巖壁上面,大吃一驚。急忙用一雙痛手往四外一摸,到處都是巖壁,哪裏還有路可通?這一急非同小可。就在這大霧之中,東摸摸,西摸摸,經了好一會兒,不但上的路沒有,恰似鉆窗紙的凍蠅一般,連來路都尋不見了。允中著急無奈,跪將下來,高喊外岳曾祖救命接引。枉自喊得口幹音澀,說了許多虔誠哀告的話,連絲毫回音都無有。

正在傷心之際,忽見眼前不遠有兩道藍光閃動,猜是自己誠心感動追雲叟,用劍光前來接引,只消跟定這光前去,必能尋到他的洞府。不由心中大喜,也不顧手中疼痛,連爬帶跌地朝那兩道藍光趕去。那藍光只在原處閃動,並不移開,允中以為必有佳遇。等到走近面前,那藍光還是不走,先還又猜是什麽寶物。及至身臨切近,還未及用手去摸,已聞鼻息咻咻,非常粗猛。允中心切勢猛,知道有些不妙時,手已摸了上去。才一接觸,便覺那東西一身長毛,腥味觸鼻,知道在黑暗中遇見一種不知名的怪獸,嚇了個膽落魂飛。那東西原也是在霧中不能見物,伏在那裏假寐,被允中高聲一叫,驚醒轉來,聞著生人氣味,循聲朝前沖了過來。允中退下來時,本想拔劍護身,忙中忘了脫去手上棉套,就在這手忙腳亂之際,被那東西一頭撞了過來,撞了個正著。允中一個站立不穩,倒栽蔥跌滾下來。情知性命難保,猛想起農民臨來時囑咐,急忙拳起雙腕,抱緊頭顱,護好面部,雙腳也往上拳攏,縮成一團,順著往下滾去。且喜這一撞,正好撞向上山時的來處,不曾跌到深淵絕澗之內,沒有喪了性命。允中一路翻滾,耳旁還不時聽見那怪獸在上面吼叫如雷。連滾帶嚇,好一會兒才滾到山坡腳下,業已耳鳴目眩,不能動轉。又過了好一會兒,勉強將身坐起,忽覺胸前腰背上酸痛非凡,記起胸前是吃那怪獸撞了一下很重,滾到半山又被石頭硌了兩下。低頭看時,胸前衣服業已刺破了一個大長口子,那怪獸頭上想必生有角一類的東西,沒有被它刺入肉內,還算萬分之幸。允中白受了許多顛連辛苦,差點沒把性命送掉,不但沒有見著追雲叟,達到心中願望,周身還受了好幾處硬傷,兩手更是痛得火炙一般,屈伸不便。費了好些事,才勉強將一雙破爛的棉手套脫了下來。一陣傷心急痛,“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立刻暈倒,不省人事。

等到醒來,身子已不在原來的山腳下,面前站定一個豐神挺秀的少年漢子,見允中醒來,笑對他道:“你的傷處都好了麽?”允中想起適才受傷之事,想是被這少年救護到此,便想下床道謝相救之德。忽然覺得身上痛楚若失,兩手也疼止腫消。回憶前事,恍如做了一場噩夢一般。再看這間屋子,原來是個山洞,自己臥的是一個石床。洞內陳設,除了丹爐藥竈之外,還有幾卷道書。便猜這少年模樣雖不似黃、趙等人所說的追雲叟,一定也是個神仙異人。急忙下床跪倒說道:“弟子俞允中一心向道,從大霧中冒著百死,想爬上衡山珠簾洞,拜見外岳曾祖追雲叟,學道練劍。不想受盡千辛萬苦,半路途中被一個怪獸撞下山來,受了內傷,吐了口鮮血,暈死過去。多蒙仙長搭救,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弟子業已拋棄世緣,決心尋師學道,望乞仙長俯念愚誠,收歸門下。弟子當努力潛修,決不敢絲毫懈怠,以負仙長救命接引之恩的。”那少年不俟允中說完,將他一把拉起。等允中說得差不多了,便對他說道:“救你的並不是我,你莫向我道謝。你知道這裏是什麽所在麽?”允中只得答稱不知。那人道:“這裏便是你舍命要上來的衡山後峰珠簾洞,不過此時你還不能在此居住罷了。”允中聞言,又喜又急:喜的是萬沒料到自己這一跌,居然就容容易易地到了多少日所想望的仙靈窟宅;急的是那少年說他不能在此居住,雖入寶山,仍不免空手回去。忙向那人道:“仙長既說這裏是家外岳曾祖的仙府,不知仙長法諱怎麽稱呼?家外岳曾祖現在何處,可否容弟子虔誠求見請訓?”那少年道:“我名岳雯,令外岳曾祖便是家師。適才你快到洞中時,家師已然帶了我師弟周淳移居到九華山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別府鎖雲洞中去了。”允中聽說岳雯是追雲叟弟子,當然也是個高明劍仙,便不問他所說的追雲叟是否真不在洞中,重又向前跪倒,執意要拜岳雯為師,否則便引他去見追雲叟,寧死也決不離開此地。

岳雯拉起他笑道:“無怪我師父說你難纏,果然不假。你聽我對你說,你未來此時,我師父已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同他無緣。他老人家自收了周師弟後,便決意不再收徒弟了。所以才用大霧將山封了,使你知難而退。不想你居然不畏艱險,硬從大霧中往上爬來,卻不知此洞居衡山之背,離地千百丈,平時樵徑只到山麓數十丈便無路可通,你又從黑暗中爬行,那如何能到得了?我也曾替你說了幾句好話,但我師父性情古怪,最恨人有所挾而求,說你這種拼命行為,如無人解救,九死一生。你原是個獨子,尚未娶妻,一旦喪命,你家便成絕嗣。你也不是癡子,明明以為我師父同你既有葭莩之誼,你生平又無大惡,我師父無論如何不願收你,也決不能看著一個向道真誠的人為求見他一面,坐視其死而不救。不過你見別位劍仙不肯收你,想用這條苦肉計來邀他老人家憐憫。你資質心地俱還不錯,本有一番遇合。誰知這一來,反招來他老人家不快,執意不管。偏偏你竟得遇奇緣。當你無心中被金雀洞金姥姥守洞神獸碧眼金吼新生的小吼將你一頭撞下山去,暈倒之時,我正想用丹藥前去救你,我師父一眼看見你岳曾叔祖怪叫花窮神淩真人朝你面前走去。他同我師父兩位老人家一向是避面慣了的,我師父不願同他老人家相見,本來就打算移居九華。今見淩真人出現,知道你不致喪命,乃將此洞留與我修行,帶了我師弟周淳到九華去了。我師父走後,淩真人夾著你走來,原想同我師父吵嘴,問他為什麽見死不救。不知我師父懶得和他見面,業已走開,淩真人撲了個空。他本也不願收你為徒,想賴給我師父,又沒賴上,便給你吃了兩粒丹藥,將你救轉。臨走時,他老人家對我說,你生長富厚之家,雖然根基不錯,卻染了一身俗氣,並不是真心向道。這次冒險尋師,還是為了情欲而起。本不願收你到門下,因為和我師父賭氣,命你先到青螺山去,將六魔厲吼的首級盜來,便可收你為徒。話雖如此說,我想青螺山八魔自從神手比丘魏楓娘死後,他們又從別的異派飛劍之處學會了許多妖法,厲吼是八魔之一,青螺山窩聚異派甚多,遠隔這幾千裏,你又不會劍術,空身一人深入虎穴,去盜他們為首之人的首級,豈非做夢?不過淩真人性情比我師父還要特別,既叫你去,必有安置你之法。你自己酌量著辦吧。至於我師父,雖然對門下十分恩寬,要叫我收你為徒,我卻不敢。你如願冒百險往青螺山去,我念在你多少苦楚,幫你一點小忙,將你送去,省卻許多跋涉,這倒使得。”

允中聽岳雯說了這一番話,前半截深中他的心病,好生慚愧。後來聽怪叫花窮神淩渾居然肯收他為徒,淩渾的本領道法日前業已親眼目睹,雲鳳又拜他妻子門下,更可惜此見面。只不過久聞八魔厲害,命自己只身空手要去將六魔厲吼首級盜來,談何容易。不由又喜又驚。猛一轉念:“自己此次棄家尋師,原是打算不成則寧死不歸;佟元奇與玉清大師俱說自己遇合在青螺山,由淩真人所留的話看來更是不假。不經許多辛苦艱險,如何能把劍術學成?只索到了青螺山相機行事,譬如適才業已在大霧中慘死。”想到這裏,精神一振,平添了一身勇氣,便請求岳雯帶他到青螺山去。岳雯道:“此去青螺山相隔數千裏,你也不必忙在一時。那裏異才能人甚多,我兩三次走過那裏,全未下去。你可在這裏安歇一日,明日一早,我親自送你前去,送離青螺山三十餘裏的番嘴子,我便回來,那裏有鎮店,有廟宇,你再問路前去好了。”允中道謝應允,便在洞中住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岳雯給他服了幾粒丹藥,帶著他在空中飛行,走了兩天,到了第三天早上,才到了番嘴子。這裏是川藏間一條捷徑,人煙卻不甚多。岳雯同允中在僻靜處降了下來,允中幾次求他相助。岳雯隨追雲叟多年,行動說話都與追雲叟好些相似,並沒有答應允中,徑自作別回去。允中無法,只得一人踽踽涼涼,前往鎮店中去尋住處。到了鎮上,雖然看見有幾十家人家,俱都關門閉戶,非常清冷。問了幾處,無人答應。遙望鎮外樹林中有一所廟宇,便跑近前去一看,廟門大開,門外有幾個兇惡高大和尚在那裏閑談。允中上前招呼,推說是入藏到布達拉宮去拜活佛的香客,走迷了路,身上又受了感冒,意欲在廟中住上幾天再走。那群和尚對允中上下打量了一陣,互相說了幾句土語,便叫允中進廟。允中看他們神態雖然可疑,一則事已至此,二則閱歷還淺,未出過門,焉知利害輕重,貿貿然隨了進去。身才入門,便見大殿兩廊下堆著許多牛馬糞穢。有幾個和尚鳩形鵠面,赤著雙足,在一個井內往起打水,旁邊立著一個高大和尚,拿著一根長皮鞭在旁威嚇。見允中進來,便朝領路和尚互說了幾句土語。允中也看出情形不妙,仗著自己一身本領,且到了裏面見機行事。又隨著繞過大殿,走入一個大院落,只聽一聲佛號,聲若梟鳴。舉目往前一看,臺階上鋪設錦墩,坐著兩個和尚:一個生得十分高大,一個卻生得矮短肥胖,俱都穿著黃袈裟。旁邊立著十來個相貌兇惡的和尚。見允中進來,俱都佯佯不睬。先前引路的和尚便喝叫允中跪下。允中見那些和尚不但神態兇橫,而且俱都佩著鋒利耀目的戒刀,估量不是善地。聽見喊他下跪,只裝不懂,朝上一揖道:“大和尚請了!”還要往下說,旁立的兇僧早喝道:“要叫大老爺!”允中方覺好笑,那個矮胖和尚業已起立,指著允中說道:“你這蠻子是哪裏來的?你有多大膽子,見了本廟大老爺、二老爺還不下跪?”允中聽他說的是四川口音,不似土語難懂,忍氣答道:“我姓俞。許願到西藏去朝活佛,迷失了路,身上不快,想在貴廟借住一兩天。佛門弟子多是謙恭慈悲,為何施主要朝你們下跪?你們不必欺我遠來生客,我要走了。”說罷,將身一縱,上了廟墻。正要往下跳時,猛見墻外也是一座院落,下面有百十個兇僧,在當地扭結摔跤角力,看見允中站在墻上,齊聲喊捉毛子。允中見他們人多,不敢下去,剛打算回身,忽聽得腦後一聲怪笑,適才那矮胖兇僧正站身後。允中再往旁看時,四外縱上來有數十個兇僧,各持戒刀禪杖,擁將上來。允中見勢不佳,欺那面前站的矮兇僧單人把住一面,又無兵刃,縱身上前,起左手,烏龍探爪,朝兇僧面門一晃,右手便去拔劍迎敵。只見那兇僧嘴中喃喃只往後退,身體非常靈活輕便。允中劍剛拔出了鞘,猛覺一陣頭腦昏眩,一個站立不穩,從墻上倒栽下來。下面兇僧見允中跌下,急忙上前將允中捆了個結結實實。等到允中神志稍為清醒,業已被眾兇僧將他捆綁在佛殿明柱之上。允中破口大罵,希冀速死。那些兇僧也不去理他,直捆了一個整天整宿。那捆的黃繩,不知是什麽東西造成,不掙紮還好,一掙紮,那繩竟會陷進肉內,非常痛楚。

第七十五回 十年薪膽 二番僧煉魔得真傳 兩輩交期 三劍客中途逢舊雨

允中枉自又急又怒,無計可施。幸而來時服了岳雯兩粒丹藥,還不甚覺饑餓。第二日午後,那矮胖兇僧來看兩次,見允中神態硬朗,一絲也不困憊,暗暗驚奇。一會兒又去請那高大兇僧來看。兩人商量了一陣,那矮兇僧便向允中道:“看你不出,你居然還是個硬漢子。我們現有一樁事要和你商量,你若應允,便能饒你活命;若是執迷不悟,便將你開膛摘心,與大老爺下酒。你意如何?”允中想了一想,答道:“我已被擒,殺剮任便。你如有事求我,也沒有綁著逼迫的。有什麽事,先將我放了再商量。事若可行,無不應允;如果是那些奸盜邪淫一類,你就把我殺了,皺一皺眉頭,不算漢子。”那矮的兇僧對那高的兇僧道:“這個人倒真是個漢子,比先前那些人強多了。好在我們也不怕他逃上天去。”說罷,便去解了允中的綁。

允中被綁一個整天整夜,周身麻木。知道這些兇僧厲害,又會妖法,決難覷便逃走,莫如暫時應允他的請求,見機行事。便問那兩個兇僧道:“有什麽事相煩,你說吧。”那矮兇僧先不答言,一手拖了允中走到庭中向陽處,仔細朝允中臉上望了又望。然後再拖他一同走進隔院一間禪房落座。說道:“我名喀音沙布,是本寺的二老爺。那生得比我高的是本寺大老爺,他的名字叫做梵拿伽音二。我們俱是西藏人,只為得罪了活佛,帶了手下徒眾,到青螺山內蓋了一座廟宇參修。十年前忽然來了一個女的,名叫神手比丘魏楓娘,生得十分美貌。我們不該將她留在廟中,被她用法術飛劍傷了我們多人,將我師兄弟二人逼走,占了我們的青螺山。

“我們無奈,才逃到此地,將這座昭遠寺的住持趕走,在此暫居。一則因為得罪了活佛,西藏不能回去;二則又舍不得青螺山的出產和辛苦經營的廟宇,原打算請了能人仍將青螺山奪回。不想魏楓娘聞得我們仍未遠離,前來逼迫我們歸順,做她青螺山的耳目。她有八個徒弟,便是那有名的西川八魔,專一在外奸淫打劫,個個精通法術,本領高強。我們鬥又鬥不過她,走又無地可走,只得答應下來。此地原是川藏間孔道,平日行旅客商及入藏朝佛的人貪走近路,有不少俱都打此經過。我們占據青螺山時,並不時常打家劫舍,只不過入藏的人俱要到我們寺中進香布施,才保得平安。偶爾劫殺一兩次,也是他們不知好歹,既要少走十多天近路,又舍不得香資,惱了我們,才惹出殺身之禍。誰知八魔到此,他們手下人又多,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搶,遇到婦女就奸,不時還往川中去做大案,滿載回來。漸漸這路上斷了行人。他們又恐風聲太大,知道到青螺山,這裏是必由之路,所以逼我們給他們做眼線,以防能人劍客到來尋他們晦氣時,好做一準備。只苦了我們,平日此廟本無出產,全仗過路香客布施,被他們這麽一來,絕了衣食來源,只得也在川藏邊界上做些打劫生活。誰知八魔還是不容,只準我們做眼線,每月由他們那裏領些羊米奶油。遇有大宗買賣搶到了手,也得往他們那裏送。我們忍氣吞聲已有多年,天幸魏楓娘這個潑賤在成都被一個女劍仙所殺。我們本想去將青螺山奪回,誰知八魔自魏楓娘一死,害了怕,拜到西藏毒龍尊者門下,練會許多法術,又請了許多能人相助,我們估量不是對手,重又隱忍下來。知道他們雖然厲害,但有煉天魔解體的大法能夠制他們。我大師兄本會此法,他不該前些年在青螺山被魏楓娘用素女偷元破了元真,失去純陽,使用不靈了。煉這種大法,須要一個有好根基,元神穩固,心志堅強的童兒,在一個僻靜的山頂上,朝著西方煉上兩個四九三十六天,才能成就。只是這三十六天當中,預先得學會辟谷打坐,然後坐在那裏如法施為,直到大功成就,無論見什麽動靜和種種妖魔擾亂,動也不動,稍一收不住心神,不但前功盡棄,還有性命之憂。

“大師兄因見廟中徒眾全非童身,不能煉這種大法,便想尋人代替。物色了這多年,偶爾遇見一兩個勉強能用,誰知他們的心志不強,結果徒自喪了性命。而且這種法術,須要從未學過別的劍術道法的人才能煉,否則他的元氣煉過別的,雜而不純,仍是無用,所以甚為難得。昨日我們兩個徒眾見你帶有銀兩,原想照從前一樣下你的手。及至引你見了我師兄弟,才看出你是個童身。先還不能肯定你就能行,後來將你捆了一天一夜,才覺出你不但根基稟賦甚厚,尤其是心志堅強,元神凝固,所以才同你商量。你如肯點頭答應,不但我們得你幫助,將青螺山奪回,你也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我魔教中秘寶學了去,豈非兩全其美?不過學時,須要把生死置之度外,無論眼前有什麽恐怖景象,全是一些幻景,只要不去理它,轉眼消滅;若一把握不住心神,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我已將真情對你說明,如果不從,那就莫怪我們對你下毒手了。”

允中見他說時神態有許多可疑之點,知道決沒有這麽簡單,但是自己已成了俎上之肉,不任人擺布也是無法脫身;又加自己想到青螺山盜六魔厲吼的首級,正愁無法進去,倘如他說的是實話,這法術學成,便可制八魔死命,豈不是一舉兩得?把這利害關系在胸頭盤算了一會兒,還是姑且應允了,再相機行事。便答應了。那喀音沙布聞言大喜,也不命人看守允中,出外去了好一會兒,會同他師兄梵拿伽音二進來,高興地對允中說道:“你真是個信人,好漢子!我故意出去多時,並沒人看守你,你卻絲毫不想逃走。相助我們成功,無疑的了。”說罷,又說了一句番語。允中只一轉眼間,從壁內走出三個兇僧,捧了許多食物與允中食用。允中慶幸自己沒有想逃。等允中果腹之後,又領允中去沐浴更衣,領到一間凈室,由大兇僧梵拿伽音二先傳了幾天辟谷打坐之法。允中人本聰明,資稟極好,一學便會。二兇僧也非常高興,遂將一切口訣煉法,秘密傳與允中,默默記熟。又再三囑咐,遇見幻景不要害怕。這時正在夜裏。到了子正三刻,梵拿伽音二領允中到院落中去,口中念起梵咒。一會兒工夫,允中便覺天旋地轉,面前漆黑。等到清醒過來,已到了一座山頂石上坐下,頭上星月一絲也看不見,遠望下面一團漆黑。正要將身站起,耳旁忽聽一人說道:“你不要動,我已派了四個徒弟在你身邊保護你,每晚子時我來看你一次。現在你該如法施為了。”允中聞言,見事已至此,自己又不會妖法,他在暗中還派得有人看守,想逃是決不能夠,索性照他所說鎮靜心神,去煉那天魔解體之法。不提。

話說心源、玄極自白、許、俞三人相繼失蹤,敵人也不來擾亂,見戴家場並無甚事,便同鐵蓑道人辭了衡玉、淩操,搬到谷王峰居住,每日練習吐納劍訣,有時也出山走走。這日心源正在峰頭遠眺,忽見山腳下走來一個壯漢,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陸地金龍魏青。原來那日大家忙於和呂村交手,直到事完,湘江五俠臨走,才把魏青妻子被一個白猿搶去說將出來。心源聽說魏青一人趕去援救,並無幫手,好不放心,便想再約一兩位劍俠同自己前去,助他一臂之力。玉清大師道:“久聞衡山白象崖有一只白猿,行走如風,卻從未聽說傷過人。既然怪叫花淩老前輩知道此事,他告知魏青前去援救,自己決不袖手,我們去了反不妥當。”心源聞言,又請玉清大師占了一卦,知是逢兇化吉,並無兇險,才放了心。他跟魏青又是師生,又是好友,不見本人總覺懸念,忽然在無心中遇見,自是欣喜,便先問魏青那日經過。

魏青道:“我那日因聽淩真人來說,我妻子被白猿搶去。他又說白猿住在白象崖,行走如飛,怕我追趕不上,一面指示我抄近路去追,隨手在我背上拍了一把,走得便快起來。在谷口遇見湘江五俠,淩真人不要他們相助,只催我就走。我才一出谷口,便覺身子輕飄飄地直往前飛走,眼看前面大河長澗,只一晃眼身已過岸,走了不多一會兒,就看見前面一團白影如飛投向東北。漸漸追近,聞得我妻子哭喊之聲。追來追去,追到一座石崖,便鉆進洞去。近前一看,那洞已被那廝用石頭封堵。我便用腰中鋼爪前去推那洞門,好容易才將那石洞推開。那白猿跳出,使用一根木棍,不知是什麽木頭所做,和我爭打了好一會兒。那廝身材伶俐,一縱就是好幾丈高,只累得我渾身是汗,漸漸抵敵不住。被那廝一棍將我打翻,用兩根春藤將我手腳捆住,拖進洞去。我妻子也在裏面,見我被擒,撲上前來將我抱住痛哭。那白猿上來拖她,我妻子偏拼命抓緊我衣服不放。拖開時,竟將我衣服撕了一大片下來,露出臂上刺的龍紋。那廝隨即放了我妻子,走近我的身前,一把將我左臂衣服撕開,露出一條赤膀。我正愁它要當著我面,去啰唣我妻子。見它撕我衣服,以為它要生吃我。那春藤有茶杯粗細,捆得非常結實,掙又無法掙脫,氣得我眼睛都冒出火來。死原不算什麽,最怕是我妻子要被它奸汙。便大聲對我妻子說道:‘你還想活麽?’一句話將我妻子提醒,我妻子本有烈性,一頭往石壁上撞去,滿擬尋一自盡。誰知那廝竟懂得人言,聽我剛一說,便已轉過身來,我妻子還未撞到石壁上面,已被它縱上前去攔住。

“它這時忽然改了剛才兇惡神氣,用手朝我二人直比,我二人也不懂。它好似又要到我面前,又怕我妻子尋死,便將我妻子拖將過來。茶杯粗的春藤被它用手一扯,便行粉碎。它才將我解開,我兵器不在手內,縱上去就給它一拳。那廝也不還手,只護住我妻子,怕她尋死。那廝身體靈便,因為要護我妻子,吃我打了好幾十拳,打得它哇哇直叫,一面用手朝我直比。我先前也不知它朝我擺手用意,因它老攔在我妻子前面,越打我越有氣。那廝皮骨堅硬,雖然重手法打得它痛,卻不能使它受傷。打了有好一會兒工夫,一眼瞥見我使的那柄鋼爪,被我搶過來拾在手中,正想用你傳我那散花盤頂暗藏神龍搶珠的絕招,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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