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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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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竄得可快。

“現在都國營,公私合營了,上哪兒都得查證件。”他說。

“咱那兒也一樣,前幾天村裏來了幾個逃荒的,第二天就叫民兵查出來,送走了。”葡萄說。

“咋還是一個人?”二大說。他頭一眼就看出她沒嫁人。

“誰要咱?”葡萄說。

二大笑笑。葡萄這個死心眼他是領教了。她認死理地要找著他,認死理地要他躲過“事”去。

“再不嫁,怕真沒人要嘍。”他逗她,笑了笑。

“可是稀罕他們要哩!”葡萄說。

第二天孫懷清讓葡萄回家。葡萄說她帶的是兩張火車票的錢。他跟她惱,她從小就知道二大不會真和她惱,所以還是沒事人一樣給他洗洗涮涮,想把他火氣耗下去。耗到第五天,二大聽說農場幹部要召集所有臨時工開會,清查流竄的身份可疑分子。他打起鋪蓋對葡萄一擺臉,說:“我跟你走。”

火車上,葡萄像是去掉了心病,坐在地上,頭磕著二大的膝蓋就睡著了。對她來說,世上沒有愁人的事。二大看著她顛晃的後腦勺。她和他咋這麽像呢?好賴都願意活著。

那還是孫二大從史屯出走的那年。史冬喜來牽他家的豬去街上的收購站。豬就是不肯走,吱吱地叫得人耳底子起毛。冬喜上去就給它一腳。葡萄不樂意了,一把推過豬來,往冬喜跟前送:“你踢!你踢!我讓它長好膘,就是給你踢的!”冬喜哈哈地笑起來。

見他笑,葡萄更惱:“也就是欺人家是個畜牲!”

冬喜更笑:“我踢它?我還宰它呢!”

“你宰你的,我眼不見為凈。在這院子裏,你甭想讓它受癥!把你厲害的、威風的!讓畜牲也叫你一聲社長不成!”

冬喜楞了一會兒,那醜醜的臉看著可逗樂,葡萄不知哪裏起了心,猛的喜歡上這醜臉了。她說:“別動。”

冬喜說:“弄啥?”

葡萄走過去,說:“你打了我的豬,得叫我打你一下。”

冬喜看她已經是耍鬧了,很識逗地把手展成個大巴掌,伸到她面前。

“臉!”

他把臉伸過去。

葡萄正面瞅著他的臉。還沒怎麽樣,他臉就亂了,眼睛早躲沒了。她揚起手,在他腮幫上肉乎乎地拍一下,兩眼守住他的臉,看他眼睛能躲多久。哎呀,躲不了了,他慢慢擡起眼睫毛、眼皮,抖得像個瘟雞。

“打疼沒?”她問他。

他要笑要哭的樣子,等著挨她第二下,等著沒完沒了挨下去。她不打了,在他脖子上摸了摸,又在他下巴上摸了摸。他一下子偏過下巴,夾住她的手,貓一樣左一下右一下地討她的嬌寵、愛撫。

“那年差點把你娶給我兄弟結鬼親了。”冬喜突然把葡萄一抱。

這就開了頭。冬喜那天賣了豬回到葡萄家,進門就拉起她的手,把一沓鈔票窩在她手心裏。他是真厚道,不願葡萄餵豬白吃苦,錢是他的恩謝。他也有另一層意思:做我的女人我虧待不了你。

有了冬喜,葡萄想,我缺啥?我啥都有。我有歡喜,我有快活,我有男人暗地裏疼著我。男人在暗地裏怎麽這麽好,給女人的都是甜頭。不然他那甜頭也不會給他自己媳婦,也就白白糟蹋了。她有了冬喜後才明白,再累的一天都有盼頭,只要晚上能和冬喜好上一回。鬧上饑荒,人走路都費氣,她天天盼著天黑,和冬喜往床上一倒,就不饑了。

她沒想自己會喜歡上冬喜。在地裏幹活,她看他人五人六地走過來,通知大夥開這個會,開那個會,批評張三,表揚李四,她心裏柔柔的,看著他也不醜了,連那大招風耳也順眼了。誰說冬喜醜呢?男人就要這副當得家做得主的勁兒。男人十全十美的俊秀,那就殘廢了。

那天冬喜從蜀黍地邊上過,她叫了他一聲。他裝著聽不見,她就揚起嗓門說:“社長,你說今天把鋼筆借我的!”冬喜兩頭看看,見大部分人都收工往家走了,就走到她跟前。她一下子把他拉進蜀黍棵裏,嘴巴叼住他的嘴唇。他唔唔嚕嚕地說:“叫人看見!”

她裝樣地朝他身後揮揮手說:“謝會計下工啦?”

他嚇得馬上推開她,扭轉頭往身後看,才發現是她在逗他,身後鬼也沒一個。他一把抱起她來,闖開密不過風的蜀黍枝稈和葉子,把她放倒在地上。他動得又猛又急,她說:“你這麽野我喊人啦!”

他咬著牙說:“你喊!快喊!”

“你官還當不當?”

“不當了!”

“你媳婦也不要了?”

“不要!”

她那一刻瘋了一樣喜愛他。她不承認自己也這樣喜愛過琴師、少勇。她在興頭上就認冬喜一個,就覺著她愛誰也沒超過冬喜。她把這話就在興頭上說了,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前言不搭後語。

冬喜聽了以後,疼她疼碎了。他已經過癮,躺在她旁邊看畫似的看她。她慢慢也喘勻了氣,慢慢明白自己剛才的話只是興頭上說說的。她說那樣的話和人說醉話一樣,不能太當真。不過那一陣她整個一個人真的都是冬喜的,連身子帶心連肝帶脾帶腸拐子,都是他的。

冬喜升成了公社社長後,蓋了個排場的豬場,叫葡萄經管。他來就不是來看她,是領導視察豬場。他看她在五尺寬的大鍋旁邊煮食,臉讓熱氣熥得濕濕的、紅紅的,就憋不住對她使個眼色。她看到他眼色就明白他叫她去墳院邊上的林子。他少去她的窯洞了,寡婦的門檻踏不多久就會踏出是非來。他總是在墳院邊上樹林子裏等她,冬天凍得清鼻涕長流,夏天讓小咬蚊蟲叮一身皰疹。他和她野合慣了,怎樣做都是藤和蔓,你攀我倚,和諧柔順,怎樣將就都不耽誤他們舒服。

有時兩人舒服夠了,也摟在一起說說傻話。冬喜問她喜歡他什麽,他恁醜。葡萄便橫他一眼說誰說我喜歡你了?她有時也會說誰說他醜,或者說她可喜歡他的醜樣,吃漿面條似的,越臭越吃。少數時候她會認真地說:“你啥我都喜歡。”

“我有啥呀?”

“我喜歡你好心眼兒,喜歡你巧嘴兒,喜歡你手會使鋼筆毛筆,短槍、長槍……”

葡萄想說冬喜的清廉,鬧荒時把自己分下的救濟讓給孤老漢孤老婆兒。不過葡萄沒想清楚她是不是為了這個喜歡冬喜。她從來不好好去想自己為什麽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蔡琥珀給她介紹的那個供銷社主任她就喜歡不上。要說那人也不賴,能寫會算,眉舒目展。蔡支書說著說著自己心都熱了:他這工作,多實惠呀!要是把他擺在集市上給史屯公社的閨女們挑,她們還不把他扯碎,一人分一小塊也是好的!葡萄你咋這憨呢?!蔡支書把葡萄總算留住了,在公社黨委會辦公室裏等著和供銷社主任相面。其實兩人早就在供銷社見過好幾次了。供銷社主任穿著一身新華達呢,閃閃發光地進來了。蔡支書親自起來泡茶。供銷社主任三十二歲,去年死了媳婦,家裏有個老媽,沒有孩子。葡萄看著他,心裏除了來回想這幾宗“條件”,什麽也沒有。她偷偷看一眼桌上的鬧鐘,說半天廢話才過去五分鐘。她一看自己坐的是史冬喜的辦公桌。桌子是白木頭的,桌上只有一瓶墨水一桿蘸水鋼筆,不像蔡支書那邊,又是書本又是報紙夾子。她突然看見桌子下面一雙布鞋。冬喜平時舍不得穿布鞋,都是穿雙水旱兩用的舊膠鞋。要不就是打光腳。他只有在辦公室開會時才把布鞋穿上。布鞋裏有雙嶄新的鞋墊,絎繡的是鵲雀登梅。他媳婦給做的,他媳婦對他好著呢。他不對他媳婦好,他媳婦能花這麽大功夫給他做這麽花哨的鞋墊?葡萄覺得虧透了。冬喜肯定知道蔡支書給她介紹對象的事。他巴望把她嫁出去,他好收了心回去和他媳婦重修舊好。葡萄偏不嫁。她眼前什麽也沒了,就剩了那對紅藍線繡的鞋墊,也不知供銷社主任說到哪兒了,也不知蔡支書在笑些什麽。

這時史冬喜光著腳“咚咚咚”地走進來,兩個腿桿上全是泥。他帶人在河灘上築壩,這十多天雨水多起來,幹了幾年的河漲起水,眼看要淹掉這幾年造的田。葡萄已經有四五天沒見他人了。

蔡支書問了一下河灘上的事,站起身對葡萄和供銷社主任說:“那你們自己談吧,我去河灘上看看。”

葡萄說:“一定好好談。蔡支書和史社長聯手保的媒,不好好談對得住誰呀?”

冬喜一怔,看看屋裏的人,慢慢說:“你們這是在介紹對象呀?”

供銷社主任臉紅了,直是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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