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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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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提上鞋,冬喜已進到院子裏。手上打個手電筒,肩上背一把大刀片。他提升民兵排長了,春喜跟在後面吹口哨。

“葡萄在家沒?”他把電筒晃晃,看見葡萄他笑笑,“吃了沒?”

“還沒呢。”

“開會,一塊兒去吧。”

“又開會?飯還沒做呢。”

“我幫你拉風箱。”春喜說。

冬喜彎腰抱柴火,直起身全身一激靈。葡萄屋裏走出個人來。

“冬喜來了?”孫少勇在黑暗裏說。

“是銅腦哥?”

“啊。”

“啥時回來的?好長時間沒見了。”

“我不是常回來嗎?聽說你老是互助咱葡萄,老想和你說謝謝。”

“一個互助組嘛。葡萄也挺照顧我們,給春喜做鞋呢。”

“咋不搬一塊兒住哩?該不是你當民兵的嫌棄地主惡霸家的童養媳吧?”

“銅腦哥,我咋不明白你說啥呢?”

“這還不好明白?想娶她,你就正經娶,別偷偷摸摸,大晚上打電筒往這兒竄。不想正經辦事,就離她遠點兒。”

“銅腦哥,你是共產黨幹部……”

“可不是?老幹部了。所以有資格教育教育你。她是我弟媳婦,沒錯,不過共產黨講自由婚姻,自由戀愛,沒說不讓娶弟弟的寡婦,你孬孫動她什麽念頭,揩兩把油什麽的,你就記著,城裏公安局長常找我看病。”

“銅腦你把話說明白!好賴我叫你一聲哥,你說的這是啥話?”

“我說得不能再明白了:葡萄是我的人!”

春喜在廚房聽外面吵架,放下風箱把子跑出來說:“銅腦哥,我哥有媳婦了,過年就娶。”

這話沒讓少勇止怒,他更壓不住了。他說:“好哇,這兒揩著油,那兒娶著親。那你和葡萄算怎麽回事?”

“我操你媽銅腦!我和葡萄有一點兒事我明天就讓雷劈死!不信你叫她自己說!”冬喜又叫又罵,把手電筒的光劃拉得滿地滿天,劃到人臉上,人臉就是煞白一團。然後他的手電停在自己面前,說:“我要對葡萄有半點兒壞心,我娶的媳婦生不下娃子!”

少勇信了。冬喜比他小兩歲,從小醜得出名,也老實得出名,他和葡萄能有什麽事?葡萄不過是急了,一順手拉他過來墊背。那個孩子一準是他孫少勇的,為了個什麽原因她翻臉不認人,死活不承認,他看不透。這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孫少勇不用急著回城裏去,他想住下來,看看葡萄究竟藏了什麽苦衷。他跟著冬喜、春喜和葡萄走到街上。會場在孫家的百貨店,現在改成史屯鎮的“文化教育活動室”,墻上掛著毛主席、朱總司令的大畫像,還掛著志願軍和平鴿的年畫。人們一見孫少勇,都上來遞煙給他抽,他嘻哈著退讓了。

史修陽念戲文似的抑揚頓挫地、搖頭擺腦地朗讀了兩段報紙文章,然後蔡琥珀催大家發言。誰也沒言可發,史修陽又念了兩段報紙。蔡琥珀說起了朝鮮前線的喜訊,又說起美蔣竄反大陸的敵情。最後她說:“咱史屯也有敵情哩。”

有人問她啥敵情。

蔡琥珀說:“有個富農鬧著要摘帽子。他親戚從陜西來,說那邊有六十畝地才定了個富農,咱這兒三十五畝地就把他定成富農了。他老委屈呀。”

少勇坐在葡萄旁邊,看她兩手忙個不停,錐子放下拿針,針在頭發上磨磨再去紮鞋底。錐子掉到地下,她剛彎下腰,他已經替她拾起來。他就在那板凳下面握住她的手。她嘴唇一掀。

“銅腦!叫你哩!……”冬喜說。

少勇擡起頭,見一屋子煙瘴裏浮著的臉全朝著他。他從容地把錐子擱到葡萄膝蓋上,笑嘻嘻地問:“咋著?”

蔡琥珀兩只眼睛尾巴上聚起兩撮皺紋,笑著說:“歡迎老地下黨員孫少勇回來給咱作報告!”

少勇說:“我回來是辦私事的。可不是來作報告的。”他一說這話,葡萄的手也不扯麻線了。他心裏惡狠狠地一笑:我讓你葡萄不承認我!

幾個他小時的朋友笑也壞起來,問:“辦啥私事?”

“私事能讓你們知道?是不是,王葡萄同志?”少勇對葡萄的側影笑笑。

所有人想,早就猜他倆不幹不凈。現在孫少勇不讓大家費事了,幹脆不打自招。

蔡琥珀說:“回來一趟,還是給咱們說說話吧。你在城裏學習多,文化高,給咱說說敵情。現在謠言可多,說分了地主富農地產浮財的,等美蔣打回來全得殺頭。還說咱這裏頭就有美蔣特務,誰積極搞互助組,特務給他家鍋裏下毒!你說美蔣真能打回來?”

孫少勇大聲說:“這不就是謠言?!美蔣能竄反回來,他們當時就不會被咱打跑。”

人們吆喝一場:“回來就全部打死!”

葡萄正用錐子在鞋底上紮窟窿,一聽大家的吆喝,心想他們說“打”字和孫少勇一個樣,嘴皮子、牙根子、舌尖子全使恁大的力,這“打”字不是說出來的,是炸出來的。想著,葡萄就把麻線扯得呼啦呼啦響,揚起嗓門說:“咱啥時候打井呢?”

大家都楞住了,看著她。

“不打井,明年再旱,喝馬尿呀?”她說。手不停地又錐又紮。

“不打死美蔣,你打一百口井也沒用,他們給你全下下毒。”冬喜坐在她左手邊,開導她說。

“誰給咱下毒?”

“美蔣特務!”

“美蔣特務是誰?”

“這不在查呢嘛!王葡萄就你整天還不愛開會,你這覺悟從來沒提高過!”蔡琥珀說,“大家發發言!”

葡萄心裏說:誰說我不愛開會,不開會我哪兒來的工夫納鞋底?

從此孫少勇星期六就搭火車回到史屯。史屯的人都笑嘻嘻地交頭接耳,說銅腦和葡萄搞上破鞋了。也有人說那是舊腦筋,現在搞破鞋不叫搞破鞋,叫搞腐化。

不管少勇怎樣逼,葡萄就是那句話:孩子生下來就死了。有一回少勇半夜醒來,見床是空的,葡萄不知去了哪裏。他找到院子裏,見她從紅薯窖裏出來,手上挎個籃子。問她大半夜下紅薯窖幹啥,她說聽見耗子下窖了,她攆下去打。

下頭一場雪,少勇披著一身雪還是來了。葡萄剛剛開會回來,見了他說:“下著雪你還來?”

他不說話,在窯洞裏縮坐著。

“來了就給我這張臉看呀?”她上去摸了摸他的頭發,又摸了摸他的臉。

“別摸我。”他說。

“咋?”

“你一摸我,我就……”

她還是把手擱在他下巴上,手心、手背地蹭。

“葡萄,人給我介紹了個對象。”

她的手稍微停了停,又動起來。

“是個團委幹部。沒結過婚。人可好。長得也不賴。這個星期五晚上,她請我看電影。我去了。”

“去唄。”

“城裏人一男一女看電影,就是都有那個意思了。”

“電影好看不?”

“好看。”

他拉過她的手,蒙在眼睛上。葡萄的手一會兒全濕了。她想,當這麽多年的共產黨,還是一肚子柔腸子哩。

孫少勇走的時候和葡萄說,他不久要和女團委幹部結婚了。他說:“這不怪我,葡萄。”

他說這話時,兩人站在院子裏。一夜的雪下得窯院成了個雪白的方坑,一聲鳥叫都沒有,什麽聲音都讓雪捂在下頭了。四面八方又幹凈又安靜。

這年家家都沒多少存糧。養豬的人家看看豬全餓瘦了,不到過年就殺了。葡萄養的兩頭豬倒是天天上膘。孫懷清常在夜深人靜時上到紅薯窖上面,站在豬圈欄外看一會兒,對葡萄說:“把秋天攢的蜀黍棒子剁剁。”葡萄按他法子把蜀黍芯兒剁剁,又放在磨上推,推成碎渣上籮去籮。天天夜裏,葡萄忙到下半夜,把磨成粉的蜀黍芯子煮給豬吃。臘月初八,葡萄把兩頭豬趕到史屯街上的收購站去賣,一過磅,兩頭豬都一百八九十斤。

賣了豬,葡萄買了些肉和面,又在自己家腌菜壇子裏掏了些酸紅薯葉,一塊兒剁了,包了扁食,給二大端到窖下。

二大咬了一口扁食,說:“還是鐵腦媽在的時候,吃過恁好的扁食。擱了有二錢香油。肉也肥。酸菜腌得正好。”

葡萄說:“爹,賣豬的錢夠把這窖子修成個大屋,還能把咱的圍墻再砌高些。”

“咱家水磨那兒,還有個磚窯。封了不少年了,還是你爺在的時候燒過。咱這兒土好,就是柴太貴。”

“我能打著柴。”

“老費氣。”

“那費啥氣?冬天閑著也是閑著。”

“嗯。柴打夠了,我告訴你咋燒窯。”

葡萄帶著春喜每天走十多裏地,到河上游的坡上打柴。過陰歷小年之前,頭一窯磚燒出來了。春喜和葡萄兩人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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