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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荒野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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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板沒有告訴八角楓黑曼巴的去向,八角楓也沒有問,兩個人似乎都刻意的遺忘了那個孩子曾經存在過的事實。這遺忘裏雖然有冷漠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恐懼。

八角楓離開了被好多顆長得怪異的樹木包圍的車禍現場,踩著茂盛的雜草,跟著白板向著據說可能是車子停的地方走去。

兩個人默默無言的走了一會兒,突然白板回過頭來,瞇起他本來就不大的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八角楓一番,很肯定地說:“我記得你,不過上次好像你身邊還有一個人,和你長得很像。”

“車子要開多久才能出去?”八角楓對以前的事情並不感興趣。

“你不是去過嗎?”白板的嘴張得大大的,眼角有一點嘲笑的意思,露出了那一嘴的蛀牙。

八角楓尷尬的表示自己一定是糊塗了,辯解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應該不久吧。”白板見八角楓不願意提起過去的事情,只得繼續悻悻的往前走去。

行走中要不住的折斷刮到自己樹枝的八角楓愈發煩躁了起來,刺骨的寒風迎面襲來,吹得她不住將自己的脖子往本就不高的衣領裏鉆。

升騰起來的霧氣遮住了人的大半個膝蓋,使得八角楓有種踩在雲裏的感覺。

無法知道腳下是何物,前進是唯一能做的。

一種刺耳的聲音在八角楓的頭頂不住的叫著,那聲音時而像是幼兒的啼哭,時而又像是女人幽怨的抽泣,伴著呼呼地翅膀拍打的聲音,驚得一群早已入睡的烏鴉紛紛湧出,遮住了帶著紅暈的月亮的大半個頭。

“那是什麽?”八角楓沖著走在前面的白板喊道。

白板猛地回頭制止了八角楓的話語,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嘴邊以示她的聲音太大了。

很快的,烏鴉四散,月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了下來,驅走了霧氣,露出了一條崎嶇彎折的泥濘小路來。

一直目不轉睛的屏氣凝神仰著頭的白板松了口氣,他輕聲對八角楓說道:“聲音小一點,那是黑哭鳥,它不喜歡人說話太大聲,更不喜歡有人笑!如果惹怒了它,它會狠狠的飛下來啄傷你,那傷口很不起眼,卻足以讓人生不如死。”

“只是一種有嫉妒心的鳥兒罷了。”八角楓很不屑。

“你一定是沒有見過那些人死時的模樣,眼球從睜大了的眼眶裏凸了出來,全身潰爛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嘴角一直扯到了耳根,長得很大,像是驚恐,又像是笑著的。”白板的語氣聽起來很凝重,眼神充滿了驚恐,仿佛正身臨其境的描述著此時所看到的一般。

“前面一直是這樣的路嗎?”八角楓將話題轉移了開來。

“不,走出這片森林後,我們還要穿過一個很大的墓地,再走過一個垃圾場後應該就到了。”白板不再耽擱時間,繼續快步向前走了起來,而跟在他身後的八角楓幾乎要用小跑才不至於讓自己被甩掉。

“墓地?”八角楓以為這樣的地方應該是亂葬崗更有可能。

“對,過去的時候千萬不要看腳下,也不要留意墓碑上的字,只要跟著我走就是了。記住!”白板很認真的對八角楓說。

“你知道那裏葬的都是什麽人嗎?”八角楓很有興趣的問道。

“都是一些死了的人,沒有什麽稀奇的。那裏很久以前是一個村子,也有人住。後來來了一個外鄉人,外鄉人曾寫過一本書,他送了幾冊給村裏的人看。村裏沒有人喜歡他的故事,於是,他就匆匆的走了。走的時候,他住過的房子還一切如常,什麽都沒走。是過了好一段時間房東去收房租時才發現那個人原來已經不在了。緊接著,村裏的人陸續都離開了。每個人離開的時候都像那個外鄉人一樣,沒帶走任何東西,也沒有打任何招呼。於是,有人開始懷疑這些人消失的不尋常起來。可惜的是,無論他們怎麽調查,都絲毫沒有結果。村裏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叫茶滿的人。他一把火把村子給燒了,在廢墟上給自己立了一個墓碑,碑前挖了一個坑,跳了下去,將自己埋了起來。”

“之後那裏的墓就越來越多?”八角楓問道。

“沒錯,自那以後,不斷地有人跑去那裏將自己埋起來,像是一種特殊的傳統,只是沒有人知道那其中的緣故。再後來,那個村子的廢墟上立滿了從未有人拜祭的墓碑,越來越多,直到前後一眼都望不到盡頭,墓上落滿了數不盡的烏鴉。”白板提到烏鴉時有些許的猶豫,好像是在隱瞞什麽,又好像是又提到讓他自己不舒服的事情。

“烏鴉總是與墓地相配的,就因為那身褪不了的黑。”八角楓自認並不討厭這種總是與死亡相伴的禽鳥,但提到時也總是會有些許的厭棄,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偏見。

白板眼角又恢覆了最初那輕微的嘲笑,他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上揚的聲調對八角楓說:“你一定想不到,那些烏鴉,全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八角楓卻是沒有想到。

“所以我們去的地方才叫白烏鴉精神病院啊。那些烏鴉也不是一直呆在那裏,它們也會在一個季節一起飛到別的地方去。哦,天知道它們會去些什麽地方。總之回來的時候,全部叼著大大小小的不知哪兒的人用過的破爛丟棄在墓地旁邊。年覆一年,終於有一天那個像垃圾場一樣的地方比墓地還要大了。你能想象嗎?”白板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激動地對八角楓說,“那裏面甚至有廢棄的一整輛公共汽車。”

白板極力的想表現的像一個盡職的向導,他滔滔不絕的為八角楓介紹著腳下的歷史,林子裏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說,各種擁有人類才有的負面情緒的生靈。但是,八角楓的心一直在別處游蕩著。因為,她知道自己現在所走的方向剛巧與要去的地方相反,這樣下去,她永遠也到不了。

“以前有人離開過這裏嗎?”八角楓終於打斷了白板興致正濃的演講。

“有,不過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但,還是離開了是嗎?”

白板只留給八角楓一個焦急趕路的背影,不再回答什麽,也不再閑聊。

八角楓並不以為這是他要趕時間的緣故,而是把它歸結為白板所守的這個世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裏的一個罷了。由此,她想起了在自己幼年的時候也總是有人用沈默來回避著不想告訴自己的事情。

奶奶的頭為什麽在流血,奶奶在說什麽,她好像在叫我們。

媽媽去哪裏了,什麽時候回來?

爸爸,冰箱裏怎麽有只手。

老師,你看見夏日了嗎?她讓我在這裏等她。

外公,下水管道堵住了,那些血肉模糊的是什麽?

爸爸,今天我們班級來了個新的班主任,你說她還會走嗎?

卡夫卡,墻的那邊是什麽?

卡夫卡,我們在等什麽?

卡夫卡,再見。

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

無數的場景像是黑白的幻燈片一樣上映在八角楓的眼前,沒有聲音,只有字幕,如同默片一樣,被或悲傷或疑惑的背景音樂配合著,白色的字體顫動在簡陋的黑色熒幕上提醒著自己曾經存在過的話,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黑哭鳥幽靈一般得緊緊跟隨著八角楓和白板,忽而盤旋啼叫,淒厲的哭聲幾乎掀翻了頭頂那一片又一片黑壓壓的雲層;忽而俯沖下來在他們兩個人的身旁急速地掠過。那速度快的驚人,若不是那緊跟而來的嗚嗚的聲音,八角楓只會當那只是一陣風而已,吹得她直起雞皮疙瘩。

八角楓心裏認定了這只黑哭鳥是有意的,它是有打算的,是等著自己惹怒它,亦或是等待著要與同伴來分享自己。這些胡思亂想讓八角楓的心裏不安極了,弄得她覺得自己此時仿佛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何時下來一刀,全憑那畜生的高興。

白板的態度則與八角楓完全相反,雖然他開始的時候也因為恐懼而小心翼翼過,可隨著路程的拉長,他顯然已經完全習慣了。甚至,他為了排遣這無盡黑夜裏的無聊,他輕聲唱起了關於它的歌謠。

兩只大黑哭鳥擡著小黑哭鳥,

兩只老黑哭鳥圍著小黑哭鳥,

一群麻雀飛過來,

嚇得小黑哭鳥哇哇叫,

嗚嗚嗚,嗚嗚嗚,

麻雀的頭兒落下來,腳斷了不再飛,喉嚨破了不再叫,

樂的小黑哭鳥拍手直叫好,

呵呵呵,呵呵呵。

兩只大黑哭鳥忙著餵小黑哭鳥,

兩只老黑哭鳥忙著找食給小黑哭鳥,

一群白鷺飛過來,

嚇得小黑哭鳥哇哇叫,

嗚嗚嗚,嗚嗚嗚,

白鷺的腸子滿天飛,扯掉了的翅膀掛在樹枝上,

樂的小黑哭鳥拍手直叫好,

呵呵呵,呵呵呵。

兩只大黑哭鳥哄著小黑哭鳥快入睡,

兩只老黑哭鳥為小黑哭鳥趕蚊蟲,

呼呼呼,呼呼呼,

一群貓頭鷹飛過來,煞氣的隊伍驚得鳥兒退回巢裏去,

呼呼呼,呼呼呼,

鳥兒悄悄立回枝頭,帶血的羽毛滿天飛,貓兒叼走了滾在地上的眼珠子,

呼呼呼,呼呼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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