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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指尖蓮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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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終有散。

陳寒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 天已半百。喝暈了羽人們東倒西歪在露天的草地上,有些飛上了樹冠抱枝而眠,有些則直接趴在了石桌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陳寒從石桌上撐起了自己的臉, 這才發現不知是誰將外套疊成了枕頭的模樣墊在她的臉頰下, 這才讓她睡了一覺醒來,面部也沒有被礫石咯得生痛。

陳寒抱著衣服, 揉了揉眼睛。羽民國黎明的風還有些偏冷,此刻大多人都處於昏昏欲睡之中, 醒著的陳寒反而成了最獨樹一幟的那個。她抱著衣服四下張望, 一轉臉便瞧見了倚著身後樹木淺眠的東華。

男人合著眼, 纖長濃密的睫毛交疊壓下,不小心纏上了幾縷發絲,將半張臉隱在了黑發裏。他的呼吸更是幾不可聞, 毫無瑕疵的雙手擱於膝上,若不是尚且能聞到這男人身上的酒香,怕是只以為他在淺眠。

陳寒看了看手裏的外衣,又見了見東華。他襯衣的前三個扣子還因為醉酒的緣故而解了開來, 露出鎖骨與薄薄的覆在肌肉上的一層盈著玉光的皮膚。陳寒頓了一瞬,伸手將外衣打開,悄悄的給他蓋了上去。

眼見著東華倚在樹下, 身上披著自己的外衣。陳寒伸出手去,替他捏開了那幾率發絲,又替他拂去發上落花,這才盯著他發了會兒呆, 自言自語道:“我當時在夜裏見到的,到底是不是你呢?”

“你到底是誰?”

陳寒是個不喜歡多想的人。但東華讓她覺得太熟悉了,這種熟悉不僅僅是在她曾與夜中見過他的這副面容兩次,更在於她與東華的相處之中。陳寒本身是個需要很長時間來與陌生人相處才能習慣的人。正如一開始趙明對她表現出親近,她甚至會覺得不適,以至於拒絕了趙明很多請求。

但這些不適在東華身上卻似乎並不適用。在對方伸出手的時候,陳寒甚至未曾覺著不適抑或難耐,而是再習慣不過的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一兩次是巧合了,三四次就是命中註定。

陳寒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唉聲嘆氣。東華此人的個性與習慣在她的腦海裏一幀一幀回放,陳寒的手撚著花瓣,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思索。忽然間她的腦中響起了一聲淡淡的“陳寒”。這麽喚她的孩子向她伸出了手,叮囑著她:“你若有事,一定要記得來找我。”

忽然間,畫面一轉。坐於羽人宴前的東華拉著她的手,對她道:“陳寒。”

“陳寒,不要回頭。”

畫面在交疊。

相似的生活習慣,熟悉的飯菜口味,現在想想連兩人眉眼間的清淡氣質都很相似。

陳寒突然開口叫了句:“祖師爺?”

對方的眼睫微微動了動,但因酒醉而沒有別的反應。這點反應顯然是不能支持陳寒的猜測,但這個猜測一旦浮上了心頭便再也抵消不掉。

——祖師爺是東周十二歲飛升。

仔細想想,這句話從來沒有人說過。秦青只是說祖師爺是大約東周年間飛升,璇璣看了一眼當時的祖師爺,半開玩笑地說了句“你的祖師爺十二歲呀”。她將這兩人的話聽了進去,方才產生了“我的祖師爺是東周飛升的十二歲正太”這樣刻板的印象。

說到底有誰當真說過他是十二歲嗎?

陳寒曾說遺憾見不到祖師爺長大成人模樣,東華的模樣,難道不像嗎?

陳寒伸出了手指,隔著半寸的距離,描摹著他的頭骨比例與記憶裏的孩子進行比對,她將尺寸一分分的核實過去,手指便隔著半寸的距離像是他的臉上游移——

“陳、陳寒!?”

陳寒聞聲一驚,連忙收回了手,她的指尖因為匆忙不小心碰上了東華的鼻尖,極端的觸碰讓東華眼睫微動,睜開眼醒了過來。他醒來後,陳寒已經站直了身子轉回了身。他能見到的,恰似陳寒立於樹下一襲杏黃襦裙的背影。

陳寒未察覺到東華的醒來,她見趙明神色古怪,怕他亂說話便連忙走了過去,低聲道:“別亂想,我只是覺得他長得有點像祖師爺,驗證一下。”

趙明聞言,神色愈發古怪了,他對陳寒道:“你就算覺得他像祖師爺,也不能上手摸吧……”

陳寒:“……”

陳寒有些羞惱:“沒有碰上,不算摸!”

趙明用食指與拇指比了那——麽小的半寸距離:“都這樣了,你告訴我沒碰上?”

陳寒:“……”

陳寒想揍趙明。

就在這時,天完全亮了。日光射進森林裏,叫醒了滿池的夢。羽人們漸漸醒來,有人發現了對陳寒等人的怠慢,連忙道歉,與族長交流後,便表示要領他們去休息。

但陳寒等人覺得哪兒都不會有家裏舒服,況且宴席既然結束,按照道理來說他們昨晚就該走了,如今更是沒有久留的理由。三人便直接請族長給了他們新的羽毛,好回去。

羽人族的族長自然是滿口答應。於是一刻後,三人每個人手裏都捏著一根羽毛,靜默無聲的往前走準備回家。

——與來時的輕松愜意截然不同。

陳寒握著羽毛想:趙明這個大嗓門說的話,東華到底有沒有聽見。如果聽見我豈不是很尷尬。

趙明想的是:這是怎麽回事啊?到底是東華單箭頭陳寒,陳寒單箭頭東華,還是雙向單箭頭?唉,做人苦,做神仙更苦。

東華則若有所思:……她為我披了衣服?

三人各懷心思回了屋。秉持著表面上的和氣,道了句“好好休息”便各回各屋。

陳寒一回了屋子裏,便關上了房門。她整個人倚在門背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好半晌,她才從指縫中嘆出了一口氣。

陳寒自言自語:“到底是不是啊……”

另一方面,回了房間找換洗衣物的趙明也很糾結:他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看見的分別告訴陳寒和東華呢?

所有人中,或許只有東華是最冷靜的。他先簡單洗去了身上的酒氣,而後提著花灑給庭院裏的花花草草們都澆了水,伸手摸了摸向來乖巧的牽牛花,一如往常叮囑她記得看家護院。最後去廚房燒開了靈泉,給自己泡了杯茶。

陳寒洗完了澡下樓找吹風機,便見東華捧著一玻璃的綠茶坐在客廳的紅木明制倚上,目光停留在庭院裏那些爭相怒放生長的花花草草上,神情溫柔而平靜。

玻璃杯中的白茶在液體中漂浮旋轉,最終一路捧著它的人一般沈澱下來,墜在杯底,層層疊疊將水渡成了溫暖的茶色。

陳寒見著陽光碾成了碎屑落在他的烏發眉間上,恍惚間令人移不開眼。世界安靜極了,陳寒聽見了自己的康健的心跳聲,或許是快上了那麽一瞬,卻讓她這樣像個老人家的年輕人並不覺得難以適應。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笑了一聲。笑聲令東華回過了頭,陳寒瞇著眼刻意對他道:“你的習慣真的很像我和趙明的祖師爺。”

她笑容裏添了點別的東西:“你也說你曾在昆崳山修煉過,不如將你的家門詳細提一提,我拿去給我師父看,搞不好從輩分來看,你能攀上我的師祖。”

東華的手指頓了一瞬,而後鎮定了擱下了玻璃杯。

他對陳寒道:“你記錯了,我與碧海修行,和昆崳山的關系並不大。”

陳寒:“……”

陳寒沒有證據,只能笑笑了事。她打算著再去一趟了塵那裏,看看羽嘉有沒有消息,畢竟當前最大的問題,還是秦青和羽嘉。

這麽想著,陳寒便叫上了趙明。秦青和東華沒有關系,陳寒不邀請他,他也找不到理由同去,只能抿著嘴角在家裏看家。

趙明打著哈欠,套上了外套拿了車鑰匙給陳寒去做司機,問她:“就怎麽急嗎?好歹等我緩一緩宿醉。”

陳寒:“羽人的酒並不會讓你宿醉,你也不會真的累。不要找借口了。”

趙明:……我怎麽覺得成仙了比當人還慘。

趙明啟動了車,陳寒估摸著距離差不多了,突然開口:“我覺得東華和祖師爺有點關系,最大的可能是他們是同一個人。”

趙明正開著車,聽見這這話,差點就把剎車當了油門在馬路中央停了車。

他踩了一腳剎車後趕緊換了油門接著開,然後才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陳寒的表情,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陳寒道:“為什麽不可能,我伸手量過他的頭骨比例,眉眼口鼻的位置和模樣相似度都很高。”

趙明:……原來你摸臉是為了這個。

但即使弄清了陳寒的舉動不是輕薄對方,趙明依然一口咬定了自己的答案:“不會的!肯定不是,你多想了!”

陳寒見趙明這麽肯定,不由也好奇:“為什麽不可能。”

趙明道:“祖師爺是什麽人!十二歲的退休老幹部!他這個人是不是正統很板直?”

陳寒仔細想了想祖師爺的個性,點了點頭:“對。”

趙明:——所以這麽板直的人,根本不可能對自己徒孫動手動腳對吧?東華他親了你啊!如果他是祖師爺,那你們倆就是亂倫了師姐,亂倫!

這句話卡在趙明的喉嚨裏。他透過後視鏡看著陳寒的表情,話到了嘴邊幾次都滾不出來。最後他只能嘀咕道:“反正你肯定想錯了。”

陳寒:“……”

陳寒叫趙明出來原本就是想和他探討這個可能性,互相看看有沒有別的漏掉的線索。陳寒卻完全沒有想到趙明的反應是一口否決。

她忍不住皺眉,對趙明道:“他威脅你了?”

趙明:“……師姐,你相信我一次嘛。”

陳寒冷靜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次相信你我會錯得很慘。”

趙明:“……”

趙明將車挺進了景區的停車場裏,仍然覺得陳寒的這種想法匪夷所思。他一邊和陳寒去找了塵,一邊仍然在勸陳寒打消這種不靠譜的打算。

兩人繞過香火鼎盛的前院,來到了塵居住的後院時,陳寒還在說:“你給我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我就相信你。”

趙明被逼得沒辦法呀,一閉眼幹脆道:“我看見他親你了。”

“雖然看得不仔細,不知道他親了你哪兒,但是肯定親了。無緣無故的,祖師爺總不會親你吧?”說出來後趙明覺得輕松了很多,他決定不去想如果這件事被東華知道了他會不會遭到報覆。

總、總之,他應該會感謝自己的吧?

被知道了心思,也總比被當成一個十二歲小孩子強!

可趙明萬萬沒想到,陳寒看了他一眼,冷靜地說:“羽人酒裏的朱果吃多了會讓人產生錯覺,你是不是一個沒註意,吃了太多?”

趙明:“……我沒嗑藥。”

兩人跨過門檻,眼前就是了塵平日裏坐禪的小院。可兩人還沒走出三步,從屋門裏就先砸出了一個紅木的木魚。

木魚的嘴裏還銜著木槌,被了塵這麽一摔直接摔了出來,滾到了一角去。趙明下了一跳,陳寒則彎下腰撿起了這被摔出了裂痕的木魚,順便也把木槌撿了收拾好,方才捧著木魚進了屋子。

陳寒掃過在佛前都沒了坐樣,氣到白胡子都吹起的了塵,將木魚擱回了香案上,問著趴在另一旁蒲團上打著哈欠的秦青道:“發生什麽了?”

了塵陰沈著臉,不肯說話。

陳寒便將視線凝在了秦青身上。秦青伸了個懶腰,晃著尾巴,嗤笑道:“還能怎麽了,被砸了飯碗唄。”

陳寒又看了了塵一眼,她覺得頭疼。

“到底是怎麽回事?”

了塵敢和秦青嗆聲,但不知怎麽的總是有點怕陳寒。

他見陳寒面露疲態,猶豫了一瞬,也就開口說了。

了塵作為本市著名景點的寺廟主持,慣來香火鼎盛,甚至在S市的上流人士中頗有人望,誰見著他都是一句大師。誰家出了點兒芝麻綠豆的小事,都會顛顛的來請他去解決。

也正因此,了塵在S市、乃至全國的風水陰陽界都頗有地位。他認識有權勢的人數不勝數,而這些人為他織成了一張網,既保護著他妖怪的身份,也為他提供經濟來源與塵世地位。

別的地方不好說,至少在S市,了塵可以說是穩坐第一把交椅。誰家出了點糟汙的事情,都是要要來托人請他的。

可這次變了。

S市婦女保護協會的會長家裏出了點小狀況,聽說請了很多所謂的高人來解決都不行。這位會長的丈夫在政府身居要位,自然是清楚了塵的能耐。他托了很多人,找了很多關系,終於請來了了塵。

只是了塵是個修行中的妖怪,修的還是佛道,他比誰都看中因果。

了塵救人,只救無辜或可救之人。圈內的人都知道,染上了人命官司沾上的臟東西,這位大師是不會替你承了孽的。

但這位會長欺騙了了塵。了塵去他家裏一看,就知道這滿屋子血腥味和墻角裏滿身是血的女人孩子們是來尋仇的。了塵渡魂,他念了經,有些恨淺的便往生了,有些恨意濃的則遲遲不願走。他的經文甚至讓對方感到痛苦。

了塵說到底是個妖怪。他對人類沒有悲憫心,要論悲憫心,他對這些東西更深些。

所以他送了對方一句話:“命也,不可救。”

被了塵大師送了這句話,圈內人便基本都清楚這家是個什麽情況。除了不要命的,根本不會有人再敢接。

了塵回了話,本覺得這件事就了了。但萬萬沒想到的事,過了一周左右,這位會長竟然衣著光鮮地來了寺廟捐獻香油錢,甚至對了塵頗為譏諷了回了一句:“大師,這世上哪有不可救。”

了塵被氣了個倒仰。立刻找關系查了查,這才知道,在他說了那句話後,本來這位會長已經認命,但有一名穿著僧衣的白發女人敲響了他們家的門,說她有辦法。

會長便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請進了這位大師。

而這位大師當真為她除了滿屋血靈。

了塵道:“不可能的。那是血靈,血靈是什麽?恨她恨到生啖皮肉都解不了恨,徹底放棄了輪回也要報覆的存在。就算這人當真是得道高僧,要渡了這東西,也得賠上自己的命才能化了怨。”

“可她說,那個穿僧袍的女人不僅沒有死,甚至現在還好好的被她供著——這怎麽可能!”

“我修了幾百年的佛,沒道理我做不到,一個人不知打哪兒來的女人能做到吧!?”

陳寒皺著眉問:“是不是騙子,其實只是封住了表象,沒有解決。”

了塵搖頭:“我這麽想過,所以去看了。真的是幹幹凈凈,血靈被除了。”

陳寒第一個反應是“羽嘉”,如果是羽嘉,說不定就能做到。

陳寒問:“你見過她嗎?”

了塵老師搖頭:“她不見主顧以外的人。”

陳寒正有些失望,了塵接著道:“但她的名聲已經傳了出去,不少人都在請她回去救命。我聽一個老主顧提了下她除靈時的樣子。”

了塵面容嚴肅了起來,他開口道:“他們說,她除靈的時候,指尖會開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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