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二探望

江宇昂真真正正發現自己對葉蓁蓁的心意, 是在他六年級那年。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為灰暗的一年。

母親的離開, 父親的再娶……家庭的破碎，讓江宇昂的生活在短時間內翻天覆地。

他雖然有家可歸，可是看著陌生的繼母和那個女人的女兒，江宇昂總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小孩。

可是在那個時候，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的感受。

親戚們都覺得, 世上破碎的家庭那麽多, 哪個重組家庭不是照常過，為什麽就他的事情那麽多？

他應該像以前一樣，好好上學，用功念書, 不給父母添麻煩, 不讓他們操心，這樣才是個乖小孩。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那個突然出現的阿姨和姐姐，可以奪得父親所有的關註？憑什麽原本疼愛他的爸爸，開始變得對他漠不關心, 只讓司機和保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自己卻幾乎用所有的時間陪伴旁人？

江宇昂不甘心。

所以他用一個小孩子所能想出的最出格的方式——逃學, 來報覆父親。或者說, 僅僅是為了引起父親的關註而已。

在連續好多天不肯上學，考試故意不答卷子之後，他成功了，可他也失敗了。

父親狠狠地打了他幾頓, 責罵了他好幾次，罵他不該這麽自甘墮落，讓他多和“姐姐”學一學。

但更糟糕的是，在那之後，父親對他的態度更不好了，甚至都懶得再出手揍他。

江宇昂那時心裏很難受，也很委屈。別人都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以前他還不信，覺得他們父子關系那麽好，爸爸就算娶了別人也一定不會改變對他的態度。卻沒想到爸爸再婚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悉心培養他的父親了。

在外人面前，江宇昂從來不會說起自己心裏的苦。有一回和父親吵架後，他晚上八點多鐘從家裏跑了出來。父親說了，出去了就別再回來。

江宇昂就沿著馬路走啊走，路過親戚家也不進去求助，就像個孤魂野鬼一樣一個人走在冷清的大馬路上。

走到一個人跡稀少的公園時，江宇昂終於承受不住，蹲了下來，痛哭失聲。

在那之後，他變得越發自暴自棄，甚至連報覆父親的心理都沒了。

他僅僅只是什麽都不想想，什麽都不想做而已，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個行屍走肉。

雪上加霜的是，那一年冬天，從小把他帶大的奶奶去世了。

去老家奔喪回來之後，江宇昂在街上偶遇挺著大肚子的母親時，心裏已經痛到了麻木。

那時候的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知道將來應該何去何從，每天就只是吃飯、睡覺、打游戲或者發呆，整天混日子而已。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天他去學校，原本只是想收拾一下東西。卻沒想到葉蓁蓁竟然在課間時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把他攔住，還把他往廢棄教室裏拉。

要是別人這樣做，江宇昂肯定不高興了。但葉蓁蓁就不一樣。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頭卻是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幹、幹嘛？”

他是真的被嚇了一跳，舌頭自動打結，說話都變得不利索起來。

葉蓁蓁並沒有直說是什麽事情，而是約他周末出去喝東西。

江宇昂有些受寵若驚。

雖說之前也有很多女生表示過對他的好感，但還從來沒有一個女生像她一樣，這麽大膽地約他出去。

而且自從他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之後，各科老師都對他很失望，早就把他當成反面教材來說了。班級裏的那些女同學，尤其是像彭雨彤那樣喜歡討好老師的，都對他避而遠之，生怕被他連累了名聲似的。

江宇昂倒也不在乎這些。

只是他沒想到，葉蓁蓁這個“好學生”竟然也不在乎，還這麽主動地接近他……

江宇昂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來。

到了周末的時候，江宇昂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好些日子不修邊幅的一個人，特意去理了發，選了身得體的衣服，兜裏揣了足夠的錢才出門去見她。

來到包間之後，江宇昂發現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假寐。那一瞬間他忽然發現，這兩年葉蓁蓁不僅長高了，身材變苗條了，五官也長開了許多，已經有了幾分少女的模樣。

江宇昂心中一撞，語氣不自覺變得僵硬起來，“葉蓁蓁？”

她擡起頭來，有些迷迷糊糊地看著他。

江宇昂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頭發。

直到很多年後的今天，江宇昂還清晰的記得那天的每一個場景，和她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甚至就連葉蓁蓁的每一個表情，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裏。

他記得她非常大氣地告訴他說，她從來都沒有把他當成競爭對手，甚至希望所有同學都能考高分。她還說過，學習不是為了別人學的，而是為了自己。等到將來考上好大學、有出息的那一天，他就不會再拘泥於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到了那個時候，他會擁有更加廣闊的世界。就算失去一切，起碼他還有本事。

江宇昂當時只覺得葉蓁蓁說的很有道理，但並沒有深思。後來每每回想起她當時的話來，江宇昂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時候他們都只有十幾歲，只是半大的孩子而已，葉蓁蓁是怎麽悟出這些道理來的？

那時候大家都懵懵懂懂地活著，被迫聽從老師或者父母的話乖乖上學。

可是葉蓁蓁不一樣。她的目標很清晰，也很堅定。

這讓江宇昂對她的仰慕更深，卻也對自己錯過了她這件事感到更加的懊悔。

有時候江宇昂甚至會想，如果他那個時候屈從於本能，摸了摸她的頭發，是不是後來就不會有阮林江什麽事情了呢？葉蓁蓁會不會就考慮接受他，和他在一起呢？

或許會，又或許不會……

但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就是，沒有如果。

今生今世，葉蓁蓁都不可能屬於他了。

想到這裏，江宇昂心中又是一痛。

在前些年，“白月光”還不帶諷刺之意的時候，江宇昂就曾在心裏想過，這輩子葉蓁蓁就是他心口的朱砂痣，得不到的白月光。

或許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聯系，只能通過社交媒體得知她消息的緣故，這些年來，葉蓁蓁的形象在江宇昂心裏不斷地被美化，已經成了他人生中難以割舍的一部分。

他年紀也不小了，這幾年來家裏人一直都在催婚。不過江宇昂不聽從，也不在乎。

因為就像葉蓁蓁當年所說的一樣，在擁有了更加廣闊的天地之後，他早已經成為了一個獨立的人，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做主。

如果心裏揣著一個人，卻將另外一個人擁入懷抱，江宇昂知道，這樣對誰都不公平。

所以他寧願選擇獨身，將精力用在工作上。有用不完的精力時，就去運動。

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好動，只是不同的是，他現在的運動量大得遠超常人，甚至是有些自虐的意味在。

在大多數時間裏，江宇昂已經能夠做到不去想自己的那些“求不得”，平平靜靜地過他的生活。

可今天這樣的日子顯然不能。

從實驗室裏出來，掏出手機，打開微信。

星標朋友裏，第一個就是葉蓁蓁。

雖然他們幾乎不聯系，但他舍不得將那個星標去除。

點開頭像，進入朋友圈。江宇昂有些失望地發現，葉蓁蓁並沒有PO出孩子的照片。

想來也是，她的朋友圈裏也不僅僅都是朋友，大概是出於對孩子的安全考慮，所以才沒有曬出孩子的正臉吧。

江宇昂猶豫再三，斟酌了好久的措辭，還是發了條微信祝賀葉蓁蓁。

意料之中的，過了好幾天也沒有回覆。

江宇昂每天都查看手機，可是那麽多條信息，沒有一條來自於她。

大概過了一個禮拜，葉蓁蓁終於回覆了。雖然很禮貌，很客氣，只說了一個謝謝和一個表情，江宇昂卻覺得那麽滿足。

他又問了孩子的名字。

葉蓁蓁告訴了他。

江宇昂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他心裏竟然連嫉妒的情緒都沒有了。雖然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卻覺得很高興，甚至對這個未見過面的孩子感到親切。

他決定送給小世安一個禮物。

為了不顯得太過刻意，幾個月後，江宇昂放假的時候才回了國，帶著一個精致的長命鎖，上門探訪葉蓁蓁母子。

這個時候，葉蓁蓁的身體已經恢覆得很好了，葉家和阮家的人也都回了老家。

江宇昂發信息過來說要來看他們的時候，阮林江剛好不在家。葉蓁蓁猶豫了一下，決定打個電話給老公報備一下。

誰知道大白天的，正在開會的阮林江就直接宣布散會，從公司裏跑了回來。

葉蓁蓁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她還沒來得及笑話他兩句，門鈴便響了。

葉蓁蓁只覺自己眼前掃過一陣風。一眨眼的功夫，阮林江就不見了。

門開之後，江宇昂看到眼前的阮林江時，不由一怔。

其實，江宇昂心裏一直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很嫉妒阮林江。

他知道嫉妒是一種不好的情緒，可他控制不住。

從小到大，江宇昂都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論家庭，論相貌，論能力，論學習成績，他都是最好的那一個。

在這些方面上，他從來都不會嫉妒別人。

所以盡管阮林江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好，但在江宇昂得知他和葉蓁蓁在一起之前，都從未嫉妒過他。

讓江宇昂嫉妒的是，葉蓁蓁在阮林江面前，會露出女孩子陷入愛情時那種溫柔羞澀的樣子。

而在他面前，葉蓁蓁隨和、大方。可是她看著他的眼神，永遠都是那麽平靜。不討厭，卻也沒有半點愛意。

偶爾思想偏激的時候，江宇昂甚至會想……如果能被葉蓁蓁用那樣情意綿綿的目光看上一日，他願意付出一切。

然而現在……他只能忍。

將心底埋藏多年的愛戀與欲念壓制下去，假裝只是來探望一位關系還不錯的老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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