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老實說, 主任所說的話，頗有些陳詞濫調的意思, 和長青所提倡的“創新精神”甚至是有些相悖的。

可是很多時候, 現實就是這麽無奈。就算是長青這種算是風氣開化的學校，也不得不采取一些策略，努力提升學生們的高考成績。畢竟在國內的大環境下, 升學率才是硬道理。

就算長青中學想要百花齊放、培養各種各樣的優秀人才，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保證他們學校全省頂尖的升學率。

通常來說，在長青上高一、高二還是比較自在的。學校裏有各種各樣的社團可以參加，還會定期舉辦許多豐富的課外活動。比如詩朗誦比賽、攝影大賽、征文比賽、集體跳大繩比賽等等。

除此之外, 他們的信息課、美術課、音樂課、課外閱讀課等課程，從來都不會被主科老師無故占用。

可是上了高三之後, 一切就全都變了。除了高考必考科目之外, 他們就只有體育課可上了。這還是因為長青的校長認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體育課很關鍵，這才讓這節唯一的“副科”課幸免於難。

總之, 高三的日子，無論是在哪裏上……都是很昏暗的。

而且, 盡管葉蓁蓁已經打定主意要出國上大學了, 她還是打算參加高考。

她和阮林江已經調查過了，首都戲劇學院有一個國際學院，可以在國內讀幾個月之後出國讀剩下的三年。這樣一來, 如果順利的話，她就可以和阮林江同時期出國讀書了。

首都戲劇學院的編導系是藝考專業，文化課分數要求差不多正好是一本分數線，對葉蓁蓁來說完全不成問題。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也還是在努力讀書，盡量提高自己的分數。

雖說高三很苦，很累，可是葉蓁蓁認為，在許多人的一生之中，都不會有比高三時更堅定、更有執行力的時候了。

有人說，不經歷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這句話聽起來或許過於武斷了一些，但葉蓁蓁真的覺得，經歷高考的磨礪，會讓整個人脫胎換骨。

因為高考考驗的不僅僅是知識，還有一個人的學習方法和做事的毅力。

而且，因為每次考試都會排名的緣故……葉蓁蓁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排名倒退。

就算高考壓力沒那麽大了，她也還是希望自己的排名能夠穩中有進。

因為這樣，就算這次的寒假很短，葉蓁蓁還是裝了一行李箱的書和卷子回家。

大年三十當天，媽媽和奶奶在廚房忙活著做飯。爸爸和嬸嬸加班，要中午吃飯時才能回來。爺爺和叔叔去了陽臺抽煙。弟弟和舅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葉蓁蓁就捧著一本歷史書在旁邊背。

奶奶端著一盤菜出來的時候，看見葉蓁蓁在看書，語氣有些怪怪地說：“這大過年的還看書啊？別看了，和你弟弟玩兒會兒吧。”

葉蓁蓁搖搖頭說：“我就再看一會兒。”

說話間，門口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奶奶走過去開門，就見嬸嬸提著一個果籃和一個禮品袋進了門，“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來晚了。”

“趕緊進來吧，一會兒該吃飯了。”奶奶說完接過嬸嬸手裏的果籃，隨手放到客廳裏之後，便繼續回廚房幫忙了。

“喲，蓁蓁，還看書呢！”嬸嬸看到葉蓁蓁手裏捧著本書，反應卻是和奶奶截然不同。她走過去戳了戳弟弟的腦袋，恨鐵不成鋼地說：“瞅瞅你姐，多用功！再瞅瞅你，整天就知道玩兒！”

葉鵬跟塊木頭似的，被他媽媽罵了也不生氣，就跟沒聽到一樣繼續看電視，把程志君氣得不輕。

“這孩子，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我說什麽他都不用心聽，真是氣死我了。”程志君一邊解圍巾，一邊對葉蓁蓁抱怨，“蓁蓁，你過年在家要是有空的話，就多教教你弟弟唄？這臭小子，老不開竅，天天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次期末考試，成績又下滑了。再這麽下去，連三本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怎麽會？我記得鵬鵬的物理和化學都挺好的呀。”

“物理化學是還行，就是他那個英語——老考不及格！”程志君說起這個就來氣，“補習都補了這麽多年了，還是不見成效，急死個人。”程志君脫完大衣，把先前提著的那個禮品袋子拿了過來，交給葉蓁蓁，“差點忘了，這是給嫂子的護膚品。我催了好幾天，總算是趕在春節前到了。”

“謝謝嬸嬸。”

“客氣什麽！去年的分紅我都算好了，不過年前銀行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家會計還沒來得及給你打，等年後她一上班就打給你。”

嬸嬸的店鋪現在做大了，除了她自己之外，她還雇了兩個店員，還有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幫她記賬算賬。

至於欠爺爺奶奶的錢，他們早在前年就已經還清了。

去年，嬸嬸一家已經住上了新買的大房子。所以現在，爺爺奶奶又搬回了他們自己家，葉蓁蓁他們過年過節也都回到了爺爺奶奶家過。

中午葉壯志回來後，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團圓飯。吃飯的時候，一家人的手機響個不停，各種拜年短信潮水一樣地湧了進來。

全家人就只有葉奶奶沒有手機。老太太看著他們一個個地低頭玩手機、回短信，心裏特不是滋味地說：“吃飯玩什麽手機！都好好吃飯！成天就知道看手機！”

叔叔葉偉志忍不住第一個還嘴說：“媽，您不懂，現在時代不一樣了！甭管是領導還是同事，大家夥都用短信拜年。別人都發，你不發，這好看麽？”

“就是啊媽，”程志君也說：“像我們做生意的，就得趁著過年過節和客戶拉好關系。別說認識的人了，就是有些人你不記得了，她給我發了短信拜年，我也都得回！”

葉壯志放下手機，在旁邊諷刺地笑了笑說：“這手機公司可高興了，過年期間得收多少短信費啊！”

“可不是麽！”金老太太不知道白了誰一眼，“瞅瞅你們這些人，從坐下來開始手機就沒消停過，鬧騰死了！聽得我頭都疼！”

“好了好了，不發了不發了，等吃完飯再說。”趙秋月會做人，端起果汁對幾位長輩說：“爸，媽，老舅，我敬你們一杯。祝你們新的一年身體健康，開開心心，發大財！”

幾句場面話說得十分自然，讓幾個老人都忍不住喜笑顏開。

葉老爺子笑著說：“健康和開心倒好說，發財？我們這幾個老東西，都退休了，還能發什麽財啊？”

“您可以買彩票啊。”趙秋月笑著說。

葉老爺子被她逗樂了，“天上掉餡餅？我可不指望。”

“你爸就是這麽個性格，死心眼子。”金老太太在旁邊說：“他年輕的時候，那也算是個官兒。人家呢，或多或少都收點好處。就他死心眼，一分錢都不敢收人家的，有時候還倒貼！你說他傻不傻！”

葉老爺子直起腰板說：“我不收好處怎麽了？我心裏踏實！你忘了有一年我被小人陷害，紀委來人查我的事兒了？要不是我清廉，今天我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兒，和一大家子人吃團圓飯麽？我早就進監獄裏吃牢飯了！”

“爸說得對，生財有道，歪門邪道咱不能走。”趙秋月趁機教育自家女兒，“要向你爺爺學習，做個問心無愧的人，知道麽？”

“知道知道，”葉蓁蓁好笑地說：“您能別把您平時教育小學生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麽？我可都高三了。”

“是啊，一眨眼，蓁蓁都上高三了。”葉老爺子慈愛地看著自家孫女說：“蓁蓁啊，想過考哪個大學了麽？”

葉蓁蓁點點頭說：“想過了，我想考首都戲劇學院。”

“首都戲劇學院？”聽說這個回答之後，除了葉壯志兩口子，全家人都很意外。

葉老爺子問她：“蓁蓁啊，你成績這麽好，怎麽不努力考考人大這樣的學校？”

的確，以葉蓁蓁目前的成績，考清北要是沒有加分的話，或許還有點難度。但她努努力的話，考人大還是很有希望的。

葉蓁蓁搖搖頭說：“爺爺，我已經和爸爸媽媽商量好了，先考首都戲劇學院，然後走‘1+3’的項目出國讀書。人大之類的學校當然很好，不過我想學的是戲文專業，沒有哪裏的戲文專業比首都戲劇學院的更專業了。”

“戲文？”老爺子沒想到，孫女連專業都已經想好了，“這是幹啥的？”

“簡單來說，就是戲劇影視文學，學習戲劇和電影的各種創作技巧。”

“學這個，將來能幹啥？”金老太太問。

“嗯，做編劇，或者其和他影視相關的文職吧。”

嬸嬸驚奇地說：“不得了了，蓁蓁這是要寫電視劇啊！媽，您不是最愛看電視劇了麽？說不定以後就能看到蓁蓁編的電視劇了！”

“真的假的？”金老太太本來還覺得這專業很是不務正業，聽兒媳婦這麽一說，又覺得好像有點厲害。

電視劇啊！全國的人都能看到！那是誰想寫就能寫的麽？

不過，葉蓁蓁覺得，奶奶喜歡看的那種電視劇，她恐怕這輩子都寫不出來了……

打鬼子什麽的，不是她的強項啊……

畢竟神劇不是她想寫，想寫就能寫。

葉老爺子聽說之後，卻是有些不放心地說：“編劇？這行業穩定麽？”

雖然他很疼愛葉蓁蓁，可是有的時候思想難免比較老化，希望兒孫能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說不上穩定，不過爺爺，我喜歡寫東西呀，您又不是不知道。”

趙秋月幫腔說：“是啊，爸，蓁蓁她像您，您那文筆，當初在咱們區可是出了名的！”

葉老爺子搖了搖頭，笑著說：“我可比不上蓁蓁，咱們蓁蓁是大作家，出過書的。只是……”他頓了頓說：“我一直以為蓁蓁寫書只是愛好，沒想到蓁蓁真的想以此為生。這條路可不好走啊！”

葉蓁蓁當然明白這條路不好走，可是她覺得，人生這麽短暫，不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實在可惜，恐怕臨死前都會感到很遺憾的。

雖說她幸運地重生了一次，但她不認為自己還有再重來一次的機會。

所以這輩子，她就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

“爺爺，我前段時間看了本英國作家毛姆寫的書，叫《月亮與六便士》。書裏面有段話是這麽說的：‘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愛的環境裏，淡泊寧靜，與世無爭，這難道是糟蹋自己麽？與此相反，做一個著名的外科醫生，年薪一萬磅，娶一位美麗的妻子，就是成功嗎？我想，這一切都取決於一個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義，取決於他認為對社會應盡什麽義務，對自己有什麽要求’。我很喜歡這段話，分享給您，與您共勉。”

葉老爺子聽了，默默地品了一品，過了好一會兒才佩服地說：“蓁蓁，你這小腦袋瓜記憶力怎麽這麽好啊？這麽長的段落都能背下來？”

趙秋月驕傲地說：“蓁蓁腦子就是好用，看過的書都不帶忘的。有時候我看完她推薦我的書，她來找我討論的時候，我才看過都記不清了，她卻能記住書裏面的細節。爸，我算是看出來了，咱家蓁蓁天生就是幹這行的啊！”

葉老爺子點點頭，再說不出什麽反對的話來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完飯，飯後，葉壯志去洗碗，其他人各玩各的手機。

葉蓁蓁飯後犯困，便沒有繼續看書，而是窩在沙發床上打算瞇一小覺。

誰知這個時候，屋裏突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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