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

從初三下學期開始, 學校規定所有畢業班的學生早上必須六點半到校。這就意味著，葉蓁蓁五點多就要起床, 出門的時候天才蒙蒙亮。

雪上加霜的是, 沒過幾天，教育局忽然傳下通知，說是從這一屆初三開始, 中考會有體育加試。

體育加試共占20分，其中八百米長跑占15分，其他項目占5分。

所謂的其他項目，是分男女的。男生是引體向上或者立定跳遠，女生是鉛球或者仰臥起坐, 兩者任選其一就好。

所有體育項目必須達到優秀，這20分才能夠拿到手。以女生的項目為例, 想要優秀的話, 跑八百米的耗時不能超過3分40秒，仰臥起坐一分鐘至少要做60個。

體育加試的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初三學生都是感到崩潰的。七班同學體育成績還不錯，可就算是這樣, 老唐還是陰著臉看著他們說：“明天早上開始六點十五到校，先去操場上跑十五分鐘再進教室。”

不愛早起的葉蓁蓁聽了簡直想哭。

這樣的話, 她差不多五點四十左右就必須起床了。

至於體育加試這件事本身, 她倒是沒什麽感覺，畢竟她和呂爍蘭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出了。

人們對已知的事情是不會感到害怕的，只有突如其來的改變和不確定的事情, 才會引發恐慌。

上學時間提早了之後，葉蓁蓁整個人的狀態明顯不如以前。身體上的累倒還是其次，主要是她現在的心理壓力很大，整個人都很焦躁，處於一種一點就著的狀態。

畢竟她和身邊的同學都不大一樣。她是要考全市、甚至全省數一數二高中的人。至於身邊的同學們，能考上一中、二中，他們就燒高香了。別說是因為七班生源差，就算是整個實驗中學，有想法考長青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一個。

葉蓁蓁有一種不被理解的孤獨。

原本要葉蓁蓁考長青這件事本身，學校裏只有呂爍蘭和齊子初知道。可是初三下學期開始，班主任經常找同學們談話，美其名曰做心理輔導。可老唐這個老師吧，本身素質並不是特別高，經常把葉蓁蓁搞得特別煩躁。

比如葉蓁蓁今天上英語課要是打了個哈欠了，到了輪到和她談話的時候，老唐就會說她不思進取，以為自己能考上一中就高枕無憂了。葉蓁蓁剛開始還忍著，後來嫌煩，沖動之下告訴老唐，她根本就沒打算考一中。

得知葉蓁蓁想考長青的心思之後，老唐先是一怔，隨後就笑著說：“不可能，你家在市區有房子麽？”

老唐本來是想諷刺她的，誰知葉蓁蓁卻說：“有啊，就在長青對面。”

老唐聽了之後，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葉蓁蓁。她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可長青的錄取分數線是很高的。以你現在的成績，恐怕得自費入學吧。”

“自費我也去。”葉蓁蓁有種和老唐打擂臺的快感，要不是理智尚存，為了懟老唐，葉蓁蓁甚至想說出“我家有錢”這種話來了。

她家現在的經濟情況確實不錯，在全區有三家輔導學校、三個托管班，月收入平均下來大概在四五萬左右。在L區這個現在人均工資只有兩千塊左右的地方，算是小富了。而且她爸爸媽媽的本職工作也沒有丟，兩人還都漲了工資。媽媽每個月能領將近三千，還有各種學校的福利。爸爸少一點，不過加上加班費和年終獎，也是差不多兩三千。

除此之外，葉蓁蓁自己出書也能賺錢。雖然她現在忙於學業，不是很高產，不過她寫書賺的錢，滿足自己的日常生活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他們家現在的收入雖然高了，支出也大了。最大一筆的支出自然就是買房。

前幾年還固執地不肯買房的兩人，現在買房跟買上了癮似的，恨不得把L區所有的好房子都買下來似的。葉蓁蓁曾假借同學家的例子提醒他們，說小城市的房子增值空間沒那麽大，建議他們買現在還很便宜的開發區，或者盡管昂貴，但增值空間大的市區。

爸爸媽媽聽了都表示讚同，不過爸爸的觀念還是比較傳統，他覺得付房租是一種浪費，不如把輔導學校啊、托管班都先給買下來，然後再提投資的事情。葉蓁蓁拗不過他，就由他去了。她自己呢，現在主要還是集中精力在學習上面。

百日誓師後沒多久，就到了市一模的日子。這個時候，他們剛剛完成了第一輪覆習。

為了搶進度，爭取更多的覆習時間，初三上學期還沒過半時，他們學校的老師就把初三下學期的內容都給教完了。

第一輪覆習是從初一教材從頭開始的。葉蓁蓁有一個優勢，就是她是跳級上來的，所以初一的內容記得還比較清楚。有一個劣勢，就是初一下學期和初二上學期的內容都是自學的，很多細節擠不太清楚。

因此第一輪覆習的時候，葉蓁蓁聽課特別認真，爭取不放過任何知識點。主科老師們多次表揚葉蓁蓁，說她上課的時候註意力特別集中，是個會學習的孩子。誇的次數多了，同學們的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所有老師裏，只有班主任老唐是個意外。老唐不知道怎麽回事，總喜歡打擊她，還美其名曰“為她好”，怕“葉蓁蓁的尾巴翹得太高”。

葉蓁蓁覺得老唐純屬胡說八道。她明明就是情商低，不會鼓勵人好吧！

市一模前，老唐的一句話讓同學們都感到亞歷山大。她說：“一般市一模能考多少分，中考就能考多少分，特別準。所以你們這次一定要好好考。”

本來只是一次市級的聯合模擬考試而已，老唐這麽一說，同學們都開始緊張起來，好像這一考就要定終身了一樣。

葉蓁蓁也有點焦慮。她想起老唐先前說的，她很有可能得花錢上長青的事情。雖說她家拿得出這三萬塊錢，可是不花錢就能考上自然是最好的，畢竟他們家的錢也不是打水漂來的。

葉蓁蓁還是想公費考上。

考試前天晚上，趙秋月進房門給葉蓁蓁送水果。

她和往常一樣，敲了下門，沒等葉蓁蓁回應就進來了。結果葉蓁蓁沒忍住，想都不想就大發脾氣，對她媽媽吼道：“誰讓你進來了！！你一進來，我思路全都亂了！”

趙秋月怎麽說也是長輩，被女兒一兇，脾氣也上來了：“我是好心來給你送水果的好不好，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少教，還吼起你媽媽來了？”

“我少教還不是你沒教好！”葉蓁蓁憤憤地說完，站起來就把趙秋月往門外推，“我不想吃水果，你出去！”

趙秋月火了，提高聲音說：“不就是市一模麽，你至於緊張成這個樣子？我早就說過了，你自己考不上，媽媽拿錢幫你上，你至於這麽要死要活的麽？”

母女倆吵架的聲音太大，把正好路過的葉壯志也吸引進來了。

葉壯志沒聽見別的，就聽見了一個“錢”字。他皺著眉說：“怎麽回事？拿什麽錢？”

趙秋月還在氣頭上，不耐煩地說：“不用你管，你出去。”

葉壯志一聽就不樂意了，他又沒惹妻子，為什麽趙秋月總是對他沒好臉色？

葉蓁蓁冷眼看著父母，心裏卻突然冷靜下來。她發現自己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太像她媽媽了。她們都會無緣無故地對自己最親近的人發脾氣。對陌生人，反倒能保持禮貌和客氣。

這究竟是一種成功，還是一種失敗呢？

葉蓁蓁忽然覺得，這樣不好，非常不好。

明明他們一家三口才是最親近的人，為什麽總是要把言語化成刀子，傷害自己最親的人？

冷靜下來後，葉蓁蓁開口說：“媽媽，對不起，剛才是我太煩躁了。”

趙秋月詫異地看著女兒，連剛剛準備好和妻子吵一架的葉壯志都楞住了。

“嗯……沒事兒，媽媽知道，你也是因為壓力大才會這樣的。不過蓁蓁，媽媽說的是真心話，咱家現在有錢了，你就別那麽看重那幾萬塊錢了啊。知道嘛？”

說著趙秋月還瞪了眼丈夫，“都是因為你摳，蓁蓁才這麽心疼錢！”

“怎麽又怪到我頭上來了！”葉壯志不服氣地反駁了一句，不過聲音不大，已經不是要吵架的語調。他轉過頭來，對葉蓁蓁說：“蓁蓁，爸爸相信你能靠自己考上的！”

葉蓁蓁聽了，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爸爸究竟是對她這個女兒有自信，還是太過心疼錢呢？

反正趙秋月是自動理解為後者了，她生氣地把葉壯志拖出了葉蓁蓁的房間，對他進行了長達半個小時的思想教育。

市一模的前一晚，葉蓁蓁就是在這樣雞飛狗跳的環境下度過的。

好在考試結束後，葉蓁蓁覺得自己發揮得還不錯，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知道自己的成績了。

不過這次考試，因為是全市聯考，卷子也是學校之間換著批的。聽老師說，別的學校的老師可能會給他們壓分，不要抱太大期望。考試成績，也要過好些天才能知道。

大概一個星期過後，市一模的成績終於公布了，他們的卷子也從別的學校調了回來。

這一次考試，葉蓁蓁取得了她跳級以來的最好成績，全年級第三名。她還知道了自己的市排名，是281名。

本來考進了年級前三甲，葉蓁蓁還有一點小歡喜的。結果一看到市排名，她心裏又開始打鼓了。

晚上可以玩手機的時候，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小阮，長青一個年級會招多少名學生。

“400多個吧。”

葉蓁蓁聽了，就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成績，應該能被錄取。

但是……

“有多少公費生呢？”

“200個左右。”阮林江給她解釋：“嚴格說來應該是有400名左右的，但其中有100多個人，都是像我和萬坤這樣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參加的是內部升學考試，和外校生不太一樣。”

葉蓁蓁聽了，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像他們這種初中部直升高中部的學生，人生簡直就跟開了掛一樣，生來就和他們這些“外校生”不同似的。

不過這個沒法比，要是比這個，還得和人家北京上海的考生比，比來比去比個沒完了。

只能說，會投胎也是一種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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