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山谷呈葫蘆形的，當地也叫葫蘆谷，暗河從山裏流出，在谷底形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湖。傳聞湖中有蛟，已修行千年，故而此湖又名藏蛟湖。

衛嘉才到葫蘆口，就見著前面湖邊趴了個什麽東西，心裏又驚又喜，難道是屍體？他身後兩人一見少爺勒住馬，心裏就齊齊一驚，動作整齊地摸向頸中佩戴的護身符，把滿天神佛挨個念叨了一遍。

待到了湖邊，衛嘉跳下馬，見湖邊趴著的果然是個人，激動不已地想著，就是看不到陰兵，今天這次出來也是值了！

衛嘉也不吩咐隨從，自己走上去，撥開地上那人臉上的頭發，看到一張青白稚嫩的臉。那是個和衛熙差不多年紀的少年，身量也和衛熙差不多，一身葛布衣服，腳上的鞋子沒了，不知是不是落在湖裏某處了。

少年胸前的衣服露出一個小香囊的一角，衛嘉拿出來想看，發現香囊被縫在了少年的裏衣上，陣腳很粗，顯然是緊急情況下縫的，就是怕香囊會半路遺失。香囊的口也給縫死了，衛嘉拿小刀割開，見裏面只有一枚青色的玉佩，上面刻著杏果和桃果。

一旁的隨從方格小心翼翼地看了會，提醒道：“少爺，他好像還活著。”

衛嘉楞了下，將手放在少年胸膛上，感覺到他心口處還有些溫熱。

一個時辰後，衛嘉看著床上臉上恢覆了些血色的少年，摸著下巴道：“模樣不錯嘛！”

“身上有些劃傷，應該是在河道裏飄的時候弄傷的。身上除了那玉佩和香囊外，沒別的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了。後腦有過擊傷，已經結疤了，傷了要有至少一個月了。”方格的弟弟方盤道。

衛嘉也不知聽沒聽進去，方盤便默默地退到一旁，讓人把浴桶等物收下去，自己拿著少年換下的衣物出去了。

衛嘉脫了鞋，躺在床邊，摸了摸少年的臉，皮膚可真好啊！雖然模樣不如趙韻，但手感要強好多！

桐冥醒過來，看到的就是一張放大的臉。他掙紮著要往後退，無奈身上無力，又被被子裹著，退不了多少。

衛嘉笑道：“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

桐冥頭痛欲裂，喘著氣道：“你是誰？這是哪？”

頭上的傷讓他的記憶出現了混亂，他還以為自己剛剛墜崖，最先想到的就是文旭的安危。

“你能幫我報官嗎？有馬匪闖入我們莊子，見人就殺！”

“在哪？”衛嘉吃驚道，京郊竟然有馬匪了？天啊，昌郡王可還在啊！

“文家莊！”

衛嘉一下子就安靜了，他頓了頓，道：“你是文家莊的人？你叫什麽？我帶你去報官，你能走嗎？”

衛嘉想要扶桐冥起來，可是桐冥不知在水裏飄了多久，一直沒進食，哪起得來呢。

最後桐冥無奈地趴在床邊，懇求道：“你幫我去報官吧，我想官府應該也得到消息了。我還有個朋友，就在上游的山上，你能幫我去找他嗎？”

“他叫什麽？”衛嘉問道。

“文旭，和我一般大。”桐冥使盡了最後的力氣道，說完就又昏死了過去。

衛嘉慢慢走出屋子，捂著臉想了會，讓人熬了參粥，給桐冥灌下去了。

桐冥一直睡到半夜才醒，記憶慢慢恢覆，他臉上的表情也慢慢難看起來。

“發現自己說漏嘴了？”

一個聲音冷不丁在屋子裏響了起來，嚇得桐冥險些摔下了床。

衛嘉笑了笑，道：“文家莊的人，除了昌郡王外，都死了，你是哪個鬼，借屍還魂了？”

桐冥扶著床欄坐了起來，警惕地瞪著衛嘉。

衛嘉道：“別怕，我不會找道士來驅邪的，我這人就喜歡鬼怪，巴不得你是真的鬼呢。”

桐冥低聲道：“這是哪？”

“安平縣，衛家莊。”

桐冥眼中露出一絲茫然，顯然不知這個安平縣在哪。

衛嘉走到床邊坐下來，看著警惕的桐冥道：“我再問一遍，你叫什麽？”

“……艾蘭，是遂城商家米鋪的夥計。”桐冥道。

衛嘉眨了眨眼，遂城離這千裏之遙啊！就是落水也飄不了這麽遠啊，人就是不半路體溫太低凍死了，也要餓死了啊！

“你是怎麽落到水裏的？”

桐冥閉上眼，捂著頭喘了半天，才道：“進山送貨，被劫了。他們用布袋蓋著我的頭，上了船，走了好久，然後把我關起來了。那布袋一直不取，我什麽都看不到，只聽得見水聲，他們一直待在有水的地方。後來，我被換了幾個地方，都是坐船。我們好像進到了山裏，押我的人不用火把，似乎能在黑暗裏視物。”

桐冥迷茫地回憶了會，黑暗中的那些日子，他就在船上和小牢房之間來來回回，自個都不知道被換了多少地方。

“然後，然後他們開始爭吵，有人推著我到了一條小船上，我以為又要換地方了，結果沒多久有人追了上來，然後我就不記得了。”

衛嘉把那個香囊和玉佩拿給桐冥瞧：“這都是你的嗎？”

桐冥楞了楞，接過玉佩道：“這是我的，香囊不是。”

“有人把玉佩放到香囊裏，縫在了你的裏衣上，他怕玉佩半路掉了。”衛嘉盯著桐冥的反應，慢吞吞道，“這玉佩對你很重要？還是對他很重要？”

“不知道，玉佩是別人給我的。”桐冥頓了頓，道，“你幫我去遂城送個信，他們會……”

衛嘉笑道：“重重酬謝我？我看起來像缺錢的嗎？你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小廝夥計，誰會為了你花大錢？就是花錢，也是沖著這玉佩來的吧？這不是從主人家偷的吧？”

桐冥咬著嘴唇，憤憤道：“我自己回去，不勞煩你了。”

衛嘉搖頭道：“這裏是京郊安平縣，你打算怎麽回遂城？你身上一文錢都沒有，難道要靠一雙腳走回去？”

桐冥震驚地看著他，完全沒想到自己飄了那麽遠。

衛嘉輕輕拍著桐冥的肩，道：“劫你的人在山間活動，通過水路暗河把你帶到了安平縣附近的群山中，然後有人把你放到了暗河裏，也許是要救你。暗河的出口在這附近的葫蘆谷，我去那觀景，恰好救了你。如今已是七月二十，我想你落水的時候，應該在四五月間。”

“五、五月十七。”桐冥低聲道。

衛嘉道：“你先在我這住著，好好養身子吧。你那麽久沒見光，眼睛都要壞了。”

桐冥第一次醒來時在黃昏時，第二次醒時衛嘉只點了一盞燈，還遠遠地放在角落處，所以桐冥只覺得有些刺眼，並沒什麽其他更激烈的反應。

桐冥捏著玉佩，幹巴巴道：“多謝。”

衛嘉笑道：“別光口頭說，以身相許吧。”

他摟著桐冥晃了晃，桐冥往旁邊躲了躲：“還是換個方式吧。”

衛嘉惋惜道：“算了，等你養好身子再說吧。”

他寬了衣，把桐冥往裏推了推，躺到了他身邊，扯過被子蓋了。

“這是你的屋？”桐冥後知後覺道。

衛嘉點點頭，閉眼睡了。桐冥盯了他一會，估摸著這也是和商家兄弟一樣喜歡嘴上占便宜的，便也放心地繼續睡了。

之後的幾天，桐冥慢慢適應了日光，在某個午後，終於可以不用人扶，走到院子裏曬太陽了。

衛嘉領著他上了假山，同那天一樣，指著葫蘆谷的方向道：“這就是我撿到你的地方。可惜暗河支流太多，不能確定你具體從哪飄下來的。”

桐冥瞇了瞇眼，覺得有些暈，扶著衛嘉站穩了。

“那些黑暗裏生活的，可能是盲人。”衛嘉輕聲道，“我在一本傳奇裏看過，有人會專門訓練一群盲人，他們出入山中林中都不會被外界光暗影響。那些人抓了你，交給這些盲人帶入山中，然後他們中起了分歧，有人想救你。你仔細想想，你的玉佩是不是被誰摸過碰過？”

過了好一會，桐冥才道：“是有一個人，搜我身的時候，摸到了我的玉佩，就在我剛被抓走那天。玉佩讓他拿走了，一直不在我身上！”

桐冥猛地站直了，他仔細想了想，道：“對，我被抓走的第一天，玉佩就被那人搜走了！”

當時桐冥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被搜走了，他沈浸在可能會被殺的恐懼中，哪還顧得上想玉佩的事。

“他認識玉佩，想救你，一直在找機會。也許不是一個人，也許有好幾個，一直到你被轉移到了京郊附近，才找到機會把玉佩放回到你身上。有人問過你什麽問題嗎？”

桐冥搖搖頭，道：“沒有。”

就是因為一直沒人問他什麽，他才覺得自己死定了，因為他一點有價值、可以換取活命機會的信息都提供不了。

衛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道：“快兩個月的時間，不殺你，也不打你、強、奸你，是想把你賣個好價錢嗎？”

桐冥楞住了：“什麽？”

“劫了人不要贖金，那就是要販賣人口了。你模樣不錯，這身皮也生的好，一直往京城這邊轉移，肯定是要賣到京裏某個南風館裏，或者某個有錢人的床上。”衛嘉調笑道。

桐冥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可能，那些人知道他是京城文家的人嗎？如果不知道，那就單純只是想把他賣個高價。如果知道，京城文家都死絕了，自己就是來了又能怎樣？

“在黑暗裏，人的聲音會變得很靈敏。可你聽到的都是水聲，其他聲音都聽不真切，只知道有人說話、爭吵，具體的內容卻不知道。可能你被灌了藥，讓你神志不清醒，降低了洩密的可能性。”衛嘉自顧自推測著，“你醒後記憶只有短暫的錯亂，很快就恢覆了，方格也沒發現你身體裏藥物的殘留，看來這藥開得很高明，對人體的損害很小，效果卻很好。也是，真不小心弄成傻子，怎麽賣高價呢？”

桐冥呆呆地看著衛嘉，道：“你好聰明。”

衛嘉聞言笑了笑，他的笑總帶著絲暖意，就像萬永竹的笑總帶了絲傻氣般，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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