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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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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是難逃來的, 這一點秀水村老一輩的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他們並不知道王家阿爺這一生過得有多淒苦,怎一個命運多舛了得。

事情還要從幾十年前開始說。

那時,王家阿爺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郎,他家原也不算窮, 好賴有五畝地在,只要勤快些, 起碼溫飽還是能夠解決的。誰知,那一年開春後, 幾乎連著三個月滴雨未下,整整一季的收成就這樣全給毀了。還不單單是毀了這一季的收成, 要知道五畝地需要的糧種也不是小數目。收成沒了,糧種也泡湯了, 王家上下十幾口人楞是勒緊褲腰帶才捱過了那半年。結果下一季該播種時,還是災年,雖不至於顆粒無收,可收成連口糧都不夠, 更妄論留下糧種了。

所謂惡性循環就是這樣的,像他們這種緊巴巴過日子的, 只要有兩季收成不好, 就沒法過日子了。

王家阿爺是家中的次子,眼看父母為家裏的生計熬白了頭發, 又見長兄到處找活兒只為能給底下弟妹掙口吃的, 再瞧著年幼的弟弟妹妹一個個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了……他甚至想過要自賣自身, 可災荒年間,最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你就是想賣人,也沒人會買的。

不得已,王家阿爺為了給家裏省口糧,最終選擇了孤身一人離開家鄉。

離開之前,他倒是有給交情好的朋友留了個話,大意是說,他是往南方去的,要是熬過來了,會想法子回來的。不過,他也有特別交代朋友,這個話必須得等災荒徹底過去後,才能告訴他家裏人。

家裏人只知道他跑了,卻是在兩三年之後才從別人口中得知他是往南面去的。

可光知道個方向有什麽用?往南走的?可南面這個概念太籠統了,天知道他是往南面跑了幾十裏還是幾百裏,最後落腳的地方又在哪裏?

那時的王家,就算勉強捱過了災荒,卻實在是沒有餘力去找人。再後來,王家阿爺的父母先後過世了,弟弟們分家單過了,妹妹們則都嫁了出去,轉眼就是二三十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家祖墳冒了青煙,身為長兄的王家大爺爺靠著辛苦做工養大了幾個兒子,甚至還送最年幼的小兒子去念了書,也就是這個小兒子,在幾年前僥幸的通過了鄉試,成為了一名舉人。

這年頭,秀才都很難得了,基本上只要考上了秀才,就代表著生活無憂了,而舉人卻是實實在在的跨越階層了。

王舉人在中舉之後,只去考了一次會試,沒通過就回了家鄉,在縣學裏謀了個學官的職兒,置辦了宅子後,就將父母哥嫂侄兒們都接到了縣城裏過日子。他很有自知之明,能考上舉人已經是極為僥幸之事了,以他的生平所學,只怕傾盡一生之力都考不上進士。既如此,倒不如安穩度日,仔細教導家中子侄,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也就是從王舉人崛起後,王家這才有餘力打聽多年前離家出走的王家阿爺。可尋人這個事兒,本身就很難辦,更別提這事兒都過去那麽久了。幾十年間能發生多少事兒?甚至都沒人敢肯定王家阿爺是否還在世。

好在,王舉人是個大孝子,尤其在他母親過世後,他愈發的在意老父的話。一方面托老家的族親繼續留意外頭的消息,一方面也不間斷的派人往南面去,希望能盡快找到人,也好圓了老父的心願。

按理說,像這種逃荒是走不了太遠的,最多也就一兩百裏的路程。問題是,王家阿爺一輩子沒幹過什麽大事兒,他甚至都沒能留下自己的全名,就連在秀水村,提到他也只是喚他順子爹。更要命的是,當年的王家阿爺還真的是一口氣跑出去很遠很遠,畢竟災荒多半都是連片的,他是跑了很遠之後,眼見情況有所好轉了,才慢慢的往回走。結果,走到秀水村時,再也走不動了,拖著已經垮了的身子骨,勉強置辦了兩畝薄地, 娶了個寡婦生了個兒子。

等兒子出生後沒兩年,他就再也撐不住了,倒是在臨終前告訴了自家婆娘,自己的老家、名諱,以及家中還有什麽人等等。

可王家阿奶又能怎麽樣呢?她原先就是寡婦再嫁,還是拖著倆閨女從原先的夫家嫁出來的,等於她如今是娘家靠不住,前夫家就更不用說了。原本,王家阿爺還在世時,日子過得雖然苦,可好歹能饑一頓飽一頓的撐過去。等王家阿爺撒手人寰了,她一個寡婦,拖著兩個大一些的閨女,還要帶一個當時才兩歲的小兒子,日子真的就跟浸泡在黃連水裏一般,苦得都沒邊兒了。

再後來,王家阿奶靠著家裏的兩畝薄地,勉強將兒女們都拉拔長大了,靠著嫁閨女得的聘禮,這才給兒子娶上了媳婦……

王家阿爹,也就是王順子,將這些年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王管家。當然,重點在於,王家阿奶在感覺到自己快不行時,就將當年從王家阿爺處得知的消息,全都轉告給了兒子。只不過,這些消息看起來是丁點兒用處都沒有,王順子那會兒自己也才二十出頭,且不說去老家尋親了,他連妻兒的溫飽都是勉強維持的。

只這般,知道確切地點的王順子沒條件去老家尋親,而另一邊有條件尋親的王舉人他們又實在是不清楚王家阿爺究竟跑去了哪裏。

直到今時今日,兩邊才得以相見。

整個尋親之旅當真是艱難無比,哪怕結局看似還不錯,可仔細想想,最期待回到故鄉的王家阿爺早已化為塵土,而在這幾十年裏一直期待著跟弟弟重逢的王家大爺爺更是註定要失望了。

王家人哭成一團,王管家也忍不住紅了眼圈,連聲安慰著,又道明個兒一早就先帶王順子去鄰縣,好叫老太爺仔細瞧瞧。

“爹喲,你咋就這麽早走了呢?大伯他盼著那麽多年,怎麽就……”王順子是哭得最慘的,他爹沒的時候他雖說年歲還小,可到底聽他娘說過一些事兒。再說了,他也是最清楚這些年來自家過得有多辛苦的人,沒錢也沒人,哪怕在秀水村已經待了幾十年了,可在外人看來,他們王家還是沒能立住跟腳,提起來都說是外頭逃難來的。

最讓人難受的是,王順子自個兒沒兄弟不說,他還只得了一兒兩女,倆閨女都靠不上,親家一個比一個過分。本來,他都死心了,覺得兒子又是重覆自己前半輩子的人生,一個人苦苦捱日子,有個什麽坎坷也沒人願意伸手拉拔一把……

結果,他親大伯派人來找他了!!

“好好,我明個兒一早就跟你一道兒去,見見我大伯、堂弟。”王順子拿袖口擦了擦眼淚,剛想再多問兩句那頭的情況,就看到外頭聚在一起看熱鬧的人群中突然沖出來一人。

……

“錯了吧?這肯定是弄錯了吧?你可一定要仔細查一查啊!找錯了人可不得了了!”

溫氏這種冷不丁殺出重圍的行為,著實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講真,就算之前王家同老朱家有過一些嫌隙,也不能像這樣突然殺出來壞別人家好事吧?再說了,那穿著體面的王管家看著就是個聰明人,咋可能弄錯呢?他們這些看熱鬧的離得也不是很遠,多半都聚在王家院壩上的,就算聽得不是很真切,也能大致上聽到關於老家、名諱、家中人口等等。

“這哪兒出錯呢?人家可是舉人家裏的大管家,咋可能這麽容易就被騙了呢?”

“想啥呢?是王管家自個兒上門的,又不是王順子他們跑出去騙人的。真要說騙人,也說顛倒了吧?”

“老朱家的人?二郎媳婦,你不上去攔著點兒?那可是舉人老爺的親戚啊!!”

寧氏才叫慘,她咋知道她大嫂莫名其妙就瘋了呢?偏她方才拽著王香芹一個勁兒的往前擠,弄得其他人一眼就看到了她。這都被點名了, 她能怎麽辦呢?只能硬著頭皮上去拽溫氏:“大嫂你幹啥呢?咋哪兒都有你呢?”

溫氏並不理會,用力甩脫了寧氏後,她仍沖著王管家那頭嚷嚷著:“這咋可能呢?老王家不就是個外鄉人嗎?咱們秀水村這一帶,好些個外頭來的,你咋能肯定要找的就是這家人呢?萬一弄錯了可咋辦呢?仔細查查啊!重新來過啊!”

人家本來是久別重逢的溫馨氣氛,被溫氏狠狠打破後,正懵著呢,又聽到這麽一席話。王家阿爺還沒開口,他兒子、兒媳受不住了。

尤其是王大嫂,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上前,狠狠的推搡了溫氏一把,無比兇悍的道:“有你啥事兒?我家咋樣用得著你來多嘴?還是你怕咱們家回過頭來找你們老朱家算賬?哼,沒想到咱們家還能翻身吧?早幹嘛去了?”

溫氏面色煞白,她還真不是擔心王家找老朱家翻舊賬,她只是單純的為自己的將來感到揪心。

是啊,她是沒想到王家都這樣了居然還能翻身。可這是她的問題嗎?誰能想到呢?連王大嫂自個兒只怕都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好事落在自己頭上。然而,要是王家翻身了,那她溫氏呢?

“這不是真的!一定是你們背地裏搞了什麽小動作,蒙騙了人家舉人老爺!對對,就是這樣的!!”

“你們不就是外頭逃難來的破落戶嗎?要不是秀水村這一帶對外鄉人還算客氣,你們就是想待在這裏也不可能啊!咋可能咋可能跟舉人老爺成為親戚呢?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可!能!”

溫氏的心態炸了,徹徹底底的炸裂了。

可很顯然,在場的人中,就不說王家人了,連看熱鬧的,甚至老朱家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說羨慕嫉妒也就罷了,哪兒有像她這樣直接跑出去說人家弄錯了的?這下,不單寧氏了,連本來站在略靠角落位置的五郎媳婦牛氏也趕緊上前,站在了寧氏身旁。這倆妯娌兼表姐妹也是能耐,對視一眼後,直接上手拽溫氏,真可以說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的將溫氏拽走。

王大嫂還想跟溫氏理論,可她男人伸手扯了她一下:“王管家看著呢,回頭再找她算賬。”

想到剛跟本家那邊聯系上,並且對方還是舉人老爺家,王大嫂心裏一咯噔,生怕自己說話做事不妥當,惹得本家那邊的人厭棄就不好了。當下,王大嫂按捺住就要爆炸的心情,勉強擠出個笑容來:“都這麽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等回頭我讓大寶爹去集市上買點兒好吃的,請你們來吃茶。”

這話說的大氣,實則王大嫂內心是生疼生疼的,可當著王管家的面也不能太小氣了。她只能暗自祈禱本家那邊大方一些,別的就不提了,好賴接濟他們十來兩銀子。到時候再多置辦幾畝地,好好耕種,日子總歸會好起來的。

這個時候,王大嫂還沒意識到自家已經變了,當然其他人也沒想到這一茬,只是聽她這麽說,又瞅了瞅天色,果真已經很晚了,這才紛紛散開了去。

溫氏是被寧氏和牛氏一人駕一邊,硬生生的給她連拖帶拽的弄走的。

關鍵吧,從王家去老朱家的路還不近,眼下天色又已經很晚了,村道本來就不寬敞,溫氏還拼命的掙紮著,弄得幾人心下那叫一個忐忑不安,生怕走在田埂上被她給扯到田裏去了。

及至走出了一段路,瞧著四下沒啥人了,寧氏才放開了溫氏,還趁亂狠狠的踩了一下她的腳背:“你想幹啥啊?早先就是你鬧騰這個鬧騰那個,害得四弟妹跟她娘家徹底鬧掰了,這會兒你還不消停?非要上趕著得罪人?就算人家王舉人真的尋錯了親戚,有你啥事兒啊?他回頭去了鄰縣,見了人家老太爺,事情還能不立馬清楚分明了?要你多事兒?”

牛氏也跟著道:“就是!認對也好認錯也成,咱們 不就是看個熱鬧嗎?四嫂都跟她娘家鬧翻了,他們好壞跟咱們有啥關系啊?大嫂你非得厚著臉皮湊上去?早先就是這樣,還跑去跟王大嫂逼逼這個逼逼那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們王家閨女呢!”

王·真的閨女·香芹,這會兒正一臉懵圈的看著妯娌們。

她從方才看熱鬧聽了個七七八八時,就已經恍恍惚惚了。等到溫氏猶如脫韁的野狗一般沖出人群時,她更是懵了個徹底。幸好,就算再懵圈,本能意識還是占了上風,起碼當寧氏她們離開王家時,她還記得要拔腿跟上。

不過,她能做的也就這些了,直到都這會兒了,她還處於大腦當機狀態,迷糊著呢。

其實仔細想想,穿越大神對她還挺好的,早先她還暗自嘀咕呢,人家穿越女就算不是直接宮鬥,起碼也該去豪門大戶宅鬥一番,哪怕再差也該是什麽世家的庶女之類的。也就她了,直接迫降到了這個遠離京城的十八線小縣城的犄角旮旯裏的小鎮下屬村落中。

萬萬沒想到啊,她居然還有這般狗血的身世。

就是吧,身世之謎揭曉的未免太晚了點兒,就像妯娌們說的那樣,她已經跟娘家鬧掰了,那頭是好是壞,還真就跟她沒啥關系了。

唯一讓她狐疑的是,溫氏咋就突然心態炸了?

沒等王香芹開口詢問,寧氏忽的就靈光一閃,猜到了:“哦哦,我懂了,你是怕劉神仙說的話都應驗了,是吧?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劉神仙很靈很靈的,能被人稱作是神仙啊,當然靈啊!”

聽寧氏這麽一說,溫氏整個人好似被抽空了靈魂一般,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隨後崩潰大哭:“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就算是舉人老爺好了,那劉老騙子不是說王家的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嗎?舉人是官嗎?方才明明不是這麽說的!!”

溫氏是不清楚這裏頭詳細的情況,不過她也知道,舉人並不是官,只是有資格謀官而已。盡管意思差不多,可非要計較的話,差別還是很大的。

偏這時,王香芹終於緩過來了,遲疑了一下,道:“縣學的學官也是官,我記得跟縣丞是一個品階的……”

民間有七品芝麻官的說法,泛指縣太爺,到了後世則多指職位不大的官。而縣學的學官比七品芝麻官還低了一個檔次,僅有八品。

可就算這樣,八品的官兒他也是官,所以劉神仙說王大嫂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亦是沒錯的。

“不是!不是!!不是!!!”溫氏發瘋似的大吼大叫,在這已經天色半黑的鄉間地頭上,顯得格外得滲人。

王香芹不想跟她爭辯,就連寧氏也失了這份耐心,都這個點了,晚飯時間早就過去了,再不回去就算不會挨罵,肚子也餓得受不了了。

“大嫂你自個兒回去啊,村學早就放學了,豬毛還餓著呢。”寧氏丟下這話,趕緊拉著王香芹和牛氏往前頭走,還悄聲的嘀咕了一句,“我明個兒一早就去找王家的算賬,叫她前頭那麽編排劉神仙,我非要讓她給人賠禮道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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