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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父親他是大善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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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你說原主到底算是好人還是壞人呢?]裴鬧春閉上了眼,試圖和009溝通,這段忽然灌入進入的記憶信息量太大,要他一時心情激蕩。

[請宿主自己摸索。]009回應得又快又冷。

[……行吧。]很奇怪,不知為何裴鬧春竟覺得,009並不冷漠,反倒是帶著點欺負人的惡趣味?

他沒繼續騷擾009,梳理著頭腦中的記憶。

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言情小說世界,講述的無非是生性倔強、堅強的女主克服重重困難,創立事業,最終和志同道合的男主成家立業,共創幸福人生的圓滿故事。

小說中的女主,正是裴鬧春剛剛看見,對他不理不睬的冷漠臉小女生裴初晴。

至於他?則是小說中給盡女主痛苦回憶、人工為她的人生增加困難的那個渣爹。

是的,渣爹。

要說起此世界的裴鬧春,可以用一句話形容“活佛再世,光芒萬盛,普度眾人——犧牲家庭。”而裴初晴和蘇秀珍,便是被這再世活佛犧牲的那一方。

事情要從裴鬧春的出身說起。

裴鬧春生於六十年代尾,恰好趕上了國內的十年動蕩,生在農村的他,打小過的就是苦日子,他出身的村子在十裏八鄉是出了名的貧困,要趕個集、去個縣城都得走個大半天的山路,等他稍大些,就跟著分到村子裏的知青開始念書,他在讀書上很有一些天分,後頭考上了縣裏的初中,家裏咬咬牙、找大隊支了錢,把他送進了學校。

他深知讀書改變命運的道理,咬緊牙拼命讀,可成績再好也改變不了家中窘迫、缺少勞力的事實,等到初中快畢業,家裏人熬不住,開始把他往回喊,勸他回大隊做個書記、倉管,裴鬧春在城裏長了見識,也知道讀書能給人生帶來多大的改變,可他不能為了自己,把家給拖垮了。

在裴鬧春的記憶裏,這段時間幾乎是灰蒙蒙地,他蓄著淚,收著從家裏帶來的幾件半舊衣裳打算回家,卻被老師堵在了門口,他們老師是從首都分來的知青,後頭在村裏成家,便也沒打算再回去,對方拿了一小包錢硬塞到他的手中,告訴他讀書可以改變命運,不要輕易放棄,只要他能讀,學費、生活費他會全盤包辦。

裴鬧春那天跪下,給老師磕了頭,哆哆嗦嗦地收下了錢,回家和父母說他想讀下去。

後來,裴鬧春自是拼了命的讀,一路高中、師範大學直到畢業,而老師同樣遵守了他的承諾,裴鬧春師範畢業後分配工作,他和領導打了報告回到了這座“沒出息”的縣城,像他的老師一樣,做孩子的引路人,好人不長命,他工作沒兩年,老師就過世了,也就是在那時候,裴鬧春才知道,老師幫助的不僅僅是他一個。

他也在此後的人生,用始終不變的行為向老師致敬,捐款、支教從不落於人後,同時期一對一幫扶的孩子,基本都在兩個以上,工作四五年,口袋空空,有的只是學校幫忙協調分配的巷子裏的老房子。

故事如果只說到這,估計大家都要拍手叫好,喊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可這位大善人,還有家人。

在那個年代,老師的身份,算得上是擇偶市場的加分項,更別說裴鬧春長得挺清秀、身高也過了175,還有著不錯的好名聲,等他房子剛分配到手,就有人托著媒人上了門。

蘇秀珍年輕時相貌姣好,中專畢業,分配到了縣醫院做護士,她一眼瞧中了裴鬧春,兩人條件相配,又有媒人在中間搭線,很快就走到了一起,領了結婚證,成了夫妻。

可也是在結婚後,蘇秀珍才發現一切和她想象的全然不同。

婚前,讓她心馳神往的“善良”,婚後看來,只剩下“愚蠢”,她從不知道,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把百分之八九十的工資,全都“捐”出去,自己每天吃鹹菜喝粥,一年都不添一件新衣服,相見時,裴鬧春拉著她去湖邊散步、自帶白水,她隔著濾鏡,只覺得對方是懂得節約、勤儉持家,婚後她才知道,對方兜裏統共沒有幾塊一毛的,別說看電影了,就是在路邊買點冰棍,都掏不出錢!

她忍了,告訴自己,對方是之前沒有成家,不知儲蓄,她試著溝通,卻敗退在對方的高談闊論之下——

“秀珍,人這一輩子怎麽過不是過呢?吃粥鹹菜也是過,大魚大肉也是過,可我們只要省點錢,你知道能幫助多少人嗎?”

“我是窮出來的,如果不是有人幫我,這輩子我讀不上書,而現在我出息了,能賺點錢,怎麽能不去幫助別人呢?”

“精神的富裕,才是真正的富裕,秀珍,你現在沒想通。”

她就不明白了,她結個婚,想要過點好日子,也不追求大富大貴,有罪嗎?可她又要怎麽反駁呢?如果吵得厲害了,一句“秀珍不讓我再捐款、幫助別人了”,就讓她一下成為了品德卑劣的小人。

蘇秀珍回家哭鬧過好幾回,可父母不理解他,他們說裴鬧春是個好人,倆口子沒啥過不去的事情,在一起好好過,還勸她早些生個孩子,生了孩子後什麽事都沒有。

她對裴鬧春不是全無感情,包含著這點期待,她選擇了回家,對方卻似乎是摸清了她的底線般,得寸進尺。

自打有了她不低的工資,裴鬧春開始敢把自己預留的錢全都捐出去,今天這個學生沒錢吃飯、明天那個學生學費差錢、後天山區有個孩子如何如何可憐……蘇秀珍從交家裏的水電、出家裏的支出到後來甚至開始給裴鬧春發起了生活費。

她有時候都嫌棄自己“賤”,不知道為了什麽,可就這樣,日子一天又過了一天。

婚後第三年,一個小生命來到了這個家庭,略過孕期蘇秀珍和裴鬧春的種種矛盾不說,這個孩子還是給蘇秀珍帶來了很多幸福感,她甚至開始期盼,有了孩子後,裴鬧春能有責任感,對孩子、對這個家負責。

當然,很快她就知道這一切全是妄想,丈夫始終如一,毫無改變,繼續在外頭做著他的大善人,甚至不多去考慮,再多了一個孩子之後,家庭的支出是否足夠。

在有了孩子之後,蘇秀珍開始有些認命,她不希望讓女兒沒有爸爸,也不希望讓女兒從小到大在流言蜚語中長大,一方面她試著接受眼前的一切,從邊邊角角省下點錢作為女兒之後的支出,另一方面她卻還是很怨恨,怨恨他的丈夫善心只揮灑到外人,不肯看一眼家裏。

裴初晴便是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她知道,她的父親是個多麽有名氣的“大善人”,幫助了多少人,她更知道,她有個多不負責任的父親。

父親是初中教師、母親是縣醫院編制護士,她要說她家裏沒錢,誰都信不過,可她確實從未過過稍微寬裕的日子。

她只知道,她買雙新鞋、買件新衣,父親會長籲短嘆,說她生活奢侈,這點錢到鄉下,能給人吃多少頓飯。

她只知道,她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和朋友一起去趟公園,父親就會說,多少小孩這輩子連公園的大門都沒見過,如何可憐,不如把門票錢捐獻出去。

她只知道,書包破了要縫、衣服買大不買小,因為可以穿得久、出去玩這種事情沒有必要……這一切都因為她有個太過善良的父親。

裴鬧春回憶到這,心已經開始有些抽疼,他記憶裏的裴初晴,衣服從來沒有合身過,那背包,也是從小學背到現在的……

而發生於今天的這場爭吵,理由更是荒誕。

裴初晴學校中舉辦了合唱比賽,他們班是第一名,被選派到市裏參加比賽,帶隊老師要求他們整齊著裝統一白襯衫、黑色褲子、黑色皮鞋。

裴初晴自是沒有這樣的衣服,蘇秀珍省了又省,特地攢了點錢,打算等周末帶女兒去商場購買,卻在今個兒正午吃飯時,聽見丈夫忽然開口:“抽屜裏那錢我先拿去用了,學校裏有個小孩,檢查出來白血病,號召捐款……”

蘇秀珍手發著抖,忍無可忍,沖裴鬧春大發雷霆:“那女兒的衣服呢?”

“可以借。”裴鬧春不以為意。

她歇斯底裏地和丈夫大吵了一場,差點要動了手,卻看見丈夫晃了晃,直接暈倒在地上,也就是在這時候,來自公元3000年的裴鬧春進入了這個身體。

如果裴鬧春沒來,這場架將會吵得轟轟烈烈,蘇秀珍紅著眼為女兒借來了不合身的衣服,裴初晴穿著這身衣服,和班上的同學一起登了臺,紅著眼表演結束,下臺後就躲在墻角嚎啕大哭。

蘇秀珍找到了後臺的女兒,摟著她哄了又哄,在女兒的一句:“為什麽我的爸爸是這樣的好人?”面前轟然倒塌,她發覺,她的隱忍,不止讓自己痛苦,還讓女兒也跟著難過。

回到家,她毅然和裴鬧春提了離婚,縱使要面對流言蜚語,也帶著女兒重新開始生活。

她臨走之前,站在家門口,看著滿臉茫然地丈夫,譏諷地說:“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做個好人,你自己善心大發,別拉著我們倆母女一起吃苦。”

和母親離開家的裴初晴,前所未有的過得開心自在,雖然時常聽到外人的閑話,可再也沒有以前的壓抑。

她偶爾聽說過裴鬧春的消息,聽說大善人又捐了錢、聽說大善人又幫了人,不過,都和她們沒有關系。

裴初晴以為一切已經過去,可童年的一切卻在她骨子裏留下深深的印記。

她熱愛購物,喜歡收藏,只要想要,就要擁有,她討厭人說她是個好人,更討厭做慈善,哪怕面對旁人的不解,競爭夥伴地冷嘲熱諷,會計的避稅要求,甚至還和男友因此吵了幾次架,她也始終毫無動搖。

她這輩子,最恨做好人。

小說中沒有交代,裴初晴後來回過老家一次,她走進了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進入的那個破房子,冷眼看著那個瘦弱得厲害的男人,他明明做了很多好事,卻在六十不到的年紀,查出了癌癥晚期,他桃李滿天下,幫助的人數不勝數,可他們寧可捐點錢、派代表來看他一次,也沒有誰願意真的來照顧他。

“你後悔了嗎?”她居高臨下地問,她每次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想要聽到那句話。

男人茫然地搖了搖頭,擠著笑招呼她,要給她看看最近他資助的幾個孩子——哪怕是病了,沒錢治病,他也沒停下捐錢的腳步。

裴初晴轉身出了門,蹲在外頭掉了眼淚,請了護工,沒回來過。

後來,男人走了。

她應該覺得快意,可卻痛徹心扉,她為她不負責任的父親辦了喪事,沈默地看著數不清的人到靈堂來給父親拜祭,上香。

她不覺得感動,只覺得荒誕。

到底是在哪裏出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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