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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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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南荒了。

天高地廣,白沙遍覆,既不見飛禽,更沒有走獸,目力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毫無生機的沈寂,縱然景象壯美,卻又壯美得有些陰森。

南荒雖然位於壁山結界環繞之中,人跡罕至,但數千年下來也總會遇到一兩樁意外,其間的傳聞還是零星傳出去了幾句,有說其間類於死地的,也有說其中怪獸妖物叢生的,彼此矛盾,不知真假,不過無論是哪種說法,都言之鑿鑿稱其中絕無部族村落,所以外人才能言之鑿鑿地稱之為“荒”。

然而,即便名聲傳出去了,真到了親自置身於此時,卻還是不由被這仿佛亙古不變的廣袤而死寂所震撼,不由自主想要感慨一句,原來這才是南荒!

天空漫布詭譎的氣流,將敢於禦劍者毫不留情地擊落,而地面上軟綿綿的灰白細沙深不知幾許,踏足上去,能立刻陷到小腿,若是運氣不好遇上流沙,更是頃刻就要把人整個吞噬進去。

大約誤打誤撞摸到此處實在是耗光了幾人僅存的運氣,杜商接連三次小心翼翼地踩上了流沙,倒黴得令人發指,幸好每一回都及時地被夕風卷上,硬是拔蘿蔔似的拔了出來。

但誰知下一回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呢。

幾個人越往前走心裏越沒譜,白沙永遠不見盡頭,烈日當空時地面灼燙,幾乎能把肉烤熟,而一旦日落,鬼哭般的寒風頓時呼嘯大作,須臾就帶走所有的暖意,冷得讓人牙齒打顫。而接連數日,唯一一次見到的白沙以外的東西,就只有斜在一處沙丘腳下的一棵歪脖子樹,樹木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黢黑的樹幹堅硬如鐵石,用兵刃敲擊,便發出“咚咚”的悶響。

盧景珣將背上的姜萚放下,低低喘了幾口氣,抹了把額上汗水:“這樹上還留有葉道友刻下的痕跡,確實是前天見過的無疑,咱們又走回來了。”

葉清桓比他更早發現了自己做的標記,卻沒說話,他勾勾手指,示意姜雲舒把無盡盞取出來,淺淺抿了點水,潤了潤幹得要冒火的喉嚨,閉目舒了口氣,靠著歪脖子樹不動彈了。

南荒雖然不至於依舊如傳說一樣毫無靈力,但千萬年過去,也僅僅恢覆了一丁點,無盡盞本可以匯集周遭水行靈元,故而無論如何享用,其中甘露也不會枯竭,可此時一天下來也僅僅能聚滿巴掌長短的一小瓶,若非幾人都已經到了結丹之上的境界,只怕光是幹渴就會要了人命。

姜雲舒收回了無盡盞,摸了摸滿面灰土,苦笑道:“怎麽辦,我都開始有點想念那片鬼林子了!”

她的聲音嘶啞得像是只喊破了嗓子的公鴨,卻沒人覺得可笑,綠綺輕嘆一聲,用同樣沙啞的聲音決斷道:“繼續走!”

就算前方只是回頭路,也總比枯坐在此處消磨掉求生意志要好。

修者被禁絕了靈力,也不過剩下和凡人沒什麽區別的血肉皮囊而已,一旦心裏硬撐著的那股勁松懈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即便不放棄,最終走回的卻還是原點。又一次日升日落,那棵歪脖子樹也再一次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葉清桓不去看神色愈發緊繃的綠綺,滿臉生無可戀地自嘲道:“如果三個月前有人和我說,我會落到跟曬幹的鹹魚一樣的地步,我肯定揍得他滿地找牙。”

姜雲舒費了好大勁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涼颼颼地回給他一句:“得了吧,鹹魚至少還能吃,你能幹嘛?”

眾人雖然心頭郁郁,但聽到這兩人還有精神鬥嘴,仍不禁微露笑意,盧景珣遠望天邊星子,嘆道:“罷了,至少大巫他們應當已經平安抵達巫地,咱們就算真困死此處,也算無愧無憾了!”

綠綺微一皺眉,還沒說話,忽然聽見旁邊一點極細微的聲響。

她愕然回頭,葉清桓幾乎有些忐忑的聲音同時響起來:“你總算醒了!”

在眾人註視之下,姜萚時隔數日之後,終於再次睜開了雙眼,他雖然傷重,卻在睜眼的一瞬間神智就恢覆了清明,緩緩地沖著所有人露出了個安撫的笑容——配上滿身滿臉的血跡傷痕,簡直有如夜叉,但卻又一如既往地讓人覺得春風拂面,不由自主便安心下來。

而事實是,他確實也有讓人安心的本錢。

待聽完了關於這鬼地方的描述之後,姜萚合眼沈思片刻,就在幾人以為他又昏睡過去的時候,他忽然說:“十七,你還記不記得父親當年教過你我的口訣?”

“……口訣?”葉清桓一怔,字斟句酌道,“你是說當年大巫給的那份口訣?”

他先是微微頷首,隨即又迷惑地搖了搖頭:“記得是記得,卻完全不知道究竟如何用……我曾以為那是穿過瘴林的法門,但之前跟著谷秋一路走來,才發覺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姜萚這才睜了眼,無奈地看著他:“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差點忘了你小時候多麻煩——當年父親囑咐的話,你壓根就沒往心裏去吧?”

葉清桓:“……”

他強作正經地一抹臉,把被揭了老底的尷尬抹下去,在眾人意味深長的眼神中硬著頭皮問:“所以,那口訣究竟是……?”

姜萚低低咳嗽一陣子,勉力把氣息穩住,輕聲道:“巫者自古就有慣用的迷陣,可讓人在渾然不覺間陷入,只能沿布陣者的意思前行,那時父親似乎遇到了什麽事情,需要借用此陣,又不知怎麽說動了來訪的大巫……”

他又喘了幾聲,眼神嚴肅下來,繼續說:“這法子交給你我,本是以備不時之需,卻沒料到你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幸好你未曾此按此法進瘴林,否則再有幾條命也不夠你胡鬧的!”

他平素溫和,但板起臉來訓人的時候卻十分嚴厲,葉清桓嘴唇微動,像是想要反駁,卻被冷冷看了一眼,立即老實下來垂頭聽訓,仿佛一時間又變成了那個長輩無計可施,只有在兄長面前才會乖巧一點的頑劣少年。

姜雲舒頓覺非常神奇,拄著下巴蹲在一旁,笑意盎然地跟著聽,最終得了惱羞成怒的一記白眼。

大概也想起來今日不同往昔,姜萚語音一緩,嘆了口氣:“來扶我一把。”

葉清桓別別扭扭地剛一伸手,就被姜雲舒攔下了:“盧大哥,勞煩你了。”又轉頭輕描淡寫地解釋:“他受傷了,自己還得讓我扶著呢。”

姜萚微怔,葉清桓已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不是什麽大事。”話雖這樣說,卻並沒有再繼續動作。

按著那份簡陋到幾乎像是哄小孩的“進□□一”“左二後六”之類的口訣,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助人突然覺得眼前一花,夜空中勺子似的北鬥七星忽地閃了閃,陡然變換了方位,“勺柄”指向的居然是個與半步之前全然不同的方向。

“這……”姜雲舒目瞪口呆。

雖然早知迷陣必定有古怪,可見到這樣的景象,眾人還是忍不住後背發涼——古陣竟連星象亦可偽造如真,果然並非今人可以強行破解,若非機緣巧合得到這口訣,只怕走成枯骨也難以察覺其中破綻。

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姜雲舒打了個寒噤,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問:“你冷不冷?釘子的傷可曾……”

話到一半,她驀地頓住,覺得葉清桓環在她肩上的手臂突然收緊了一點,他牛頭看向沙丘下面的一片暗影,沈聲道:“那裏有人!”

“有人?”

綠綺等人立刻循聲望過來,這荒漠之中,走了好些天也沒見到只瘦耗子,怎會有人?若真有,他是如何進來的,又吃什麽,住哪裏……這一切都太沒有道理了!

葉清桓望向的方向在夜幕之下一片沈靜,與其他地方幾乎沒有絲毫不同,他聲稱看到的一閃而逝的火光與嗅到的幽香也沒有再出現,若非要說那裏有什麽特別的,大概也就是那片沙丘更高些,連帶著下面的陰影也似乎比別處更加濃重幾分罷了……

不過——

綠綺第一個意識到不對勁,眼中驚愕之色驟然顯露:“那片陰影……”

並不是陰影,而是潛藏在沙海中心的一片小小綠洲。

恰好一陣夜風又起,草木細微的清新味道終於再度隨風傳來,帶著濕潤而甘甜的水汽,簡直像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幻境。

姜雲舒左右看看,發覺自己大概是所有人裏腿腳最靈便的一個了,便當機立斷地從葉清桓臂彎中鉆了出來:“我先去看看。”

葉清桓一個沒攔住,只能提心吊膽地看著她兔子似的竄了出去,貼著沙丘表面一路滑了下去,直到瞧見她平安滑到了底,沒有突然栽進哪片難以辨識的流沙裏,這才把胸口梗著的那口氣吐出來。

可他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突然聽到風聲遠遠送來一聲隱約的驚呼。

“他娘的!”

葉清桓心臟猛地提到了喉嚨口,把所有風度都一起扔了,心裏無聲地罵了一句,僅存的一點靈力當即催動到極致,縱身飛掠出去。

綠洲並不遠,彌漫著水汽與花草幽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可他卻無暇顧及,指尖青光凝結成窄窄一道,將擋在身前的花木盡數斬斷。

花葉紛繁散落,濃郁的香氣四溢,仿佛要透過七竅鉆入人的腦中。

而就在最後一株矮樹轟然倒落的同時,他終於見到了姜雲舒的身影。

她雙手掩嘴,在幽暗的燈火下看起來茫然而震驚,卻似乎並沒有遇到什麽危險,而在她對面不遠處,還站著一個同樣驚訝的人。

若不看他兩鬢若隱若現的銀絲,那個男人看上去仍算年輕,面容俊秀而溫和——與姜萚那種端方的溫和不同,更給人一種閑雲野鶴般的散淡灑脫之感。

但再怎麽散淡,能在這鬼地方活下來的必定不是尋常人,一瞥之下,葉清桓訝然覺出此人修為境界居然連他也無法判斷。

他便不著痕跡地靠近了幾步,想要將姜雲舒擋在身後,也正因換了一個角度,他忽然驚覺這人一邊的袖管空空蕩蕩,僅剩一只手提著盞在夜風中明明滅滅的燈火。

葉清桓心裏倏地生出一股不對勁的感覺,恍惚想起了點什麽,卻一時沒能抓住,便疑惑地瞅了姜雲舒一眼,只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全副心神仍舊落在那個男人身上,過了好一會,才終於僵硬地轉過頭,目光仍帶著些未散的迷茫,直到瞧見了他身後那些慘遭不幸的花木,臉色終於變了變,露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

然後葉清桓就聽見她啞著聲音介紹:“師父,這是……我爹。”

葉清桓動作驀地僵住,突然生出一種感覺,他這輩子大概很難再遇到比這更糟心的時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後臺一直抽得打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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