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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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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訊比暴風雪中的雪片來得還頻繁。

丹崖長老端坐於玄武閣主位,神情是難得一見的凜冽,一盞小巧的琉璃八卦盤平放在他膝上,幽光浮動,顏色各異的小紙鶴從中不停鉆出,幾乎要讓其上符陣不堪重荷。

在他右手下首站著個憂心忡忡的男人,白皙的面皮之下隱隱透出一點疲憊所致的青灰,正是半輩子致力於和葉清桓過不去的無際真人。此時他早已沒了關註自己翩翩外表的閑情逸致,掛著兩道黑沈沈的眼圈,嘴唇幹裂起皮,啞聲道:“師尊,旬陽姜氏果真已被夷為平地,恐怕懷淵師叔所言確實……而含光師弟又正好去了那邊,連日毫無音訊,弟子有些擔心!”

他皺了皺眉頭:“弟子想……”

還沒說清楚想做什麽,陸無際渾身突然一僵,血色從雙頰倏地褪去。他手指微微動了下,卻因為發抖沒用上力,一枚裂成兩半的玉鈴鐺從他指縫滑落,在青石地面摔得粉碎。

這聲音重重敲響了他腦中的警鐘,他愕然睜大了雙眼,顫聲道:“阿玠!”

陸無際與早年的道侶分道揚鑣已久,就剩下了個寶貝女兒陸玠還掛在他心頭,如今正和她娘一起修行。雖然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到一回,但小姑娘手中還留著個傳警訊的玉鈴鐺,若是遇險時捏碎,便會激活其中的法陣,可容一人傳送過去。

這種東西限制極大,又需要消耗太龐雜的材料與深厚修為,等閑沒人煉制,丹崖長老二十年前感於陸無際一片慈父之心,這才應其所求親手做出了這枚玉鈴,此刻見狀如何不明白,當即道:“你先去看看,我派人接應!”

陸無際三魂七魄早有一半隨著玉鈴鐺碎成了粉,聞言楞楞地一擡頭,也來不及客套,只草草拱了下手,便慌裏慌張地踏入了地上剛剛展開的一圈符陣之間,眨眼就消失了身形。

丹崖鎖眉環視下首近百玄武閣與朱雀閣座下結丹弟子,略作沈吟,點出六十人,分為四撥,分別帶領弟子前往東南與南方各處沒有大門派坐鎮的地方加以援手,又另派十人循玉鈴示警之處去查看情況。

眾人各自領命,一時間,玄武閣便空了大半,只剩下寥寥二十來人。

雁行剛趕回門派,一身仆仆風塵還沒來得及洗去,便被留了下來,朱雀閣寒石長老故去多年,他是寒石長老親傳首徒,也是朱雀閣僅存的兩個真傳弟子之一,既然尊長不在,他便成了半個領頭的,琢磨了下境況,煞風景道:“弟子也聽聞了懷淵師叔所言之事,深覺憂心,眼下咱們自家是否混入了邪道奸細尚未厘清,此時若派出的恰好……豈非正好給對手送上了機會?”

最誅心的幾個字雖然被他隱去了,但在場的誰都不是傻子,想起半日前斯文掃地地脫光了被挨個檢查的情景,皆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丹崖靜靜聽他說完,頷首道:“你所言也是我所擔憂之處,清玄宮築基弟子近兩千人,難以一時查明,如果有隱匿境界的奸細潛伏其中,伺機倒戈一擊,只怕派下山的這些人救人不成,反倒……”

“但是,”他話音忽然一轉,“這只是‘如果’,而同道所面臨的滅頂之災卻是實實在在的,如此生死存亡之際,如何能夠不救?”

雁行沈默片刻:“那師叔為何不對諸位師兄弟略加提醒?”

丹崖目光沈下,肅然凝視他片刻,而後慢慢環過大殿之中:“提醒他們什麽——親手栽培的弟子或是邪道奸細、不可信任,在救人或遇險之時要先三思,以保全自己為要麽!敵人尚未打到頭上來,咱們自己人要先因莫須有的罪名相互猜忌起來麽!”

機變警醒本屬修者必備的能力,但若因此而疑神疑鬼、無法信任同伴,卻何異於步入邪路!

雁行怔住,隨即垂首道:“弟子知錯!”

“罷了,不怪你。”丹崖輕呼出一口氣,並未對此事多加糾纏,淡淡吩咐,“懷淵師妹懶於世事,白虎閣之前的主人又密謀叛亂,這兩處弟子寥寥,或許有看顧不到之處,你們多留心些。另有掌門人閉關之處,萬務守好,不可令宵小有機可乘!”

他低頭看了眼依舊在不停從八卦盤上往出蹦的符鶴,眉心皺痕愈發加深了幾分,將法寶連同傳來的警訊一同遞給了雁行:“你去整理一下,理出南方與東南千裏之內的遇險門派,通知山下的同門趕去救援。”

言罷,丹崖站起身,面色凝重地朝外走去。

而他心頭的憂慮更遠甚於流露言表的那些,縱是正道之首,單憑一己之力也終有極限,救不下所有人,事已至此,只能希望六大門派默契尚在,能夠合力應對禍患。

夏日濃烈的陽光飛瀑般灑落肩頭,可丹崖卻忽然覺得有些冷。

——六大門派之人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有他們在的一天,自然會極力庇護同道,但又有誰知道,他們自己還能在風暴中堅持到幾時呢?

若真到了那一日,恐怕也唯有將一腔熱血交付罷了!

……

紙鶴撒了一地,雁行身邊扔了少說上百個紙團,不少門派與修真家族在危急之時亂了陣腳,許多人一同發出警訊,平白浪費了他許多時間,反倒把新的警訊給壓在了後面。

他又揉碎了一個毫無意義,只能聽到一連串斷續哭聲和“救命”哀求的歪歪扭扭的小紙鶴,用力晃晃頭,把小女孩猶顯稚嫩的嗓音從腦海中甩出去,波瀾不驚地吩咐道:“記下,林濤、雀鳴聲與前者同,應當亦是臨奚徐氏求救。”

正在這時,亂糟糟的符鶴堆裏一抹樸素的竹青色落入眼簾。

雁行捏眉心的動作定在一半,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普通的小紙鶴給揀了出來——它翅膀邊緣果然有細細的一條銀邊,他只覺心臟跳動都加快了一倍,指尖飛快地抹過紙鶴脊背,他那不省心的師弟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

葉清桓的嗓音啞得厲害,幾乎讓人分辨不出來,平鋪直敘地把近日之事簡述了一遍,又提了一句路上撿來的三個小東西,唯獨沒提自己的狀況,末了,猶豫道:“此次邪修異動來得突然,固有其蟄伏數千年、已羽翼豐滿的緣故,然而弟子覺得,可能也與迷津遺民意外現世、姜家暴露有關,敵人既狗急跳墻,只怕動作不會僅僅限於一時一地,還請師叔多費些心力!”

雁行:“……”

他掂了掂丹崖長老的傳訊八卦盤,心中苦笑,覺得葉清桓果然是個言無不中的烏鴉嘴。

這時,一個女聲突然橫插了進來,她聲音輕軟,清冷中偏又帶著三分笑意,近乎無禮的插嘴卻讓人生不出什麽惡感:“長老放心,我們遇到的敵人都死幹凈了,師父的事情應該還沒被邪修知曉!”

雁行無意間得到了最關心的一條訊息,不自覺地松了口氣,頭一回覺得姜雲舒這小東西也不是那麽煩人。

他一擡頭,就瞧見面前執筆記錄的青年一臉欲言又止,活像只等著主人投餵的小狗,正是被他從寧蒼城一路帶過來的左淩,經歷了諸般波折之後也不知道究竟長進在何處了。

“有什麽事就說!”雁行已連敷衍的心情都快喪失殆盡,伸手又抓起了一只紙鶴。

“那個……”左淩忐忑地捏緊了筆管,“方才是、是姜道友麽?她還好麽……”

雁行簡直想把八卦盤扔到他臉上去,卻硬是忍下了,冷冷道:“你不是聽到了麽!少廢話!記下,歷山派六月三十晨,叛徒開門揖盜,幸被及時發現,正依靠護山大陣抵抗,應當暫無大礙。”

他說到這,突然頓了下,輕輕地“咦”了一聲,眸中閃過一絲驚異:“歷山掌門親與敵人鬥法,覺出對方多人帶傷,似是之前經歷過苦戰、以藥力強行激發潛能……”

他的話音越來越慢,越來越低,漸至不可聞。

左淩筆尖懸停,迷惑地看過來,卻見雁行面上突現震驚之色,霍然起身,拂落一地紙鶴,大步向外走去。

左淩更懵了,卻多少知道些他的脾性,阻攔的話噎在嗓子眼半天,始終沒敢出口,全咽了回去,化成了一肚子掙紮,最終默默地撿起了下一枚紙鶴,做賊般激發了其中法術,手下哆哆嗦嗦地把裏面的內容一個字不落地記了下來。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做的最不敬尊長的一件事了,可惜“尊長”卻實在沒空搭理他這點破事。

雁行隨手抓來了幾個人問清地點,便一路沖了過去,不顧丹崖長老正在與懷淵交談,打斷道:“兩位師叔,弟子有一猜想!”

懷淵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丹崖指了指一旁空著的座椅:“坐下說。”

雁行卻沒動,衣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將葉清桓的口信與方才歷山派的警訊一一轉達了,而後沈聲道:“雖然如師弟所言,邪道很有可能是狗急跳墻才轉暗為明,但他們敢於一夕之間鬧出如此動靜,更說明其多年來已積攢了足夠的實力,才能有恃無恐。”

他抿了抿嘴唇,聲音略顯幹澀:“但,弟子心中不禁疑惑,若邪道真的強大到了有恃無恐的地步,歷山派遇到的敵人為何又全是久戰之後的疲兵?——他們總不會只有這麽幾撥人能夠役使,那麽剩下的人都在做什麽!”

究竟是區區二三流門派的歷山派突然出了個驚才絕艷的掌門人,還是圍山的果然就是一群耗盡了內囊的空架子?

敵人的主力究竟在哪裏?

丹崖與懷淵二人對視一眼,不出意料地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凝重,丹崖沈聲道:“傳令,立刻啟用水月、天風兩道大陣!清玄宮封山!非掌門、長老與四象閣七名真傳弟子親自接引者不得入山一步,違者格殺!”

三道諭令一道重過一道,隨侍玄武閣三名真傳皆盡駭然,待其前去傳令,丹崖面色冰冷道:“調虎離山?呵!想得倒美!師妹,你即刻下山,待山下事態稍平,收束弟子,若常陽山危殆,你就帶著他們去……”

他略加思索:“去抱樸道宗!眼下恐怕只有那裏算是幹凈的了!”

“恕我不能領命,”出人意料地,懷淵依舊平靜地端坐輪椅之上,搖了搖頭:“居中調度之事本非我所長,還請師兄出山,留小妹在此誅殺外敵、清剿叛逆。”

她勾起一點冷淡而鋒利的笑容:“水月幻景,天風殺陣,百餘年不曾動用過了,如此勝景,師兄就莫要與我搶了。”

論鬥法殺人的本事,丹崖雖不差,但卻從小就比不過懷淵,聞言微微一怔,便應允道:“也好。”

言罷,從乾坤囊中取出幾張與眾不同的朱紅色傳訊符,折成紙鶴形制,低語幾句,放飛出去,道:“我已通知荊山派幾處,希望還來得及!”

懷淵沒有接話,只拱手道:“師兄此去珍重。”

丹崖也同樣還以同門禮:“門派中事有勞師妹了。”

蒼龍閣空寂百餘年,並無任何真傳弟子尚在,僅正殿之中一註清香繚繞。

懷淵遠望丹崖背影離去,推動輪椅緩緩行至香爐之前,忽然伸出手去,掐滅了經年不熄的清香,素來清冷的眼底漸漸透出一點仿佛混合著瘋狂與釋然的奇異神采。

作者有話要說:

懷淵:老子一起長大的師兄讓你們策反了,另兩個師兄讓你們懟死懟殘了,老子的好朋友讓你們蠱惑了,就連老子心愛的【劃掉】準男朋友【/劃掉】徒弟也讓你們給坑死了,現在你們敢自己跑過來找艹?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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