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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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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返時,左家眾人早已該幹嘛就幹嘛去了。除了左淩那傻小子以外,就只剩下雁行和左紹元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大眼瞪小眼。

左淩這會已經回過味來,估計是發現自己之前囂張得實在太過分,便又沒出息地慫了,像只被打回了原形的鵪鶉似的把自己塞在門邊角落裏,時不時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瞄一眼外面的情形。

就在他快要把脖子抻細了三分的時候,終於瞧見院門口風塵仆仆地闖進來兩道身影,他連忙如釋重負地叫道:“林……姜道友!”隨後一噎,又小聲補充道:“含光真人……”

葉清桓瞥他一眼,很看不上他那副慫樣,便陰沈著棺材板似的一張冷臉徑自走到桌前,“啪”地把廢墟中挖出來的那半片破瓦拍到了光潔的紫檀桌面上——瓦片上盛著的一點粘液居然還沒幹。

他緊接著問:“紹元,你可認得此物?”

左紹元自從見著兩人進門就躍躍欲試地待命已久,方一得到這句問話,便活像只聽到主人命令的看門犬似的,昏花的老眼一下子冒出光來,連忙湊上前來,把那東西前前後後來回審視了好幾遍,又拈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看他那架勢,甚至還想要舔上一舔,可惜被葉清桓早有預料地攔住了,便只好倍覺遺憾地晃了晃腦袋:“十七公子恕罪,老奴不認得。”

白日裏姜雲舒來得晚了一步,沒來得及弄清兩人之間那段宿世因果,當即被這白胡子老頭的稱呼和那副畢恭畢敬的態度給嚇了一跳,尚未深想,就聽他又說道:“還請十七公子指點,此物究竟是哪裏來的,怎麽……”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才補完了後半句話:“怎麽不像這世上的東西?”

姜雲舒頓時把細枝末節拋開了,暗忖道:“果然!”

左淩幾乎在同時“啊”地驚叫出聲,慌張道:“不不不、不、不像這世上的?!”

也不知為什麽,他像是被什麽東西嚇壞了一般,一時連鵪鶉也顧不上裝了,嘴裏語無倫次地哆嗦起來,眼神更是止不住地在那點粘液和他自己身旁來回飄,像是生怕下一刻就會有哪只厲鬼從地底下爬出來把他活啃了似的。

姜雲舒臉色一僵,十分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

然而這時葉清桓也沒心思冷嘲熱諷,就只當他不存在似的,輕聲附和左紹元道:“是不像這世上生長出的天成之物,姜家歷代記載的圖鑒中都沒有這東西,若依我看,更像是什麽人施展禁術造出來的。”

左淩聽了一耳朵意料之外的解釋,也不知究竟明白了沒有,總歸是把驚呼憋回去了,在眾人身後楞楞地點了點頭。

左紹元忙躬身道:“正是,正是,確實像是人造的……”他兩道雪白的長眉微微地抖了抖,像是忽然想起來了點什麽線索,說到一半,自己截住了話頭,輕輕地“咦”了一聲。

恰在此時,雁行掌中的八卦盤上空氣一陣細微動蕩,一只紙鶴拍著翅膀從符陣中顯出形跡來,他伸手抓過,指尖沿著紙鶴腦袋劃到尾羽,側耳聆聽片刻,將那只鶴揉成了個紙團,這才轉過臉來:“我又向懷臻他們確認了一次,數日前,他們確實也見過幾處山林谷地,其中草木幹枯,鳥獸絕跡,方圓數裏之內的五行靈力蕩然無存。”

他越說下去,神色就越凝重:“師弟,說不定承明今天還真是誤打誤撞發現了……”

還沒說完,左紹元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打斷道:“我想起來了!”

他挽起袖子搶到桌前,兩手飛快地結了幾個手印,數道清光隨之打到瓦片上,殘瓦上先是激起了一簇灰塵,隨即嗡嗡地顫抖了幾下,終於不堪重負般“嘭”地一下子碎成了齏粉。

姜雲舒心中暗驚,她連忙甩開一臉茫然地湊過來的左淩,往前走了幾步,她雖同樣沒見過左紹元用的法術,但卻察覺到了那方巴掌大小的空間範圍內五行靈元此起彼伏的動蕩。

順序依次是水、火、金、木、土,前四種靈元波動時,周遭並無異狀,直到最後土行靈元振蕩,出於同源的石瓦承受不住靈力變化,才無法繼續維持形體。

她驚疑地瞅了一眼左紹元,忍不住想道:“這樣細致而完美的掌控靈力之法,卻又如此舉重若輕,絕非尋常人所能為之。”

緊接著,她便無法抑制地接著生出了個更匪夷所思的念頭——人人都以為這世上境界最高的修者也不過元嬰期,可眼下除了一個薛瑤,竟又多了這個老頭,誰知道接下來還有多少……莫非真是亂世降至而妖孽頻出不成!

而左紹元那一番動作似乎太急促了些,恰好掀得犀角燈火光明滅搖晃不停,襯得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陰影分明,竟有些詭異起來。

可這詭譎的一瞬間寂靜很快就被他自己打破了。

姜雲舒便順勢移開目光,重新望向桌面。

那幾滴粘液還在原處,混雜了瓦片碎成的灰塵,像一灘汙濁的鼻涕,惡心得讓人不想再看第二眼,但除此之外卻一點變化都沒有,就好像方才無論哪種靈力的振蕩都與它一點關系都沒有似的。

左紹元滿面凝重地盯著那點臟東西,他單掌按在額頭上,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沒頭沒尾地說道:“大約離現在一千年前,百裏外有一片山中林木漸漸枯萎,裏頭飛禽走獸越來越少,到了最後,幾乎一個都瞧不見了,連樹上的鳥蛋都一碰就碎,裏面什麽都沒有,就只剩了個空殼子……附近好幾個獵戶的村子都過不下去,生怕是鬼怪作祟,沒幾年就都接二連三地舉族遷走了!”

他停頓了片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繼續平板地陳述道:“城裏的修士當然不信鬼怪作祟之說,幾年間也派人去查看了數回,卻都沒查出個結果來,只得不了了之。我也偷著去看了一次,只覺得當地並無陰邪殘留,但不知怎麽回事,附近天地間的靈元像是洩空了似的,所存者不足十之一二……”

葉清桓便問:“你沒有再詳查?”

左紹元話音頓時一收,老臉上泛起了點羞愧,訥訥解釋:“我……老奴當時剛剛回來,還在隱姓埋名,實在不敢招搖,就、就……”

眼看著他又佝僂了下去,不合時宜的悲愴夾雜著迷茫再度從他臉上顯露出了端倪,葉清桓趕緊把這半句話頭給打斷了,沒給他再次發瘋的機會:“如此說來,這妖獸像是老鄰居了,只是為何一直蟄伏到如今才有現世征兆?”又皺眉問道:“對了,那山谷在哪,我去……”

雁行忽然道:“你還有要事,不可耽擱,此間後續之事交給我就好。”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補充道:“讓承明跟你一起去,現在就出發罷!”

“哎?”姜雲舒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被突兀地點了名,心裏一咯噔,深覺流年不利。

卻聽葉清桓冷冷道:“那妖獸似能吞噬靈元為食,你是怕它們這會兒已經吸幹了防護法陣的靈力、偷偷摸進城裏來了,所以才急著把我支出去?”

雁行便不說話了。

葉清桓難得地扯了扯嘴角,挑起抹生疏已久的冷笑:“我走了倒是輕松,但你看看這裏能用得上的還有幾個人?莫非滿城數萬百姓的性命就都指望那些除了仗勢欺人以外屁都不會的蠢材麽!”

左紹元依舊弓肩縮背地閉口不語,一張老臉上仍是恍恍惚惚的,就好像那些“蠢材”和他的徒子徒孫半文錢關系都沒有似的。

反倒是雁行被噎得夠嗆,半天,嘆了口氣:“你總有歪理!罷了,若有萬一,你不準逞強!”

說罷,他示意一副呆相的左淩去請人來,順便冷著臉瞪了姜雲舒一眼,讓她十分莫名其妙。

他這才問道:“你之前說遇見過妖獸遷移,當時情況究竟如何?”

姜雲舒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地把經過又講了一遍,末了,補充道:“當時確實沒發現異樣,只因數目過於龐大,這才覺得不對勁的。”

雁行斜乜了她一眼,正要說話,葉清桓淡淡截口道:“為難個晚輩做什麽,那食靈獸是混在獸群中來的,又或是隨後跟來的,又有什麽關系,有功夫想這些沒用的,不如盤算一下怎麽應對。”

雁行又被堵了一句,連心口都快疼起來,再看看姜雲舒八風不動地眼觀鼻鼻觀心、明顯沒領情的模樣,頓覺他這遭瘟的師弟實在是又眼瞎又不分好賴。

這時已有左家的幾個修士進來了。

為首的卻不是那個性情軟綿綿的家主,反而改成了左師。他剛離開半個多時辰,可這會卻像是初見貴客似的,又一絲不茍地做足了整套禮節,吩咐下人去端茶倒水,很是不緊不慢,一直磨蹭到鄰近的幾家修士也紛紛派人上門了,這才輕言慢語地詢問:“兩位真人可是發現了什麽不妥之處,這才召我等前來?”

他才剛問完,門口就“砰”地一聲響,一個人莽莽撞撞地沖進來。

左師嘆了口氣,細細地皺著眉沖那人搖了搖頭。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左淩那個給跟棒槌就當真的傻小子,他得了眼色才發現屋子裏還有外人,連忙又退回去了一點,好歹沒撞上哪位長輩。

他大概是跑得太急,幾絲頭發松脫下來粘在臉側,顯得有點狼狽,卻只匆匆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小聲稟報:“老祖,兩位真人,越家不肯來,說即便是清玄宮的人也不能……”

左紹元這主家的老祖宗還沒說話,葉清桓已一撩眼皮,先一步越俎代庖地冷嗤:“愛來不來,我管他去作死。”

眾人便是一驚。

趁著他還沒說出什麽更難聽的話來,雁行趕緊幹咳一聲,說道:“這次冒昧請諸位過來,乃是因為敝門弟子意外察覺附近大批妖獸異動……”

他毫不藏私,言簡意賅地把這一下午發現的事情講了一遍。

小花廳左右擺了兩溜總共八張椅子,其中七張坐了人,皆是這城中尚算有頭有臉的修士,即便不是各家家主,也至少是個主事,可即便是這樣本該見多識廣的人,待聽到後來,也大都坐不住了。

雁行剛說出幾人推測那妖獸有食靈之能的時候,一個細長臉、須發枯黃的中年修士終於忍不住了,起身問道:“閣下所說可是真的?寧蒼城大陣運轉已久,從來沒有出過紕漏……”

他不僅長得難看,連聲音也尖細嘶啞得有些古怪,簡直像是黃鼠狼的遠房親戚。

仿佛正是被他這刺耳的一聲詰問點醒,其餘眾人也都紛紛從心神不寧中回過神來,頓時也跟著你一嘴我一嘴地追問起細節來,七嘴八舌之盛況堪比菜市場討價還價。

姜雲舒按著禮數侍立在葉清桓身後,半垂著眼皮,假裝沒聽見這些安逸久了的修士們掩耳盜鈴般的自欺欺人。

卻不防聽到前面不耐煩的一聲冷哼,她登時一個激靈,就知道事情要不好。

果然,葉清桓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譏諷道:“怎麽,嚇著了?用不用找人給你們挨個換換尿布?”

話音剛落,屋子裏鴉雀無聲。

唯一的一名女修已經漲紅了臉,而黃鼠狼修士也正怔楞地盯著他,嘴角垂下的兩綹稀稀拉拉的胡須抖了抖,襯出他的口型——斯文掃地。

雁行心裏再次嘆了口氣,駕輕就熟地收拾爛攤子:“諸位想要確認事情真偽,此乃人之常情,然而只要妖獸一時未襲城,此事便一時無法驗證,但若真等到妖獸動手,只怕就又措手不及了。”

不等眾人品出話中潛藏的逼迫嘲弄意味,他就又微微一笑:“現在請各位前來,也是想未雨綢繆,我等初來乍到,對貴地不甚熟悉,還望諸位集思廣益,想些應對之策才好。”

姜雲舒頗覺詫異地覷了他一眼,沒料到這好似眼高於頂的大師伯居然也還挺能屈能伸。

然而不管怎樣,廳中將起的騷動算是消弭於無形了,一陣竊竊低語過後,黃鼠狼修士邊上那位紫衣女修率先說道:“不瞞真人,寧蒼城護城大陣正是在下的先人所設,若說對大陣的熟悉,非我曲家子弟莫屬。若真人所慮之事果然不假,想來大陣總該有些異樣,在下這就派人去陣法各關竅處查看,屆時便知事態究竟如何。”

雁行便人模狗樣地頷首微笑道:“勞煩道友了!”

寧蒼城雖不小,但對修者而言,橫穿過去也不過是片刻工夫。不多時,就接二連三地有傳訊來。

紫衣女修手中捏了個咒訣,只聽幾張傳音符中響起聲音來,先是個年輕男人稟報:“家主,城南離位陣法無礙,靈石之內靈元充沛。”

隨後是個年長些的女聲:“坤位無礙。”

緊接著依次有人確認巽、震、兌三地一如既往。

紫衣女修不露痕跡地瞥了葉清桓一眼,嘴邊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仿佛終於找回了一點場子。

葉清桓這會卻沈默了,垂著頭也不知在琢磨什麽。

又過了一會,又有訊息傳來,這一回是說乾位艮位安好的。

眾人愈發放下心來,虛驚一場之後,情緒跌到了底,便卯足了勁地反彈了起來,已有幾人毫不避諱地談笑,半是放松半是揶揄地開起了小題大做的清玄宮來客的玩笑。

沒幾句話,姜雲舒就聽見了有個聲音不懷好意地嘲弄道:“含光真人雖然聲名日盛,但似乎還是在門派裏深居簡出太過啊,要知道,我等修道之人,哪天不遇到一點風吹草動的消息呢……”

姜雲舒心頭突地一陣火起,臉色一寒。

卻聽葉清桓慢吞吞地問:“北邊有消息了麽?”

眾人一驚,這才記起正北方坎位上還沒有傳回訊息。

而恰好就在此時,又一只傳訊的符鶴從紫衣女修的法器裏現了形,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方要展開個笑容,可下一刻,表情卻因紙鶴中傳出的一句話而凍住了。

——娘親,三哥的魂燈怎麽突然碎了!

作者有話要說:

煩躁,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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