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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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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夜趕了一晚上路, 傅瑤也有些疲倦,周寒生懷裏又暖, 沒過一會, 便迷迷糊糊睡過去。周寒生和朱立睡的比她還要早, 睡著前, 她還隱約聽到朱立打呼嚕的聲音。

吵醒傅瑤的,是一聲尖叫。

很粗的聲音,但又不像是男人的, 傅瑤睜開眼, 頓了一瞬,立刻明白剛才的叫聲是楚微發出的。周寒生和朱立也都醒了過來, 坐起來,擰眉聽了一瞬,周寒生拔腿就往外跑。

傅瑤緊跟而上,朱立又楞了會,才慌慌張張爬起來。

走出帳篷,已經是下午, 夕陽斜立在山間,陽光沒什麽溫度。眼前是他們中午用過的火堆,火已經滅了,只剩下燒的發黑的木頭, 再旁邊,是楚微和曹文華的旅行包。

她擡頭,看見周寒生拼命的朝河邊跑。

溫特也在河邊, 一直仰頭叫個不停,見周寒生過來,瘋一樣的朝他跑去。跑到他跟前,又轉身跟著他往河邊跑。

傅瑤上前走了幾步,看見河裏兩個身影正在掙紮。

曹文華和楚微落水了。

遠遠地就能看見,楚微掙紮的動作很小,她像是嗆了不少水,身子軟綿綿的搭在曹文華身上。曹文華扶著她,奮力往岸邊游。

這是條大河,中間的水深不可測,泥沙又軟,稍不註意就會被卷進去。等人被卷進去失去行動力,河流一沖,基本上就是廢了。

傅瑤和朱立跑到地方時,周寒生已經進了河,他個子高,河水還是沒過了他的胸。想到腳下踩的沙土都不穩,傅瑤站在岸邊有點擔心,但她又無法下去幫忙,她是個旱鴨子。

好在,曹文華順利游過來,將楚微交給周寒生。

曹文華和河水拼搏了一路,人已經沒什麽力氣,臉色慘白,將楚微交給周寒生後,虛弱的跟在後面。

傅瑤心裏稍稍松了口氣。

她剛想跑過去迎接幾人,卻見水流速度猛地加急,曹文華身後形成了一個漩渦,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被卷了進去。

站在岸邊的傅瑤和朱立看到這一幕有點呆,水流太快,曹文華只伸手掙紮了兩下,很快被水流淹沒。

然後,人就不見了。

周寒生正費力拖著楚微,後者全身濕透,抱著她在水裏走著實有點費力。擡頭看了眼傅瑤,這才發現她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身後。

他腳步頓了一腳,心一聲一聲的往下沈,忽然就慌了起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睜著眼,楞楞的看著傅瑤。

耳朵像是失了聰,聽不到流水聲,也聽不到傅瑤的喊叫聲。他怔了好半晌,隱約聽到朱立喊了這麽一句話:“周寒生,帶楚微先上來!”接著,他看見朱立快速的向前方跑去,一個猛子紮進河裏。

手心發涼。

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回頭。

平靜的河面,漩渦不見了,水流變緩,身後應該跟著他的那個人也不見了。

周寒生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動不了。

怔怔的看著河面,身後傳來撲水的聲音,一回頭,傅瑤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過來。她個子矮,踮著腳尖,河水往上一沖,幾乎要沒過她。

他想問她下來幹什麽,可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腦袋一片空白。

傅瑤拉著周寒生往岸上走,他這才稍稍恢覆知覺,一回過神,眼眶就酸了。一手托著楚微,另一只手拉著傅瑤,咬牙往岸上走。

等把兩人送到安全地帶,他指指楚微,叮囑:“照顧好她。”

接著,拔腿往朱立方才跳下去的地方跑去。和朱立一樣,他也跳了下去,沒有絲毫的猶豫。

傅瑤頭暈暈的。

攥住拳,心一下一下的抖。她知道這河水的厲害,她怕,怕河裏的三個人再也回不來。她想幫忙,可又不會水,她只能努力讓自己的註意力轉移到楚微身上,不去想那三個人。

楚微的狀況還好,喝的水基本上都吐了出來。猛咳了幾聲,人也清醒過來。

睜開眼,大口的喘氣,楞楞的盯著天空看。

她的衣服還是濕的,這個天的風已經很涼,太陽也完全隱在山後,沒有溫度。楚微打了個哆嗦,傅瑤連忙去給她找來幹的衣服。

天色漸漸暗下來,月亮爬到樹梢,散著微弱的光,河裏的那幾人還是沒有動靜。

這麽長時間……

傅瑤不敢往下想,抱住頭,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還是忍不住想到最壞的結果。

如果他們三個人都回不來了……

她可能也不想活了。

傅瑤這才發現,什麽最愛的人沒了,你要替他好好活下去,那都是扯淡。人沒了,心空了,行屍走肉,還活著幹什麽?

她抱著膝蓋坐在楚微旁邊,時間過去一秒,她的心就死掉一分。

楚微稍微緩過來,想到剛才發生的事,驚呼:“曹文華呢?”

傅瑤聽到她的聲音,卻沒什麽力氣回答,也沒擡頭,伸手往河裏指了指。

楚微一時沒反應過來:“你指河是什麽意思?”

“在那。”她開口,聲音啞的自己都嚇了一跳。溫特好像也察覺到她的異常似的,身子挨著她坐下,暖暖的。它伸頭從縫隙間蹭進去,舔了舔傅瑤的臉。

“他在……河裏?”楚微的聲音不像平時那麽鎮定,有點發顫。

傅瑤擡了擡頭,表情平靜的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她看著楚微,“哦”了一聲。

楚微轉身往河的方向跑。

傅瑤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你不會水,不要下去給他們添亂了。”

話音剛落,楚微整個人都呆住。呆呆的看著傅瑤,張嘴,聲音顫的已經找不到正調:“你說……他們是什麽意思?他們?”

傅瑤笑:“恩,他們都在那。”

雖在笑,眼眶卻不可控制的紅了起來,眼睛酸酸的,有什麽東西要撐不住重量掉下來了。

她吸了吸鼻子,強顏歡笑:“你別去,如果他回不來,我就去陪他。”

楚微楞楞的看著她。

兩人就這麽站著,誰都沒再開口,誰也沒動一下,只有溫特在她們身邊繞來繞去,發出嗚嗚的聲音。

像是哭聲。

除了嗚嗚聲,再無其他聲響。

直到“撲哧”一聲,河面上冒出三個人。

傅瑤只頓了一下,往河面看去,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瘋一樣的跑過去,天色昏暗,她只能看到三個影子慢慢從河裏走上來。

兩人走在旁邊,中間架著一個人。

她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太好了,他們都沒事。

可他們越走近,傅瑤越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定睛看去,心中又“咯噔”一聲。

最中間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的走,是被他們拖上來……

他們越走越近,直到傅瑤看清,最中間的那個人是曹文華。

周寒生和朱立幾乎用了全部的力氣,費力將曹文華擡上來,放到岸邊,周寒生開始給他做心臟覆蘇。傅瑤湊過去,朱立靜默的立在一邊,楚微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跌坐在地上,她連大氣都不敢出。

周寒生像是麻木了似的,沒了命的在曹文華胸前按了一下又一下。可躺在地上的人,眼鏡不知被河水沖到了哪裏,他的臉很平靜,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笑。

和平時陰著臉的他一點都不一樣。

心臟覆蘇不知做了多久,做到周寒生的手都沒了力氣,他俯身,又開始做人工呼吸。人工呼吸完,接著按壓胸部。

傅瑤心裏知道,曹文華八成是……救不過來了。

可周寒生死死的咬著唇,不停地做不停的做,她看著他茫然盯著曹文華臉的眼睛,連叫停的勇氣都沒有。

她只能蹲在他身旁,一只手放到他肩上,握緊。

也不知過了多久,心臟覆蘇還在繼續,躺著的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朱立擡了擡頭,瞪大眼,讓已經到眼邊的眼淚又倒了回去。再低頭,表情從未有過的沈靜,他走到曹文華身邊蹲下,伸手在後者鼻腔下探了探,又摸了摸他的脈搏。

他忍著淚,啞著嗓子:“沒用了,老四。”

然周寒生卻像是聽不到似的,像個機器,不停的按壓。

手酸,酸的動不了,身上也沒力氣,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想停下來。

他緊緊盯著曹文華的臉,那張認識了二十多年的臉,現在卻像是不認識了似的,好陌生。

朱立握了握拳,一拳打到周寒生臉上。

周寒生力氣早就用光,朱立這一打,直接將他打退了半米。手撐在後面,楞楞的擡頭看朱立。他擰起眉,像是不認識朱立似的:“你幹什麽?”聲音帶著怒意。

傅瑤從沒見過這樣失態的周寒生。

她看著周寒生站起來,一把推開朱立,又往曹文華身邊走。朱立沖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

她急著過去拉架,兩個男人你一拳我一拳卻打的正狠,她拉著周寒生往後退,周寒生用力一掙,像沒看見傅瑤似的,順手推了她一下。傅瑤力氣抵不過他,後退了幾步,人撞到樹上。

朱立又急又氣,一腳將周寒生踹倒,向傅瑤跑過來。

伸手扶住她,急急地問:“沒撞到哪吧?”

傅瑤摸著後腦勺,好像起了個包,她搖搖頭,朝周寒生看去。

周寒生楞楞的坐在地上,擡頭看著她,看了片刻,茫然的低頭,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用力砸了兩下。他起身,走到傅瑤身邊,一手扶住她,扯了扯嘴角:“沒……沒事吧?”

傅瑤再次搖頭。

她仰頭看著他,努力笑,心裏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曹文華對周寒生來說的意義,看到他剛才的樣子,她想哭。她和周寒生在一起五年,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即便她繼父侮辱到家門口,他也只是靜靜的站在那,一句話都不說。

他一直冷靜的解決自己能解決的事情,一直沈著的面對所有的事,可剛才,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那顆心。

另一邊,楚微抱著曹文華的屍體痛哭。

周寒生閉了閉眼,心裏好像少了點什麽東西,像有一把小刀活生生剜走他身上的肉,疼的厲害。他低頭,握拳,眼睛卻還是酸的紅起來。他低低道:“我去看看。”

傅瑤“恩”了一聲。

朱立在她身邊,看著周寒生走開的背影,苦笑:“你看他剛才瘋嗎?”

頓了頓,道,“你不知道,你和他提分手的時候,他比剛才還瘋。如果我不打他那一拳,我真怕他還像那次一樣。”

那次啊。

傅瑤捂住胸口,心酸的厲害。

情況所迫,傅瑤幾人沒法帶著曹文華的屍體一起走,只能就地掩埋。

在山裏選了塊隱秘的地方,借著月光,周寒生和朱立拿著簡易工具,一下一下開始挖坑。

楚微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呆呆的倚著樹,一直擡頭看月亮,不去幫忙,也不說話。她剛才哭的太兇,眼睛腫的厲害,淚水流幹了似的,身上幹巴巴的,沒一點水分。

傅瑤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站在她身邊陪著她。

安葬好曹文華,周寒生拿筆紙畫了地圖。如果他們能逃過這一劫,如果還有機會,他們還要回來把曹文華帶走。

幾人生了火,圍坐成一圈,看著不住跳躍的火光,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風起,傅瑤冷的厲害。

周寒生看到她縮身子的小動作,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傅瑤擰眉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能看的出來,周寒生正努力壓著自己所有情緒,竭力讓自己與平常無異,可眼睛卻出賣了他。那雙眼睛,漆黑的眼眸,空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他往常的樣子,沒有冷靜也沒有鎮定。

甚至在給傅瑤披衣服時,他的手還是微微顫抖的。

這樣的情況,最先開口的永遠是朱立。

他從旅行包裏掏出一瓶偷偷藏起來的白酒,聚起來,在火堆周圍到了一圈。

他笑,努力輕松的笑:“來,今天晚上我們一起送送二哥,過了今天,以後誰都不許再哭。”

一句話,楚微眼角動了動,剛幹的淚痕又濕了。

朱立絮絮叨叨的開口:“二哥這個人吧,有點小家子氣,不夠男人,遇到事第一個跑。我還記得小時候他帶著我和老四去偷饅頭,被店家發現,饅頭明明是他拿的,我和老四還沒動手,結果他第一個先溜了。”他故意笑著拍拍周寒生的肩,問,“你還記得嗎?”

周寒生擡了擡頭,勉強笑笑。

“可是……”朱立聲調降了降,眼一瞇,兩滴淚劃了下來,“最後吃了饅頭的也是咱倆。”

“二哥,腦子怪,腦子裏想的東西和我們都不一樣。最喜歡陰陽怪氣的說話,每次都惹大姐不高興,還從來不改。逛街如果帶著他,就他那張沈著的臉,保準把所有姑娘都嚇跑了。”他自嘲的笑,一邊笑一邊流淚,“怪不得我還單身呢。”

伸手抹了把臉:“說好了啊,今天可以哭,不準笑我。”

周寒生一直低頭看著火堆,沒說話。

朱立扯了個笑:“大姐,你和二哥到底咋回事啊,以前我都不敢問你。我記得小時候你倆關系可好了,怎麽忽然就天天拌嘴了。”

楚微臉色很差,低了低頭,沈默半晌才開口:“他啊,他喜歡我。那時候……我不小心看見他的日記,就去問他,結果他死活不承認。”

這話楚微和曹文華以前從來沒提過,不光是朱立,就連周寒生都有些驚訝,擡頭向楚微看去。

朱立問:“你生氣了?”

“沒,我生什麽氣。”楚微扯了個笑,擡頭,眼中噙著淚,“我也喜歡他啊,生什麽氣。”

朱立驚訝:“那你們怎麽沒在一起?”

問到這個問題,楚微聲音暗淡下去:“後來他也承認了,但是他說,兩個人談戀愛,如果將來分了,連朋友都做不成。現在最起碼天天在一起,比親人還親。我氣他沒勇氣和我在一起,故意拿話噎他,他也沒松過口。時間久了,我也習慣了。”

這也的確是曹文華的性格。

楚微繼續道:“剛才你們睡覺,我們又拌了幾句嘴,我想離他遠點,就去河裏洗衣服。誰知道河水太急,我沒抓穩,衣服沖跑了。就伸手那麽一抓,人就掉進去了。然後……”她捂住臉,說不下去了。

他們的對話讓傅瑤心裏更難受。

誰都不知道楚微和曹文華還有這段過往,傅瑤想起楚微趴在曹文華屍體上一聲聲哭的樣子,胸口越來越悶。

她下意識向周寒生看去,想確認他的狀況。

周寒生仍然低著頭,握著的拳卻在不住發顫。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懷裏,擔心的看著他。

他茫然的擡頭,看了傅瑤好半晌,才認出她是誰似的。靜默片刻,開口:“傅瑤,陪我去走走吧。”聲音沙啞。

他緊緊攥住她的手,拉著她起身,往山裏走。

朱立看了他一眼,輕輕嘆口氣。

山裏沒人,也沒什麽鳥叫,靜的不像現實生活中的場景。周寒生走的很慢,一路低著頭,握著傅瑤的手卻越來越緊。傅瑤懂他現在的心情,也沒開口說話,她知道,他現在只需要一個人陪他。

曹文華對於周寒生而言,比起哥哥,更像是父親的角色。

這樣一個人忽然從生活中徹底消失,比什麽都難受。

朱立的那一拳將周寒生打醒,他竭力忍著,他怕他再表現出難過,楚微會更傷心。可聽著朱立一句一句的說過去的事情,有好幾次,心臟痛的說不出來。

兩人一路無言,靜靜的往前走。

走到平地,月光直直的照下來,周寒生停住。

轉身,低頭緊緊的看著傅瑤,忽然伸手抱住她。

頭埋在她肩上,聲音低低的:“傅瑤,二哥沒了。”

沒了,人沒了,再也回不來了。那個從小陪他一起長大,遇事第一個跑,膽小如鼠,卻總把吃的喝的讓給他的二哥沒了。那個臉一黑,能嚇跑一片人,滿身都是毛病的二哥沒了。

再也看不見他的臉,聽不見他的聲音,摸不到他的人。

情況特殊,連一張照片都沒能留下。

什麽都沒了。

他的聲音又低又緩,卻字字誅心,聽的傅瑤心裏又是一陣難受。

她伸手,緊緊抱住他,她只能這樣告訴他,她還在他身邊。

他抱著她許久,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他頭埋著的位置,濕了。

今晚過去,誰都不許再哭。

半夜,何旭西是被走廊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吵醒的。醒過來,才發現船搖晃的厲害,一旁的時珺還在睡覺,只是皺眉捂著胸口,看起來很不舒服。

何旭西起身,到外面查看狀況。

船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許多人聚集在甲板,正和船長爭吵著什麽。何旭西站在人群最後,側耳聽了會,臉色漸漸暗下來。

有人說,船長是為了準備“食物”才將他們這些人拉上船的。所謂“食物”,指的就是他們自己。理由很簡單,上船後,已經有兩個人消失不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何旭西冷顏聽了片刻,轉身往回走。

時珺還在睡覺,他也不憐香惜玉,一把將她從床上提起來。她睜了睜眼,突然被叫醒,有些惱火:“你幹什麽?我要睡覺,什麽時間……”抱怨的話沒說完,便被何旭西一句話堵住。

“不想死就跟我走。”

時珺楞住,看見何旭西沒什麽表情的臉,知道事情不太妙。

麻利的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再沒一句廢話。

出了船艙,時珺才忍不住拽了拽何旭西的胳膊,問:“我們去哪?”

他沒回頭,腳步加快,答:“救生船。”

上船時,何旭西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救生船的位置,順便研究了下使用方法。方才他聽到的事情不像是假的,且他覺得這個船長的行為也有些古怪。上船後,船長似乎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們,何旭西剛上船時背後的那只眼睛,大概就是船長的。

現在船已經開了許久,估摸著也快到岸,甲板上如此混亂,船長大概不會任由事態惡化。

在船艙內閑逛時,何旭西看到,船上的每個船員都有配qiang。

何旭西路記得熟,很快走到放有救生船的地方,悄悄將小船放了下去。幸好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上,且一直吵鬧,沒有人註意到這邊的動靜。

剛上救生船,何旭西就聽到甲板另一頭傳來一聲qiang響,緊隨其後的是混亂的驚呼聲,接著,甲板上的人四處逃竄。

何旭西也不敢多留,立刻開船往北方走。

如果他算的沒錯,再有兩三個小時,就可以到岸。

海面的風很大,海浪一波接著一波,大船都搖晃的厲害,更別提他們的救生船。

時珺緊緊的抓著扶手,臉色煞白:“何旭西,這船不會翻了吧。”

他皺眉,斜了她一眼:“會不會說點好話?”

話音剛落,餘光看到,一個巨浪正朝他們襲來。

在山裏走了六七天,傅瑤一行人才來到下一座城市。是座重工業為主的城市,大型工廠在四周遍布,甚至城內也有一兩個。特殊時節人去樓空,大部分人聽說東北方向生態環境好,還未發生任何災難,便帶著一家老小往東北奔。

當然,也有留下來聽天由命的,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工廠的老板為了賺錢也沒停工,自己跑到東北過好日子,留下了一堆工人繼續為他賣命。

這座工業城其實還沒發生過什麽災難,所以秩序還算井然,聽說也有消防隊警隊在工作,在這裏,錢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只不過傅瑤身上除了周寒生送的戒指,也沒有其他再能換錢的東西,其他幾人也是如此。戒指她不舍得換,周寒生也不會讓她拿去換,幾人商量片刻,決定還是找個已經沒人的房子暫時住下。

大多是周寒生和朱立在商量,曹文華走後,楚微變化很大。

不喜歡說話,也不再爽朗的大笑,一直安靜的站在一旁,偶爾有星星的時候會擡頭看看天空。說是因為曹文華而悲傷,眼裏卻也看不到哀痛,確切的說,她眼中恍若無物。

空空蕩蕩的,只剩漆黑的眼珠,看不到別的東西。

這狀態讓周寒生很擔心,但和楚微說話,她也會答,條理清晰,不像受了刺激的樣子。

傅瑤想,她大概是心死了,但還不得不繼續活下去。

傅瑤只能時時刻刻陪著楚微,多照顧她一些。

周寒生順利找到一個三室兩廳的空房子,這次房間足夠多,四人可以睡在一起。為了方便照顧楚微,傅瑤和楚微睡在一個房間。做晚飯時,傅瑤周寒生和朱立分工合作,讓楚微在房間裏休息。

三個人在廚房裏忙得團團轉,幸好廚房夠大,否則估計三個人都站不開。朱立是個糙漢子,做飯這種事向來是靠楚微和曹文華,他在廚房只能打打下手。

主廚的是傅瑤,周寒生刀工最好,負責切菜。

一面切,一面偏頭去看正炒菜的傅瑤。她做飯的動作很熟練,一看便知不是生手,菜色也很鮮艷,一鍋蔬菜炒出來,香味飄的老遠。朱立一邊洗菜一邊流口水:“老四啊,你媳婦真是太賢惠了。”

周寒生瞥了朱立一眼,沒回他的話,再回頭看傅瑤,心就忽然靜了下來。

他們剛談戀愛時,傅瑤還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大小姐。雖然沒有小姐脾氣,但做飯這種事確實不在行,一方面是傅瑤不擅長做飯,另一方面他也想盡力照顧好傅瑤,所以主廚的都是他。

傅瑤畢業後偷懶,賴在周寒生家裏,有他照顧,也懶得去學。

可現在,她做出來的味道也有不比周寒生差多少。

周寒生看著她的側臉。

依然年輕,沒有一點皺紋,歲月好像格外眷顧她,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麽痕跡。

三年的時間改變很多,年齡在增加,心境也不再是那時候的樣子,他們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盯著她看的久了,手中切菜的動作不自覺的慢了許多,一旁的朱立拉著臉,轉身去找溫特。一邊叫著溫特的名字一邊哭:“溫特,只剩咱倆兩只狗相依為命了。”

他做了個擁抱的姿勢,哭天搶地的朝溫特走。

溫特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嗚嗚叫了兩聲,起身,屁股一扭一扭的朝傅瑤走去。

朱立:……

媽的,狗都嫌棄他?!

吃晚飯時,傅瑤三人沒敢再在楚微面前提曹文華。安安靜靜的吃飯,偶爾朱立說兩句笑話,周寒生也是不喜歡說話的主兒,搭理朱立的只有傅瑤。說著說著,話題又扯到周寒生身上。

朱立朝傅瑤擠擠眼睛:“你知道當年老四告訴我他談了女朋友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

那是周寒生第一次對朱立他們提起傅瑤,傅瑤很好奇他會怎麽介紹自己,耳朵立刻湊了過去。

朱立搖頭晃腦:“其實我老早就覺得老四有情況不對勁了,往常每個月給我們報平安一次,每次打電話大概二十分鐘左右。當然,是我一直在扯皮……”停了一下,強調,“是誰扯皮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段時間,周寒生每次只聽我說兩分鐘的話,就急著掛斷!我再打過去,就變成了正在通話中,你說,如果不是有情況,他還能給誰打電話?”

傅瑤臉紅了紅,那時候她平時住校,晚上見不到周寒生時,就喜歡給他打電話。知道他話少,也不指望他能跟自己聊什麽,一直是她說他聽,每晚打兩個小時的電話,她能把自己從早到晚幹了什麽事都羅列出來。

現在想想,也許那時候她就有做老師的天賦了。

朱立繼續道:“我琢磨著他估計也不會主動提,於是光棍節那天,特意打電話給他問他怎麽過節。結果他說……”停了一下,憤憤的瞪了周寒生一眼,“讓我買袋狗糧自己吃。”

噗。

傅瑤扭頭看向周寒生,腦中好像已經出現周寒生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以及朱立氣的吐血的樣子。

周寒生擡了擡眼,伸手將傅瑤的頭按下,簡潔明了道:“好好吃飯。”

“嘁,你敢說你不是那麽說的?”朱立伸手戳戳周寒生,“我當時讓你傳張照片給我,你還死活不願意,還說手機裏沒有傅瑤的照片。傅瑤,你說,他手機裏能沒你的照片?”

恩……好像還真沒有。

那時候周寒生用的不是智能機,自拍也都在傅瑤手機上。當然,他不喜歡照片,也不會主動配合,往往都是她強行拉著他入境。

傅瑤湊過去,問:“真的一張都沒有?”

周寒生手頓了一下,低頭看她:“有一張。”

“哎,那為什麽不給他啊?”

他垂了垂眸,聲音淡淡的:“分手之後去你學校偷偷拍的。”

傅瑤的心被揪了一下。

低了低頭,安靜的吃飯。

朱立也意識到好像提了一個不該提的話題,打著馬虎眼:“哎呀,有沒有都沒關系,反正現在都看見真人了。而且現在又沒相機又沒電腦,有照片有啥用。”

傅瑤想起她一直貼身攜帶的U盤。

很普通的U盤,不大,她之前為了工作特意買的,後來全存了周寒生和她的照片。她的專業帶著點文學性,平時偶爾也會寫點東西,那些有關於周寒生的,也都在U盤裏。

後來看還覺得文字有點矯情,可看著周寒生那三個字,楞是沒舍得刪。

她湊過去,故意用頭蹭了蹭他的胳膊,討好道:“等到了東北,如果能找到電腦,我放照片給你看啊。”

頭蹭著他的肩,黑發順著衣領跑進他衣服裏,癢癢的。

他不冷不熱的看她一眼:“怎麽,今晚想跟我一起睡?”

傅瑤:……

話題怎麽忽然有點不太對勁?

朱立:讓我走,讓我走,讓我當狗!

大半年的日子過來,傅瑤也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且每天趕路,身材雖然仍然瘦小,但與之前不同,現在她身上幾乎都是肌肉。沒到十點,舒展了下身子,爬到床上睡覺。

楚微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個小時了。

她吃完飯後一句話都沒說,一直在床上躺著,也不睡覺也不閉眼,眼中的英氣流失許多。

傅瑤看著有些心疼,但她畢竟不是當事人,體會不到楚微的感覺,再多安慰的話也沒有用。收拾收拾床鋪,正對著楚微躺下,柔聲道:“有什麽事情就叫我。”

說完,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還沒醞釀出睡意,楚微卻開口了,聲音有點飄,和平時中氣十足的她完全不一樣。

“你也覺得我活的很失敗吧。”

傅瑤睜眼:“恩?”

楚微偏頭看她,沒什麽表情:“當初我那麽對你,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討厭?說不上,因為理解,所以討厭不起來。

不等她回答,楚微卻又轉過頭,盯著天花板,自顧自的說起來:“其實你是個很好的姑娘,我也能看的出來,你很喜歡老四。可一想起當年老四那個頹廢樣,我對你就喜歡不起來。我也知道,那件事其實不能怪你,人活著,誰還沒有個必須低頭的時候,可是……”

停了一下,聲音又低下幾分:“曹文華會那麽對你,都是我平時抱怨的太多,他又總把別人的話聽在心裏,你別怪他。”

傅瑤搖頭:“我不怪他。”

“這段時間,看著你和老四在一起,我打心眼裏替老四高興。跟你在一起,他比以前開朗多了,沒遇到你的時候,他連笑臉都沒幾個。可你在旁邊,他只看著你背影都能笑出來。”

看著她的背影也會笑嗎?

傅瑤彎彎唇,半開玩笑:“可是面對面的時候,他倒是不太喜歡笑呢。”

“他就那樣,什麽都藏在心裏,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不說,別扭的要死。等穩定下來,你們趕緊要個孩子,我和朱立也有點事做。”頓了頓,自己否定道,“不行,朱立將來也要結婚,哎,算了,就我幫你們看孩子好了。”

她沒提到自己。

傅瑤看著她的側顏,線條仍然銳利流暢,卻有幾分蒼白。聽楚微的話,沒了曹文華,她大概打算自己過一輩子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預告啦啦啦啦

下本你們還會愛美麗善良可愛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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