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灰燼。”蕭景煜說，表情異常肅穆。原本就疏離的眸光，此刻更如染了層冰霜似的。

“越是臨近東南，情況越是詭異，大家都小心點。”李天佑說著，猛然一揮鞭子，“駕！”率先一步朝城池奔去。

蕭景煜莫離殤等人，紛紛策馬而行，離李天佑的距離，不過半步。餘下幾十萬大軍，亦跟在後面。

很快到了城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這座從遠處看來黑漆漆的城，到了近處，只覺更黑更濃！那種濃得化不開的黑，仿佛從每一塊磚頭，每一寸石漿裏透出來！

已近暮色，陽氣漸弱，死亡的氣息仿佛無數個陰魂，不斷縈繞在城頭。

“怎麽會是黑色？”後面，已有將士輕聲問了出來。之前，他們已經過三座死亡之城，從來也都是頹敗的灰，從來沒有出現過這般濃厚的黑！

“先進去看看再說。”李天佑說著，策馬緩緩往城門口走去。

目光穿過城門，觸目所及的，依然是濃厚的黑，所有建築，都與城門一樣沒有第二種顏色。整個城市看不見任何人或者動物的蹤跡，就仿佛一座廢棄太久的荒城，看不到任何生存過的痕跡。

便就在一行經過城門時候，蕭景煜忽然伸手，在城墻上劃了一道。

只見手指過處，黑色的灰簌簌而落。指頭再往前探三分，依然如捅入嫩豆腐中一樣，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阻隔。

旁邊莫離殤見到蕭景煜這動作，依葫蘆畫瓢的伸手往城墻上戳去，原本應是堅實無比的城墻，此刻竟被輕輕松松戳幾個洞。

“果真是灰燼？”莫離殤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傳說中算無遺漏的軒國右相蕭景煜，方才，竟在那麽遠之前就預測到這裏被燒成灰燼？！

“你怎麽知道的？”顯然，李天佑亦覺有幾分吃驚。

“猜的。”蕭景煜淡淡的，眸光中的疏離分毫不減。他輕踢馬肚，馬匹徑直越過其他眾人往前走去。湖藍的袍子上，銀發在空中劃過瑰麗的弧線。

整座城，從大街到小巷，從酒家到鐵鋪，招牌仍在，木窗木桌仍在，所有東西卻都失了原本的顏色，只一味的黑！

李天佑等人走到最近的一個酒家門口，他伸手，隨手原本是木門的門上抓了一把，輕輕松松，黑色灰燼握了一手，再上面的灰便跟著簌簌往下掉。

“這得是多大的火，多快的速度！”有人感慨。

是了，木頭被燒後是炭，炭被燒後才是灰。

而這裏，竟是直接將木頭燒成了灰！

目光下垂，地上，除了少量的小堆小堆的灰燼外，再無其他。

然，到此刻，所有人心裏都很清楚，這些灰燼，不是其他，正是人的骨灰！

“對了，最近怎麽一直沒看見那兩只龍貓？”戚昊厲忽的開口。上次在夏朝陵墓，那小紫吞掉那些藍色星火的情形，他算是見識到了！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除了藍色星火，還有什麽能瞬間將人燒成灰燼。

季舒玄自也想到那兩只龍貓，上次在宮中，便是他剛醒來那日，可是親眼看見小紫秒殺了一個小嬪妃，瞬間就只剩下一團灰燼！

“不是它們。”李天佑下意識的維護那那小東西，“小紫縱能吐火，卻不可能將這麽大一座城毀掉，再說，他們畢竟一直跟著傲雪，雖是動物，但基本的善惡還是懂得辨識。”

莫離殤季舒玄戚昊厲本就與龍貓相識，聽得李天佑這話，又想起那兩龍貓小小的個頭一臉萌樣，一時也覺得自己想多了！

那麽小的小東西，縱然噴出的火再厲害，又怎麽可能燒了這麽大一座城？

旁邊蕭景煜錢鑫等人，雖從沒見過李天佑等人口中的龍貓，但聽得他們對話，基本也能猜到幾分，應該是一種會噴火的動物！

想到這裏，蕭景煜不由側頭，往旁邊自己的親衛看過一眼，目光中略含責備：沈傲雪竟有會吐火的寵物？這麽重要的情報，為什麽從來沒人報告？

幾個親衛忙低下頭去：他們只知道西涼皇後沈傲雪養了兩只似鼠非鼠，被稱為龍貓，取名小紫和小小紫的寵物，卻從來不知道那寵物有特異功能啊！總不能西涼皇家養個寵物都要報告右相吧！（他家的右相，平時很忙的！除了每天有很多公務要處理，還有很多陰謀陽明要算計，最重要的是，還要夜夜造人！唉，以後還得給間諜們提出更高的要求才行！）

這樣一座城市，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目了然，眾人也只在初進城的時候，分別看了幾家店鋪和幾家住戶後便直接往城東走去。

毀滅得如此徹底，根本就沒有任何幸存者的可能。

從東城門出來，所有人臉色都不是太好。先前，他們縱然遇到過猛獸，遇到過毒物，遇到過吸髓蝙蝠這樣詭異的動物，也遇到過鋪天蓋地的食人蟻，可那些東西，他們多少還有辦法對抗，可這大火……

這是足以將一座城燒成灰燼的大火！他們不知道縱火者是誰，也不知道火焰究竟能烈到什麽程度，但是，他們很清楚的是，憑他們自己的凡體肉身，根本沒有絲毫抵禦的可能！

此刻，作為眾人首領的李天佑莫離殤蕭景煜等人，臉色亦是一個比一個黑。這一趟，原本是為了解救黎民百姓，如今看來，竟很有可能帶著這麽多人來送死。

繼續前進，還是僅帶著精英部隊往前，竟成了當下必須決定的事情。

李天佑坐在馬上，緩緩轉身，目光從眾將士身上掠過。

將軍們沒有言語，這一趟，無論是帶所有人前往，還是僅一部分人前去，他們作為將軍，肯定都是要去的，至於士兵們，如今，皇上是元帥，一切，由他決定。

“末將誓死追隨皇上！”忽的，一千夫長朝前一步，單膝跪了下來。

眾士兵這才反應過來，瞧皇上這樣子，竟是想拋下他們，孤軍深入？眾人腦海裏，一幀幀飛快閃過這一路來看到的，那些慘死的百姓，那些被辱被撕裂的婦女，那些被燒得只剩下灰燼的連是誰都不知道的人……

倘若，倘若這一趟他們退縮了，很可能下一座被荼毒的城，便是他們家鄉！倘若這一趟他們退縮了，很可能下一個被辱殺的，就是他們妻女！自然，拆整為零的他們，將更不是這些猛獸妖獸的對手！

一陣目光交流後，一群人齊齊跪下：“末將等誓死追隨皇上！不滅妖獸，誓不回朝！”

又一群人齊齊跪下：“末將等誓死追隨皇上！不滅妖獸，誓不回朝！”

一片又一片，一個聲音還沒結束，另一個聲音已然響起，此起彼伏，聲聲疊加，最後匯聚成聲的海洋！

看著西涼將士一片團結，對於明知送死的未來，竟無一人退縮！旁邊蕭景煜和莫離殤皆有所感慨，西涼之強大，遠遠不止經濟強大，更重要的，是人心！

“你們呢？”莫離殤的目光轉向離國那十萬將士，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傳入每個人的鼓膜。

“末將等誓死追隨太傅！不滅妖獸，誓不回國！”將士們亦是齊齊跪下。

“如此，甚好。”莫離殤笑意瀲灩，一雙瞳眸卻是緩慢而冰涼的從眾人面上拂過。

這種眼神，對於離國眾將士來說，卻是熟悉極了！跟著莫離殤打仗，只有前進，永無後退。後退，不光意味著自己得死，家裏還得掛上個“逃兵之家”的牌匾，永不得取下！

看著軒國和離國雙雙表態，蕭景煜卻是絲毫詢問的意思也無。軒國的大部隊未到，此刻跟著他的，全是右相府的死士！既是死士，自是做好了隨時送命的準備，無需詢問。

至於錢鑫和如微，他們是朋友，要走要留，自是他們自己決定。

通常來說，越是離敵人老巢近，遇到的阻力便會越大。

見識了一座座死亡之城，再經過這麽座灰燼之城後，一行人雖繼續朝著東南的方向，速度卻是愈加緩慢。

大概兩裏後，眾人駐地紮營，越是大敵當前，越是需要充沛的體力！

那天夜裏，周圍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蟲鳴鳥叫，只除了如微的雪山獒。

一整夜，雪山獒都不安寧，確切說，是從出了灰燼之城後便不安寧。時不時就會有一只對著東南的方向吼上幾聲，似是示威，似是警告。

“不遠了嗎？”與如微並排站著的錢鑫問。他的一襲紅衣，在夜風中翻滾著妖冶如魅。

如微點頭，她朝著東南的方向，那邊星光更甚，若不是雪地獒的吼叫，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異狀：“應該是旗鼓相當的動物，還有幾公裏，不知為何，對方一直沒有反應。”

錢鑫握了握她的手，側頭：“怕嗎？”

如微微笑著，一雙眼睛明亮的看著錢鑫：“你肯讓我留下，我很開心。”從來，一直是錢鑫陪著蕭景煜出生入死，如今，她亦能這樣陪著他，她很開心。

“如微，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麽，我們都得活著！”

……

便就在那天半夜，雪地獒忽的狂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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