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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談笑杯酒,危機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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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掉了一件黃袍,可是轉眼間另一件黃袍又放在了眼前,這對於李賢來說無疑是新鮮奇特而又令人頭痛的局面。滿腹狐疑的他瞥了一眼上官婉兒,發現這往日時而文靜淑女,時而機靈百變,時而狡黠滑頭的小妮子此時此刻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兒,忍不住很想揪著她的衣領盤問一番。

然而,從臺面上的道理來說,君有賜臣不敢辭,他只能俯身下拜接了這一件真正的黃袍——盡管那樣式似乎是只有皇帝能穿的,盡管這東西到手不知道有什麽其它亂七八糟的意義。可有一個事實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為當上官婉兒“殷勤”地親自將這黃袍披在他的身上時,下頭無數惶惑不安的眼神一瞬間就不見了。

午後原本就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更何況如今乃是七月,雖說不至於像六月盛夏那樣炎熱,這日頭卻依舊毒辣。由於是正式場合,李賢身上裏三層外三層原本就裹得嚴嚴實實,此時再罩上這麽一件大衣裳,不用假裝他也是汗如雨下,後背心仿佛已經被捂出了無數痱子。

而事實證明,上官婉兒在這種大場合的頭一次表演非但沒有結束,此時此刻還只是剛剛開始。在為李賢披上那件禦賜黃袍之後,她再次前行一步,站在高臺上眾人的最前端,直面底下黑壓壓的羽林軍衛士。

“這些年來,皇太弟殿下屢次監國,賢孝仁德為天下稱頌,無論太上皇還是太上皇後,抑或是當今陛下,心中都是極其感念的。諸位身在羽林軍,便是天子禁衛,應該看得更清楚才是!陛下今日特賜下自己往日所穿的便袍,無疑是首肯了殿下監國的功績,更是表明殿下乃國之柱石,無人可以動搖!”

“陛下在驪山時,殿下曾經呈報了洛陽城紛紛揚揚的童謠和傳言,陛下聽了卻僅僅是置之一笑,道吾弟與朕一心,必不會相負。適才皇太弟殿下又剖心袒腹,可不是說明我大唐上下同心?各位都是我大唐最最悍勇雄壯的兵卒,是願意受人蒙蔽株連妻兒家小,還是願意懸崖勒馬戴罪立功為百姓傳誦?”

一口氣說了這麽一些,上官婉兒的雙頰上便流露出一股艷麗的紅來,光潔的額頭上更顯得油膩膩的。眼見底下已經是起了騷動,她哪裏不知道這時候自然是火上澆油的大好時機,遂趁熱打鐵地說:“今日之事,我可代表陛下和太上皇後,只問首惡,絕不罪及他人!只要若是誰第一個將煽動今日之事的人指出來,官升三級,賞爵一級!”

一旁的李賢看得目瞪口呆,這分明是他往日常常用的丟一根肉骨頭讓狗爭搶的招數,什麽時候給這丫頭給學去了?還有,這丫頭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慚,一開口就是官升三級賞爵一級,還說什麽代表李弘和武後……這說謊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本事,怎麽就和上官儀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時候,底下終於有人嚷嚷了一聲:“你一個女人,如何能替陛下和太上皇後做主!”

這樣的質疑對於某人來說無疑是更好的亮相機會,因此上官婉兒的回答不但從容不迫,而且那翩翩風度就連真正的中書舍人也不能及:“我乃太上皇後的侍書女官,太子太師楚國公上官儀乃是我祖父,皇帝陛下曾經和我討論過詩文,皇後陛下曾經和我切磋過繡工,皇太弟曾經教導過我武藝,皇太弟妃曾經和我一同賞月賦詩,我此行便是太上皇後和皇帝陛下的特使,如何做不得這個主?”

造反政變是一件很刺激很冒險,同時可能獲得豐厚回報的勾當,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忍受這種精神壓力,尤其是在主角不合作的情況下。因此,李賢剛剛當眾表明態度,心裏打退堂鼓的人就已經不計其數,這時候上官婉兒再這麽一鼓動,頓時有人把滿腹怨氣都撒在了挑唆者的身上——這樣做倘若不但能夠開脫自己,還能因此加官進爵,傻瓜才不幹!

只不過眨眼間,當初曾經深受士卒愛戴,被稱為愛兵如子的十幾個低級軍官就被自己的屬下給丟了出來——在生與死面前,在大義名分和禍亂魁首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面前,士卒們能夠做出其他選擇的機會自然不多。甚至,若不是李賢及時喝止,就只怕有更狂熱更狂怒的人當場抽出腰刀把人斬成肉醬。

李賢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某段應該不可能再出現的歷史中,幾個倒黴的想撈取擁立大功的羽林軍將軍,就是這樣被屬下殺死在高高的城樓下——政變帶來的好處和大義名分給與的好處比起來,前者明顯是不可測的未來,而後者便是旱澇保收的承諾!

被丟出來的基本上都是隊正級別的小軍官,所以間中的兩個小校尉就顯得異常紮眼。而面對四周恨不得把他們吃下去的昔日屬下同僚甚至是上司,某個人終於承受不了壓力辯白了起來:“我也是聽右郎將黃大人說的!黃大人說,這是一呼百應的事,到時候皇太弟殿下占據宮城登基稱帝,我們就是擁立功臣,就能夠享一輩子榮華富貴!”

他這一聲落地,痛打落水狗登時成為了人們的共識,大多數人都把矛頭指向了那位現如今還拿著一件黃袍的倒黴家夥和那個親自出面勸進的家夥,而其餘幾個則是把事情推到了幾個沒被扔出來的同僚身上。一時間,亂哄哄的場面讓李賢直接聯想到了批鬥場。

而別人都有人可揭發,那兩位一個是右郎將,一個是郎將,都是四五品的官,算得上是羽林軍中的高級將領,他們找誰去揭發?雖說可以把臟水潑在頭頭身上,但契苾何力和周道務都不是好欺負的主,再加上李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倆,兩人不禁越來越慌。

事到如今都已經這樣了,他們與其就這麽倒黴得充當替罪羊,不如好歹也得拉個墊背的!那個跑來游說他們的人,可不是說這事情是那兩位主兒的策劃!

“是江都王和瑯玡王!都是他們指使我們幹的!”

江都王?瑯玡王?這兩個名字讓李賢眉頭大皺,要知道,在和他同輩或者是同年的人當中,這兩個一向算是比較有聲名,比較能幹……但同時也比較本分的。所以,當聽到這兩個名字的時候,他原本還有些懶散的目光一下子凝聚了起來,直直瞪向了那兩個將軍。

雖說江都王李緒是霍王李元軌的兒子,瑯玡王李沖是因為謀逆而被問罪的李貞之子,但前者一向給他的印象很好,後者也是他親自提議免罪召回的,所以他並不認為這兩人會忽然頭殼壞掉了商議這種事——如果是他們兩個的老子那還差不多。

而他們兩個的老子如今一個在驪山伴駕,據可靠消息安分守己什麽都沒幹,而另一個已經死了,難道死人還會造反?

李賢若有所思了一會之後,便意味深長地再次審視了那兩個人一眼,旋即吩咐左右將他們帶了下去。當然,他也不會忘了那十幾個低級軍官。雖說抓小蝦米不是他的本意,但既然出了這事情,總不能當著沒出過什麽都不追究。

而那幾個首先跳出來檢舉揭發的,他也同樣仔細掃了一眼。盡管承諾就是承諾,他也預備完全兌現,但這並不代表著這些人就會獲得重用——告密者是需要的,但重用告密黨則是愚蠢的。他腦海中飛快地轉動著幾個閑散無權的職位,然後按照人頭分派了下去。

盡管一場鬧劇看似結束了,但誰都不敢掉以輕心,因此當李賢說要在羽林軍中和剩下的軍官共同用餐,激動難耐的是一批,面露反對的又是一批,更多的人則是茫然無措。也不知道是由於能力的關系還是其他關系,並非所有羽林軍都卷入了鬧劇中,但這並不妨礙人人自危這麽一種局面。

當官的比當兵的想得多,誰都擔心自己一不留神成為被清洗的對象,之前畢竟已經有過一回了。

當李賢親自一桌桌輪番勸酒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暫時算定了心,尤其當李賢掰著手指頭細數人家的功績時,更有人當場痛哭流涕了起來。這是功臣才有的待遇,若只是因為高門世家出身才坐到這個位置,少不得挨上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訓斥得當場痛哭流涕的人也不是沒有。但即便如此,照樣是人人高興。

會惦記你的功勞和過失的人,絕對不會下一刻一腳把你踹開!

而最讓一幫壯漢們欣喜的是,在這個只有大老爺們的地方,今天居然還多了一抹亮麗的顏色。上官婉兒的名字他們都聽說過,但往日最多遠遠看一眼,哪裏來這樣直接面對面的機會?更何況,上官婉兒居然是好酒量,一桌桌來者不拒,這無疑讓他們覺得更有面子。

而最有面子的是李賢。因為到了最後,他有七八分醉意的時候,上官婉兒居然直接代替了他擋在前頭,那通紅的俏臉更顯得嬌艷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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