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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妖龍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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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懸,四野沈寂,惟有風聲入松,蟲鳴不已。

眾人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變故實在太為突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片刻前,十四郎還趾高氣揚,對著幾已不能動彈的拓拔野橫眉揚鞭,孰想片刻之後,兩人竟然掉了個個。拓拔野這閃電般的連環進擊實在太過快速,匪夷所思。

場上眾人惟有科沙度與段聿鎧隱隱瞧出了些須端倪。兩人不約而同的想,拓拔野先前明明已氣息奄奄,竟能瞬息間龍騰虎躍,一招制敵,太過蹊蹺。先前連環腿擊敗唐七,也頗有可疑之處。唯一的解釋便是,定有人在背後以魔法或高強內力遙控拓拔野。

科沙度瞧了一眼段聿鎧,見他也正惑然的向院裏望去,心下登時一片雪亮。他揮揮手,眾黑衣大漢立即搶身上前,將十四郎擡到一旁,敷藥包紮。

拓拔野借著白衣女子的力量,剎那間便打倒了驕橫不可一世的十四郎,心中快慰無比。想到仙女姐姐終究還是看不得他挨打,出手相助,心中更是歡喜不盡。他正想掉頭朝朝陽谷眾人得意微笑,豈料白衣女子的力量突然消失,腳下一軟,坐在草地上。白龍鹿歡嘶不已。

科沙度朝著庭院朗聲道:“何方高人,能否現身一會?”他此刻心中已然篤定院中的那人定然不是青帝。依照青帝脾性,必不會暗中相助,而不現身。但此人竟能控制拓拔野,瞬息擊倒十四郎,絕非常人。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誰。

院中寂然無聲。

段聿鎧嘿嘿笑道:“可笑,可笑之至!打不過別人,便用這法子來遮羞麽?”科沙度心中怒極,但心想那人似敵非友,武功極高,倘若當真鬥起來,只怕自己也未必是對手。況且十四郎傷勢不明,己方士氣低落,明顯處在下風,惟有暫時避上一避。這段狂先由得他猖狂,方圓千裏,己方已經布下天羅地網,還怕他插翅飛走麽?

當下拱手向那院中神秘人道:“不知朝陽谷何處得罪了閣下,竟與我等為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倘若朝陽谷無意間有冒犯之處,還請閣下多多擔待。”等了片刻見仍無反應,只得道:“既然如此,青山長在,綠水長流,總還有相會的時候。今日我等就此別過。”

言畢揮手而退,眾黑衣人擡著十四郎朝山下走去,來去如風,轉眼間便走得幹幹凈凈。

段聿鎧氣息已大大順暢,勉力爬起,朝拓拔野走去,拱手正色道:“小兄弟,大恩不言謝。段某這條性命是你揀回來的,今後但有差遣,只要不違背良心,段某一定替你辦到。”

拓拔野渾身無力,臉上傷口仍在熱辣辣的作痛,連連擺手,齜牙咧嘴的笑道:“你的性命可不是我救的……”他正要說“是仙女姐姐救的”,耳邊又聽見白衣女子淡淡的說道:“公子,你我相逢之事請勿向第三人說起。”頓了一頓,低聲道,“這人是蜃樓城的使者,你將神帝的血書交與他便可。江湖險惡,公子請多珍重。”

拓拔野心中一凜,難道她在與我告別麽?也不知哪裏來的力量,猛地從地上躍了起來,朝院裏奔去。奔得甚急,在大門處絆了一跤,連滾帶爬的向前沖去。只見院裏月光如水,竹影搖蕩,哪有半個人影?幽香猶在,絲絲縷縷鉆入九轉愁腸。

他心中大痛,腦中一片空茫,望著那搖曳的綠竹,眼淚模糊了雙眼。少年多情,這一夜邂逅,竟讓他自此永生難忘。

突然不知從何處飄來寂寥悠遠的簫聲,如孤雲水影,若有若無,遠遠的去了。難道是仙女姐姐再與他做最後的告別麽?

拓拔野悲從心來,發足狂奔,撞在段聿鎧的身上,不及說話,又朝外奔去。月影班駁,樹木在身後倒退。

他奔到那湖邊竹亭內,空空蕩蕩,惟有石桌上瑪瑙香爐,焚香猶未燃盡。

拓拔野想起那白衣女子,將那香爐捧起,仔細端詳,心中越發難過,不知今日一別,日後還有相見之日麽?淚水登時流了滿面。

心中難過、迷茫諸多情感湧將上來,周身疲乏疼痛,過不多時,伏在石桌上沈沈睡去。

※※※

待到他醒來之時,已是翌日上午。陽光普照,湖光粼粼,桌上瑪瑙香爐焚香已盡,但那特殊的香氣依舊縈繞周圍。昨夜的事情登時一幕幕回憶起來。拓拔野猛地坐起來,瞧見竹亭外天湖邊,段聿鎧在串烤魚片,白龍鹿在湖中愜意的游著,時而猛地紮入水中,叼出一尾魚來。

段聿鎧見他醒來,回頭笑道:“小兄弟,你肚子餓了麽?過來吃條魚吧。”拓拔野將香爐望懷裏一塞,應諾一聲,跳出竹亭,還未到湖邊,突然湖水四濺,全身盡濕,白龍鹿從湖中閃電般撲出,將他撲倒,舌頭在他臉上舔個不停,歡鳴不已。

拓拔野接過段聿鎧拋來的魚片,咬了半片在嘴裏,將剩餘半片塞入白龍鹿口中。

段聿鎧道:“小兄弟,我瞧你身上寶貝不少,卻似乎不會武功,這是為什麽?”

拓拔野知他武功甚強,電眼如炬,瞞他不住,當下不好意思的一笑,便將這幾日之事說與他聽。拓拔野見他是一個磊落漢子,又是患難之交,全無隱瞞。只是根據昨夜白衣女子囑咐,將她略去不說,而換成一個蒙面人。

段聿鎧聽得神農物化時,失聲大驚,半晌慘然笑道:“沒想到神帝竟然死在南際山上!原本還想請他支持公道,現在可糟啦。”

再聽到神農血書,托拓拔野交到青帝與蜃樓城喬羽手中,臉上變色,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小兄弟,我便是從蜃樓城來的。能將這血書給我看看麽?”

拓拔野早已知道他是蜃樓城的人,又聽仙女姐姐證實。想他不遠千裏來此找青帝,只怕確與神農托付自己的事情大大有關,當下便將血書與神木令交與段聿鎧。

段聿鎧只瞧得片刻,便熱淚盈眶,但臉上卻欣喜若狂,他跳將起來,一把抱住拓拔野道:“這回蜃樓城十幾萬百姓有救啦!小兄弟,你可真是我們的福星!”拓拔野心中雖然老大的疑惑,但瞧他這般歡喜,心下也不禁快慰。

段聿鎧有些不好意思,松開手笑道:“小兄弟,我一高興就忘形。神帝這封血書,可是蜃樓城裏十幾萬百姓的救命草。”拓拔野心想自己任務總算完成了一半,但卻不知血書中說的是什麽事,當下問道:“段大哥,你說能救十幾萬百姓,這是怎麽回事?”

段聿鎧道:“說來話長。小兄弟,既然你是神帝的使者,不如你還是隨我去一趟蜃樓城,路上我將這前後因果講給你聽。”他生怕拓拔野不去,又加了一句,“蜃樓城是大荒最美麗的海上島城,好玩得緊。你到了那裏可是我們的貴客。”

拓拔野本就四海為家,習慣了到處流浪,聽說那裏好玩,登時大感興趣,心想反正神農便是要讓他將這血書交與蜃樓城主喬羽的,眼下又多了一位導游,那是再好不過啦,當下點頭應允。

段聿鎧大喜,道:“太好了!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出發!”他將血書包裹神木令,依舊交還拓拔野。

兩人騎上白龍鹿,向山下走去。白龍鹿見段聿鎧要跨將上來,似乎頗不情願,昂首踢蹄。兩人騎上來後,它又猛烈顛簸了一陣,險些將拓拔野拋下去。費了半晌工夫,白龍鹿方才不情不願的朝山下奔去。

山路極陡,下山時遠比上山驚險,所幸白龍鹿沒再使性子,奔跑如飛,又平又穩。有幾次騰越時,拓拔野身上無力,險些顛下背去,被段聿鎧在背後拉住後領,方才穩住。

兩人一獸有驚無險的奔了不到半個時辰,終於下了玉屏峰。

段聿鎧對這路途了如指掌,抄最近的路朝千裏之外的蜃樓城奔去。

※※※

出了玉屏山,又到那萬裏平川上。萬裏碧野,東北天地交接處黛青山脈蜿蜒起伏。段聿鎧指著那遠山道:“以白龍鹿的腳力,今天日落前,我們定然可以趕到那東始山。”

一路平坦,雲淡風輕,白龍鹿跑得飛快。

途中,段聿鎧斷斷續續將蜃樓城、青帝與朝陽谷之間的原委說了出來。

三十年前,蜃樓城原也是木族城邦,乃是木族與水族在東海的交界點。蜃樓城主喬羽、段聿鎧等人當時皆是木族中頗有聲望的年輕勇士,列身當時“大荒八十一勇士”。

大荒553年,水族黑帝閉關苦修,將族中之事交於聖女烏蘭絲瑪與大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共掌。當年年末,水族碧藻城因反對大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而被滅城,城主季晟山被殺,其妻攜子女、千餘難民奔投木族。青帝因不願與水族生隙,以昔年五族大荒書規定五族不得幹涉彼此族內之事為由,拒絕收留。碧藻城婦孺老弱聞訊紛紛自殺。喬羽、段聿鎧等人心中不忍,將剩餘難民收入蜃樓城。燭龍雖礙於青帝之面,未再追究,但青帝以為蜃樓城此舉,乃是對他的大大不敬,一怒之下在長老會議中決議將蜃樓城眾人趕出木族,永不往來。

神農為免蜃樓城遭受刀兵之禍,特下令封蜃樓城為“自由之城”,獨立於大荒五族之外。自此之後的幾年中,五族中皆有大量難民慕名湧入蜃樓城,蜃樓城因此成為難民的庇護所、游俠的樂園。但一旦進入此城,將永不能回五族。故蜃樓城除了“自由之城”的雅號外,還有別稱“不悔城”。

拓拔野聽得津津有味,道:“段大哥,這麽說蜃樓城裏全是不受五族歡迎的人嘍?”段聿鎧哈哈笑道:“那也不一定。不過很多人確實都是不滿族內的統治,才投奔蜃樓城的。但是蜃樓城也並非人人都可以進來。倘若是在族內作惡多端而被驅逐出來的,我們斷斷不會收留。”

拓拔野道:“那麽神帝血書中說的又是什麽事呢?段大哥你又為何到這玉屏山來尋找青帝呢?”段聿鎧嘿嘿一笑,道:“一個月前,蜃樓城外東海上,許多漁船紛紛沈沒,都說是撞到了裂雲狂龍。”拓拔野奇道:“裂雲狂龍?是什麽東西?”段聿鎧道:“水族的靈獸。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兇獸。所以當時喬城主就帶了一些人出海,想將這禽獸降伏了。誰想沒有遇見裂雲狂龍,倒遇見了大荒十大兇獸之一的藍翼海龍獸。傳說兇獸一旦出現,天下便要大亂。”拓拔野吐舌道:“這等厲害!”

段聿鎧道:“那日喬城主拼著命斬殺了藍翼海龍獸,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內傷。我們原以為這事已經了解。豈料過了半個月,水妖朝陽谷來了使者,竟然說那藍翼海龍獸是朝陽谷的圖騰聖獸,喬城主殺了怪獸,便是與朝陽谷為敵。當時便向我們下戰書約戰。”

拓拔野早已瞧朝陽谷萬二分不順眼,同仇敵愾,怒道:“奶奶的,哪有這等不講理的!”段聿鎧冷笑道:“水妖要是講理,那還叫水妖麽?朝陽谷天吳那個老狐貍,瞧見喬城主身受重傷,蜃樓城力量大損,竟然乘火打劫,真他奶奶的不要臉到了極至。”他越說越生氣,猛地一拍大腿道:“不過最可氣的還是屬靈感仰的那老匹夫。蜃樓城上上下下許多人不管怎麽說,當年都是木族中人。我和喬城主你可以不管,但這些老百姓你可不能不救吧?可是這個老匹夫竟然對水妖說,蜃樓城早就不是木族城邦了,他管不著。”

拓拔野這才恍然道:“所以段大哥這才大老遠跑來向青帝討個公道?”段聿鎧道:“對。老子一路上殺了幾批水妖,才趕到玉屏山,誰想那個老匹夫不敢見我,竟然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真他奶奶的不要臉!”

拓拔野點頭道:“敢情神帝那張血書,也是讓青帝出面化解這場事端了?”段聿鎧嘆道:“想來神帝聽說了這事,想趕到蜃樓城去,卻在南際山頂百草毒發,不得已之下,才請小兄弟你拿血書請靈感仰出面調停。”

拓拔野皺眉道:“眼下咱們沒找著青帝,這血書還有用麽?”段聿鎧笑道:“當然有用。這封血書加上神木令,那便是神帝親臨。即使沒有靈感仰,天吳也要乖乖的退兵。”

正說話間,突然西北邊雷聲隱隱。兩人擡頭上望,碧空萬裏,艷陽高懸,哪有變天的跡象。雷聲滾滾,越來越響。兩人循聲望去,只見西北邊山腳處突然冒起陣陣煙塵。白龍鹿昂首長嘶,極為興奮,似是預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

段聿鎧面色微變,翻身落地,伏下身,將左耳貼在地上聽了片刻,跳起身來道:“不好!象是大批怪獸朝這裏奔來了。咱們得快走。”拓拔野倒是大感興趣,張望不已。段聿鎧躍上鹿背,雙腿一夾鹿腹,想催它快跑,豈料白龍鹿絲毫不理會,只是原地打轉,嘶鳴不已。拓拔野拍拍它的脖頸,方才戀戀不舍的朝著東北方小跑。

西北那煙塵越來越濃,聲音越來越響,拓拔野終於聽清,那不是雷聲,確實是千萬獸蹄同時奔跑發出震天巨響。

白龍鹿歡聲長嘶,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怪異的吼聲。

拓拔野心中好奇,轉頭眺望。那塵土迎風怒卷,遮天蔽日。突然,從那灰蒙蒙的塵土間,奔出了一只巨大的怪獸,然後是第二只,第三只……成千上萬的怪獸瞬息間同時湧現!夾帶著漫天塵土,向著他們猶如狂風怒濤般席卷而來。

萬千蹄聲如急風暴雨,震得大地仿佛都開始晃動起來。萬千嘶吼鳴叫聲此起彼伏,如同驚濤駭浪震得拓拔野的雙耳嗡嗡作響。

兩人一獸急速狂奔,左側,空前的怪獸群如怒海般洶湧奔流著。

段聿鎧大聲道:“這些怪獸不知受了什麽驚駭,才會這般玩命的狂奔。”

拓拔野從未見過這等壯觀場面,心中激動遠勝於恐慌,忍不住大聲長嘯。段聿鎧心想:“這小子膽子忒大,不知道這獸群沖將上來,會將他踏成肉泥。嘿嘿,我段某號稱狂人,竟然比不上這小子啦。”他微微一笑,也仰天長嘯。嘯聲激烈壯闊,在這一片宏聲巨響中竟然清晰激越。

白龍鹿聽見二人長嘯,登時也昂首長嘶。那奔在最前面的數十只怪獸離他們尚有千丈之遙,聽見白龍鹿的叫聲突然驚慌失措,亂做一團,驚叫不已。後面的獸群湧將上來,登時將它們踏倒。一時間悲鳴四起,塵土迸揚,獸群如撞擊在礁石的巨浪,四面八方的奔散開來。

驀地從西北邊遠遠的傳來奇異的號角聲,宛如鬼泣狼嚎,說不出的難聽可怖。獸群聽見號角聲驚懼更盛,繼續潮水般向東邊湧來。

段聿鎧瞇了瞇眼,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水妖龍女。”他嘿嘿一笑道:“小兄弟,這吹號角的是朝陽谷的妖女,這些怪獸都是怕她怕得緊,才這般奔逃的。”拓拔野大感興趣,道:“難道她有三頭六臂麽?”段聿鎧哈哈大笑:“三頭六臂沒有,倒有三個……”他一想拓拔野還是毛頭小子,當下住口嘿嘿而笑。拓拔野瞧他笑得怪異,心下更為好奇。當下道:“段大哥,不如咱們去會她一會?”

段聿鎧哈哈大笑,搖頭道:“小兄弟,倘若是平時,我定然帶你去見識見識。只是今日我們身上這東西太過要緊,什麽也比不上及時趕回蜃樓城重要。”拓拔野雖知如此,但畢竟心癢難搔,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這千萬怪獸驚怖如此呢?

距離東始山不過十餘裏了,日已西斜,晚霞如火,流轉變幻。那群怪獸越來越多,越來越近。跑在最前的是數十只插翅豹,一面奔走,一面滑翔。朝後望去,各種怪獸皆有,一大半是拓拔野見所未見的怪物。

號角聲接連響起,越來越近,獸群驚聲悲吼,相互踐踏,瞬息間便有數百只龍馬、羚羊被沙皮象等巨大怪獸踩倒,淹沒在萬千蹄掌之中。號角聲越來越響,獸群驚怖益盛,竭力狂奔,突然又有數十只怪獸力竭摔倒,登時被踩成肉泥。

拓拔野瞧得心下不忍,罵道:“奶奶的,哪有這等打獵的。”段聿鎧嘿嘿笑道:“小兄弟,她要捕獵的,可不是那些禽獸,而是咱們。”拓拔野“咦”了一聲,訝異不已。段聿鎧道:“水妖怕我們蜃樓城搬救兵,在派出使者之前,已經在蜃樓城方圓千裏內布下了重重阻兵。老哥哥我來的時候就是殺了幾披水妖闖過來的。”拓拔野笑道:“難道這妖女會算命,竟然能看見咱們在這裏麽?”

段聿鎧道:“魔法中原本就有千裏眼。要瞧見咱們那也不是不可能。況且昨夜,小水妖被你打成重傷,科老妖灰溜溜的撤走,必不甘心,定然要在這裏布下阻兵。”拓拔野藝雖不高,膽卻頗大,聽了倒頗為興奮,笑道:“段大哥你武功蓋世,小弟我洪福齊天,加在一起百戰百勝,怕他作甚!”段聿鎧豪氣大生,仰天大笑:“小兄弟,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便和我段狂一樣膽大包天。”

突然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一個是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一個是老而糊塗,自欺欺人,加在一起必死無疑!”

聲音來自後上方,兩人循聲望去,只見半空中一個人面鳥身的怪物桀桀而笑,滿面猙獰。拓拔野心中微驚,口中哈哈笑道:“段大哥,這個鳥東西是什麽玩意兒?”段聿鎧嘿嘿笑道:“這是水妖的家奴,專門通風報信,打探消息的。是水妖裏第一等下賤的東西。”原來這怪物名叫般旄,乃是朝陽谷的家奴,因罪受罰,而被天吳用魔法封印,變成似鳥似人的怪物,專門用來刺探消息的信使。性情陰鷙,喜歡搬弄是非。非但在其他四族中臭名昭著,即便是在族內,也深為人惡絕。

般旄大怒,桀桀怪叫,突然撲將下來,它不敢襲擊段聿鎧,只是向拓拔野探爪抓去。段聿鎧哼了一聲,右手屈指而彈,指尖上突然出現一顆綠色光球,激射而出,登時將般旄打個正著。鮮血激射,那怪物慘叫一聲,撲騰翅膀,朝上疾退,桀桀怪叫聲中去得遠了。

眼見已到東始山腳下,段聿鎧道:“小兄弟,這畜生定然報信去了。眼下水妖勢眾,咱們倘若還這麽朝前走,只怕要落入他們的埋伏中。不如我們分頭走。老哥哥我先去引開水妖,他們不知道你身上的血書,定然想要拿我。你先越過這東始山,到山陰東面的那個大水潭等我。我帶水妖兜個圈,明日一早必在那裏與你回合。”

拓拔野知道他擔心自己受累,這才冒險引開追兵,倘若自己不答應,只怕他更為著急,且徒然浪費時間,當下點頭答應。

段聿鎧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能認識你當真是我段某的福氣。”他頓了頓道:“老哥哥還想向你借這白龍鹿一用。它腳程極快,定然可以甩開水妖。”拓拔野撫摩白龍鹿脖頸,在它耳邊道:“鹿兄,這位段大哥是我們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帶他脫險。明天一早咱們再見面。”白龍鹿扭頸嘶鳴,極是不舍。

段聿鎧嘆道:“小兄弟,不知道你有什麽魔力,這白龍鹿原是水族極為兇頑的靈獸,許多水妖也伏它不住。怎地就與你這般親熱?”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張一人大小的淡綠色的薄紗,道:“這是隱身紗,你只需將自己裹在裏頭,旁人便瞧不見你。你先裹上它,在山上避上一避,待到水妖過去了,你再翻山。”

拓拔野心道:“段大哥倘若自己披上便沒有危險,卻將它給了我。這等好朋友,真是沒得說。”點頭接過。段聿鎧回頭瞧那獸群越來越近,排山倒海的湧將過來,當下道:“事不宜遲,明日水潭相見。”雙臂一振,將拓拔野高高拋起,穩穩的落在東始山的山腳巨石上。

白龍鹿昂首奮蹄,嘶鳴不已,在原地轉了幾圈,方才戀戀不舍的朝東面電馳而去。

※※※

拓拔野腳下巨石離地約有六丈高,正是絕佳的觀景臺。四周綠樹環合,夕陽掛梢。他索性坐了下來,將那隱身紗圍住全身。

過了半刻鐘,那獸群奔得近了,拓拔野覺得身下巨石都開始顫動起來。

獸群未到,塵土先行。剎那間狂風卷舞,灰蒙蒙的塵土漫天席地蓋了過來,拓拔野只覺周遭一片昏暗。

萬獸奔騰,大地震動。

突然一只插翅豹閃電般掠過,既而是第二只,無數的怪獸掠過。

拓拔野從未在如此近的距離瞧見如此多的怪獸齊頭狂奔,心臟仆仆亂跳,興奮不已。他突然想起了幾年前在東海險崖上俯瞰怒潮的情景。浪淘不同,壯觀仿佛。

他的耳邊轟隆隆作響,除了強烈的震動與嘈雜的嘶吼聲,什麽也聽不見了。腳下獸群如流,洶湧呼嘯,龍馬、獅虎、牛群、沙皮象……穿梭如流,偶有巨大不知名的怪獸奔騰而過,所夾帶的凜凜狂風險些將拓拔野卷倒。

跑在中間的是數百只小山般的龍獸,所過之處飛砂走石,山上木葉簌簌。一只雙頭龍獸前腳絆倒,狂吼一聲,如山石崩塌,阻在路中。驚嘶四起,後面靈巧些的動物紛紛轉向,如潮水般分流,但動作稍微遲緩的,避之不及,登時踏將上去,那雙頭龍獸怒吼聲中,巨尾橫掃,立時將踩上來的猛獸甩飛出去,兩只野豬重重撞在山巖上,摔將下來,又被如潮的獸群紛至沓來,登時斃命。

那詭異的號角聲更加近了,每吹一聲,獸群便驚惶狂亂,自相踐踏。一只長牙猛獁狂性大發,悲吼聲中長鼻卷舞,將周圍的其他猛獸卷住,四下亂拋,一只獨角羊被高高拋起,落下時正好撞在一只盾甲劍犀的犀角上,立時肚破腸穿。南側一只野牛受了驚嚇,低頸狂沖,猛地將利角紮入前方狼馬的後臀,狼馬長嚎聲中,一口咬在旁側羚羊的脖頸上。

獸群一片混亂,如亂石急流,盤旋周轉。猛獸狂性大發,相互對戰,轉眼間又有數十只野獸被頂殺、被拋起。一只健碩的豹尾羊被猛獁用力甩起,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碰的摔在拓拔野身前,四腳抽動,眼見是不活了。拓拔野喃喃道:“多謝猛獁兄,小弟今晚不用打獵了。”

話音甫落,又有幾只野獸被摔將上來,堆在一起。

頭頂突然咿呀有聲,幾只翼龍鳥張翼滑翔,從頭頂掠過,趁勢俯沖,雙爪抓起拓拔野眼前的猛獸屍體,呼嘯而去。

號角聲越來越近,獸群狂奔,後面的數百只猛獸驚駭若狂,竟然自己猛撞山壁,倒地身亡。

過了一刻鐘,獸群怒潮終於奔流而盡。塵煙漫舞,聲如潮去。幾十只跑在最後的猛獸悲鳴不已,紛紛倒地,雙目哀憐的瞧著後方,全身簌簌發抖。

拓拔野心中升起寒意,不知那水妖龍女究竟有何等手段,竟讓這些狂野的靈獸如此畏懼?

號角聲連綿不斷,鬼哭狼嚎,拓拔野覺得心跳變得奇異起來,竟隨著那號角聲忽而亂跳,忽而停頓,一絲癢癢的感覺從心肺處緩緩升起,爬過胸腔,爬過嗓子眼,又向腦中爬去。拓拔野心中一凜:“好奇怪的感覺!定然是這號角聲的古怪。”當下用手指死死堵住耳眼。雖然猶能聽見號角聲,但那瘙癢難過之意已大大緩減。

卻見那數十只野獸卻開始滿地打滾,發了狂般的嘶吼悲嘯。

突然那號角聲停了下來,猛獸立時停止嘶叫動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死了一般。拓拔野緩緩松開手指。四周死一般的沈寂。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忽然聽見了輕緩有序的腳步聲,聽來象是幾十只巨型猛獸一道行進的聲音。然後響起一個慵懶嬌媚的聲音:“那白龍鹿倒跑得真快,發狂的獸群都追它不上。”聲音甜膩入骨,拓拔野砰然心動,忍不住想瞧瞧發出這般動聽聲音的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剛一探頭,便嚇了一跳,只見數十只巨大的怪獸昂首並進,每只怪獸皆高三丈,龍頭象身,遍布鱗甲,四蹄有鰭,肩處均有一對肉翼。每只象龍獸的耳朵都用絲綿堵住。象龍獸上均坐著一個黑衣人,背負長刀。瞧那裝束,似是朝陽谷水妖。

他突然眼前一亮,差點吹出一聲口哨。那群象龍獸正中,一只格外高大猙獰的黑色龍獸,昂首睥睨,極為倨傲,龍背上赫然坐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那女子發紅如火,膚白勝雪,穿著黑絲長袍,領口斜斜直抵腹部,酥胸半露,一個碧玉環子為紐扣,在腰下裁開,瑩白修長的玉腿一蕩一蕩。她雙眉如畫,眼波似水,淺淺的一抹微笑,瞧起來風情萬種,妖冶動人。耳垂有兩個黑色的耳環,細細一看,竟是兩條長三寸的小蛇。

這女子比之仙女姐姐,雖不如她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但美艷妖嬈,浮凸勾人,更為鮮活,尤其對少年男子更有莫大的魅惑力。拓拔野看得口幹舌燥,突然瞧見她纖腰斜斜掛著一支淡青色的透明彎龍角,突然心中一凜:“難道這美女便是段大哥所說的水妖龍女了?方才的號角聲也是她吹出的麽?”

卻聽頭頂又傳來桀桀之聲,那人鳥怪物般旄撲扇著翅膀,落在一只龍獸的頸上,朝著黑衣女子恭聲道:“龍姑,段狂人騎著白龍鹿朝東南方去了,那男孩卻不見了。”黑衣女子格格笑道:“段狂是想和我捉迷藏麽?我可累啦,叫科沙度陪他玩兒吧。那男孩麽,傷了十四郎,總得找到他給十四郎賠禮才是。”

她突然眼波一轉,朝拓拔野瞟來。拓拔野大吃一驚,連忙縮身後退,忽然想起自己裹著隱身紗,心中稍定。但那黑衣女子媚眼如絲,竟朝著他嫣然一笑,酒窩深深,眼中仿佛要滴出水來。拓拔野心裏亂跳:“難道這妖女竟會瞧得見我麽?”但瞧見那妖冶的笑容,登時目眩神迷,腦中空白。

黑衣女子微笑著望著他的方向,櫻唇微啟,齒如編貝,輕輕的咬了咬豐盈鮮艷的下唇,右眼輕輕一眨,突然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拍龍獸脖頸,電馳而去,遠遠的拋下一句:“段狂就留給科沙度,我可不管啦。”眾人揚鞭,象龍獸奔馳如飛,塵煙彌漫,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般旄桀桀怪叫,盤旋騰空,朝著東南方飛去。

過了半晌,煙塵漸漸散去,滿地的怪獸緩緩的爬了起來,茫然四顧,一瘸一拐,漸漸走得幹幹凈凈。

遠遠的又傳來號角淒嚎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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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長籲了一口氣,將隱身紗取下卷好。滿腹心事的朝山上走去。不知那妖女方才是瞧見了他麽?倘若瞧見了,又為何不將他擒住呢?段大哥和白龍鹿能否逃出水妖的追堵呢?他猛地甩甩頭,心想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找一條捷徑,穿過這東始山,明日天亮前,趕到山陰東北的水潭。

當下拓拔野從懷中取出《大荒經》,找到東始山那頁查看。“東始山上多蒼玉。有木焉,其狀如楊而赤理,其汁如血,曰芑,可以伏獸。茨水出焉。東北流註於海,於山陰成潭,多美貝,多紫魚……”他心中大喜,只要找到那茨水山溪,順流而下,便可找到那水潭。

拓拔野於山野中流浪甚久,熟知山形水勢,很快便找到了東始山上唯一的山溪,順流跋涉。

溪流清澈,游魚可見,溪底果然遍布蒼玉。拓拔野拾了一些蒼玉邊擲邊走,瞧見林木蒼翠,間夾紅色文理的楊樹,想起書中所述,拔出斷劍在這芑樹上輕輕劃了一道口子,登時冒出一股殷紅色的汁液,流淌如鮮血。他探頭舔了舔,味道酸甜,倒也頗為爽口。

此時日已西沈,暮色漸重,拓拔野不由加快了步伐。

這一路上未見任何野獸,連歸林倦鳥也未見一只。想來是讓那黑衣女子的號角給吹跑了。那黑衣女子瞧來那般美艷動人,難道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麽?拓拔野想到那黑衣女子的風姿,又砰砰心跳。他在心中不住的將這黑衣女子與昨夜的白衣女子相比較,相比之下,還是白衣女子讓自己更為傾倒,確非黑衣女子所能及。但黑衣女子的誘惑力鮮活生動,也是不可抵擋。他猛地舉起手狠狠的摔了自己一個耳光,喃喃道:“段大哥身處險境,你卻記掛著追殺他的妖女,當真是混蛋一個。”

擡頭望去,月朗星稀,已是入夜,不知段大哥擺脫了水妖沒有?

他一路胡思亂想,順流徒徙,不知不覺又走了兩個時辰,終於越過東始山,來到那東北面山腳的水潭。東始山山勢不高,茨水汩汩,幽然成潭,潭水漫過周遭巨石,蜿蜒成溪,迤儷朝東。水潭周圍盡是高挺茂密的芑樹,枝葉參差,層層疊疊,暗影投潭,只有潭中心被明月照得雪亮。潭西一塊巨石桀然兀立,石上平整寬闊。當下拓拔野雙手一撐,躍上石去,在那巨石上舒舒服服的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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