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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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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白骨未曾答覆,半載光陰脫離暗廠又豈是容易之事。

暗廠擅長追殺, 當年接得一樁生意正是那江湖花名冊上盛極一時的刀神百裏枯, 武功極其可怖, 刀法出神入化、爐火純青,橫行江湖無人可擋。

此人生兇殘, 好武喜鬥, 肆意殘殺英雄豪傑,終在有一日踢到了鐵板, 殺了慈悲為懷的旬空和尚,一時動蕩江湖數月,名門正派誅殺而去,皆大敗而歸, 元氣大傷。

到底是名門正派, 行事光明磊落,又怎麽可能鬥得過這武藝高強的小人。

是以便有人想到了暗廠, 以毒制毒,以惡攻惡,兩者誰敗於他們皆有利, 一時重金而下,那追殺如蛆附骨跟著百裏枯。

期間折了暗廠無數教眾,也未能取下刀神一命, 二者相互較勁長達數年之久, 沒一日停過。可到底只有千日做賊, 哪有千日防賊的, 即便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十年過去,暗廠終在刀神握不住刀時將其斬於劍下,此一役後,暗廠鬼宗名聲大噪,江湖中無不聞風喪膽,一時皆傳沒有暗廠取不到的命,只有雇主出不起的買命錢。

而那一次將刀神斬於劍下的便是白骨,所以她深知脫離暗廠絕無可能,即便殺了現任廠公,新上來的也會對叛逃暗廠的人下追殺令,以示殺雞儆猴,除非將暗廠重新換血才可萬無一失。

以秦質多年在外游歷必然知道這些,可到底是世家出身,不知暗廠深淺,半載光陰想將暗廠握在手中是絕無可能的事,她連想都不敢想。

白骨心中顧慮,可帶鬼十七回了暗廠之後,她便徹底改變了主意,她忍不了了。

廠公性子一直喜怒無常,又加之帝王蠱久尋不見,難免遷怒一二,即便白骨未曾做錯何事,這一怒便是九死一生。

自古伴君如伴虎,廠公比之帝王更加兇殘無人道,那酷刑越演越烈,似乎已然沈迷其中,以懲罰酷刑為樂。

這般讓她越發等之不及,她最討厭的就是將生死置於旁人的手中,心中便更加堅定要坐上廠公之位。

反正她這一輩子註定呆在暗廠,半載光陰與她來說總要過去,交給秦質也無妨,可沒有想到,這局要布得這般遠,分裂毒宗,提之蠱宗,壓下鬼宗,反覆變化,順勢而為,不著痕跡地混亂暗廠,加之她和公良亶在一旁打下手,暗廠那處的網布得越密集,一絲一縷極有條理,一絲而起便牽動一絲,稍有不慎全盤皆輸。

而秦質完全不是表面的溫潤做派,一旦入局,冷血無情至極,所有人都可以當做棋子,整個棋局所有變化的可能全在他掌握之中,走一步思後數十步,甚至數百步,每一步過後,個中千萬變化的可能皆了熟於心。

很可怕,她沒有見過這人,她只知他陣法極高,卻不知他還要這般深的城府手段。

很聰明,聰明到可怕,讓人莫名毛骨悚然,每個人的個中心思全都在他掌握之中,無處躲藏。

幾月以來暗廠動蕩不休,教眾人心浮躁,白骨這處順勢而下,毒宗杜仲已越發如魚得水,裝得再好,現下這局勢也難免生了幾分心思,已然隱隱約約看出了奪位的苗頭。

三宗平衡以被徹底打亂,又加之先前尋蠱遲遲不得所蹤,多亂一道壓來,廠公已顯疲勢。

秦質能力毋庸置疑,照現下這般情形,不出半載,廠公之位唾手可得,是以這幾月以來她極為相信秦質,全照著秦質的意思一一去辦,連下頭十鬼都已然和他相熟。

現下正是關鍵時候,白骨特地去了一趟京都。

秦質如今已然在朝為官,頗得聖上重用,白骨每每去時,他大多數不在府中,每每都等上許久,不想今日卻在,一時有些沒做好準備,這幾月以來他日漸沈穩,容色越發出挑,與他相處已叫白骨隱隱約約呼吸不穩。

木橋架在湖水之上而去,一顆蒼天大樹蜿蜒而長,斜過水面,更添幾分巧意,上頭葉兒枯黃,風一拂悠悠揚揚落下。

遠遠便看見樹下立著的那個人,深秋葉落枯黃,片片落在雨後濕潤的木橋,空氣中都透著水汽。

白骨頓在原處,止步不前。

秦質遠遠便看見白骨,如往常一般沖她微微晗首一笑,便一邊交代著事情,一邊往這處緩步而來。

這幾月來兩頭兼顧,也未見他有多為難,似乎所有事在他這處都不難,便是白骨籌謀了數年也未曾得到的廠公之位,他一插手便推前了這般多,仿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難免叫她想到一句俗話,人比人氣死人。

她覺得這番話很有內涵,其實有時候不只人別比,連腦子也最好不要比,比起來往往最傷顏面,尤其和秦質這般人比,根本就是自己把臉按在地上摩擦。

這幾月她的“才識”突飛猛進,用腦的事全給了秦質,她就負責跑跑腿,打打下手,是以腦子閑著的功夫全在伺玉那處惡補之前落下的課。

其間她特地把簡臻的行蹤傳給了何不歡,趁著簡臻東躲西藏,硬生生把課業給趕平了,腦子已經有了很多詞可用,都快擠滿了腦袋。

她不由伸手理了理額發,很有一番腹中有書氣自華的派頭。

這般隨意一想遠處二人已然走近,事物務也正好交代完,楚覆便十分自覺地先行離開了。

秦質暫定在她面前,眉眼溫和地看著她,卻不開口說話,木橋之上只餘枯葉片片落下的窸窣聲響。

白骨垂眼看著落在木橋之上的枯葉,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頭,而在眼前這人身上,他現下日漸成沈穩溫和,往日獵場那般風流放蕩做派早已斂地一幹二凈。

如今端方君子有禮有節,看來的眼神又極為溫和,叫白骨每每總有一種自慚形穢之感。

相處地越久,她越會想起那日決裂之時秦府小廝說的話,現下想來卻也覺出幾分道理,暗廠出來的殺手又如何比得上名門望族出來的貴子,二者一聽便是天壤之別,又怎麽可能做兄弟?

秦質靜看他許久,忽而輕輕一笑淺聲道:“好些日子不見了,今日難得碰上,留下來一道用飯罷。”

白骨聞言思起來意,便搖了搖頭,開口將顧慮道出,“我過會兒就走,杜仲想來是要動手了,暗廠那處離不得人。”

秦質聞言不以為然,看向一旁緩緩落下的枯葉,“費了這麽多功夫,這網也是該收了,毒宗長老瞻前顧後,恐怕還稍欠些火候,我們還得助他幾步才能成事。”

秦質越過白骨往前幾步,在石桌旁坐下,桌上擺著熱茶,煙氣渺渺上升,在深秋雨後描出幾分意境。

白骨聞言神情微怔,布了這麽久的局終於要收了,一時有些不敢相信。

這一環扣一環,一旦收攏將會出現的局面豈不就是她期望已久的,這般一想心跳莫名加快許多,連血液都在體內翻騰,心中忽起一番激蕩。

白骨走秦質一旁,“可要我做什麽?”

秦質伸手斂袖,執壺倒了一杯熱茶,遞給白骨,微微一笑,“此事你不必擔心,我已然備好了人。”

白骨聞言不語,默默端過了茶,卻不防秦質突然擡手在她眼前,慢慢張開手指,鈴鐺垂落而下,猛烈搖晃。

白骨看著鏤空鈴鐺微微一楞,片刻後,果然見鈴鐺邊緣咬上一排細白的小牙齒,越來越兇了。

許是聞到了白骨體內熟悉的血味,一個勁兒地往她這處晃,可惜困在鈴鐺中身不由己,每每用力往白骨這處一撞,還沒靠近便又晃了回去,一時怒得直裏頭蹦噠,很是暴躁。

白骨坐下一眼不錯看著,只覺很是有趣。

秦質見這睜著眼兒的稀奇模樣不由微微一笑,淺聲溫和道:“用這帝王蠱引你們廠公出來最好不過,待盡了用處便給你養著玩。”

白骨聞言心中隱隱感到歡喜,一開始很細微後頭卻慢慢擴大,讓她寡淡的面容越發柔和,神情竟有幾許靈動之態,仿佛一截枯木慢慢有了生氣。

秦質端看半晌,眼睫微微一垂,按耐底下的心思又浮了起來。

他已然給了夠多的時間讓他緩和適應,可惜卻適得其反,他們之間越發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遠。

他眼露不愉,看向白骨時又不著痕跡地收斂起來,面色溫和,瞧不出半點不對。

白骨伸手點了點安靜下來的鈴鐺,一時裏頭又怒地跳竄起來,她嘴角正要彎起,便覺一旁視線落在面上,極為明顯,不容忽視,她微微轉頭擡眼看去,正對上了秦質的眼,眉眼溫潤幾許,深潭如鏡的眼眸似乎映著她的模樣,白骨心中微微一頓,繼而慌跳起來,便聽他淺聲道:“我有話想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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