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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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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楊彎是真的多慮了。

江敬言唱歌一點都不難聽。

恰恰相反,他樂感極好,本身音色又好聽,所以歌唱出來也十分悅耳。

他唱了一首不算老不算新的歌,名字叫……《你是我心愛的姑娘》。

音樂的節奏很舒緩,整個包間的光線都跟著音樂一點點柔和變幻著,他的每一句歌詞,每一段樂聲,都讓楊彎心亂如麻。

楊彎忍不住抓緊了孟妮的手,孟妮擔憂地望向她,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楊彎勉強笑道:“我不太記得後來的事情……所以,這是不是他第一次唱歌?”

孟妮沈默了一會說:“至少在我面前是第一次,但在你那裏我就不太知道了。”

……

楊彎慢慢垂下了眼,竟有些快要熱淚盈眶的感覺。

她壓制著胸腔內的悸動,耳邊依舊回蕩著抒情歌的音調。

他是故意選這首歌嗎?

這首歌的歌詞,為什麽那樣飽含深意?

楊彎緩緩雙手交握,在掌心裏掐自己,盡量保持平靜。

她擡起眼,望著江敬言,他坐在那兒,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曲起,他在認真唱歌,目光落在大屏幕上,似乎是心無旁騖,可那歌詞……

楊彎始終無法平靜。

那首歌是怎麽唱的?

那首歌是這樣唱的——

【我從不會輕易許下任何諾言,也從不會為一個人如此心碎;

而現在我可以敞開我的內心,你是我唯一真心愛過的姑娘;

可突然有一天你離開了這裏,帶走了整個世界沒留一片雲;

從此我就像抽離麥芒的青稞,在那淒風苦雨中晃曳仿徨。】

唱到這裏其實都是還好的,最讓楊彎感同身受的是後面——

【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就在你身旁,無論你在多遠的地方;

即使你變了模樣,即使你把我遺忘,你永遠都是我心愛的姑娘。】

……

即使你變了模樣,即使你把我遺忘,你永遠都是我心愛的姑娘。

楊彎到底還是掉了眼淚,雖然昨天晚上開始她就告訴自己不準再哭了,不準再被一份感情牽著鼻子走,可聽著江敬言唱這首歌,她心裏真的很難受,真的沒辦法讓自己不哭。

楊彎抹掉臉上的淚痕,這大概是今晚最安靜的時刻了,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喝酒玩笑,所有的人都坐在那安安靜靜地聽江敬言唱完這首歌。

當音樂聲停止的時候,大家都為他鼓起了掌。

沒人知道他和楊彎之間發生了什麽,除了顧淮和孟妮。

所以在場除了他們之外的其他人,都沒對這首歌想太多。他們只為第一次聽江敬言唱歌——而且還是首情歌感到驚訝,等他唱完了就走上去和他交談起來。

楊彎看著被人團團圍住的江敬言,他似乎走到哪裏都是主角,他來之前大家各司其職,沒有一個人受到冷落,但他來了之後大家的註意力便都放在了他身上,無論男女。

他現在可比她印象當中招人喜歡多了,她想,大約在她失去的那段記憶裏,他也是在慢慢改變的吧。大學第一年,所有人都還是原本的個性,大學是一個微型社會,一切的轉變和成長,都在她丟失的那段記憶裏。

此時此刻大約是楊彎溺水蘇醒以來,第一次想讓自己恢覆些許記憶。

不必太多,不必擾亂她的心緒,只需要知道關於他改變的那些過往就好。

但這也是奢求了,要麽就是全忘記,要麽就是星星點點隨緣想起,誰都不是上帝,也不是神,誰又能真的自己掌控自己呢。

大約快十一點鐘時,同學聚會徹底結束。

站在酒店門口,該叫代駕的叫代駕,沒喝酒的就自己開車回去。

所有人都在道別,楊彎也不例外,她站在江敬言身邊,每個人走之前都要和他們說一聲,這架勢頗有些像結婚典禮結束送賓客一樣。

楊彎借著夜風抓了抓頭發,等人終於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和江敬言一起離開。

她腳步有些虛浮,心不在焉的,險些被臺階絆倒,幸好江敬言扶住了她。

“謝謝。”

穩住身形,楊彎道了謝,江敬言蹙眉睨了她一眼,倒是沒有責怪她走路不專心,而是曲起了手臂,然後用催促的眼神望著她。

楊彎楞了一下,腦子裏還在遲疑,身體卻早已做出了反應,十分熟練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這一切看起來可不像是記憶倒退的她,顧淮遠遠瞧著竟有些慌張——她不會已經恢覆記憶了吧?這幾天他們都沒說上話,過往他習慣了隱藏自己的感情,畢竟楊彎已經戀愛結婚,可是……可是這也許是上天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雖然介入別人的婚姻是非常低劣的行為,但他已經錯過一次了,如果再錯過一次,他就真的只能遺憾終生了。

顧淮臉上露出了矛盾掙紮的神情,他眼鏡片後的眸子赤紅而沈默,陸宣看了半天實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朝楊彎的方向跑了過去,顧淮攔都沒攔住。

又或許,他原本是真的想攔住他的,可想到自己的私心,又不自覺放任了他。

“楊彎!你等一下!”

陸宣喊住了楊彎,楊彎停下腳步代表著江敬言也會停下腳步,夫妻倆轉頭望向他,說實話,陸宣覺得壓力有點大,但是……

自己犯下的錯自己來解決,這是責任也是義務。

“我有點話想跟你說,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他站得離他們有點遠,靠近花壇的位置,走過去說話的話江敬言是聽不見的。

楊彎猶豫了一下說:“有什麽話直接在這兒說不行嗎?”

陸宣瞥了江敬言一眼,半真半假地玩笑道:“難道你還沒有和老同學單獨說幾句話的自由嗎?敬言不會那麽小氣吧?”

陸宣用這種方式暗示江敬言放人,可江敬言自念書時就不遵從套路,多年來依然沒變。

“她想去就去,我不會阻攔,但如果她不想去,哪怕你這樣說我也不會讓她去。”江敬言不鹹不淡地說完,就對楊彎道,“你自己選擇。”

楊彎看看他又看看陸宣,陸宣無奈,只好朝她作揖哀求,楊彎無奈地嘆了口氣,抽出手臂對江敬言道:“那你先去車上等我,我說完話就回去了。”

江敬言不知何意地瞥了一眼依舊站在酒店門口的顧淮,他狼狽地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在江敬言望過去後他擡起了頭,兩個男人對視幾秒,顧淮礙於良心的譴責,又不想真的把陸宣拉回來斬斷這一切,畢竟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所以到了最後,他只有直接轉身走人。

他走了,如果只是陸宣,似乎也沒什麽值得太過防範的,江敬言權衡片刻,轉身離開了這裏。

見他走了,陸宣松了口氣,迎上楊彎說:“有件事我藏在心裏好多年了,今天必須告訴你了。”

楊彎佯裝為難道:“你該不會要跟我表白吧?真遺憾我都結婚好久了。”

陸宣翻了個白眼說:“行了別開玩笑了,我和你說正事兒呢。”

是正事兒啊?楊彎正了正臉色道:“你說吧,什麽事。”

陸宣抿了抿唇,盯著她看了許久才說:“你還記得大一時我告訴你的那件事兒嗎?”

楊彎不解道:“哪件事?你告訴我挺多事兒的。”

陸宣有點著急:“就是關於顧淮的那件事兒啊!”

……陸宣告訴她的,關於顧淮的那件事兒?

楊彎很快反應過來,還以為陸宣怕她說出去,於是立刻擡起手保證道:“你放心,那件事我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的。”略頓,她咬咬唇說,“不……其實我最近告訴了一個人。”

為了自己的清白,她告訴了孟妮,但孟妮並沒說出去,這應該……應該也沒什麽吧?

有點心虛,楊彎緊接著補充道:“不過你放心,除了她我再也不會告訴別人了,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說。”

陸宣無奈道:“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以你這反應來看,顧淮壓根就什麽都沒說。”

楊彎楞了楞:“你到底想說什麽?”

陸宣抹了抹臉,借著酒意深呼吸道:“楊彎,我得先給你道個歉,我騙了你。”

“什麽?”楊彎睜大了眼睛。

“我當年騙了你。”陸宣認真地說,“我把你當做了那種來騷擾顧淮,讓他不能好好學習的女生了。我不知道顧淮喜歡你,我就自作主張跑來跟你說顧淮是GAY,希望你能知難而退,讓顧淮少點煩惱。其實顧淮根本不是GAY,他性取向很正常,他這些年一直喜歡你,從來都沒告訴過你!”

楊彎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

幾乎在陸宣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便有許多接連不斷的熟悉畫面跑回了腦子裏,仿佛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她聽過意思相同的話,那時的她也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然後……

然後她落水了。

被水侵襲的記憶回到了腦海中,楊彎在那一瞬間感覺有些窒息,臉都白了。

她耳邊響起嘈雜的聲音,流水聲,風聲,鳥鳴聲,還有……顧淮說話的聲音。

眼前的人似乎從陸宣變成了顧淮,那是風和日麗的一天,他們本該去談合作,顧淮卻將車子開到了湖邊,說是有些話想跟她說。

楊彎當時只以為是工作上的事,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前往湖邊散步。

不多時,畫面轉變,停在一棵樹下,楊彎看見二十五歲意氣風發的自己站在靠近湖邊的位置,仰頭望著顧淮,顧淮的唇瓣開合,在說話——

“……我並不喜歡男人。”他低聲道,“當年是個誤會。陸宣常常會為我處理那些來表白的女生,擔心她們打攪到我。他是個很好的朋友,我想,讓女孩們誤認為我是GAY而放棄我,比讓她們知道我不喜歡她們而放棄我更溫和,不會十分傷害到她們,所以也沒阻止過。”

“……後來就是你。你和那些女孩是不一樣的,當我知道陸宣這麽做了之後,本想解釋清楚,但……我那時看你為難又堅定的樣子實在覺得可愛,就想逗逗你,便暫時放任了事態發展。我原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你一切,可……我沒想到,你那麽快就喜歡上了江敬言。”

“……我本想把這些話藏在心裏一輩子,永遠不告訴你,因為你已經有了新的喜歡的人,甚至你們現在已經結了婚,我告訴你這些不過是為你添麻煩,但是……”

顧淮擡起了眼眸,凝視著畫面中和楊彎本人有著如出一轍震驚表情的女孩,艱澀地說:“我也是個人,我也有自私的一面,我可能真的沒辦法做個聖人,時至今日已經是我的忍耐極限,我想把這件事告訴你,也算跟過去的自己告別。從今往後,我們再不提這些,做一輩子的朋友也好,不做朋友也罷,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主動辭職。我今天說的這些話,真的只是單純地想把這件事告訴你而已,我不希望把它帶進棺材,我今後恐怕終究也會結婚,我也擔心到那時你會覺得我的妻子很可憐……彎彎!”

顧淮的話還沒說完,畫面中的楊彎便因為吃驚而往後退,跌入了湖中。

顧淮是不會游泳的,但還是在她跌入湖中的一瞬間跟著跳了下去,最後的結果就是,兩人都被路人救起,一起送進醫院,顧淮情況不重,楊彎因為掙紮激烈進了太多水,沈得較深,上岸時間晚,大腦窒息而記憶倒退。

這就是她出事的全部經過了。

……這也太可笑了。

一切不過因為一個玩笑,卻……

卻……

大約是楊彎的狀態太嚇人了,陸宣有點緊張:“你沒事吧?”他上前拉住了楊彎的手臂,“你沒事吧彎彎?你別嚇我啊!”

他想看看楊彎怎麽了,但遠遠瞧著卻像是他在傷害她。江敬言在車上等了許久沒等到楊彎,便回來看看,恰好就瞧見了這一幕。

他幾乎眨眼間便跑到了楊彎身邊,將她從陸宣那裏拉到了自己懷中。

陸宣見到江敬言有點露怯,他尷尬地笑著說:“她好像不太舒服,你看看吧,我先走了。”

江敬言怎麽可能就這樣放他走?

他二話不說拽住了陸宣的手臂,陸宣被拽得很疼,害怕地說:“你幹嘛啊敬言,我什麽都沒做,楊彎她是自己……是她自己……”

“她……”江敬言想說什麽,但被楊彎打斷了。

她抓住了他拉著陸宣的手,皺著眉說:“讓他走。”

江敬言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順從地松開手,放走了陸宣。

陸宣離開時一步三回頭,欲言又止,楊彎避開目光不與他對視,等他消失在拐角處,她才重新擡起眼,望著街角的路燈。

“怎麽回事。”

饒是江敬言那種天塌下來仿佛都能淡定走路的人,此刻也會迫不及待地尋找答案。楊彎也沒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只是將視線轉到他身上,在夜幕下望著他的臉。

她看了他許久,才笑著說了一句:“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江敬言很不解地皺著眉:“陸宣到底說了什麽?”

楊彎搖搖頭說:“他說了什麽不重要。”她低下頭,握住他的手,“重要的是,我發現緣分這個詞雖然很俗氣,但人和人能不能在一起,真的還是要看緣分。”

而有緣無分……

大約就是說她和顧淮這種情況了。

楊彎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一點,她松開他的手,直接踮起腳尖環住了他的脖頸,這個動作有點突然,讓江敬言有些措手不及。

“……怎麽了。”他低聲喃喃道。

楊彎靠在他頸間沈默了一會說:“我想跟你道個歉,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江敬言微微側臉面向她,四目相對幾秒,他問她:“為什麽道歉。”

楊彎想起了之前的種種。

想起了自己蘇醒之後因為什麽都不記得了,還很認真地怨恨過他。

可事實上,是她給他帶來了很多不好的影響。

之前以為顧淮是GAY,她還問心無愧來著,但現在細想想,不管顧淮是不是GAY,在別人眼裏他都是個男人。他們之間還曾有過那樣一段有緣無分的喜愛,本身就應該避嫌,江敬言也有理由去在意這些。

他的信任和理智不該是她理所應當的資本。

她總歸還是為他帶來了煩惱,也不知她落水昏迷的那段日子,他是在怎樣的流言蜚語中度過的。

即便頂著那些壓力,他依然不曾放棄她或者真生她的氣,他還是會去醫院看她,哪怕耽誤多倫多的新酒店開業,哪怕要拜托年事已高的父母幫忙,他還是選擇留在國內。

因為她還沒醒來,因為她還沒出院,因為她還需要他。

他的感情幹凈、直接,可她的感情卻夾雜著矛盾和自我。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她必須要說,他們之間的感情付出是不對等的。

她何德何能擁有這些?

楊彎沒能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但她沈默時的神情充滿了歉意,江敬言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強烈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陸宣到底說了什麽,但他註視著楊彎,看得出來她是不願多談的。

她不願多談,那他便……算了吧。

江敬言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牽著她的手走向停車場。

“回家。”他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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