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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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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彎其人,此生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穿著公仔裝給甜品店發傳單。

那時候甜品店剛開始流行,她大一課程也不多,閑暇時間就都拿來打工了。

要說楊彎這姑娘就是爭氣,不管幹什麽都能幹出個名堂,那麽熱的夏天,所有人都沒辦法穿著公仔裝長時間站在外面忙碌,就楊彎堅持得住。

她有秘訣。

藿香正氣水。

感覺不舒服了,就摘了小熊頭套喝一口,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

她能夠一直從下午四點鐘堅持到晚上店鋪關門,不但能把傳單全部發完,還總能邀請到客人進店,店長特別特別喜歡她。

也不單單是甜品店的店長,楊彎所有兼職的商店店長都很喜歡她,小姑娘年輕開朗,又吃苦耐勞,總能出色完成工作,這樣的員工誰不喜歡?

有一段時間,楊彎有個綽號叫打工女皇,學校裏再沒有比她做得兼職還多,又狀態好的了。

她拿到的最多的一筆兼職薪水,就是發傳單那份。在那個年份,她一個兼職,一個月拿到了一千多,這可把她高興壞了,但就這樣她也沒舍得放開手消費一下獎勵自己,存了一部分生活費之後,就把大部分寄回家了。

楊媽媽和楊爸爸收到錢時驚訝極了,還以為閨女在外面學壞了——要不然一個大一學生不跟家裏要錢就不錯了,怎麽還會寄錢回家呢?

楊彎好一頓解釋,才打消了二老要到江城來一探究竟的念頭,那時她也真是倒黴,跟爸媽解釋的時候還讓江敬言給聽見了。

當時楊彎有點累了,就摘了頭套坐到花壇邊休息,順便喝口水。

爸媽的電話就在那個時候打過來,她也就不厭其煩地解釋,說得口幹舌燥,滿頭大汗的。

這天氣穿著公仔裝,其實真的挺辛苦的,楊彎好幾次都差點昏厥過去,渾身上下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

然後她就在好不容易勸說了父母之後,碰上了江敬言。

江敬言應該是出來玩的,他穿著一條黑色長褲,藍白相間的連帽衛衣,一頭黑色的碎發亂亂地掃在額頭,一雙黑曜石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楊彎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大眼睛望著他說:“江同學?”

江敬言手裏提著杯奶茶,袋子是甜品店的商標——原來他是來買奶茶的。

他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楊彎,楊彎的頭發都被汗水濕透了,全都貼在臉上,很不美觀。

她本身也不屬於那種漂亮姑娘,頂多只能說是五官端莊,頗為秀氣,現在還這副狼狽樣子,讓人看上去肯定更加不雅。

楊彎有點不自在地閃躲著江敬言的目光,皺起眉頭說:“你看什麽呢?”

江敬言緩緩收回了他仿佛帶著溫度的目光,漫不經心地說了句:“看看熊後面是什麽人。”

楊彎嘴角一抽,不耐煩地說:“我在做兼職,你沒事的話就請快點走吧,別耽誤我工作。”說完話,她就把頭套戴了回去,用毛茸茸的手拿起剩下的傳單,兢兢業業地幹活去了。

江敬言將奶茶從袋子裏取出來,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漫步走到賣力推銷的楊彎身邊,懶洋洋地伸了伸手。

楊彎轉過頭,一張熊臉盯著他,明明玩偶的頭是固定表情的,但他好像能看見她在瞪他似的。

“不給我一張嗎?”江敬言淡淡地問了句,也不等她主動給,直接從她手裏抽了一疊,然後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快速地分成幾份,丟給路過的人,特別瀟灑地走掉了。

楊彎站在炎熱的路燈下面,望著大男生挺拔離去的背影,其實他當時是想幫忙的吧?

坐在車子副駕駛上,仍然對那一刻記憶鮮明的楊彎偷瞄了一眼開車的江敬言,他臉上還貼著創可貼,遮擋著她用抱枕留下的傷口。

……雖然他們倆在學校裏互看生厭,但他那時的確是想要幫她的吧?

她還有那麽多傳單沒發完,他一把拿走了厚厚一疊,隨意地幫她發給了一些姑娘——這肯定是在幫她。

雖然他別扭的不願意承認。

哎。

看來江同學除了脾氣差了點,不愛學習了點,原則性差了點,討人厭了點,也沒什麽太大的缺點……嗯,是的。

而且,二十五歲的她居然都買得起這麽豪華的車子了嗎?

這可不是幾千塊錢能搞定的。

壯著膽子摸了摸汽車的內飾,楊彎忍不住感慨地說了句:“質感真好啊。”

開車的江敬言直接一打方向,將車子駛入地下停車場,車內光線猛地一暗,又因為在不斷轉彎,楊彎的身子朝一邊傾斜,差點撞到車窗上。

“餵……”楊彎憤憤不平,想說什麽,卻又想起自己還有求於某位司機,人家還沒答應呢,頓時又洩了氣。

“餵什麽?”江敬言把車停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楊彎面帶微笑,脾氣很好道:“沒什麽。我們到了?那我先下車了。”

她說完話就轉身開門,轉開臉之後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江敬言透過車窗看到,不禁為她變臉速度咋舌。

假笑得可真是專業啊,如此收放自如,都可以去開課教人了。

楊彎可沒想那麽多,下了車她就繞到了車子另一邊。

等江敬言也下來,她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江敬言瞥了一眼,問她:“幹什麽。”

楊彎深呼吸了一下說:“走不穩,借力一下,大恩不言謝。”

江敬言握了握拳,面色難看地關了車門按下車鎖,一路給楊彎當拐杖,直到他們進了電梯,電梯一點點往上移動。

“……樓這麽高啊。”電梯裏,楊彎沒話找話。

江敬言筆直地站在那,面無表情,只字不言。

“江同學,你倒是說句話呀……真的不能幫我嗎?非得看我出洋相你才甘心嗎?”楊彎一臉沮喪道,“我姿態都低成這樣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還不行嗎?”

江敬言盯著電梯上不斷跳動的數字,重覆了一遍他的回答:“死心吧,不可能。”

……又是這三個字。

不可能不可能,有什麽不可能?

眼看著電梯就到要八樓了啊,她都要死到臨頭了,楊彎是真的沒辦法了。

她突然從抓著他衣袖換做抓著他胳膊,江敬言被抓得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盯著她,楊彎回敬回去,軟得不行,開始來硬的,“你必須答應我,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我就……”

“你就怎麽樣?”江敬言不為所動。

“我就在你胳膊上寫一個慘字!”楊彎恨恨道,“用口紅!你擦都擦不掉!”

“……看來你倒退的不僅僅是記憶,還有智商。”

“別說那些沒用的了,電梯馬上到了,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一會出去你可一定要提醒我該怎麽做,你同不同意?同意你就呼吸一下。”

江敬言:“……”同意就呼吸一下?她可真是個談判鬼才啊。

“好了你呼吸了,這下你可不能再反悔了,再反悔你就是男子漢大豆腐。”楊彎緊盯著電梯上的數字,在數字變成8,金燦燦的電梯門一點點打開時,說完了最後一個字。

已經沒有什麽好詞語可以形容江敬言此刻的心情了。

他英俊的五官有些扭曲,手臂被楊彎強行挽住,兩人一起邁出電梯,楊彎等著江敬言帶路,江敬言高貴淡漠地瞟了她一眼,稍稍皺起修長的眉,邁開步子往左邊走。

看來公司在左邊。

楊彎強行擺出一副面無表情,忍耐著心底裏的好奇,挽著江敬言往前走。

這一路上,他們碰上了不少人,每個人都化著精致的妝容,打扮得簡約時尚,楊彎這素面朝天的,越往前走越覺得心虛,漸漸地就邁不開步子了。

“怎麽。”江敬言停住腳步,垂眼睨著她說,“怕了?”

“怕???”楊彎又被激起了戰意,“我楊彎的字典裏就沒有‘怕’這個字。”

她挺起胸膛,直接拖著江敬言的手臂跨進了自動門。這一進去,辦公室內斂高雅的裝修就別提了,那種人人忙碌,極其緊張的工作氣氛瞬間感染了楊彎,她站在那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直到——完全大變樣的孟妮來到她面前。

“江總,早上好。”孟妮先客客氣氣地跟江敬言打了個招呼,目光在他臉頰貼的創可貼上猶疑了一會,才轉而望向了楊彎。

她笑著眨了眨眼睛:“彎彎,身體完全好了嗎?”

楊彎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美人,完全傻了。

——上帝,這是誰啊?這還是她認識的孟妮嗎?這嫩滑的肌膚,這完美的妝容,這無可挑剔的衣著打扮,這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健步如飛的模樣……誰能想象她大學的時候還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出去上課都直接套個羽絨服,裏面連睡衣都不換呢?

孟妮見楊彎只是盯著她看卻不說話,一時還有點緊張,她立刻檢查了一下自己,小聲問道:“我哪裏不對勁嗎?”

江敬言替楊彎把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合上,淡淡地說了句:“不是你哪裏不對。”他瞥了一眼身邊看傻了的姑娘,“是她不對。”

孟妮不解地望了望他,江敬言沒再說什麽,直接拉著楊彎朝總編辦公室走,這一路上又遇見了不少人,其中不管男女,身材長相都無可挑剔,打扮也非常考究,真不愧是做時尚雜志的雜志社啊。

楊彎跟著江敬言進了總編辦公室,低頭瞄了一眼養病期間養肥不少的肚子,穿這套衣服的時候她就感覺腰圍有點緊了,現在這種衣服包不住人的感覺越發強烈了……

相較於她今天在公司裏見到的其他人,她……她好胖啊!!!

楊彎捧住臉,埋頭坐到了沙發上,羞愧極了。

孟妮腳步很輕地走進辦公室,觀察了一圈辦公室內的兩人,抱著懷裏的雜志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楊彎偷瞄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那副樣子既陌生又熟悉,讓孟妮感覺很有年代感。

江敬言是真的不想幫楊彎,他把她送到這裏已經算仁至義盡了,在楊彎朝他投去求助眼神的時候,他看都沒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彎著急地想要阻攔,但他速度太快,她根本攔不住。

孟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彎彎?你和江敬言還沒和好嗎?他怎麽還是那副生人勿進的棺材臉?這都多久了?”她拉著追到門口的楊彎,“這段時間我一直沒打擾你,就是想讓你好好休息,怎麽你精神看上去還是不太好?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楊彎難受地哼哼了幾聲,像一只被放了氣的玩偶般癱倒在沙發上,她牽著孟妮走到沙發邊,一屁股坐下去,盯著天花板道:“這事兒說來話長啊……”

孟妮滿腦子問號,楊彎沈吟片刻,才不緊不慢地把自己的遭遇簡單敘述了一遍。

聽完這一切的孟妮,她睜大眼睛張大了嘴巴,懷裏的雜志全都掉到了地上。

她驚悚地指著軟成一灘爛泥的楊彎:“——所以你失憶了??只記得十八歲之前的事情了?”

楊彎努力從沙發上爬起來,垂頭喪氣道:“是的孟妮,這種事你知道了就行了,就別再覆述一遍二次傷害了吧?”

孟妮彎腰撿起地上的雜志,十秒鐘內變了十個表情,一點都不誇張。

“那你還記得我是誰吧?”孟妮勉強冷靜下來,問了這麽一句。

楊彎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使勁地點了點頭說:“記得!我當然記得!咱們可是革命戰友,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

孟妮想要點頭認同,可又想起了江敬言,於是笑著說:“別說得那麽絕對,還是有人可以取代的——你都是結了婚的人了,江敬言又一直對你那麽好,你們倆的感情肯定比我倆好。”

楊彎煩躁地說:“你快別提這件事了,你一提我心裏就難受,江敬言對於我來說,就是個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普通同學而已,甚至連普通同學都談不上,我倆之前有多不對付,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孟妮當然知道,她和楊彎是室友,楊彎和江敬言一開始那些“戰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一時有些無言,說到底她只是耳朵一過一聽,大概了解了這件事,卻還沒完全進入狀態。

她半晌才說了句:“我需要找個地方消化一下這個驚人的消息,你先坐一會,晚點我們再見。”

說完話,她就拋棄了急需幫助的楊彎,滿眼茫然,腳步虛浮地離開了。

孟妮一走,辦公室裏就只剩下楊彎一個人了。

這孤獨空曠的感受讓她心慌不已,她想來想去,只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逃跑。

沒人看管,無人阻攔,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楊彎想到哪就做到哪,她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辦公室門口,打開門正要出去,就撞上了江敬言。

他西裝革履,手中拿了份文件,另一手擡起,似乎打算敲門。

楊彎就在這種情形下撞進了他懷中。

他將將停住腳步,沒有讓兩人一起摔倒,面色不愉地望向罪魁禍首,挑起嘴角道:“想跑?”

楊彎矢口否認:“……沒有啊。”她浮誇地笑著說,“我這不是出來迎接你嗎?”她低頭看看他手裏的文件,維持著假笑道,“有何貴幹?”既然不幫她,又跑回來幹什麽?

江敬言微微偏頭,隔著文件將手按在了她的胸口,推著她往裏走。

楊彎只覺自己的敏感部位好像被碰到了,瞬間往後退了好幾步,這就導致江敬言走進來之後,文件直接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聲,文件落地的聲音就跟楊彎的心一樣,碎成了好幾瓣。

她手臂遮在胸前,弱弱地望向很不好惹的江敬言,他負手盯著那份文件,一語不發。

她看不見的是,他負在身後的雙手正交握在一起,似有若無地摩挲著手指。

剛剛感受到那尷尬觸碰的,其實不僅僅是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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