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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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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的車輪以飛快的速度轉動,仿佛就快鉆進地面似地急馳著。不對,是好像要從地上騰空飛了起來。我把目光從車輪轉移到前方。

前方是一片無限寬廣的天空,而天空則是正在熊熊燃燒著,像是冬夜裏從壁爐內的柴棍上映照出來的紅光。

我轉頭看後面。溫柴全身泛紅地靠在行李堆上,正在雕刻木塊。

而他的後面則是一道無限拉長的馬車影子。東方天空已經暗到變成暗藍色的了,但是平原還是被映照得紅紅的,現在看起來地面比天空還要更加明亮。而在這明亮的地上,影子長長地延伸出去,看起來有些怪異。這時候傳來了杉森的聲音。

“怎麽辦才好?太陽下山之前應該是到不了梅德萊嶺。”

“你說的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杉森一聽到我這句摻雜責怪意味的話,嘻嘻笑了出來。太陽下山之前當然到不了梅德萊嶺。因為現在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我們正在朝著西邊奔馳著,在我們前方是這一整天不停逃跑的太陽,現在它終於結束了長長的一天旅程,慢慢沈到褐色山脈後面去了。卡爾為了躲避火紅的太陽光,把手舉到眉毛上方。可是這樣好像沒有什麽效果。因為太陽是由正面照過來的。卡爾用這個姿勢看了一會兒之後,對杉森說:“那邊……,被陽光照射、閃閃發光的那個東西是尼爾·德路卡峰嗎?”

“是的。可是在平原上,遠處的東西會看起來很近。雖然看起來很近,但還是需要奔馳一、二個小時才可以到達。”

“哼嗯。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那麽我們是不是應該為宿營作準備了?”

“可是如果再加快速度,太陽下山之後的三個小時以內應該就可以進到梅德萊嶺了。今晚的月光應該會很亮,所以大約八點或九點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找到梅德萊嶺的騎警們所住的棚屋。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花時間去準備睡覺的地方,應該比較不會那麽累。”

卡爾仔細想了一下之後,點頭說道:“那就這麽辦吧。只好麻煩梅德萊嶺的騎警隊員們了。然後我們稍微闔眼睡一覺之後,明天清晨出發就行了。”

“是,遵命。好,對不起了,你們再辛苦一點吧!”

杉森對那些慢慢走著休息的馬兒們道歉之後,就立刻開始鞭策它們。馬兒們開始往前直直奔馳了起來,馬車則是跟著劇烈地晃動起來。我們乘坐的馬車就這樣朝著即將落下的那顆血紅色太陽奔馳了起來。嗯。不管怎麽樣,今天晚上應該可以睡得到床鋪了吧?太好了。當我聽到溫柴的低沈喊叫聲,則是在快速出發的下一秒鐘。

“右前方,你看!”

什麽呀?我照溫柴所說的看著右前方。為了要看前方,我必須和卡爾一樣,把手放在額頭上。右前方是丘陵地形,可是在那遠遠的山頂上出現了一、二個小黑點。這些背對著夕陽的身影黑黑的,而且看起來很巨大。總共有三個身影。

“是什麽人呢?會不會是難民?”

溫柴搖了搖頭,此時我的眼睛也看到了從那些身影所發出來的閃光。那些身影拿著某種會閃爍的東西。而且塊頭並不是真的那麽大,而是人騎在馬上。

“那是反射光啊。”

“原來是劍!”

就在這時候,那些身影沿著山丘開始跑了下來。他們跑著跑著就進到山丘的陰影之中,不見人影了。可是過了不久,他們的身影又從山丘下面出現了。他們全都騎著馬,手裏拿著閃閃發光的劍。我心裏頭開始出現一股不祥的推測!溫柴用他驚人的視力證實了我的推測。

“原來是涅克斯!”

“該死!嗯,所以,因此!”

在杉森思考著該如何罵出更多斥罵的話時,卡爾沈著地說道:“讓馬車停下來,費西佛老弟。”

結果杉森終究還是沒有把哽在喉嚨要斥罵的話講出來,而是急忙拉住馬韁,並且趕緊拉起馬夫座位旁邊的煞車器。受到煞車器作用的輪子傳來了可怕的吱吱煞車聲,馬兒們紛紛嘻嘻地打著響鼻聲,並且停下步伐。咿嘻嘻嘻嘻嘻!馬車奔跑了好一陣子之後突然停住,在地面刮出煞車痕,因此揚起了非常多的塵土和小石子。突然間,整個車體往旁邊像要翻覆似地大幅度傾斜搖晃,同時從馬車裏面傳出了好幾個人的尖叫聲。

“德菲力啊!事實上這是我初次見到您啊。我叫傑倫特·欽柏……”

可是馬車好不容易沒有翻覆,往旁邊大大扭過去,緊急煞住了。

吱嘎嘎!鉆進耳朵的激烈噪音突然停止之後,馬車便已停了下來。

在馬車後面,四個車輪撥開地面的土,怪異地劃出刮過的弧線。

現在馬車用側面迎向奔跑過來的那三個人。吉西恩和杉森跳下了馬車,卡爾則是用敏捷的動作爬到車頂上。我和溫柴一面往下跳,一面聽到卡爾的聲音。

“頂尖魔法師,請你出來吧。”

馬車的車門猛然被打開,亞夫奈德跳了出來。他一看到奔跑過來的三個人,皺起眉頭,並且打量距離和方向。偏偏他們是從我們正面直接沖過來,所以他們背對著紅色的夕陽。亞夫奈德因為逆光而瞇起眼睛準備要開始施法。可是在車頂上跪著一邊膝蓋蹲伏的卡爾制止了亞夫奈德。

“不,先不要攻擊,除非他們是笨蛋,要不然他們應該不會正面攻擊過來。或許他們是要來跟我們談話的。”

溫柴兇悍地說道:“他們劍都拔出來了!”

沖過來的那三個人的背後,是火紅的太陽熊熊照射過來。他們朝著我們這邊垂下巨大的影子,他們就踩著那影子奔跑過來。而且他們手上拿著的劍受到背後陽光的照映,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閃光。可是卡爾卻慎重地說道:“不,等到確定他們有攻擊的意圖再行動吧。他們如果不是要自殺,怎麽會用這種根本不是我們對手的戰力來攻擊呢?”

不知是夕陽的關系,還是激動的關系,總之杉森的臉都漲紅了,他用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這個,卡爾,請不要讓我懷疑您好像已經有老年癡呆癥了。要不要我提醒您,他們全都擁有和修奇一樣的怪力?”

大夥兒全都回頭看杉森,驚訝地圓睜著眼睛,這其實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可是卡爾甚至還嘻嘻笑著說:“你放心吧。我還沒有得到那種病。而且就算他們擁有多強的怪力,這樣沖過來一定會被攻擊的。因為他們沒有巫師……”

卡爾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卡爾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忘記了什麽事的樣子,呆呆地望著直沖過來的涅克斯一行人。在馬車上面的車頂,卡爾背對著灰藍色的天空,黃昏的紅色光芒正面直射著他,卡爾的這副模樣不知為何,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很孤獨。就在我這麽想的那一瞬間,車門突然被打開,同時傑倫特像跌落般跳了下來。傑倫特就快往前滾的時候,被溫柴即時扶住,他才勉強讓身體維持平衡。

他抓著溫柴的手臂,然後喊道:“我感覺到一股邪惡的氣息!”

“不可能的!現在是白天,希歐娜怎麽可能會出來!”

在我大喊的那一刻,卡爾忽然回神過來,舉起弓和箭。可是希歐娜不可能會在白天出來行動的!然而亞夫奈德卻咬牙切齒地喊道:“可是白天正在遠離我們。”

太陽在這一刻下山了。我感覺到殘餘的光線在剎那間消失,從東邊蔓延出來的黑暗一下子逼近我們的頭頂上面。

夜已經來臨了。

※※※

“原來他們是先跑來和希歐娜會合的!”

溫柴冷靜地說出所有人都已經猜到的事,使他看起來有些奇怪。

可是溫柴立刻開始往前跑出去,同時,吉西恩和杉森也跑了出去。亞夫奈德皺起眉頭,並露出牙齒開始念咒語。可是卡爾的堅決聲音突然響起。

“請停下來!稍微,稍微再等一下!”

“卡爾!”

亞夫奈德的高喊聲簡直近乎尖叫。他搖了搖頭,想要再開始念咒語,可是朝我們沖過來的那幾個人已經非常接近我們,近到可以看見臉孔的程度。

在前頭的人是涅克斯·修利哲。背對著太陽的他,臉孔是黑色的。他把劍拿在旁邊,用另一只手抓住韁繩,猛烈地奔馳過來。可是他後面的哈斯勒和賈克並沒有拔出劍來。

卡爾雖然舉著弓箭,但沒有射箭。他只是沈著地說:“所有人請到馬車後面。”

“咦?”

“請站到馬車後面。那麽他們就會不得不停止猛攻了。”

“我們應該要跑出去制止才對,馬車如果遭到攻擊,就等於腳被捆綁住了!”

卡爾的紅色臉孔左右搖晃了幾下。卡爾從車頂下到馬夫座位,再直接下了馬車。我慌亂地看了一眼直沖過來的三個身影,又再看了一眼沈著地移動腳步的卡爾,如此反覆地看來看去,心裏不由得有股奇怪的感覺。卡爾走過我們身旁,直接往前走去。奔馳而來的身影很快地變大,可是卡爾用眼角看了一下溫柴,並且沈著地說道:“請叫他們停下來。”

溫柴拿長劍牢牢地直豎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周圍的其他人全都很快地遮住耳朵。

“停下來——!”

並沒有回音回蕩著。因為四周都是平坦的平原。所以溫柴大喊聲的尾音急速地消失了。不過急沖而來的那幾個家夥分明是有聽到。吉西恩喃喃地說道:“已經警告過了。現在他們應該要自行停下來才行。”

令人意外地,涅克斯一行人的速度漸漸開始減緩了。但可能是因為他們是以全速奔馳過來,不容易停下來,所以涅克斯急速拉住韁繩。涅克斯騎的那匹馬用力提起前腿之後停了下來,而他後面的兩個人也同樣停了下來。不過,涅克斯和卡爾的距離還不到十肘遠。

涅克斯先花了一點時間來先安撫馬。他騎的那匹馬走來走去,一時無法鎮定下來。可是涅克斯沈著地拉住韁繩,撫摸著馬鬃。他低沈但快速地反覆說道:“鎮定些,鎮定些。你做得很好。真的跑得很好。現在你該鎮定下來了。”

我感到一股奇異的感覺。涅克斯背對著西方,他的臉黑到幾乎連五官都看不清了。可是他的臉卻看起來令人覺得很溫馨。在這一刻,涅克斯不但是對於他的兩個同伴,對於站在他前方的幾個敵人,也一點兒都不關心。他只關心自己騎的那匹馬。

杉森好像也感受到那股感覺了。他擡頭看涅克斯,然後疑惑地歪著頭,接著像是要看穿涅克斯的身影似地一直凝視著。卡爾直挺挺地站著,一直擡頭看著涅克斯。他慢慢地張開嘴巴。

“好久不見了。涅克斯。”

馬匹現在已經鎮定下來了,涅克斯原本一只手抓住馬韁,他把馬韁往旁邊放下之後,低頭看了看卡爾。他的臉仍然還是黑漆漆的:所以無法看出他的表情。雖然我對於他另一手拿的劍耿耿於懷,可是卡爾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那把劍。卡爾繼續用像是對上星期沒碰面的鄰居小孩說話的語氣,說道:“最近過得好嗎?”

涅克斯的答話顯得有些延遲。他用沙啞的聲音慢慢地答話。

“並不怎麽……,我不知道完全被分裂了的男人要怎麽做才能過得好。不管怎麽樣,在我覺得呢,被分裂好像也不錯。”

我覺得世界好像在背叛我。我以為只有我才有這種感覺,所以我轉頭看旁邊的人,杉森和吉西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聽到家裏失火,但在翻找殘留的建築物時發現後院有金礦。

卡爾冷靜地說道:“是。你還是沒有改變你的想法嗎?我相信你應該有充分的時間思考了。”

涅克斯這一次也是用疲憊但冷靜的語氣回答。

“思考……,對我而言是種折磨。從一個想法很自然地跳到另一個想法……,我不再有任何單純的愉悅。……每當有一個想法浮現,緊接著出現的巨大空虛只會使我陷入瘋狂而已啊。”

卡爾點了點頭。接著,卡爾像是用燒熱的小刀切牛油似地,率直地問他:“你打算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嗎?”

涅克斯的回答又再度有些延遲。他說話的時候,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地騎在馬上,賈克則是不斷用眼角瞄妮莉亞。可是希歐娜到哪裏去了呢?

涅克斯說道:“有一件事你說對了。在大迷宮,你說我的憎恨是無意義的。那股憎恨之心是屬於過去的涅克斯之物,而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涅克斯沒有關系。你說得沒錯。在我內心的憎恨是屬於他人的。而且將他人的憎恨之心繼續裝在自己的心中……,這種事太累了。”

卡爾微笑了一下。涅克斯看到他的笑容,便用稍微更柔和的語氣說道:“你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我沖過來,你還是不做攻擊。”

我實在不曉得我該做何表情。是該笑呢?還是該哭呢?卡爾依然平靜地在說話,可是卻看起來很是特別。不,應該說,不知為何卡爾和涅克斯全都看起來像是住在比傑彭還要更南方的人。要不然,就是從還沒有開化的西方過來的人。

“……其實剛才我沒有自信。如果是自我的基礎只剩下一樣的人,會用兩種方法來處理它。要不就是背負著自我,要不就是丟棄自我。”

涅克斯並沒有說話,卡爾慢慢地解釋他這番話。

“我想過了。我想要試著站在你的立場去思考。我是拜索斯的卡爾、賀坦特的卡爾、我兄長所尊敬的弟弟卡爾、這個尼德法老弟的忘年之交卡爾。如果我一個身份也不剩的時候,我已經試著想過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行。”

涅克斯帶著疲憊的聲音說道:“你會怎麽做呢?”

卡爾搖了搖頭。

“說實話,我無法想象我要如何行動。我無法成為像你這樣的人。不,這個世上說不定只有你有這種經驗吧。因為事實上,在永恒森林裏被分離過而且活下來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是嗎?”

“是的。然而我領悟到了一點。雖然我從過去走來,朝向未來走去,但是那兩樣都是不存在的。”

涅克斯的劍如今垂在他旁邊,完全不受它主人的關心。那東西只是懸掛於手指上的某種物體,並不是攻擊敵人用的武器。

“如果是已經不存在的東西,可以不用特別去說它已經不存在。永恒森林其實是個騙局。”

“騙局?”

“是的,是騙局。就像是巫師經常會施展出無法收拾的那種魔法。哈哈哈。”

卡爾看到亞夫奈德的表情變得很難堪,高興地笑了出來。然後他又再平靜地說道:“同樣地,有些祭司引發出奇跡,但他們其實是將現實變成零散的碎片,制造出無法理解的事情,而稱之為奇跡,我這麽說,他們也應該沒有什麽話可說吧。”

“什麽,卡爾……?”

卡爾雖然聽見傑倫特驚慌的聲音,但他無視於這聲音。

“當然,我們會想要擁有更高的意志、更高的力量。那就可能會成為大法師,或者可以成為神,這都是有可能的事。瑪那和奇跡使這種事成為可能,它們是可以為我們鋪路的美麗工具。可是也有人不想成為神。”

涅克斯坐在馬上,以柔和的目光低頭看卡爾,說道:“……想要成為比較低層的人,該怎麽做呢?”

“請不要從我這邊尋求你自己的意志。你想和所有事物一同自滅嗎?那麽,被分裂的涅克斯就算是完成任務了。任務完成同時就是自滅的時候,當然也可以算是種華麗的失敗。你連最後的那樣東西也要丟棄掉嗎?那麽,你會變成是這世上少見的新生兒。”

“新生兒?”

“就會重新學走路,學講話,睜開眼睛去看這世上的美,用學到的話去讚美這個世果。或者去厭惡這個世界,這也是有可能的。”

涅克斯突然擡頭看天空。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我和杉森嚇得提起劍來。可是涅克斯根本連看也不看我們兩個,他說道:“我一面奔馳過來,一面想了很多。”

涅克斯望著變黑的傍晚天空,繼續說著:“你,你們之中要是有任何人是在對過去的我說話,那麽我會以過去的我來攻擊你們,將你們全部殺死。相反地,也可能會死在你們的手中。”

賈克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即使是在他黑暗的臉上,也可以看出他表情的變化。涅克斯還是用像夢囈般的微弱語氣說道:“我沒有辦法忍受任何人把我和我所不知道的我連結在一起。

還有,我也無法忍受任何人把過去的可憐私生子——現在的我拿去和過去的我相比較,進而開始討厭我。我是和這個世界斷絕了的人,可是這個世界卻仍然用原先的方式認定我,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看。”

涅克斯突然嘻嘻笑了出來。

“可是你到目前為止,都全然沒有講到我過去的行為、過去我所希望做的事。對於我所不知道的事,你也不會去提到。你言語和行動全都一致,只看著現在的我。”

涅克斯突然低頭盯著卡爾看。

“你怎麽事先就知道我不會攻擊你們呢?”

咦?嗯,這個我也很好奇。我看著卡爾。卡爾將目光轉移,看了一眼哈斯勒和賈克,說道:“大部分是因為我試著以你的立場來看事情,再加上比較直接的證據,就是我看到你繼續和他們兩個在一起的事實。而且在卡納丁時,你沒有殺害修奇,我因為這件事而更加確定。”

什麽?殺、殺害?卡爾!這是什麽可怕的事啊?此時,涅克斯聽到卡爾這麽說,肩膀震了一下。天空在霎時間變成暗紫色,涅克斯的整個身影……,看起來就像是破敗的建築物殘骸那般沈重而且陰暗。

卡爾清楚地說道:“如果你因為我們把你歸屬到過去的你,而要攻擊我們,那麽那兩個人可以說是比我們還要更接近過去的你,可是你好像還是繼續把他們當朋友。而且在卡納丁的那天清晨,你可能是被你的仆從給救起來的吧。那時候,修奇無力地躺在你旁邊,可是一直到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都還活著。那也就是說你不管修奇就離開了。”

呃。天啊!原來我差點就死了!我擡起眼睛,用特別不一樣的眼神仰望著涅克斯。涅克斯毫不掩飾地說道:“那小子他也應該知道的,那時候我幾乎是處在昏睡狀態。我沒辦法想到這個。”

這就仿佛像是一只很兇悍的青蛙沒被斥罵,反而受到稱讚時的那種驚慌聲音。那種聲音分明聽起來像在生氣,所以更覺得親切。

沒想到我竟然會覺得涅克斯的聲音很親切!

卡爾用仁慈的聲音說道:“那麽,現在你是以全新的涅克斯身份活著嗎?”

涅克斯的手突然使出力量。我一看到他的劍尾抖動,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涅克斯搖了搖頭說道:“我是不會攻擊你們的。因為我不記得你們,所以要對你們繼續憎恨下去實在是太累了。可是拜索斯,還有哈修泰爾,都必須對我付出血的代價。這件事連現在的我也記憶鮮明,就只有這一件事在連結了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是最重要的連結環節。”

卡爾表情驚訝地想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吉西恩的腳大步向前邁去。令人意外的是,吉西恩離涅克斯騎著的馬近到只有三肘的距離。萬一涅克斯要刺擊的話,是連擋都來不及的那種位置。他正眼直視涅克斯,說道:“拜索斯必須對你付出什麽血的代價?”

涅克斯的手令人不安地繼續抖動著。我緊張得手都流汗了!我牢牢地握住變滑的巨劍。涅克斯低頭看吉西恩,並說道:“拜索斯逼我們交出我血親的血,所以我要拜索斯的血。那個手上拿一把魔法劍,裝出一副古代冒險家模樣,為了吃喝嫖賭而離皇宮出走的王子,你放心吧。因為我不需要你這種人的血。”

“你說什麽?”

從吉西恩的嘴裏傳出快氣炸了的聲音。我看到他的太陽穴不停抖動,感覺簡直快聞到血腥味。可是,吉西恩卻試著冷靜地說道:“你的血親的血?你解釋一下那是什麽意思。我先給你解釋的機會之後,再談你剛才對我所作的侮辱。”

吉西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相反地,在涅克斯感受到吉西恩的憤怒同時,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殘酷。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這樣的表情正像是以前在獨角獸旅店的天上出現時的那副表情。

“是你們把我父親害死的……”

吉西恩打了一個寒噤,說道:“笨蛋家夥!原來你忘記了。羅內·修利哲伯爵並沒有死!如果說是有意把他送往險境,就我所知,那也是他自己自願的事。怎麽可以怪罪到拜索斯啊!”

涅克斯現在的臉孔與其說是人類的臉孔,倒不如說看起來像是石雕的臉孔。在他的臉上,卻完全看不到人類的臉上應該要出現的覆雜表情。他只露出一個單純的表情。那就是敵意。

“羅內?你指的是我的養父。就像艾波琳的養父是哈修泰爾。”

我一聽到前面那一句,整個人都呆住了。可是後面那句話一鉆進我的耳朵裏,我的目光就從涅克斯急速轉移到哈斯勒。天色已經變黑,要看出哈斯勒的表情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我確定他不會有任何動作之後,我又再把目光轉移到涅克斯身上。

吉西恩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

“什麽意思啊!你怎麽會……你是養子?不對!不是的。你不是養子啊!你到底……呀?”

涅克斯的臉上如今正在浮現出笑容。可是他並沒有抑制他的敵意,反而讓它更加熊熊地燃燒。

“養子?當然不是嘍。因為我是他老婆的兒子。”

他老婆的兒子?這是什麽意思?哎呀,等等。那麽,意思也就是說,不是他的兒子……?我頭頂的毛發好像都豎了起來。腦海裏有太多的想法湧現出來,結果害我差點就松開了手中的劍。

‘所謂修利哲家族的不名譽事情,就是卡穆·修利哲很羞恥地死去,讓克拉德美索因此開始發狂,將中部林地變成廢墟。……他和人通奸之後,被那個女人的丈夫殺死了……!’

“我的父親死了!已經死了!被他的兄弟親手殺死了……!”卡爾原本想把雙手同時舉起,結果又再垂下來,說道:“你是卡穆·修利哲的兒子?”

涅克斯一面盯著吉西恩,一面回答卡爾的話。

“沒錯。我是卡穆·修利哲和亞曼嘉·修利哲的兒子。”

吉西恩露出心驚肉跳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卡爾望著吉西恩,對他投以詢問的目光,吉西恩搖了搖頭,說道:“亞曼嘉·修利哲……,是羅內·修利哲伯爵的夫人。”

※※※

涅克斯背對著昏黑的天空,露出白色的牙齒,笑著說道:“哈哈哈。沒錯。我是那個愛上兄長老婆的弟弟的骨肉。而且是被兄長殺死的弟弟的骨肉,從小叫父親的仇人為父親的人。而且……,把父親的仇人當成是父親那樣愛他。”

我感覺耳朵裏面嗡嗡作響。嘴巴感覺很幹燥,可是令人意外地,我還是可以吞口水。冬季傍晚的風雖然冷颼颼的,但臉頰卻像著火般燙熱,所以感覺非常疼痛。

卡爾首先回神過來,說道:“你是說,你愛父親羅內·修利哲?”

從涅克斯的眼裏散發出來的光芒好像稍微暗淡了一些。

“我對他沒有任何怨恨。”

“為什麽呢?”

“因為他把我當作他死去的弟弟扶養我。我相信即使是我父親覆活了,對於殺死自己的兄長的處事方法也不會說什麽的。”

涅克斯非常平淡地說道。實在是太超乎現實地平淡了。卡爾打了一個寒噤之後,說道:“對於你家族的不幸……,我無法說什麽。也不想對此下任何評語。”

“評語?對於這麽汙穢的醜聞,在拜索斯語裏面應該是找不到適當的評語吧。傑彭語會不會有呢?”

溫柴並不作回答,只是冷靜地擡頭望著涅克斯。卡爾幹咳了幾聲,清一清喉嚨之後,說道:“可是,你為什麽要怪罪於拜索斯呢?對於你的不幸,我雖然無話可說,可是為什麽一定要拜索斯付出血的代價?”

涅克斯沈默不語地看了一下卡爾,然後他搖了搖頭,帶著像是放棄似的疲憊聲音,說道:“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

“可是,確實是有理由,分明是有的。我雖然無法正確知道是什麽理由,但那是因為許多部分都只剩下空白的緣故。然而,從那些理由所導出的結論卻是非常明確的。”

“結論……是?”

突然間,涅克斯一面盯著吉西恩,一面像在喃喃自語地說:“拜索斯對全大陸的所有生物造了罪!賢者亨德列克破壞了八星!萬一路坦尼歐大王的魔法之秋沒有結束的話,說不定連第八顆星龍之星也會被破壞!”

卡爾怔了一下,隨即很快冷靜下來,抓住想要沖過去的吉西恩肩膀。吉西恩兇悍地甩開卡爾的手,可是卡爾又再一次抓住他的肩膀。

吉西恩被卡爾抓著,瞪著涅克斯,可是不再有其他的動作。卡爾一面深呼吸,一面說道:“那件事,有關八星的事,之前修奇曾轉述給我聽。可是我以前從未聽過這件事,在任何文獻裏也不曾讀過這種記錄。八星到底是什麽呢?”

涅克斯看了一下卡爾,又看了一下吉西恩。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他騎著的馬的鬃毛上。他一面低頭看著被傍晚的風吹得飄逸起來的馬鬃,一面說道:“那是星星也是露水。是強大的力量,同時也是衣衫襤褸的奴隸,是在春天的游絲裏看得到的所有東西。”

“你的意思是,什麽都不是?”

“雖然可以變成任何東西,但到最後,終究是不能變成任何東西。”

“在時間的前題下,所有東西不都是這樣?”

“不,不對……在時間面前,所有東西都必須成為某種東西。就連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也會行動並且貢獻力量的。”

現在我到底是站在冬季的平原上,還是站在神殿的高堂呢?涅克斯突然很快地解釋著。

“請回答我問你的問題。為什麽會沒有精靈魂使?”

“什麽?”

“又為什麽會沒有矮人魂使呢?”

我們覺得啼笑皆非地看著涅克斯。從馬車下來站著的艾賽韓德用手握著腰帶,喊道:“你這個家夥!我們矮人是會說話和思考的種族。雖然我不知道人類是不是都這樣,可是我所看到的矮人都是這樣啊。完全沒確語言溝通的困難。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有矮人魂使?”

“是吧?那麽,半身人魂使呢?有妖精魂使嗎?”

杉森再也忍不住了,他大笑著說道:“這個家夥!我真的是,哈哈哈!世界上怎麽會有那種東西?”

可是涅克斯像是真的很好奇似地接著說:“有沒有半獸人魂使?”

其他人也同時正想要說話的時候,傑倫特走向前去。傑倫特攤開雙手,叫其他人不要說話,把手放在腰上,對涅克斯說:“到底你想要說什麽呢?”

“為什麽世上只有龍魂使?”

“什麽?”

“為什麽只有龍魂使?既沒有精靈魂使,也沒有矮人魂使,更沒有半獸人魂使吧。可是為什麽只有龍魂使?”

“這個……,因為龍比較不喜歡和同類以外的其他低等生物用語言溝通,不是嗎?”

“那麽是把人類與矮人,人類與精靈全都視為是平等的嗎?”

傑倫特猶豫著,把右手靠在下巴,左手墊著右手。他一面思索著,一面說道:“這個嘛……聽到你的話之後,我開始對平等這個形容詞感到很混淆。”

“這是很好的現象。因為有路坦尼歐和八星的偉大事跡,所以所有事物當然會混淆。”

這個人到底是在講什麽呀?誰可以解釋給我聽呢?此時,涅克斯忽然轉頭,看著我們的後面。

“有人追過來了!”

我們驚慌地趕緊跑回馬車,然後看了看後面。在東方地平線上,已經升起了滿月。此外,有一些小黑點在蠕動著。在這些小黑點的後面,揚起了像雲般的塵土,使月亮蒼白的臉上多了一些小斑點。

“是那些家夥!”

在杉森的呻吟聲之後,涅克斯接著說:“誰?哎呀……,我問了笨問題。是哈修泰爾吧?”

我不知道是誰點頭的,總之就是有人對涅克斯點了頭。涅克斯突然往馬車旁邊跑走。卡爾驚慌地喊道:“等一下,涅克斯!”

涅克斯把馬往旁邊轉過去。現在他在我們和滿月之間站著,我只看得到他黑暗的側面臉龐。他張開了我看不到的嘴巴,說道:“克拉德美索再過不久就要完全蘇醒了,所以侯爵會直接過來。侯爵手上還有一筆賬要跟我算。”

我根本看不到涅克斯的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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