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審訊室，滲白的光從高聳而架滿鐵柵的窗口落下，伏在案桌上。

一位名為葉參恩的老刑警坐在馬擇飛對面，直到被鎖上手銬，馬擇飛和司馬舟信才知道，這不是問話，而是審訊。

葉參恩問：“卓諾典窩藏冰毒，你知情不？”

馬擇飛很憤怒，看著手銬，心想，如果被逮捕，誰為卓諾典辯護，能清楚了解馬駝玉盜竊案且站在卓諾典這邊的，只有自己。

此刻，他壓抑住憤怒，平靜了下來，說：“警察叔叔，馬駝玉的冰毒是我查出來的，如果我知道是他偷的，還會報警嗎？”

葉參恩點了點頭，說：“司馬舟信呢？”

馬擇飛回答：“他我不知道。我告訴他馬駝玉裏藏了毒品，他還問我確不確定是毒品。”

葉參恩說：“如果被查出販賣10公斤純度99%冰毒，身為律師，想必他也知道後果了。”

“知道後果還自首？”馬擇飛說，“你也是老刑警了，販大量毒品犯罪分子有多少個自首的？”

葉參恩沒有說話，把馬擇飛的手銬打開了。

馬擇飛和司馬舟信走出去時，天空下起雨，他們收到廉航的短信，便火速趕往域山律所。

兩人遠遠就見到廉航一動不動站在律所樓下、擡頭凝視律所所在的樓層，雨已淋濕了廉航整個身子。

兩人來到廉航旁邊，廉航依然仰望，嘴上說：“為什麽追查這種案子的易冰、李律師、卓諾典、周石隊長，沒一個落得好下場。”

“廉隊，你要傘嗎。”司馬舟信問。

廉航才註意到兩人的到來，他說：“卓諾典涉嫌盜竊罪，並不涉及窩藏轉移毒品，加上他主動投案自首，不會判多久，甚至拘留幾天就能出來。”

司馬舟信和馬擇飛松了一口氣，司馬舟信說：“咱們還不去酒吧慶祝！”

見到兩人放松的神情，廉航笑了，笑得很苦：“你們甘心嗎？”

“為什麽不甘心？”馬擇飛說，“至少活著。”

廉航問：“難道啥也不幹，就在律所等他回來？”

馬擇飛回答：“做什麽？他都平安無事了。”

廉航猶豫了幾秒，然後按車鑰匙，說：“上車，帶你們去個地方。”

遙遠的路途湊足了時間讓廉航思考、決定、最後把7年前黑禮盒、以獸之名的案子大概講了出來。

而卓諾典被捕前發給廉航的一條短信，廉航也告訴了他們，短信內容是“我剛才收到黑禮盒的信。”

一路上，聽見憤恨而無奈的泣息和顫抖的嗓音，見到廉航痛苦而抓不緊方向盤的樣子，司馬舟信和馬擇飛頓然說不出話。

汽車最後停在阿婕的家，廉航松開了安全帶，對司馬舟信說：“15年了，我唯一能對阿婕談起這些案子。家裏人問為什麽經常發噩夢，我說不出口。”

司馬舟信搖了搖頭，說：“倘若不了解以前怎麽知道以後怎麽辦。”

廉航按著額頭，情緒仍然未緩過來，他點燃一根煙，坐回了車內，說：“待會去找你們。”

夜已深，阿婕仍然穿著一件很整齊的正裝，似乎預示了客人的來訪，別墅的燈也全部亮著。

阿婕開了大門，一句話也不說帶著他們上到二樓，馬擇飛見到她穿得過於正式的外表，並不知道眼前引領的女人是別墅工作的保姆還是阿婕，於是開口問：“你是阿婕？”

阿婕點了點頭，說：“我有兩個妹妹，一個是易冰，另一個卓珊，聽起來很可笑是吧。”

“事實談什麽可笑。”司馬舟信說。

阿婕突然停下了腳步，說：“這樣的事實我接受不了，更承受不了易冰陪著黑禮盒長達8年的時間，她也沒來找過我。”

“可能被洗腦了吧。”馬擇飛帶著猜測性的語氣說。

阿婕搖搖頭，嘴上一絲苦笑：“易冰自有理由。”

“哪種理由？”

阿婕沒有回答，往著別墅的長廊行走了幾米，她說：“廉航不想談以前的案子，但是不了解黑禮盒，怎麽為卓諾典申訴？”

司馬舟信說：“10公斤冰毒都找到了，人也平安無事，還用去申訴？”

阿婕說：“你們覺得盜竊罪無關緊要，就是站在這跟我講話的原因。”

馬擇飛一臉奇怪，說：“毒品又不是他偷的，被警察教訓幾句就可以回去。”

阿婕嚴肅而緩慢地說：“卓諾典的下場不能跟李律師一樣，社會不會放過有汙點的人，一個也不會。”

司馬舟信聽了後才意識到一個與10公斤冰毒染上關系的律師命運會怎麽樣。

馬擇飛問：“剛才你說易冰跟了黑禮盒8年，什麽原因？”

阿婕推開了別墅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不僅陰暗，而且有點冷，微光的燈照著墻上的相片和那些歪歪曲曲的字跡。

阿婕轉身正對兩人，開口說：“易冰問黑禮盒為何不摘口罩，黑禮盒說‘每個人都一樣。’我一直想這句話，還有9個實驗為什麽他要實施。”

“為什麽，”馬擇飛“呵”了一聲，“他造了一個把10公斤毒品放咱們律所的怪物，問為什麽必要嗎？”

司馬舟信擋在阿婕和馬擇飛中間，他對馬擇飛說：“別忘了，阿婕也是受害者。”

馬擇飛沈下心，坐在椅子上，對阿婕說：“我性子急躁。”

阿婕說：“他造了不止一個怪物，劉永酗酒殺人，陳須登報覆醫院，乞丐為吃鮮肉殺人，郭直偉報父母之仇。可是沒有黑禮盒，兇殺案一定不會發生嗎？”

“當然會，只要條件合適人人都會殺人，我讚成，”馬擇飛想了想說，“但是，實施犯罪之前每人都有選擇——放下刀柄，或者揮舞刀刃。而劉永這些人選了後者，必須為選擇付出慘重代價。”

阿婕聽了後臉容顯得憂傷，她說：“誰也無法感同身受劉永這些人當時是以何種情緒心態做選擇，有時連劉永為什麽殺人都不知道，這些人最後都被處決了，而黑禮盒很想看到這種結果。”

馬擇飛說：“首先，沒有感同身受，你談的是一種不能實現的理想。”

阿婕點了點頭：“對，最多是嘗試去了解和尊重，然後量刑，所以只有相對的正義，沒有絕對的正義。”

馬擇飛走出了陰暗的房間，向著別墅最亮的燈，說：“阿婕，時代在發展，有些人被淘汰很正常。”

“時代在發展，也應該追求比相對正義更好的正義，”阿婕說，“我只是不希望看見正義的審判是以人人各持的標準去衡量一個人生死，而不是以嘗試了解、尊重他的人的標準去衡量他的生死。”

馬擇飛想起了小時候被踢出家門後過的一段日子，雖然短暫，由於在死亡邊緣掙紮，記憶猶深——挨餓受凍，睡於天橋底下，曾以下水道汙水解渴，以雜草充饑。

而想到徘徊於福星醫院周圍的那個乞丐的遭遇，馬擇飛心裏湧出了一絲憐憫之情，流浪時哪能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餓死？

他思考了許久，轉過身，對阿婕說：“我只知道在那九扇門背後闡釋的，是人這麽骯臟的東西。”

阿婕也走向燈下，說：“骯臟以外，更多的是脆弱無知。為脆弱無知買單，誰不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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