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自救，聖者渡人。

陸懷一直以為自己是後者，不但能夠自救，還拯救了無數在鬼門關徘徊的人。

昨天一天工作之後還值了個夜班，大早上又加了臺緊急手術，一做就是六個小時，做完已經下午了。

從手術室裏出來，陸懷口罩也懶得摘，癱坐在門口。

手術時註意力高度集中，他從來感覺不到疲憊和困倦，可一下了手術臺，整個人一放松就垮了。

“陸醫生辛苦了，早上送來的患者顱內出血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找你，快回辦公室睡一覺吧。”

楊帆經驗豐富，是第一人民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護士長，早上送來的病人情況緊急，作為一個從醫十多年的醫護人員，她第一時間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嗯，那剩下的就麻煩你了。”陸懷聲音懶洋洋的，站起身。

“放心吧。”楊帆看著陸懷離開又進了手術室。

他拖著沈重的腳步，推開辦公室的門，脫了白大褂，扯了扯領帶，直接躺到沙發上。

一米八幾的身材窩在那張小沙發裏，半條腿都搭在外面，不一會兒，辦公室裏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陸主任！陸主任！”

陸懷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科室的護士紀瓊大呼小叫，慌慌張張的推開了他辦公室的門。

陸懷立刻清醒過來，直起身，眼裏布滿血絲，聲音還有些沙啞：“怎麽了？”

她有些淚目，情緒不穩的說道：“陸主任你快去看看旭旭，他……”

陸懷一聽到旭旭蹭的一下站起來，沖出了辦公室，紀瓊跟在他身後。

胡亂的摁了摁電梯後，看著數字顯示電梯在6樓遲遲不降下來，他急了，幹脆跑向樓梯間。

“……陸主任！”紀瓊一個人楞在原地。

陸懷跑的急，也不知路上撞了什麽人，他現在心裏顧不得其他。

“……旭旭……”

等他到了病房，旭旭的父母站在一旁，尤其是他的母親已經哭的不成樣子，幾個醫生護士也一臉悲痛。

旭旭的呼吸機已經被拔掉了，瘦弱的臉上沒了血色。

“怎麽不救人？打開輸液通道！”陸懷推開床邊的人，給孩子開始做心臟覆蘇。

一下兩下……

又持續了十多分鐘，陸懷眉頭緊皺，本來就布滿血絲的雙眼這會兒噙著淚水，胳膊也早已經酸麻不已。

“陸懷，能做的我們剛剛都做過了，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沒用了。”江浩坤攔著情緒已經奔潰的陸懷。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沒用了？”陸懷推開他，又開始給孩子做人工呼吸。

“收起你的私人情緒，你要用科學的態度下判斷！”

江浩坤知道這個孩子和陸懷的羈絆很深，但他不能容忍他這麽不專業，一個專業的醫生是不可以把私人情感代入到工作中的。

“醫學上的奇跡還少嗎！”陸懷幾乎是吼了出來。

剛來工作不久的小護士都嚇了一跳，她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陸懷，她們眼中的陸老師雖然不茍言笑，但也算是性情溫和，尤其是對待病人總是溫柔以待。

“陸懷！”江浩坤一拳揍在他的臉上。

陸懷一個趔趄，旁邊的護士都嚇壞了。

“你是個醫生，要時刻保持科學和理性，你難道還能比病人家屬更難過嗎！”

“……”陸懷突然被揍醒了，是啊，此刻最難過的不是自己。

他擡起頭，看著平日裏身材高大的旭旭的父親，這一刻像是個丟盔卸甲的逃兵一樣頹廢，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層霧，沒了平日的神采奕奕。

陸懷定了定，看著床上躺的平靜的像是睡著了的孩子，緩緩開了口：“患者陳旭，12歲，2018年11月3日上午8點04分，無生命體征經搶救無效，確認死亡。”

話音一落，旭旭的媽媽更是接受不了了，放聲大哭。

送走了旭旭，陸懷一個人坐在天臺上，旁邊全是煙蒂，手裏還掐著一根煙，時不時地深吸一口。

陳旭是陸懷治療了6年的病人，剛來醫院的旭旭又小又活潑，還會給同病房的老人唱歌跳舞講故事。

為了孩子的醫療費，父母兩個人恨不得不分晝夜連軸轉，旭旭就很懂事的自己吃飯學習，小小的人踩在小板凳上洗衣服、碗筷。

幾年下來，隨著病情的惡化，旭旭沒了小時候的活潑，發起病來頭疼的在床上直打滾兒，還會伴有嘔吐，大人都難以承受的痛苦何況是一個孩子呢。

他總是哭著扯著陸懷的袖子問他：“陸哥哥，有沒有能讓我睡著了再也不用頭疼的藥？”

每次看著孩子絕望痛苦的眼睛陸懷都心痛不已，但他還是一次一次的鼓勵他，告訴他要像個男子漢一樣。

兩個人有君子協議，旭旭答應陸懷難受的時候一定咬著牙挺過去，陸懷答應旭旭一定會治好他的病。

旭旭做到了，每次生病即使是哭也堅強的沒有放棄，可他卻食言了，他沒有醫好他。

陸懷還答應他，等他病好了和他一起踢足球，然後參加他學校的聯歡會，聽他唱歌。

這些他都要食言了。

其實陸懷早就知道旭旭根本沒有痊愈的可能，只不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閉口不談罷了。

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陸懷覺得自己的世界也黑了。

一直指引他方向的那座燈塔像是被霧遮住了光亮，而他，也膽怯的停滯不前。

已經做醫生六年了，陸懷自認見慣了生死離別無懼死亡，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

他享受把病人拯救過來的那一刻，也以那一刻為榮，卻接受不了一條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自己卻無能為力。

盡管昨天因為旭旭的離開很多醫護人員和同病房的病人陷入了悲傷，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但一早，醫院的大小事宜還是照常運作，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時間從來都是這樣，從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發生什麽改變，它只會把懦弱的你狠狠的甩在身後，然後留你一個人在原地徘徊不前。

每天都如此，醫院總會進進出出，進來的是像陳旭一樣不幸的人，出去的是比陳旭幸運的人。

“陸醫生來了嗎？”江浩坤剛查完房，詢問前臺的工作人員。

“陸醫生老早就來了，不過……”小姑娘東張西望的瞅了瞅，“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兒。”

“嗯，我自己找，你忙吧。”江浩坤和陸懷同一年進的醫院，年齡相仿志趣相投，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他太了解他，這次旭旭的離開帶給他的打擊不小，以他悶瓶子的性格又要自己一個人憋著，所以想著晚上兩個人都沒班，約他出去喝一杯。

他敲了敲他辦公室的門，沒人應，陸懷從來沒有鎖門的習慣，所以他直接推門進去了。

看著空蕩蕩的辦公桌和他楞住了，但很快就推門跑了出去。

“老師！”江浩坤直奔院長辦公室，門也不敲，“秦老師，陸懷呢？”

秦淮北是一附院的院長，同時也是第一人民醫科大學的教授、江浩坤讀博時的老師，“他剛從我這兒離開，跟我申請了休假，我準了。”

“休假？”從進醫院的那天起，除了正常的休班，陸懷從來沒有休過假，無論是春節還是國慶，“多久？”

“半個月，他也該充充電換換心情了，這樣更有利於以後的工作，哪怕是臺機器不停的運作也有故障的一天，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呢。”秦院長聽說了這幾天陸懷的小病人離世的事，所以當他來請假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也許你現在趕去停車場還來及見他一面。”

“……秦老師再見！”江浩坤一聽說還來得及便匆匆道別立刻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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