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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節 雪色,血色(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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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馬疾走奔向碉壘防線,還未抵達,就看到有零零散散的人影漫無目標的亡命向北方奔逃,羅開先用馬鞭指著距離最近的兩個,隨口下著命令,“金騫,攔住那兩個亂跑的人!”

金騫和幾個手下自有默契,只是稍帶一下馬韁,便攔了過去。

只是,那奔跑不停的兩個人未等金騫等人靠近,便呼哨一聲喊“鬼啊!”,隨即便換了個方向加速逃開,那速度竟比奔馬都不遜色。

聽令行事的金騫幾人也楞住了,眾人的裝扮確實有些駭人,但也不至於如此表現吧?

羅開先挑了挑眉毛,隨又號令道:“算了,不必再追,破膽之人,任他去吧!”

“喏!”應諾聲有些不甘,也有些無奈,對金騫等人來說,本以為會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結果卻發現力氣使到了空處,這份別扭就別提了。

其實羅開先本人何嘗不別扭?他可不是習慣行善積德的善人!只不過“欺負”一些喪膽之人實在不合他的本心罷了。

繼續轉進,陸續可以看到同樣奔逃的綽綽人影,卻再無一個敢於靠近,只是在視野中稍有觸及,便轉向而去。

臨近破曉還有一段時間,天色依舊昏暗,便是有雪光和火光,視線能及也絕不會超過三百步,羅開先自能憑借精神視野“瞧”見遠處的動向,自然是對這等散亂之人毫無興趣,連帶著金騫等人也是頗為頹唐——對戰士來說,這種目無對手的感覺不是愜意,而是不爽……

因為要節省馬力,以備需要沖鋒的時候馬匹能有足夠的速度,羅開先率領的小隊伍行進的並不快,所以他們抵達碉壘防線的時候,已經是火起至少二十分鐘之後了。

當幾座碉壘正式而清晰地進入羅開先的視野時,呈現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副極為殘酷的畫面……將息未息的火焰如同幽靈一般依舊在半空中燃燒,已經不是很旺盛的火焰照亮了整片空間,積雪融化了好大一片,露出了被雪層掩蓋下的土層,沾染過原油燃燒過後的土層是漆黑的,土層上面散布著一時難以清查數量的屍體,有的屍體上面依舊有火焰升騰,沒有火焰的屍體上面則冒著令人作嘔的濃煙,多半屍體是黑色的,也是扭曲的,每一具都可以讓人感覺到它裏面曾經的靈魂所遭受的痛苦經歷……

火焰燃燒的區域被五座碉壘分成了四個,每一片火焰區域的旁邊,都有十幾二十不等的人呆立著,有的甚至蹲在地上放聲大嘔……除此之外,火焰區的南面,有人騎在馬背上三五成群的在追殺一些毫無秩序亂竄的目標……

最為顯眼的不是這些,在火焰區的北偏西方向,有兩夥人在對歭。

一隊很明顯,不過數十個,但盔甲齊備隊形整齊坐騎雄健,正是石勒統領的自家親衛;另一隊則要淩亂的多,有人高坐馬背上,有人癱坐在地上,有人持著刀做威武狀,更有人兩手空空站都站不穩……

羅開先的視力極好,轉瞬間就分辨出了這防線處的所有動靜——這次的殺戮顯然已經到了尾聲,雖然他想要親身殺戮一番的念頭落了空,不過手下能夠獨擋一面的結局也讓他頗為欣慰。

“金騫,兜到西北,攔住敵人去路,吹迫降調,不得放走一個!”羅開先隨口下令。

“遵令!”總算有事可做了,金騫大為振奮,呼喝一聲,帶著手下七人奔著西北就兜了過去。

半途中,所有人弓在手箭上弦,有人扯出牛角號“嗚嗚”地吹了起來。

迫降調,顧名思義,迫使敵人投降的小調。戰場上奏響這個,就說明是戰事需要快速收尾,這與之前的小勝調同屬於靈州軍隊戰場通訊的一部分。

“將主來了!”低喝一聲,石勒心中大喜,手中箭支瞬間放了出去,正好射在散亂的宋人隊伍前方的地面上。待箭支落地,他高聲喝道:“跪地!棄械!投降!不殺!”

他身後的親衛們也不是木頭人,根本無需他下令,便開始四散,然後沖著宋人在火後聚集起來的隊伍圍了過去,口中都在高聲吆喝著“跪地!棄械!投降!不殺!”。

宋人的聚攏是盲目的,沒人約束下,幾個自負勇武想要沖陣廝殺一番的,提著刀剛剛沖出幾步遠,就被幾根連續射出的箭支釘在了地上……其他的人則木訥的再不敢亂動。

石元慶癱坐在馬背上,雙目無神,自從栽下馬背被手下救醒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個狀態。對他來說,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個噩夢,靈州人究竟如何做到的?難道靈州人真的是那些胡亂嘶喊的人口中所說的“魔鬼”?

先前幾個統事人中,碩果僅存的一個,鹽幫孫長庚孫執事從人群中擠了過來,擡手拍了拍石元慶的靴子,低聲試探著問道:“長公子,長公子?石長公子,我等降了吧?”

“降……?”石元慶木訥的回了一句,他也想要做個決定,卻心如亂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孫長庚眨了眨眼,停下了質詢,左顧右盼起來,眾多人影之外,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靈州騎兵正在四周散落,雖然人數不多,但僅憑他一介文士也能看出對方的兇悍。

舉足無措間,他猛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對方滿身灰土,但形象並不難辨識,“李大將?李開李大將?”

李開的心態同樣不怎麽樣,之前避過慌亂的人群,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鄭虞侯的屍體……以及遍地屍骸的慘狀,這情景讓他想起了曾經的戰場……靈州人竟如此兇悍?之前的數千人,只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就灰飛煙滅?

在李開懵懂,孫長庚疑惑的瞬間,聚集起來的宋人中間,有的扛不住壓力,把手裏的兵器扔到地上走了出去,然後雙膝跪下,等候處置。

“站起來!走開!去那邊!”有靈州騎士叫喊指引著投降的人走向一個不礙事的地方。

本來就不穩定,有沒人指揮,臨時匯集起來的宋人更亂了,一些對戰事再不抱希望的人走了出去,一些雙腳連鞋子都沒有的人同樣掙紮著走了出去……

“我等,投降!”驟然清醒的李開低喝了一聲,這話既是回覆孫長庚,也是在指示他身側還在楞神的禁軍眾人。

說著話,李開帶頭走出了人群,把自己手中的盾牌樸刀扔到一個兵器堆裏,步人甲上的裙甲也解下來扔出去,再在靈州戰士的指引下走向投降的那一邊。

他口舌木訥,心底卻不糊塗,眼下士氣、裝備、戰術全都輸靈州人一籌,光憑人多又有什麽用?便是再廝殺一場,能贏嗎?他是沒了信心,更何況,身後在馬背上半響沒有反應的石家長公子何嘗看得起他?為那種貴公子殞命?呸!

孫長庚別的長處不多,審時度勢是最擅長的一項,見帶兵的頭頭和手下都陸續走出去投降,他再也沒了堅持下去的理由,何況靈州人並未再開殺戒……降了便降了吧。

如鵪鶉般抱團取暖的宋人其實只剩下不過三五百人,陸陸續續的開始走開投降之後,人數便更少了,最後只剩下身材肥碩的石元慶和他的幾個侍衛。

黑盔黑甲的羅開先在公爵的馱負下靠近了來,沖著石勒下令道:“喊話,再不投降,射殺!”

“遵令,將主!”身上被煙火熏得烏漆嘛黑的石勒恭聲應喏。

隨著幾聲呼喝之後,大事去矣的石元慶被手下人拉下馬,稀裏糊塗的降了,再無變數。

羅開先有些慵懶的在馬背上四處游走查看,禁軍投降之人的神態,盔甲樣式,其餘所謂鹽幫排幫的投降眾,甚至因原油燃燒而死的各種形狀的屍體,都在他的關註範圍之內,唯獨石元慶這個仗勢行事的貴公子,連瞥一眼他都覺得浪費。

這一戰進行的有些快,有些出乎預料,卻也在情理之中,對羅開先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哦,也有些小小的遺憾,他想要過過殺戮癮頭的想法並沒能實現,那種猛然揮力卻發現打了個空的感覺……就好像大錘砸椰子,結果發現砸的卻是爛西瓜……那感覺並不美妙。

月斜星移,天色開始蒙蒙亮了,色彩卻還是如同夜晚般單調,白色的是雪,黑色的是泥,一夜戰事所流的血也不是紅色,而是黑色的,如泥土一般……那是幹涸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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