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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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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過罷, 陸敏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遂歇在了麟德殿,至於分殿一事, 也就挪後一天了。

身為太監大總管,李祿事實上從未貼身侍奉過帝後的起居。

唯一最近的一回, 還是他在麟德殿十年前的偷聽。他到如今還記得陸敏上氣不接下氣的抽泣。那種苦難,她熬了十多年。

長春觀之事,隨著陸敏的態度,將會有幾個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李祿最擔心的,就是經過這十多年的相處, 陸敏已經把自己的心交給了趙穆,她會聯手趙穆來對付他。若如此,他將用如今皇城中所有主子的性命,為自己拼出一條活路。

但他始終記得陸敏給他的那碗粥與藥,以及那床錦被。當年那被逼迫入宮, 委屈不甘的小姑娘,他不相信她真的把心給了皇帝。

果然,雖帝後連著三夜都宿在一處,但皇帝遮過煙雲之事,皇後也假裝個不知道, 那裂隙,自然也就產生了。

接著,難題推到了陸敏那裏。是選擇他,還是選擇皇帝。

拿生命做一場豪賭, 李祿在靜待陸敏的選擇。

皇帝的網仍在收緊,自水陸大法會之後,他以宮中內侍們紀律廢馳為由,收了他以大總管之職,可自由出入宮廷的腰牌。

出不了宮,就連逃的機會都沒有了。

頭一回如此絕望,還是在十年前,被許善打壓到爬都爬不起來的時候。

李祿一絲希望,全在陸敏身上。整整等了三天,他才被皇後召見。

皇後是在朱鏡殿召見的他。她似乎格外喜歡殿外那一蓬蓬的紅豆兒,雖白日,因殿高而深,橫梁上那顆夜明珠依舊發著淡淡的光。

她穿著明黃色金絲交衽大袖,系著白紗面的湘裙,二十六歲的小婦人,身子仍還是十年前的纖細,但似乎很久,她都不曾像小時候那般跳啊躍啊,爬樹竄高了,她在這深宮裏,成了個標準的,刻板的皇後。

李祿見皇後擺了一桌子的酒與菜,身邊兩個宮婢,也叫她打發走了,他也有七竅瓏玲之心,見她這樣,便知道她是要做什麽了。

十年前就該死的一條賤命,他也不避諱,在側首坐了,拈起盅子垂眸瞧著:“還記得十年前的中秋,您吃了奴婢半壺酒。”

陸敏低聲道:“對不起!”事實上若非她的招惹,他可能不會有弒帝的心思。

李祿又道:“娘娘,您年不過二十六,還有漫長長的一生,若奴婢不在,您如何照料自己?”

回想這麽些年,若非李祿的狠腕,後宮不可能治理的那麽嚴謹。陸敏咬了咬牙道:“既你不在,本宮自會自己操持起來。”

李祿點了點頭,看著那杯酒,卻不吃,輕聲道:“死在你手裏,總好過死在皇上手裏,奴婢是無怨的。”

陸敏亦是柔聲:“黃泉路上多保重!”

一步步深入,李祿揭開陸敏心底那個選擇,一遍又一遍的驗證,卻不得不相信,她選擇了皇帝,而非他。

李祿忽而甩手將盅子擲了,寒聲說道:“我的死,該由我自己決定,反而是娘娘您,十年禁錮,您本該是只鳥,卻忘了該怎麽飛了是不是?

他終究會有別的嬪妃,世間比煙雲漂亮的女子不知多少,您竟然無動於衷?”

陸敏遣散了所有人,朱鏡殿內外此時空無一人,她懷中還揣著一把匕首,見李祿一步步逼過來,抽出匕首道:“放肆,你怎敢如此跟本宮說話?”

李祿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一如當年般跪在地上,仰頭望著陸敏:“長春觀的事情,您一直瞞著皇上,可見您心中也有猶豫,對不對?

天下間的男子,皆多情善變,可我不會,我會一直陪著你。也不會強求你做什麽,只要這樣陪著你就好。”

陸敏手中一把匕首,看他橫著脖子,就跪在自己膝邊。

她重端起那杯酒,哄孩子一般哄著:“要不,我餵你?不會難受的,就像睡著了一樣,你不會有任何的不舒服,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李祿雙眼通紅,牢牢盯著陸敏,看她一點點心軟,一眼小鹿眼兒霧蒙蒙,就那麽望著他。

他本來可以逃的,卻不知道離開她自己還能做什麽。一個閹人,離開宮廷,離開守護了十年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離開這座宮廷,生命還有什麽意義。

他也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可那是柄雙刃劍,他或者能手握權柄,可終得要踩著她的屍骨。若踩著她的屍骨手握權柄,那又有什麽意義?

陸敏的手又去摸那只酒壺,壺中還有酒,她依舊要他死。

李祿勃然大怒,一把奪過酒壺,臉陰如鐵,聲寒惻惻:“陸敏,你可知道,十年之中,我有多少次機會置他於死,可因為太子公主皆年幼,我都忍了。

我知道你也忍的很辛苦,如今恰是個機會,我會守護這座宮廷,守護您的兩個孩子,有竇相扶持,太子會成為一個雄濤開略的帝王,不會輸給總是看不起他的父親!”

陸敏不停的勸著:“李祿,你不能再說下去了,住嘴,你不能再說了!”

她知道,皇帝此時肯定派了眼線,朱鏡殿並非只有他們二人。她不想李祿再造更多的口孽。

可李祿已無路可退,他再進一步,雙手按上她的膝蓋。

十年總管生涯,多少宮婢投懷送抱,便是煙雲那等清麗出塵的女子,也會投懷送抱,可他忘不了她周身那股暖暖的香氣,和在高燒昏厥之際,枕在她的腿上,窗外雨潺潺,整個世界都妥善安詳的那個清晨。

他只想就這樣伴著她,站在不遠處,不需要離的太近,只要那麽看著她就好。可她卻選擇送他去死,只為那個從十年前就強占她的男人。

同一時間,皇帝出了一趟宮,策馬入丹鳳門時,忽而有個婦人遠遠撞了過來。因他是簡服,前面沒有開路的金吾衛,趙穆見是一個婦人,下意識勒蹄,吼道:“無知婦人,可是不要命了?”

那婦人一身素縞,哭哭啼啼擡起頭來,叫道:“皇上,就算當初兄弟不睦,永兒好歹也是你們趙家之後,你大哥已死那麽多年,多大的仇也該消散了。

難道你真的要看著永兒死,卻連個禦醫都不肯派嗎?”

趙穆在馬上看了半天,才認出來,那婦人竟是他大哥趙程的妻子,達氏。

皇家五兄弟,當年最趙程死的早。他無嫡子,達氏在他死後亦未改嫁,而是帶著自己一個庶子,仍舊在禮親王府生活。

趙穆為帝之後,顧念長嫂幼子,也曾時常命李祿關照他們。但宮中若有宴餮,當然也從未邀請過達氏。她恨陸敏入骨,也從不肯主動入宮。若非此番在丹鳳門外撞到,趙穆都要忘了自己這長嫂,與大哥趙程膝下那庶子趙永了。

趙穆下了馬,隨達氏一同往宮門側走了幾步,更見路邊有一馬車,簾子揭著,幾個禮親王府的仆人們站在一旁,暑夏之中蒼蠅亂舞,裏面睡著個唇色蒼白的少年,約有十五六歲。

他負手看了許久,轉而問達氏:“內侍省這些年就沒有管過你們?”

達氏哭哭啼啼道:“原來李總管還時常來看一回,如今已有好些日子沒有來過了,永兒病的這樣重,宮裏連個禦醫也不派,妾身幾番在宮門上打望,找不到一個可求助之人,不得已,才會守在這宮門上等您回來。”

重生回來十年,趙穆終於知道上輩子李祿率眾臣殺掉趙秉以後,會做什麽了。

趙秉為餘洪一脈所控,若他為帝,李祿自然占不到好處。但若趙秉死,皇家血脈中,就唯有趙永最親。一直以來,他私底下照拂趙永,上輩子是,這輩子也是,為的,就是能有一天,以宦官之身而幹預政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上輩子,無論餘寶珠或者趙秉,都不過跳梁小醜,李祿才是最後真正的贏家,隱在幕後,在趙秉死後,擁立趙程的兒子趙永,以宦官之身而掌權柄,最終擁有一切。

兩輩子終於弄清迷茫,趙穆招了郭旭過來,吩咐道:“送達妃與世子回府,往後禮親王府的事,由你負責,若達妃再訴缺醫少藥,朕拿你是問。”

他也不騎馬,行步匆匆入宮,在還周殿外迎上林平,問道:“李福何在?”

林平揮退左右,恭腰上前一步:“回皇上,皇後娘娘在朱鏡殿設宴,摒退所有人,似乎是要宴請李公公。”

皇帝下意識道:“鴻門宴爾!”

他忽而拂袖:“誰在那一處守著?”

林平道:“傅圖!”

趙穆疾步往朱鏡殿奔去。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沒有告訴陸敏煙雲一事,也沒有告訴她上輩子關於李祿的事情。

這時候,她面臨的選擇是。要麽殺掉他,讓趙鹿提前登基,她將成為皇太後,永遠不必擔心後宮中再有嬪妃,也不必擔心自己的兒子會從儲君之位上被廢。

再就是選擇相信他,並因此而殺李祿。顯然,陸敏選擇了後者。

那夜長安殿暗香浮動,夜風習習,她暗示他忌男女之欲時,其實就是在暗示他自己已知煙雲之事。

回首這十年,他在外刻意為她弘揚賢後之名,她亦一直努力想要配上那個賢字。

她不知道宮裏還會不會有其她女人,也不知道自己千辛萬苦,拼死生下來的兒子能不能順利登上王位,因為他待那孩子,確實很冷淡。

而李祿十年堅守,凡事全憑她的利益,是她膝下忠誠的不能再忠誠的一條好狗。

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選擇殺李祿。趙穆忽而覺得,陸敏當是愛自己的,若非愛,她不會放棄所有利益而選擇他。

朱鏡殿外,傅圖所帶的虎賁軍已將整座大殿圍了個水洩不通。

見帝至,傅圖匆匆跑了上來,抱拳道:“皇上,屬下所帶之人已全部就位,您看,什麽時候沖進去?”

趙穆略往後退了退,輕輕屏息,道:“埋伏即可,朕一人進去。”

傅圖再往前沖一步:“皇後娘娘帶著匕首,也賜了毒酒,但李祿不肯吃那毒酒,現在倆個人……”

他不好說李祿抱著皇後娘娘的大腿,左右看看,竟然嘿嘿一笑。

就算是閹人,也是男人,更何況李祿還高大儒雅,儀表堂堂。趙穆氣的火冒三丈,又被傅圖一身的奶腥氣熏到幾欲作嘔,恨不能一把將傅圖推開:“傳所有虎賁軍隱匿,朕自己進去即可。”

傅圖比趙穆還大一歲,今年都三十有二了。但直到三年前,他才成親,娶的是皇後陸敏的娘家表妹,妖後陸輕歌的女兒塔娜。

以陸高峰的心意,本不欲把塔娜嫁給一個大她近十歲的男人。但塔娜有那樣一個母親,父親又還是個異族奴隸,京中不說稍好的男子,便是窮家孩子,也不肯娶她。唯傅圖癡癡傻傻守了七八年,等那孩子長大。

為了求娶塔娜,還在陸府大門外跪了好幾天。

自打成親之後,倆人三年抱了兩胎,還有一對是雙生子。傅圖也算老來得子,成日的抱孩子,身上一股奶腥揮之不去。

趙穆當年抱自家意寧,聞不夠她身上那濃濃的奶香味兒。但不知為何,奶香到了傅圖身上,也成了奶腥,偏他總還愛往自己身邊湊。

他一把將傅圖推開,大步上前,猛然一把,便推開了朱鏡殿兩扇沈而厚實的朱色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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