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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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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顧右盼, 唯見一具黑黝黝的棺材,棺材前跪著個比她略大些的大姑娘,身披白麻, 雙目靈俏,畢竟血緣在那裏, 目光相投的一刻,塔娜暗暗道,大約我娘生的就像她一樣美而溫柔。

她笑問陸敏:“姐姐,我娘了,我娘她在那兒?”

陸敏指了指棺材道:“塔娜, 她已經死了,如今就躺在棺材裏,過來,給她磕個頭,告訴她你來了, 好不好?”

塔娜懵了:“我都未見,她怎的就死了呢?”

陸敏不知道該如何言說,默了許久道:“她就是你在皇宮裏見過的那個,窩在墻角的女人,你看過一眼的, 難道忘記了?”

塔娜往後退了兩步,眼淚巴啦巴啦往下落著:“你騙人,那是個老婦,我七舅都說了, 我娘是全火州最美的女人,因為皇帝貪戀她的美色,才搶入宮廷,你們都是騙子。”

她轉身便要走,走了幾步忽而被絆倒,陸敏才發現傅圖為了防她逃跑,竟然在她身上拴著繩子,那繩子就扯在他的腰上。

才十歲的小姑娘,一頭卷蓬蓬的長發像氈一樣披在頭上,白裘上飯漬點點,靴子上滿是泥點子。

陸敏上前就給了傅圖一巴掌:“你個昏貨,好好兒的孩子,你綁她作甚?”

傅圖打不還手,繩子卻不松,拽過塔娜的細手就走:“麻姑,皇上吩咐叫我帶著她,她跑了皇上可是唯我是問的,得罪了。”

塔娜一雙小腳踢在傅圖如鐵鑄成的腿上,亦是連連大叫:“我要回火州,我要叫我七舅來殺光你們這些漢人,把我娘救回去,你們等著。”

倆人亂鬧了一回,塔娜叫他扛到肩上,扛走了。

恰包氏抱著陸磊也來了,亦是氣的大罵:“狗皇帝養的黑心狗腿子,我看你們猖狂到幾時!”

小陸磊大大的腦袋上戴個氈帽兒,又調皮又滑稽,小胖手兒攀在大門上,連聲直叫:“狗腿子!狗腿子!”

包氏氣的大叫:“殺人不過頭點地,五個男人都上戰場了,輕歌也死了,膝下那點獨苗兒,那狗皇帝還不肯放過,他究竟要我們一家人怎麽樣他才肯放過?”

她抓過陸敏:“從此,你可不會再入宮了吧?”

陸敏絕然搖頭:“不會!”

包氏雖只看一眼,但塔娜相貌肖似陸敏,又是陸輕歌唯一一點骨血,也覺得叫傅圖整天那樣強拘著不是辦法,遂問陸敏:“那孩子怎麽辦?你瞧傅圖那兇神惡煞的樣子,再別拉扯拉扯把孩子弄沒了,你把她要回來吧,我養著。”

陸敏從昨夜就在思索這個問題。她道:“娘,你聽塔娜話裏行間,說的都是等烈勒殺光漢人的話。可見烈勒自幼就給她灌輸了偏理,叫她深信她娘是叫大齊皇帝貪戀美色給搶走的。

如今且不說我爹是怎麽把她給弄來的,只要烈勒知道她在長安,定然會不擇手段來搶,傅圖帶著她還好,如果真的放在咱們家,就是滅門之禍。”

這話說的包氏深打一個寒噤,攬過陸磊道:“那難道就眼看著傅圖整天像拴狗一樣拴著她,走哪帶哪兒?”

陸敏搖頭:“我二叔去了交趾,那裏有咱們的生意,我得想辦法把她從傅圖那兒弄出來,然後咱們一起走,去交趾,這才是唯一能避禍的辦法。”

“你爹怎麽辦?”包氏反問。

陸敏終於忍不住,在包氏面前抱怨起老爹來:“分明有很好的機會,他不走,非得要在皇上面前表忠誠,將我四個哥哥都帶上戰場。比幹為示忠良,不惜剖心而烹,也不過一死。他要表忠心,誰能攔得住他?”

明日就該下葬了,陸續有些唁客悄悄登門,竟然皆是些宮裏褪下來的老宮女們,她們大多是自幼入宮,在皇宮裏受過陸輕歌照料的,在外皆嫁了人,過來燒柱香。

陸敏跪了一天,整個人燥燥烘烘的,正坐在草席上與幾個積年認識的宮婢們閑聊,忽聽外面一聲報說豫王殿下到,還不及起身整衣,趙稷已經進來了。

三天喪期,趙稷是唯一一個前來吊唁的貴客。

他披著菊紋緞面的裘裏披風,恭恭敬敬拈香,親自跪拜,俊朗的臉上陰氣森沈,拜過之後在內間坐了,接過下人端來的羊肉湯,自幼錦衣玉食的皇子沒有端過如此大的碗,乍一眼,問道:“為何端鍋來此?”

陸敏也端著一大碗,笑道:“這就是百姓家的碗,難得宮裏還有人敢來祭奠她,這是她死後唯能給你的謝意,我陪你吃一碗。”

趙稷只得挑得一筷子,拳頭大的羊蟹子,吃起來倒是無比鮮美。

趙稷道:“前日霍汐入朝了。皇上未給名份,但單賜一殿叫其居住,稱為先生。”

帝之師,布衣宰相,俗稱國師。

陸敏笑了笑,不語。

煙霧繚繞的屋子裏,趙稷忽而有種錯覺,如此相對而食,她總在笑,卻不說話,他心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給她聽的日子,恍如隔世。面前的一切,似乎早就經歷過一般。

他又道:“我也是問過於力,才知道陸教頭如今竟然上了戰場,而且他單槍匹馬,一直緊追烈勒的大軍不放,似乎是想於萬軍陣中,取烈勒的首級。”

陸敏依舊不語。

於是趙稷簡直成了自說自話,他又道:“陸輕歌縱使有罪,人死罪消,也該消了。你於將來,有何打算?”

他忽而擡頭,便見面前的陸敏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著自己。她眼裏有種說不清的情愫,似乎很嫌棄他,但像自家養的狗兒一般,若有人想踢一腳,她大約會跟那個人拼命。

陸敏也在揣摩這個男人的可信度。她如今在京城,算是舉目無親,果真想帶著塔娜和包氏以及陸磊一個離開,就必須有個上能通天的男人幫忙。

一個未嫁的姑娘,一無所有,生的還有頗幾分姿色,想找個男人幫忙,若不許以色,就得許以身。

但趙稷不是這樣的人。上輩子嫁給他之後,直到她願意主動容納他之前,以太子之尊,他從未強迫過她。基於兩生建立起來的信任,陸敏決定賭一把。

“你的王府,養著多少家丁?”她問道。

趙稷道:“仆從具體多少,這個我不清楚,你問這做何?”

陸敏湊了過來,羊湯燙過的雙唇分外紅潤,她舔了舔,悄聲道:“有沒有身手好能打架的,能打得過傅圖就行,他那兒有個小姑娘……”

“塔娜?”趙稷居然知道塔娜。

他道:“我曾聽人言過,那是陸輕歌的孩子,生的很像你!”像小時候的她一樣美,但性子顯然沒有她溫婉。她小時候嬌憨靈動,又鬼精靈的聰明,是整個皇宮裏最漂亮的小姑娘。

陸敏湊的越發近了,悄聲道:“咱們想辦法,把她從傅圖那兒弄出來……”

……

早些時候,皇宮麟德殿。

雪後晴光從窗棱上照灑進來,映著寶炕床側的金龍耀眼,灑在紋深漆亮的案臺上,紅光暖暖,炕幾上的銀熏爐裏檀香淡淡,皇帝還在埋頭批折子。

季雍正在給皇帝讀折子,郭旭溜進來小聲回道:“皇上,奴婢把霍先生安排到跑馬樓去住了,宮婢與內侍皆備,您看如何?”

皇上穿著本黑的僧衣,白膚上劍眉深簇,挺秀的鼻梁下薄唇抿成一線,一臉陰鷙,唔了一聲,揮手叫季雍繼續往下讀,揉眉問郭旭:“李祿了?”

郭旭道:“在校場上跪了三天了,方才昏了過去,奴婢派人灌了口姜湯,這會子瞧著像是活過來了,但他仍拒不肯開口。”

趙穆揮手,示意郭旭退下。

皇帝每夜入更才睡,三更便起,中午照例要午休一個時辰。但自打陸敏出宮之後,連著三天,趙穆中午都沒有睡著。

甚至於寢室他都不願意進去,進門瞧見那張小床,便莫名覺得傷心難過。

許善應當是受了李密的指使,才會拿陸輕歌誘陸敏,本是想栽贓她私渡死囚出宮,殺她於西苑的。

當時陸敏一口答應,卻非上當。她行一招將計就計,許李祿以重利,讓李祿替她殺許善,再救走陸輕歌。

許善是只鼠夾子,陸輕歌是鼠夾子上那塊肉,她兵行險招,若非陸輕歌本身身體不好死於半途,就真的叫她給救出去了。

這下可好,陸輕歌死的那麽慘,她心裏想必也更恨他呢,再要哄她入宮,難上加難。

如此想著,趙穆心中一團亂麻,季雍字正腔圓讀折子的聲音不停傳入腦海,他索性閉上眼睛,歪躺在引枕上,養起了神。

“皇上,該喝安神湯了!”是陸敏的聲音。

趙穆睜開眼睛,一把將她拉坐在自己大腿上,輕聲問道:“你何時回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季雍:皇帝當著我的面做春夢,誇他兩句什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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