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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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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十月初一, 寒食節。陸敏是在寒食節後第二天生的,她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唯有兩個人的時候, 她向來都是這樣的冷淡疏離。不知何時起了雨,帝有黃蓋, 但那東西只是個擺設,遮不得雨。

趙穆問郭旭要了把傘,替陸敏打著,回到麟德殿時,他肩膀失了半邊, 陸敏倒還好,除了鞋子,衣服還是幹的。

因群臣休沐,趙穆是在後殿正房的木炕上坐著看折子。

陸敏在寢室裏抽空寫了封信給於力。那於力曾是陸高峰手下最得力的大將,如今進攻火州, 也是由他為首,陸敏想叫於力幫個忙,看能否在火州找到塔娜,把塔娜從吐魯番帶出來,帶入京城。

若能叫陸輕歌見上一面塔娜再死, 她也算此生可以瞑目了。

陸敏體寒,自打上一回帶著月信在太液池裏泡了半日之後,這幾個月每每來月信,幾乎都痛到生不如死。

本來有月信的宮婢, 是不可以在皇帝面前隨侍的。但司寢女官唯她一人,而且趙穆也從不發叫她走的話,陸敏便疼,也只能忍著。

痛到難以忍受,她站不住,遂屈跪在旁替趙穆磨朱砂磨,因朱砂澀滯不開,皆是用酒研磨的,所以滿室淡淡一股酒香。

時間一點點過去,趙穆沒有要歇的心思,陸敏自然也出不去。雨越來越疾,打在瓦檐上刷刷作響。

陸敏怕趙稷要等的心急,又腹痛難忍,遂鼓著勇氣說道:“皇上,奴婢腹痛的厲害,能不能叫郭旭進來替皇上磨墨,奴婢抽空少監那兒要兩味藥去。”

趙穆一只手伸了過來,渥上她的腳,隔著羅襪都是一股滲寒。

他一只溫熱熱的手攥過這只攥那只,忽而扔了折子,隔著炕桌整個人湊了過來,暖暖的燭光下笑的份外調皮:“是藥三分毒,我倒有個好法子治你這腹痛,今夜也不早了,咱們就此歇了吧。”

陸敏要完了藥,想就此回自己的小耳房,□□豆兒去司寢的,這樣,她就可以悄悄溜出去見趙稷。她咬了咬牙抽回腳:“皇上,你可知道奴婢入宮多久了?”

趙穆道:“三個月。”

陸敏道:“這麟德殿的女官,無論司食還是司宮,皆有兩班輪換,但奴婢無一日歇息過,整整侍奉您三個月,能否,今夜讓奴婢在奴婢的小耳房裏睡一夜?”

趙穆凝神片刻,說道:“分明,你的床在龍榻隔壁,我的寢室,就是你的寢室,那小耳房狹窄擁擠,你又何必非要睡到裏頭去?”

陸敏是真的忍不住了,她已疼的滿頭冷汗,遂也不再強撐,丟了磨條雙手撫上肚子:“因為您是主,而我是奴,身為奴婢,一天的差事做下來,進了宮女房,那怕是三尺寬的大通鋪,轉身皆是奴婢,睡在上面心是踏實的。

睡在您的龍床側,三個月了,奴婢的心從未有一夜踏實過。今夜奴婢實在腹痛的厲害,就讓奴婢單獨住一夜,好不好?”

暖暖的燈光下趙穆臉色陰沈,一言不發。

陸敏柔聲哀求道:“就算奴婢求您了,今夜,讓奴婢休息一夜,好不好?”

趙穆輕閉兩道長眸,揮了揮手,是示意她走的意思。

陸敏連忙穿上鞋子,溜出正房,將那封信用油紙包好,卻也不敢走,眼看著寢室裏的燈熄了,才悄悄溜出耳房,外面暴雨如註,她在校場上一路狂奔,一直跑到金鑾殿的廊廡下,遙遙便見有個人在那裏站著。

十月的寒雨落在身上,陸敏自打生下來,還未經受過如此劇烈的腹痛,整個小腹撕扯在一起,疼的仿如上輩子在東宮那一回小產,整個小腹都在往下墜。

她哆哆嗦嗦喚道:“可是豫王殿下?”

趙稷亦淋的落湯雞一樣,接過陸敏手中的信,見陸敏還眼巴巴的看著,溫聲道:“放心吧,我再怎麽卑鄙,也不會偷看你的信,快回去休息,否則叫皇上知道,又不知道要怎麽罰你。”

陸敏是偷著空兒出來的,不敢多呆,轉身剛欲走,趙稷又道:“麻姑,你是不是覺得我就像個玩雜耍的猴子一樣?”

……

趙稷又是一聲苦笑:“我覺得自己是。

無論陸輕歌,還是我母妃,這些年來極力攛掇,每日在我耳邊說,長嘯,唯有最終做皇帝的那個,才能娶陸敏。你占盡天時地利,眾虎相爭,有我們幫襯,你終將是最後贏的那個。

我竟然真的信了,於是像個笑話一樣,甚至還低聲下氣去討好李靈蕓,就因為她的父親是三司使,掌著大齊一國的稅賦錢糧。想想當初曾做過的那些事,我就無比厭惡,痛恨,惡心自己。”

他在西明寺腆著臉叫李靈蕓做王妃,今天李靈蕓卻當場拒婚,想想也是夠丟臉的。陸敏心說若他知道我還曾在背地裏偷聽,不是更覺恥辱?

她勸道:“人都有昏了頭的時候,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拋開財富,地位和身份,你會找一個適合你的。”

她不敢多留,撿起濕淋淋的雨傘又沖進了暴雨中。

寢室裏,雖熄了各處燭臺,趙穆卻未睡,一直盤膝在床上坐著,死死盯著對面那床小床的位置。

帝入寢以後,這後殿裏的奴才們走路都恨不能提著兩只腳,所以陸敏急匆匆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清亮。

黑暗中,郭旭問道:“皇上,要不要奴婢派人跟著?”

“她是去找老四了……”趙穆話說了一半,又止。

與陸敏之間的事情,似乎無法與任何一個外人可言說。

看著趙稷和她站在一處,交相耳語時那種份外的默契,彼此間雖嫌棄但又完全信任的依靠感,他全看在眼裏,卻無處言說,委屈的像個被親娘遺棄的孩子。

……

“郭旭,你趟上去試試,看那張床可舒適否。”趙穆說道。

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郭旭也不上那床,斷然道:“奴婢不必上床,只看一眼,就知道不舒服。”

“為何?”趙穆問道。

郭旭冒著要殺頭的危險,一橫心實言道:“皇上,陸姑娘說的極對。咱們做了人家奴婢,天生低人一等,就成了賊命賤骨頭。有句話叫伴君如伴虎,奴婢們要睡在奴婢窩兒裏,才會混身舒坦,睡在您的對面,整夜提醒吊膽。

奴婢雖未嘗試過,也知道陸姑娘每夜必定苦不堪言。”

說完,郭旭乍起耳朵聽著,過了許久,才聽趙穆一聲輕嘆:“如此說來,果真是朕錯了。”

他生而為儲君,做了兩輩子的皇帝,只知當權者的痛苦,奴婢們在他看來,不過螻蟻,確實沒有想過這些奴才們的感受。

他所喜的,並非她所喜。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原來是這麽個道理。

不一會兒,後門輕響,是陸敏回來了。趙穆耳聰,閉上眼睛留心靜聽,便能聽到陸敏在隔壁淺淺的笑聲,她似乎在甩自己的衣服,甩完之後又與春豆兩人閑聊,聊今秋的雨,寒食節禦膳坊送來的點心,絮絮叨叨了很久。

像四歲那年被母妃蕭氏推出薔蘼殿,推入明德殿時一般,趙穆忽而有種被遺棄的辛酸。

若非這一回肚子疼成這樣,陸敏早忘了上輩子在東宮那回流產了。

其實她懷孕頂多不過一個月,太醫都沒有診出脈來,突然就滑了胎。陸輕歌聞說之後,大怒之下清理並搜檢東宮,要查是否那個側妃在她的飲食裏下了藥。

李靈蕓帶著孩子跪在地上哭,趙稷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

她腹痛不止,還強撐著起來為她們說情,孩子確立是她自己不小心才流掉的。概因她不知懷孕,吃了許多螃蟹,孩子就沒了。

春豆兒亦覺得陸敏有些不對,她雖在笑,卻也一直在發抖。大杯大杯的飲著熱水,懷裏還抱著個湯婆子,躺在窄窄的小床上輾轉難眠。春豆兒勸道:“要不,奴婢給您叫個太醫來,您是麟德殿的姑姑,頭臉大著了,奴婢一叫,他們準來。”

要說請太醫,算不得什麽大事,但太醫那兒有備註,若叫大臣們知道她身懷月信還在禦前伺候,她少不得要受言官們的罵。

妖後的侄女,但凡言行上稍有差池叫他們抓住,必然會緊盯不放,再難聽的話,他們也能罵得出來。

陸敏抱著個湯婆子,咬牙道:“不必,我喝點熱水就好了。”

她也是疼糊塗了,三個多月了,從未在麟德殿這些小姐妹面前多說過一句的,忽而就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我娘和小磊有沒有安全到交趾。”

春豆兒早知道陸敏是罪官出身,這種東西也不好多問,替她掖好被窩,自己躺在地上了。

再等了半個時辰,夜深人靜,連郭旭都睡著了。趙穆輕輕推開那間耳房的小門,將那睡在地上的小丫頭抱扔了出去,屈膝跪在床沿上。

往日一屋睡著,但凡夜裏他有個翻身響動,她立刻就會爬起來。大約這屋子是屬於自已的,無所避諱,她果真睡的香沈,連地上那個被丟出去都不知道。

這小而狹窄的耳房中悶熱無比,陸敏早踢開了被子,既不必司寢,也不顧及睡相,四仰八叉的躺著。趙穆將她翻轉過來,揭開肚兜,捂手上去試了試,如此悶熱的屋子裏,她小腹依舊冰涼,腹痛應該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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