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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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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敏轉丟了勺子進去,輕聲道:“三皇子,我並非你的奴婢,若要人餵,還是叫龔公公進來的好。”

趙穆揚了揚手臂:“可你紮壞了我的胳膊,庸醫害人,難道不該表示點賠償?”

陸敏剛要說我何曾紮壞了你的胳膊,便見趙穆忽而甩肩,褪下半臂的僧衫。他外表雖看著瘦,身體卻不單薄,沒有成年之後那略深的褐色肌腱,卻也肌肉緊繃,略帶賁張之勢。

他已經是個男人了。

右邊那條胳膊紅而透亮,果真腫的蹄膀一樣。

這恰是她昨天誤紮了針的地方。針灸紮錯穴位,一般無甚大事。但也有些萬不能碰的死穴,紮壞了神經脈絡,是要害死人的。而陸敏昨天一針誤紮下去,紮壞了趙穆肩頰上的筋膜,所以他的肩膀才會腫成這樣。

果真庸醫害人。陸敏伸指輕輕按壓,趙穆兩道鋒眉隨她的手而輕擰,顯然疼極。她偏忍不住笑,解釋道:“恰好紮到筋膜,這幾天不要用勁兒,養兩天也就好了。”

趙穆合上僧衣,再度張開嘴,挑眉,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是要她餵粥。

朝陽初起,曬在趙穆淡青色的頭皮上,黑衣白膚,妥當當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陸敏上輩子沒見過他剔光頭的樣子,看他如此乖順,莫名有些心疼,遂餵了口粥,道:“有什麽話要問,現在問吧。”

趙穆左手捏著枚簪子,白玉質地,頭雕螭雲紋,非常普通。他道:“這簪子,你是如何從竇師良手中得到的?”

陸敏接過來看了許久,總算明白趙穆為何會三更半夜找自己了。

這支簪子,是竇師良當日丟的那支,她撿到之後,交給姑母陸輕歌,央其還給竇師良。

如今簪子到了趙穆手中,那就意味著陸輕歌並未將它交給竇師良。

陸敏實言:“當日竇先生在皇宮裏迷路,央我與五皇子送他出宮,半路遺落一支簪子,我撿到之後,將它交給我姑母,大約就是你這支。”

“小麻姑,你應該知道,竇師良是我皇祖母的外家侄子,我們見了他,要稱一聲舅舅。他自幼出入宮廷,怎會迷路?”趙穆挑眉盯著陸敏,左手玩著那只簪子。

雖說事情發生不久,但畢竟隔了一世,具體細節陸敏想不起來,直覺中,竇師良不像是故意迷路,遺簪。趙穆如此關心此事,應當是想分辯竇師良是敵是友。

陸敏在回憶中使勁兒搜索,想了許久,忽而想起一事來,連忙解釋道:“我哥哥拜在他門下做學生,我記得有一回他說過,竇先生什麽都好,唯獨一樣,是個路癡,若無人帶路,經常會迷路,連自己的家都找不到。他當日一個人,未帶隨從,也許恰是因此才迷路的。”

趙穆沈吟片刻,剛想說什麽,便聽殿外郭旭的聲音:“殿下,竇中丞來看您了!”

他話音未落,院中沈沈一陣腳步聲,顯然人已經進來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趙穆與陸敏對視一眼,忽而跳下高臺,一把將個小陸敏攔腰抱起,隨即扔到床上,接著又放下床帳,如此一氣呵成,待竇師良推開屋門時,他已經斜偎到了那高臺的蒲團上。

竇師良今年剛滿二十,滿朝最年青的三品大員,生的劍眉星目,玉樹臨風,唯一點不好處是容樣太過冷峻,見人總是一張冰雕似的臉,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穿件褚色圓領常服,戴軟襆,腰綴白玉,最尋常的仕人打扮,進屋掃得一圈,見趙穆在臨窗高臺上斜歪著,面色蒼白,上前兩步說:“圭兒,聽聞昨夜你鬧肚子,還驚動了禦林軍,如今可好了不曾?”

趙穆將那枚簪子藏入衣袖,低聲道:“已經大好了,多謝舅舅關心!”

竇師良不知屋中還有人,直截了當說道:“前幾日你母妃交給我一只簪子,托我轉遞給你舅舅蕭焱,後來簪子在皇宮裏遺失,我也幾番打聽尋找,卻並未找到下落。

因不過一簪物爾,我給蕭焱打了聲招呼,此事也就罷了。太後千秋夜,我聽聞他死在了護城河中。”

太後千秋那夜,薔蘼殿中吵了一晚上。次日一早,趙穆就自請辭去儲君之位,要求出家。就在那時候,竇師良才知自己竟闖大了禍。

被廢的前皇後蕭薔,出身榮國公蕭闔府上,母親與竇師良的母親是兩姐妹。蕭薔與弟弟蕭焱年齡相差只有一歲,二人自幼關系親密。在未嫁之前,這倒沒什麽。

直到後來有了趙穆,因其生的與舅舅蕭焱頗像,雖說養兒像舅是常有的事。但宮廷之中女人多,閑言非語也多,別有用心之人多在獻帝耳邊挑唆。於是漸漸就有了蕭氏與弟弟關系暖昧的傳言。

好在趙穆自幼聰穎乖巧,又一直放在敬帝與皇後竇氏身邊教養,這流言經竇氏一力壓制,才未流傳起來。

再後來敬帝將死,幾位封王的皇子爭的你死我活,敬帝是先指了趙穆的隔代儲君之位,才將皇位傳於獻帝的,賴兒子才能得帝位,這讓獻帝雖說慶幸,心裏也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後來宮中傳言愈盛,某日蕭焱入宮探視姐姐,恰被獻帝撞到。當日獻帝喝了些酒,因不見蕭氏出來相迎,入殿後撞見蕭焱在側,而且姐弟倆還談的極歡,醉中怒極,越發懷疑趙穆非自己親生,一氣之下又殺入東宮,要與趙穆來個滴血認親。

雖說最後血融到了一起,但疑心即起就再難消融。獻帝又借故大肆搜檢東宮,搜出幾樣兵器來,遂以瞻事府慫勇太子謀逆,皇後不知管束為由,廢了蕭氏的後位,又連鍋端了整個瞻事府,因一幫老臣們拼死力諫,才留下趙穆的儲君之位。

前些日子竇太後千秋將近,想起蕭氏還被關在薔蘼殿中冷冷清清,遂遣竇師良前去探望撫慰。

蕭氏因被獻帝誤會,足足在冷宮中幽禁了一年多,又病,又有些瘋意,撥了頭上一支簪子,要竇師良轉交給弟弟蕭焱,言自己死期只怕不遠,叫蕭焱往後多顧念趙穆。

竇師良半路丟了簪子,因為不過普通一支簪子,遂也只是告訴蕭焱一聲就完了。

誰知太後千秋那夜,蕭焱竟三更半夜被人弄死在護城河外。

而簪子,經陸輕歌之手到了獻帝手中。原本一支普通不過的白玉簪子,獻帝居然從裏面搜出封信來,信是蕭氏的筆跡,要約蕭焱入宮一見。

獻帝自認捉到把柄,命人將信送出去,三更半夜等在薔蘼殿,欲要捉奸。而蕭焱雖未至,卻於當夜死在了護城河中。

活著還能明辯,人死就說不清了。至此,獻帝之疑愈重,當夜便要殺那蕭氏,趙穆為保母命,主動請辭太子之位,發誓自己從此出家,永不出踏出興善寺門一步,獻帝才算饒了蕭氏一條性命。

趙穆清了清嗓音道:“蕭焱之死,確實叫人措手不及。”

竇師良低聲道:“關於皇上所疑心的事情,我有辦法為你證明清白,我也敢擔保你娘和蕭焱兩個絕無茍且。

你只須咬緊牙關,和和一眾藩王老臣自會力挺你的儲君之位,你如此退到宮外,群狼虎視,誰能護得了你?”

……

難堪的冷場。竇師良負著雙手,將整間屋子看遍,忽而止步在床前,盯著那深垂的床帳看了許久。

床上無人,帳子該是要拉開的。僧家規矩嚴,尤其這方面更講究。竇師良心中起了些疑竇,卻也暗暗壓下。

僧人用的褐色帳子很密實,從外面倒也看不出什麽來。但床上只要有人,就跟空床不一樣。陸敏不敢造出動靜來,一動不敢動,暗道光明正大進的寺門,這會兒怎麽我竟成了個作賊的?

好在竇師良很快又走了過去。他道:“你是先帝隔代而立的儲君,滿朝多少老臣,還有太後娘娘,都全心全意支持你。只要你此刻說聲自己還願意回東宮去,舅舅這就上疏,讓皇上覆你儲君之位,如何?”

趙穆搖頭:“我心意已決,再無還俗之願,還請舅舅理解!”

竇師良走之前,再看一眼床帳,忽而會過意來,床上只怕是藏了個人的。他道:“心意這東西,搖擺不定,最難琢磨,舅舅等你改日想通了再來!”

來的快去的也快,竇師良拂袖而去,陸敏直到聽那沈沈腳步聲邁出大門,才敢喘氣。帳中悶熱,她竟出了一身的汗。忽而頭頂一涼,是趙穆撩起簾子。

他丟了簪子過來,自己也跟著坐到了床上。一只腫手頗為笨拙的,旋開那枚簪子,給陸敏瞧裏頭的空管:“這原本不過一枚普通簪子,我母親尋常戴著,我幼時撥下來頑過多回,也未見其中有機關,誰知從你手中度到陸輕歌手中,忽而便多了機關,裏面還多了一封信,那封信叫我於一夕之間,由一國儲君,淪為一個小和尚。”

和著上輩子所聽的流言,陸敏總算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這簪子裏當有一份信,上輩子她把簪子給陸輕歌之後,陸輕歌與賈嬤嬤找玉工做了機關,再模仿蕭氏的筆跡寫信,通知獻帝前去,所以才會有捉奸一事。

大約從那時候開始,獻帝就深信趙穆血統不正,並因此親手為他剔度,剁的他滿頭傷疤,血統不正的孩子,他本該死的。

這輩子因為她的改變,趙穆應當早查覺事有不對,亡羊補牢,自請出家,獻帝沒有抓到什麽實質證據,才會放他出宮,他總算又保住一條命。

也許他懷疑竇師良投誠陸輕歌,借故丟信,引她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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