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二章

關燈
夏如瑾順從了這種變故,她逐漸消磨自己身上的傲氣,學會隱忍,就像額娘所說的,為了生存。

戰亂頻頻不斷,日子也愈發的難熬。為了二兩米,夏如瑾去幫別人掃一天的馬棚,為了充饑去菜市撿那些剩下的爛菜葉。她已經不再在乎那是否臟臭,比起那些餓死街頭無人過問的人,夏如瑾覺得她還活著,就是一種幸運。

後來,她的阿瑪卻拋下了她和病重的額娘跟別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她運氣好,在一條臭水溝裏幸運的撿到了好幾根新鮮的菜葉,想著可以煮點菜粥給額娘吃。可當她回到家,見到的只是懸掛在房梁上悄無聲息的額娘,額娘蠟黃嶙峋的面龐上還掛著兩行清淚。這個曾經雍容華貴的女人,如今卻猶如枯槁般瘦弱,似乎只要風稍稍一刮,就能被吹走一樣。

那年的立春,她只有十三歲,她獨自一人站在額娘的屍體前哭了一夜。無盡的恐懼和悲傷自漆黑的夜裏四面八方向她席卷而來,她刻意沒有點燈,像是在黑夜錘煉自己一般,她永遠記得額娘說的,為了活下去,什麽都可以做。

那夜之後,她再也不覺得有什麽事是難捱的過去的。

之後她沒有任何眷戀的離開了那個地方,甚至沒有將額娘的屍體從房梁上放下來。

後來,機緣巧合下,她被一個舞女收留,帶到了上海。

舞女姓夏,她稱呼她為夏姐。而舞女則叫她阿瑾。

舞女三十出頭,一口的吳音,作風放浪不羈,整日畫著妖艷的妝容早出晚歸,回來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有時還喜歡帶各種各樣的男人回家。她將舞女的家收拾的井井有條,為她做飯,在舞女醉的不省人事的時候替她清理那些穢物。或許正是因為這樣,舞女倒也喜歡她,常常給她買漂亮衣服和胭脂頭飾,教她唱歌跳舞,並告訴她,長得漂亮又會唱歌跳舞的女人會得到男人的青睞。

她不明白,得到男人的青睞又如何?

舞女笑了,似乎在笑她傻。

舞女告訴她:“阿瑾,男人喜歡你,才會甘願為你做一切事情啊!”

她毫不避諱的問:“所以你才會在那麽多男人之間周旋是嗎?”

舞女聞言一怔,突然笑了,笑的那一頭卷發都在顫動:“阿瑾啊,這就是我的活法。”

她不理解。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應該用一種什麽方法活著,對她來說,連安穩都是一種奢望的話,那她還能奢求什麽?

十六歲那年,舞女死了。

那天淩晨,她在隔壁舞女和男人的爭吵聲中醒來,內容大概是舞女想要取代那男人的妻子,男人不同意。

她躲在門後,聽著隔壁的爭吵聲越來越激烈,甚至還有東西摔碎的聲音。那男人也由一開始的好言變成咆哮。

最後,一聲槍響令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她透過門縫往外看,只看到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拿著槍和自己衣服,慌亂的奪門而出。他的額角似乎被什麽東西砸破了,正留著血,還有身上和臉上,都是被濺的血漬。

那男人身上的血漬,是舞女的。

她推開那間虛掩的門,目光越過一地雜亂,看到仰躺在床上的舞女,舞女凹凸有致的身子一|絲|不掛,心口處的那個窟窿正源源不斷的冒著血,口中的鮮血漫過她大半個面孔和脖頸,浸濕了她蓬亂卷曲的長發,染紅了大片格紋床單。

她怔怔的站在門口,全身麻木。

舞女渾身抽搐了幾下,最後望了她一眼,睜著眼睛再也沒了聲息。

她還是有些難過的。

三年以來,她和舞女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麽類似親人的感情,她們之間,更多的只是這動蕩的世道裏相互的一個慰藉。

或許當年舞女把她從夜裏的街頭帶回家的原因,正是因為太寂寞。

她憑著舞女留下來的錢財令自己安定了下來,並找到了一份歌舞廳打雜的活計,總算,她可以靠自己生存下去。

她人生的轉機,在十七歲的立夏,綠柳蟬鳴之初,新荷含苞之際。

那時,歌舞廳裏的一個歌女在開唱前不知因為什麽就鬧了起來,甚至離開了歌舞廳,為了解決燃眉之急,她主動提出頂替。

她的嗓音婉轉空靈,再加上跟著舞女學過一些,很快就得心應手。

之後,她便順應成為了歌女,並且迅速躥紅。

她覺得,自己有如今這一切,還是與舞女密不可分。自此,她便隨了舞女的姓,叫夏如瑾。

後來,她便遇見了邱承渝,上海商會會長的兒子,那個有著一半法國血統,紳士而從容的男人。

他對她溫柔以待,給了她一切她想要的。他不介意身份懸殊,執意將她光明正大的帶在身邊。他說他喜歡她的善良和堅強,心疼她的隱忍。他說,她是他此生遇到過的唯一一個不同,想要好好保護的女人。

不同於額娘和阿瑪,不同於舞女,她知道邱承渝對她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可是種種經歷,額娘死於阿瑪的離開,舞女死於和她歡好的男人槍下,讓她不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舞女死後,她恍悟,即便是夜夜歡好的枕邊人,下一瞬也能置你於死地。

或許她一開始和邱承渝在一起,是因為他對她好,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穩。畢竟對於夏如瑾來說,安穩,比什麽都重要。

後來,邱承渝帶她回邱家,認識了那個被奉為掌上明珠的女子,邱承渝的妹妹,邱楚雲。

刁蠻任性目空一切的邱楚雲,卻和她成為了親密無間的姐妹。

夏如瑾以為,她滿足於現如今的一切。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生命中會出現一個叫葉希深的人。

遇見葉希深之前,夏如瑾以為她此生不會再有什麽幻想。

若有的人只能淪為生命中的過客。那葉希深就是夏如瑾命中註定愛上的人。

那個在歌舞廳替她擋開槍子,那個總是笑的溫潤的男子,讓她就在一瞬之間,不顧一切的瘋狂愛上。

她突然記起了很久以前,舞女對她說的那句話,只有男人喜歡你,才會為你做一切事情。可是如今,她覺得這句話其實應該是:只有愛上了一個人,才會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她愛葉希深。即便葉希深一開始是有目的性的接近她,她也不在意。她總是在想,人心都是肉長的,葉希深遲早有一天會真正的看見她的好。所以,她做了那麽多悖心的事情,即便被掛上忘恩負義,水性楊花的罵名,她也無所謂,她想,只要能和葉希深在一起,背負再多的債,只要葉希深願意,她心甘情願。

可那一切,終究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

夏如瑾緊緊握著手心的那只小海螺,不禁身形一陣虛晃,那些遙遠的記憶,那些被她深藏在心底的那些過去,此刻卻歷歷在目,猶為清晰。

外面不知幾時竟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這只小海螺,是她和邱承渝第一次纏綿的那個夜晚,他送給她的。邱承渝說這是他母親還未來到中國的時候,在法國的初戀情人送給他母親的。

外面掃落葉的下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寂靜的房間,突然想起一陣陣低聲抽泣哽咽的聲音。

兩行清淚掛在夏如瑾略顯蒼白的面容之上,她望著垂吊在半空的海螺,突然失心的笑了。

院門處的角落,邱承渝帽檐下的那雙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窗下笑的失心的女子,沒有一絲波瀾。

曾經這個笑容明凈的女人,如今在他眼裏如何都是一種諷刺。

他曾經有多愛這個女人,如今就有多恨。

……

雨連續下了一個小時都還未見停,溫度也比早晨的時候冷了些。景秋好不容易才將葉書源哄睡著,將他輕輕的抱到床上,蓋好被子,便轉身走到鶯鶯身邊,問了句:“你剛才說,夏如瑾最近看起來不太正常?你怎麽知道的?”

“大夫人讓巧兒來監視四姨太,鶯鶯當然也能去監視大夫人了!”

鶯鶯一臉的理所當然,其實一開始是她發現巧兒總是有事沒事偷偷摸摸的來監視四姨太,她還以為大夫人那邊有什麽貓膩,想著也去偷偷監視一下,若是不小心偷聽到什麽驚天陰謀,也好提前做個準備,畢竟三姨太那下場擺在那裏……鶯鶯想想都覺得後怕,這大夫人下手還真是夠狠的。

景秋道:“你這個丫頭,平時大大咧咧,沒想到還是有點機靈的。”

“那當然了!”鶯鶯一臉得意,卻還是不忘吹捧一下景秋,“那也要看看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丫鬟嘛!”

“你這馬屁拍的還真是一日比一日舒心啊,這麽會說話的丫頭,這功夫要是用在黃副官身上的話,那你和黃副官不是早就水到渠成了?”

這話果然有用,鶯鶯立馬捂住紅臉,嬌嗔著:“哎呀四姨太,能不能別提黃副官啊,我看您是想大帥了吧!”

“好好好,我不提,”景秋佯裝著瞥了一眼鶯鶯,“今後你和黃副官怎麽樣都不關我的事情了。”

“哎呀別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