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離殿下笑笑，不計較她語氣中的不友善。

“念道說強大, 十分強大, 因為古往今來許多大修士便是被困在自己的心念所創造出來的世界中直至身亡。但若是說渺小, 卻也非常渺小, 只要主體心念生變，念道創造出來的世界便會出現破綻。”

“所以，”無瑕猜測, “需要先找出來我是因為什麽樣的心念, 創造出了這樣一番天地？”

“就是這樣。這一點我無法幫你，須得你自己去想。”紫離殿下緩緩頜首。

無瑕攏起了眉心。

不知何時室外已入夜, 靜月高懸，暗夜彌漫了天空。紫離殿下支起木窗看了看, 回頭笑道：“媳婦兒, 天色已晚，是時候就寢了。”

“不許再這樣叫我。”無瑕冷聲道, 擡步走向門口。

紫離殿下攔住她, “算了，你畢竟身為女子，我去外面好了。”說罷拉開房門，在房外一顆巨大的海棠花樹下席地而坐, 閉上雙眼。

夜深人靜, 整片海棠樹林都進入了夢鄉，一只橙黃羽毛的小鳥從團團簇簇的海棠花間飛出，繚繞著來到樹下, 紫離殿下伸出手，小鳥便自然而然的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他將小鳥帶來眼前，小鳥撲扇著翅膀，亮晶晶的雙眼似乎跟他對視了一下，紫離殿下挑了下指尖，小鳥便飛走了。

望著那小東西的身影消失在暗夜，紫離殿下緩緩擡起兩臂枕在腦後，向後背靠樹幹。

“念道……”

他低低重覆著這兩個字，平淡的語音下似有不明的暗波湧動。

他沒有告訴無瑕，念術應當作用於被卷入法術空間內的所有人，念道創造出來的世界應該是綜合了所有人的心念創造而出。

也就是說，這片海棠樹林，以及樹林中的人們，是由他們兩人的心念共同創造出來的。

他不知為何，他二人的心念綜合後會出來這樣一片世界，同樣不知，為何他對無瑕隱瞞了這一點。

翌日清晨，無瑕在一陣小孩子的歡鬧聲中睜開雙眼。昨晚打坐至半夜，無法喚醒分毫法力，最終無奈睡了過去，沒想到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天亮。

打開房門，外面的歡笑聲便沒遮掩的湧了進來。幾個孩童正圍繞著一棵粗壯的海棠樹奔跑笑鬧，昨日那老者與婦人坐在另一棵花樹的樹蔭下，含笑望著孩子們閑談，而紫離殿下正坐在他們身旁，看上去三人相談甚歡，簡直就像是認識了許久的鄉親鄰裏般親密。

無瑕微微蹙起了眉，這時一名女娃跑向三人，站在石桌邊仰首望著紫離殿下，滿面呆楞模樣，甚是可愛。

紫離殿下擡手揉揉她的腦袋，從桌上小磁盤裏拿了塊糕點給她，女娃吃了糕點，大膽的拉起紫離殿下的手，欲將他拽離石凳。

無瑕驚訝的看見紫離殿下笑了笑，居然站起身任由女娃牽著去跟其他的小孩子們玩耍去了。這令她簡直懷疑不止這片海棠花樹林是假的，連眼前這個紫離殿下都是假的。

“紫月，你起來了？”婦人註意到了門邊的無瑕，笑著招呼，無瑕無奈只好擡步走去。

“你看飛月一大早便起來為你準備的早膳，快來吃吧！”婦人將無瑕往石桌旁引。

無瑕看見石桌上的清粥小菜，詫異的看紫離殿下：“他做的？”

“自然不是。你們家竈房還沒堆出來呢，是我們家做的，飛月一起來便給你端了回來！快來吃吧！”婦人將無瑕按在座位上，忽然又叫道：“哎呀，不好，這雙筷子方才玉兒調皮摔在地上，弄臟了！紫月，你快去我們家再拿一雙出來！”

這頓早飯無瑕不吃也罷，但盛情難卻。婦人指了不遠處一間小茅屋，無瑕去那屋中拿筷子，一推門卻是一楞——室內無桌無椅，哪裏像是住人的地方？

她回頭往外看，樹蔭下那婦人還在對她招手微笑，看不出半點異樣。無瑕仔細將婦人家裏檢查了一遍，確定這就是一間什麽都沒有的空房子，最後無功而返。

婦人問無瑕道：“筷子呢？”

“沒有找到。算了，就這樣喝吧。”無瑕將小菜全部都倒進粥裏，端起碗慢慢喝了下去。

上午時分，茅草屋一間間打開，海棠樹林中的村人們陸續出來了，無瑕特意從各家各戶的窗口往裏面看了看，發現除了她昨晚居住那間房子，所有的屋子都是空的，不止如此，期間有一次她陪婦人回婦人家拿甜點，一進門走在前面的婦人便突然消失不見了！而等她從屋子裏退出來，婦人又笑盈盈的站在了她身邊，將一大包甜點塞進她懷中。

就這樣，在這個詭異的村子裏折騰了一整日，晚間晚膳過後無瑕回到小屋，疑惑的在桌邊坐了下來。

紫璃跟進房中，說道：“如此，你明白何為‘念道’了吧？”

無瑕默然半刻，點了點頭。

這個村子乃思想創造而出，但是思想畢竟不夠精細，所以整個村子只是一個表象，更內在的東西便沒有了。好比執筆畫一棟房子，也許能夠清晰的畫出房子的外貌與房子周圍的環境，但是房子內部是什麽樣子做畫者腦子裏卻不一定清楚。

“這是破綻麽？我們離開此處的契機？”無瑕問道。

紫離殿下搖頭：“是，抑或不是。說不準。總之在找到離開的突破口之前，就先順其自然吧。”他無奈的聳聳肩。

無瑕道：“你不怪我？”

“這片空間存在的法術利用了你，怪你又有何用？”

無瑕沈默的看著他，隱約有幾分探究。

紫離殿下道：“你不用太自責，我素來恩怨分明。”

“我告訴你我自責了麽？少自以為是。若是子漓這次有何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無瑕冷聲道。

紫離殿下瞇了瞇眸，一絲笑意浮上唇際，卻是鋒冷難測，“我不把你拉走，難道你準備跟他一起死麽？”

“他不會死！”無瑕怒道。

紫離殿下陰陽怪氣諷刺：“那可是一頭玄陽巔峰的開雲獸，他一個剛剛進階玄陽期的修士，怎麽可能還有活路？你這麽擔心他做什麽？他只不過是我丟棄掉的一半真魂罷了，死就死了，有什麽好在意？你不是這具身體的道侶麽？”

無瑕怒極，若她此刻還有法力保不準就要拔出望月。但現在與紫離殿下起爭執，也只是些無意義的口角之爭罷了，她不屑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紫離殿下那絲笑容終於強撐不住，一把狠狠捏住無瑕的手腕，“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不可理喻！聽清楚了麽？！”

紫離殿下猛然將無瑕抵到了墻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顎，將她的頭擡起來，危險的放輕了聲音：“你居然為了那一半被扔掉的廢棄真魂斥責我？”

“那又如何？我不該斥責你麽！？”

“你恨我？”

“我不該恨你麽？”無瑕不躲不避迎視著他愈加陰冷的目光。

紫離殿下道：“為了這具軀體？”

無瑕從齒縫中呲出兩個字：“不錯。”

“為什麽？”

無瑕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問我為什麽？”

紫離殿下的神色中升起若有似無的困惑，“這具身體本來就是我的，你所執著的才是虛幻，我才是真實的。”

“顏緋月不是虛幻，他是真實存在的。”無瑕死死看著他。

紫離殿下點點頭，“也可以這麽說，那是還未覺醒的我。”

“你不是顏緋月。”無瑕清楚說道。

紫離殿下神情中的困惑又深了一分，困惑過後化作了莫名的煩躁：“是與不是需要分得這麽清麽？這具身體是我的，魂印也是我的，他只不過是在幫我看管這具身體時滋生出來的一個沒有用的意識而已，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自當消散！原本他就不應該存在！”

無瑕靜靜聽他說這些話，在他語音落下後，平靜而清冷的開口：“說完了麽？說完了你就可以閉嘴了。”

“你！”

無瑕推開紫離殿下，“顏緋月該不該存在輪不到你來斷言。我會把他找回來，不惜一切代價。”

“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殺了你自己？”紫離殿下道。

“是的。”無瑕道。

紫離殿下問：“那如果要殺了我呢？”

無瑕沒有回答，而她眼底升起的譏諷之意卻說明了一切。

“你就這麽恨我？”紫離殿下的臉色沈了下來。

“你以為我是珈蘭？無論你做了多麽過分的事情，都不會狠下心恨你？”

紫離殿下不耐，“不要對我提那個真仙！我不認識她！”

無瑕冷冷哼了一聲，她明顯的厭惡令紫離殿下心裏更加煩躁，他看住無瑕強壓下心中不快，認真的說：“我說了，我不認識她。她掛念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我。”

無瑕吐出兩個字：“人渣！”

紫離殿下面色大變，胸腔劇烈起伏，強抑暴怒的沖動，轉身離去，將房門狠狠撞出劇烈的回響。

無瑕在門前看了他半刻，關上門躺在了內室的床上，月色穿窗而入，如同清盈的水光，在她的眸心緩緩沈浮。

心念……

到底是什麽樣的心念，創造出了這樣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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