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盯著無瑕，“你……你是修仙者？”

“你不是都看見了麽？”無瑕起身，目光落在破損的窗子上, “你特地來救我？”

“我不放心來看看, 發現有人進了你的房間……”

“你是晚宴上察覺你家小姐不對勁的？”

“你當時發現了？”李林驚訝擡頭, 隨即想到她身為修士，不可能沒發現朱小姐當時的目光。他低頭看了眼懷裏昏睡的朱小姐, 詢道：“小姐她怎麽了？”

無瑕道：“為情所困, 癡迷入狂, 著了別有用心之人的道, 然後自己又招惹了個心魔。我化塵入世遇上此事, 也算與她有緣, 已順手幫她了結了。你送她回去吧, 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日醒來便無礙了。對了，記得勸她一句，感情一事莫太強求, 妄生心魔！”

李林聽到朱小姐為自己生了心魔, 臉色有些僵硬，“我……我只將小姐當做妹妹。我不想她在我身上耽誤了年華，才態度強硬，並不知她會因此……”

“跟我說這些作何？與我何幹？”無瑕變回紫月的模樣，施了個小法術將窗戶還原。

李林看著她。

無瑕道：“你還不送她回房？想今夜的事人盡皆知麽？”

李林將朱小姐身上的鬥篷蓋好，抱起她離開房間。

翌日無瑕便告別了朱府，走的時候聽下人說朱小姐情緒不太好，在臥房休息。朱老爺付給無瑕豐厚的診金，同朱夫人親自將無瑕送到府外，然後叮囑李林好生護送。

回到藥鋪外秀蘭便從對門的面點鋪子急匆匆出來，無瑕昨日入朱府看診一夜未歸，她很怕無瑕未治好朱小姐的病被朱家為難，那樣的話就是她把她給害了！擔心了一整晚，此刻見無瑕不但安然無恙，還是朱府豪華舒適的馬車一路送回來的，秀蘭有些傻眼了。

無瑕安慰了她一番，將秀蘭拉進藥鋪，李林在門外想說什麽，無瑕已經把門關了，他只好帶人打道回府。

日子回覆了平靜安然，秀蘭經過這次不敢再到處宣揚無瑕的醫術，又及有孕在身，精力越來越集中到肚子裏的寶寶上面。

無瑕每日重覆著看診、開藥、陪秀蘭的生活，根本不會離開這條老街。唯一與從前有所不同的是，朱家夫婦感恩她治好朱小姐的病，每隔幾日便會送禮品過來，多數是些珍貴的藥材或女兒家喜愛的精巧玩意兒。藥材無瑕留下了，其他東西便大多數送給了秀蘭和鄰裏住的少女們。

或許是為了表示對無瑕的重視，朱府每次都是李林親自前來送禮。這年輕人是個明白人，盡管無瑕沒有警告過他，他卻從未對任何人洩露過無瑕的身份。

最初幾次李林替朱老爺送東西過來態度很客氣，有一次他趕上午膳時間，無瑕與秀蘭在藥鋪吃午飯，秀蘭正覺得太悶，便硬是拉著李林一起吃了一頓。自那之後李林跟秀蘭夫婦便熟了，每次送完東西不走，或是去面點鋪子看看，或是坐在藥鋪跟秀蘭聊天。

即便朱府沒有禮物送給無瑕時，秀蘭也隔三差五喊李林來吃飯。人是秀蘭熱情相邀的，無瑕當然不會說什麽。直到有一日秀蘭將她拽到一邊，誇獎李林年輕英俊，武功高強，性格也穩重體貼，無瑕才恍然明白她想幹什麽。

無瑕當然沒有答應，李林那邊秀蘭暗示過了卻同樣得不到回應，秀蘭興沖沖了一陣便沒了興致。李林仍然時常來面點鋪子與藥鋪，秀蘭只將他純粹當朋友招待了。

秀蘭懷孕近七個月時，迎來了這一年的中秋。

晚間的時候，秀蘭硬是挺著大肚子燒了一桌好菜，夫婦兩人同無瑕一起慶祝節日。飯後無瑕幫忙洗碗，秀蘭跟她閑聊道：“今天來鋪子買面點的客人說，朱家的千金下個月就要出嫁了！朱家可能會送你喜帖哦！”

第二日李林當真把喜宴的請帖送了過來，只是無瑕不喜歡人多的場合，讓他拿回去了。

一個月後，朱小姐在鑼鼓喧天中被迎親隊伍接入了海鬥城一個姓陳的富商府邸，成為了陳家的少夫人。不論是朱小姐自己想通了還是其他原因，她肯出嫁，總歸是放下了對李林的執念。

時近新年，漫天飄起了鵝毛大雪，秀蘭的臨盆之日也快到了。

整條老街上的商鋪為了迎接新年到來，已經陸陸續續閉門謝客。

秀蘭現在肚子大的不像話，趙四初為人父緊張妻兒，幾乎不許她下床，生怕她動了胎氣。其實趙四太過杞人憂天，秀蘭自懷孕起便一直由無瑕用靈丹護著，身體比一般的孕婦好了不知多少倍，根本不可能有一點意外。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李林冒著紛紛揚揚的大雪來拜年，秀蘭看到他很開心，留他吃晚飯。朱小姐出嫁後朱家夫婦倍感孤單，對李林這個義子更加疼愛了，大年夜必定是不許他出去的。想到這裏，李林便欣然應允了。

趙四發揮廚藝折騰了一桌豐盛的大餐，連李林剛送來的熊掌、燕窩、鮑參翅肚都統統用上了。席間秀蘭夫婦與李林有說有笑，無瑕偶爾也會開口幾句，氣氛融洽，其樂融融。

眼前的情景讓無瑕心生茫然，她不禁想，若是當初恢覆靈智後未曾選擇踏上修仙這條路，是否她也會像他們一樣，逢年過節，與她的家人們共處狹小卻溫暖的房子裏，有說有笑。

只是這個答案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若她沒有選擇修仙，此刻她早已作古，甚至輪回轉世。

若是沒有發生接下來那些事，此刻她根本不會身處三千都，不會在海鬥城這條不起眼的老街上的一間屋子裏，與這些未曾出生在同一天地、甚至不在同一年代的人們坐在一起……

因果因果，若無因，何來果？

屋子裏燒了炭火，為了透氣窗戶一直打開著些許。晚飯過半的時候，窗臺上先後飛來兩只色彩鮮麗的小鳥，或許是覺得暖和，停在那裏便不走了，低著頭梳理羽毛。

“呀，好漂亮的小鳥啊！”秀蘭無意間看見，驚喜道。

深冬時節，很少能見到顏色鮮艷的鳥到處飛，李林與趙四也有些意外。

“它們可能是餓了。”無瑕拿了一小碟玉米粒走向窗邊，兩只小鳥被她擋住，其餘三人並未看見它們在無瑕面前化作了兩道光芒。

符鳥，也是傳音符的一種。

這兩個消息，一個來自城中白澤商盟分部的掌櫃，告知無瑕她預定的材料今日已經全部集齊，隨時可以前去支付餘下金額然後提貨。

這並不很急，急的是另一件事。

三大商盟聯合主辦的拍賣會那邊通知拍賣會開始的具體日期。因為無瑕手持邀請玉牌，便收到了消息。

綠光城只是個小城，海鬥城並無傳送陣直達那處，需要先傳送到就近一個城市再飛行一段時日才能抵達。

算上趕過去需要花費的時間，無瑕便知，這短短一年的化塵入世，已至盡頭。

一切都是這般倉促，修仙者的世界，哪會管世俗界的凡人是否正在準備迎接新年？

只可惜她無法陪秀蘭夫婦度過這一年的最後一日，也無緣看著秀蘭的寶寶呱呱墜地了……

當天深夜，無瑕在藥鋪的小木桌上留給秀蘭夫婦一封書信，用兩瓶靈丹壓著，然後不聲不響走出了藥鋪。

回首望向自己經營了一年的小藥鋪，那一刻無瑕心中竟升起了點不舍的感覺。

她搖搖頭，走出銀裝素裹的小巷，前行間清秀沈靜的紫月已化為玉雪傾城的無瑕。

巷口，有人抱著雙臂靠在墻上，竟是在等她。

李林看到她，開口便道：“你要走了麽？”

“你怎麽知道？”

“晚膳時你餵過那兩只小鳥後神色便有些不對，那不是普通的鳥兒吧？我去翻過一些書籍，書上說修仙者入世若非遇上特殊情形，平日不會動用法術。既然你用了法術，就證明你要離開了。”

無瑕點了點頭，“差不多就是這樣。我收到了緊急的消息，必須馬上走了。否則的話，我倒是想再陪秀蘭幾日，看著她的孩子出生……”說到這裏，她輕嘆一聲，“也罷。緣分此物原本便縹緲，我輩修士何嘗敢奢望……”

李林看著她，“你辦完了事，還會回來麽？”

無瑕思考他的問題，卻發現有些茫然，“即便我說‘會’，又能保證什麽呢……這百年流離，前途從未可知。未來將往何方，我自己也無法把控。”

李林微微蹙起眉，未曾說話。

無瑕牽了下唇角，“你還太年輕，自然不懂。”

李林不服氣，“你開始修仙的時候，難道不比現在的我年少麽？”

無瑕搖了搖頭，“當初就是太年輕，不懂前路茫茫……大道無情。”

一個小瓶出現在李林身前，他拿起一看，疑惑擡頭：“是什麽？”

“仙丹。吃了能夠長生不老平，容顏永駐。你願意服下它，自此走上這條路，任身側人與物來了又去，始終只影前行麽？”無瑕轉過眼來，緩緩問他。

冰天雪地中，她孑然一身，冰冷的月光將纖細的身影投射在雪地上，清雪飄搖。

李林忽然便覺得，她並不在他的面前，而是獨自站在一條漫無盡頭、孤獨寂寥的道路上。

他握緊手中小瓶，張口，說不出話。

無瑕漸漸卻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騙你的。強身健體的靈丹，保不了你長生不老，長命百歲還是沒有問題的。相識一場，算是離別之禮吧。有緣再會。”說罷，她擡步向前走去。

李林一直看著她走遠，待她的身影被遮目的大雪隱去的一刻，他上前幾步大喊：“你的本名叫什麽？”

風雪呼嘯，李林望去，冰雪寂夜下，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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