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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君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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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四月,宰執稱病不朝,官家亦無可奈何。

後太上皇出面斡旋,君臣始和好如初,論其事,楚國公張邦昌當居首功。靖康一朝,文化天下,武勝萬邦,究其根本,實賴君臣共治之力也!

楚國公三落三起,荷國之重三十年,世人但稱李綱,而不言楚國公之功績,不亦過耶?

流光閣功臣第五!

——《流光閣功臣譜》

靖康元年四月二十六日,官家趙桓與宰執議政垂拱殿。

會議伊始,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張邦昌率先喝道:“昨日聽聞,何才人為陛下生了一位皇子,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說著話,張邦昌現上一柄玉如意!

國家逢大喜之事,臣子依例向官家獻如意,禮物不拘貴賤,主要是表示一下心意,圖個喜慶。

後宮女子千嬌百媚,心性也是各有不同。女人哪個不想做聖人,哪個不想“三千寵愛”於一身?

蕊珠宮鄭慶雲,相貌極普通,性情卻是很好:溫柔體貼,不妒不忌,處處為官家著想,不像其他的妃嬪,官家一去,非要為雲為雨才肯罷休。既然為皇家的千秋萬代著想,非要生個皇子,那麽官家的身體就要受委屈了。趙桓後宮這些女人,唯有在皇後朱雲蘿的坤寧殿,或者才人鄭慶雲的蕊珠宮才能感覺到家庭的溫馨。而她們二人與官家的心離得更近呢!

承極殿才人何鳳齡,也撒嬌、也妒忌,卻有一份好相貌,而且懂得分寸,這就十分難得了。有喜之後,許多人都說看肚子象個女孩,就連皇太後也這樣說,起初趙桓不以為然,慢慢地,他也有些信了。孩子生出來,卻是男孩,七斤多的一個大胖小子。皇長子大寧郡王趙諶生於政和七年,今年九歲,九年之後,趙桓再度得子,怎不令人高興呢?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趙桓特別珍惜這個揀來的兒子,昨日一夜都沒怎麽睡,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夠啊!

今天來議事,一點也不覺得困倦,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有幾分道理。

裴誼將宰執們獻上來的如意呈到禦案之上,趙桓一邊笑一邊拿起來把玩一番。其中的一柄如意,引起了趙桓的註意:玉質圓潤,入手初覺涼爽,而細細品味,涼爽中還有那麽一點溫暖。兩種截然不同的屬性竟來源於一塊玉,真是令人驚奇呢!如意通體碧綠,如初春的小草那般喜人;頂端雕刻著觀音送子的圖案,觀音菩薩散發著聖潔的光輝,一雙纖纖素手托著酣睡中的嬰兒,孩子甜甜地睡著,似乎夢到了美事,悄悄地咧開嘴,笑了。

刀法精湛,樣式典雅,一定價值不斐!

趙桓舉起如意,笑問道:“這是哪位愛卿送的?”

尚書右丞秦檜微施一禮,再無其它表示,仿佛這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不值得大驚小怪的。殿內的大臣都是人精,聽到官家問詢,看看那柄如意,再瞧瞧淡定如水的秦檜,頓時,每個人都明白了。

送超出儀制的如意,本身沒什麽;而嘩眾取寵,贏得官家歡心,事主卻能如水般沈靜,這樣的鎮定功夫就不是什麽人都能做得到的,新任尚書左丞趙鼎就認定自己做不到。

這時,殿內得氣氛怪怪的:明明發生了什麽,偏偏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

“報,紅旗報捷,定羌大勝!”

“報,紅旗報捷,定羌大勝!”

趙桓難以抑制心裏的喜悅,“騰”地站起來,幾步跑到殿外,就見一幹殿前司侍衛簇擁著一名火急火燎的下級軍官,飛也似地趕來。

“報,熙鳳路大總管吳階稟報官家:我軍於四月二十一日攻下定羌城,夏國守軍八千盡沒。守將任得聰僅以身免!”

“好好,”趙桓連聲稱好,扶起報捷的軍官,道:“我軍傷亡如何?”

“陣亡三千,傷五千,如果不是轟天雷和手榴彈,傷亡還會更大呢!”

殺敵一萬,自損八千,這就是戰爭,這是鐵的法則!

劭成章還沒回來,人家報捷的卻已經到了。趙桓不由問道:“轟天雷如何?手榴彈怎樣?”

“威力無邊,威力無邊啊!”軍官眼睛裏都是光彩,接著說道:“吳大帥懇請官家,再運送一批轟天雷和手榴彈過去。而且,吳大帥說了,如果臣不能帶轟天雷回去,會斬了臣的。臣請官家救命啊!”

軍官跪在地上,叩頭不止!

趙桓心情十分之好,再度扶起軍官道:“這個吳階啊,恁地強梁。朕不會讓千裏迢迢,回來報捷的有功之臣沒了下場,放心吧!好好下去休息!”

趙桓帶著喜氣,走路都輕快了許多,渾然不覺,眾宰執的臉上卻了無喜色。

回到殿內,各自歸座,張邦昌奏道:“臣有一事不明,想向陛下請教,不知……”

趙桓幹脆地說道:“問,直接問就是!”

“陛下派人給熙鳳路大總管吳階送去轟天雷一事,宰執可有人知曉?”張邦昌收起笑臉,肅容問道。

趙桓搖搖頭,發覺似乎有點不對勁兒!

張邦昌再道:“如果什麽事情,陛下都繞過宰執,直接下達禦令,還要宰執幹什麽?但論軍器監一事:陛下調陳規進京,其未有尺寸之功於社稷,而驟居顯位,京官之中,頗有不平之言。再者說,一個小小的轟天雷,似乎也不需要陛下親自過問吧?臣愚魯,請陛下留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趙桓才明白張邦昌的真實用意:作為丞相的他,感到自己的權利受到了削減,因此不滿。

哼,爭權奪利,又是這套把戲!

趙桓起身,在丹墀上來回走了兩步,道:“小小的轟天雷,你覺得這是小事是嗎?吳階憑借兩百枚轟天雷,一千手榴彈,輕而易舉地拿下了定羌城,剛才那名軍官的話難道相公沒聽見嗎?相公之意,似乎並不在小小的轟天雷吧?”

張邦昌嘴角的黑痦子輕微跳動了一下,擡頭直視官家,道:“人事任免,宰執不預其事;政務變革,宰執亦不預其事;陛下隨心所意,任意處置,國家設宰執何用?臣今日所言,國之大事,請陛下明察!”

趙桓氣急,抓起一把如意摔在地上,叫道:“金兵打到了家門口,政務不進行變革,行不行?種師道病逝、種師中陣亡,國家正值用人之際,正要靠軍人保衛江山社稷,老的老,小的小,何人可用?你在批評朕不同你們商量,是不是?”

張邦昌緩緩跪倒:“是!”

“前面幾位宰執,若李邦彥、吳敏之流,朕想和他們商量,他們懂嗎?”趙桓一腳將禦案踢翻,氣道:“朕秉承祖宗基業,誓死不做亡國之君。政事軍事都要改,不僅如此,涉及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合理就要改!只要改,就會有阻力,國之大事朕必須乾綱獨斷,朕的國家,朕想怎樣就怎樣!”

張邦昌一改往日溫文爾雅的形象,異常強橫,辯駁道:“陛下錯了,聖人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祖宗家法,保大宋百年平安,豈可輕棄?陛下既然認為臣不當居首輔之任,臣今請辭,懇請陛下俯允!”

說著,張邦昌鄭重地摘下烏紗帽,慢慢地放在地上,帽子的兩只長長的平腳忽忽悠悠地顫動著,如同人的心兒一般。

“好啊,好!”趙桓指著張邦昌一時語塞,三息之間才緩過來,猛然喝道:“來人……”

兩名侍衛跑進大殿,等待諭旨!

“將,將他,將他叉出去!”依著趙桓的心思,真恨不得殺了張邦昌,卻是不能殺。大宋立國以來,未曾顯戮一名大臣,這一理念,已經浸透到趙桓的血液裏,盡管生氣,還是不能殺人的。

張邦昌重重叩首,轉身而去。

趙桓心中亂作一團,問道:“你們看,這事該怎麽辦?”

五名宰執同時望向李綱,李綱暗嘆一聲,起身奏道:“臣認為,張邦昌之言,並無大錯,請陛下深思!”

趙桓轉身,惡狠狠地望著李綱,轉而問其他人:“你們怎麽說?”

“臣附議!”

“臣附議!”

剩下的五名宰執,包括秦檜在內,居然沒有一人替趙桓說話,趙桓從內侍身上拔出寶劍,用盡全身力氣,一劍將禦案劈為兩半,再上去踹上一腳,罵道:“都給朕滾,快滾!”

趙桓跌倒在地,覺得心裏很冷、很冷,就象正月初三那一天一樣!

晚上,趙桓喝了很多酒,很多酒,直到醉得再也喝不下去,方才罷休!

四月二十七,趙桓象每天一樣,來到垂拱殿,與宰執議事!

時間早都過了,一個人都沒有來。

派人去問,集體告病!

趙桓壓著火氣,來到平常宰相辦公的政事堂,屋裏除了兩名中書舍人正在整理奏折,還有幾名書辦正寫著什麽,而四個正位卻空空如也!

政事堂北院即為樞密院,樞密院正廳一名副都承旨也在整理文書,見到官家親臨,慌的不行,連忙跪倒。趙桓隨便問了點事情,這人是一問三不知,也不知道他知道些什麽!

繞了一圈,心情越發憋悶,回到垂拱殿,剛喝了一口茶,政事堂、樞密院的奏折都送了過來。一天的奏折,不下四五十本,少的千餘字,多的四五千字,這怎麽看得完呢?有宰執在,許多奏折寫成節略,皇帝看起來省事,處理起來也方便。有的事情,不須請旨,宰執就可以處理了。這下可好,全上來了。而且,有事需要問詢,問什麽人都不清楚,怎麽披閱呀?

趙桓看了幾個折子,越看越氣,一把將所有的奏折掀翻在地,換了身衣服,出宮散心!

心亂如麻,看什麽都不順眼;信馬由韁,走到哪算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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